雨声敲打着琴房的玻璃窗,像一首不成调的练习曲。颜夏站在走廊尽头,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里面传来的钢琴声让她忘记了呼吸。
那是德彪西的《月光》,但又不完全是。弹奏者似乎把灵魂揉碎了撒在琴键上,每一个音符都带着令人心碎的温柔。颜夏的手指无意识地跟着旋律在空气中舞动,仿佛她的小提琴就在手中。
好听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颜夏猛地后退,后脑勺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她面前站着一个高挑的男生,黑色毛衣衬得他的皮肤近乎透明,眼睛里像是盛着整个雨季的忧郁。
对、对不起!颜夏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故意偷听...
男生歪了歪头,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没关系。他的声音和琴声一样,带着某种令人心颤的质地,你是小提琴系的
颜夏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你的手指。他指了指她仍悬在空中的手,练琴留下的茧子,位置很特别。
琴房里的钢琴声不知何时停了,走廊里只剩下雨声和他们交错的呼吸。颜夏这才注意到男生手里拿着一本病历本,白色的封面上印着医学院的标志。
季然。他突然说,我的名字。
颜夏。她下意识回应,然后意识到自己还靠在墙上,赶紧站直身体,你弹得...很美。
季然嘴角微微上扬,那笑容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跋涉而来,带着疲惫却真诚。要进来听吗他推开琴房的门,正好我想试试改编版的小提琴部分。
就这样,在那个潮湿的四月下午,颜夏走进了那间充满雨声和琴声的房间,也走进了季然的世界。
琴房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老旧的立式台灯投下温暖的光晕。季然在钢琴前坐下,修长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像两只随时准备起飞的白色飞鸟。
《月光》,但我想加入一些...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更明亮的东西。
颜夏站在他身旁,看着他翻开乐谱,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修改的痕迹。你改编的
嗯。季然的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德彪西写这首曲子时,月光对他而言是朦胧的、忧郁的。但我觉得...他的手指突然弹出一串明亮的音符,月光也可以是温暖的。
颜夏不由自主地拿起放在琴房角落的小提琴。当她的琴弓触碰到琴弦时,季然转过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某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他们开始合奏,没有预演,没有商量,却像已经配合了千百次。颜夏的小提琴声缠绕着季然的钢琴旋律,时而追逐,时而并行,在雨声中编织出一幅流动的月光图景。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颜夏发现自己的脸颊湿了。她以为是汗水,直到季然伸手轻轻擦过她的眼角,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为什么哭季然问,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颜夏摇头,琴弓在手中微微颤抖:不知道...就是感觉...她寻找着词语,像是找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又像是马上就要失去它。
季然的眼神暗了暗,他收回手,转向钢琴:再来一次
那天他们一直练习到琴房管理员来赶人。走出音乐学院大楼时,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季然坚持送颜夏回宿舍,尽管两个学院的方向完全相反。
周三下午你还有空吗分别时季然突然问,我写了一首原创曲子,想请你...
有空!颜夏回答得太快,脸立刻红了,我是说,我很乐意。
季然笑了,这次的笑容比之前都要明亮:那周三见,颜夏。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颜夏的心跳快得不正常。她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发现自己也在笑。
周三很快到来。颜夏提前半小时就到了琴房,却发现季然已经在那里,正对着钢琴皱眉思考。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你来了。季然抬头看见她,眉头舒展开来,正好,这段旋律我拿不准。
颜夏放下琴盒,走到他身边。季然递给她几张手写乐谱,标题是《雨巷》,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与他在钢琴上表现出的自由奔放形成鲜明对比。
你写的颜夏惊讶地问。
季然点头:灵感来自...遇见你那天的雨。
颜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低头看谱子,试图掩饰脸上的热度。谱子上的音符像是有生命一般跃入她的眼帘,她几乎能听到它们在脑海中歌唱。
试试季然问。
颜夏点头,取出小提琴。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天,站在琴房门外,心跳随着陌生的琴声加速。
曲子出奇地契合她的演奏风格,某些段落甚至让她觉得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颜夏抬起头,发现季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中有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完美。他说,声音有些沙哑,就像...我听到你演奏之前想象的一样完美。
颜夏放下琴弓:你什么时候开始写这首曲子的
那天晚上。季然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轻敲,回宿舍后我睡不着,旋律一直在脑子里转。
他们开始频繁地见面,每周三下午成了雷打不动的合奏时间。季然会带来新的改编曲目或原创作品,颜夏则负责提供小提琴部分的建议。有时他们会因为一个音符的升降争论不休,最后总是季然妥协,但第二天又会带来修改后的版本证明自己的观点。
五月的某个周末,季然邀请颜夏去听一场音乐会。演出结束后,他们沿着河边散步,夜风带着初夏的暖意。
你知道吗,季然突然说,我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作曲家。
颜夏看着他被路灯照亮的侧脸:你现在不就在实现梦想吗那些原创曲...
不一样。季然摇头,我想写的是能流传下去的东西,不是这些...他做了个模糊的手势,练习作品。
《雨巷》很美。颜夏认真地说,它让我想起所有美好的事情。
季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真的
真的。颜夏点头,每次拉这首曲子,我都感觉...她犹豫了一下,感觉离你很近,即使我们其实隔着整个琴房。
季然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他慢慢靠近,近到颜夏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当他的唇轻轻贴上她的额头时,颜夏闭上了眼睛,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城市都能听见。
颜夏。他低声说,呼吸拂过她的发丝,我...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季然皱眉掏出手机,看到屏幕后表情变得严肃:我得接这个。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男声,季然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挂断后,他深吸一口气:医院打来的,我...我得回去一趟。
出什么事了颜夏担忧地问。
没什么,就是...季然避开她的目光,一个实验数据出了问题。我是项目负责人。
他坚持先送颜夏回宿舍,尽管方向完全相反。分别时,颜夏想问他刚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但季然已经匆匆转身离去,背影在路灯下显得异常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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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周,季然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颜夏发给他的消息总是很晚才收到简短回复,周三的琴房之约也被他以实验为由取消了。颜夏理解医学生的忙碌,但心里总有种莫名的不安。
两周后的深夜,颜夏被手机震动惊醒。是季然发来的消息:能出来吗我在你宿舍楼下。
颜夏披上外套冲下楼,发现季然站在路灯下,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生日快乐。他说,声音沙哑。
颜夏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完全忘记了。你怎么...
日历上标记的。季然勉强笑了笑,打开看看。
盒子里是一个小小的音乐盒,做工精致。颜夏打开它,一段熟悉的旋律响起——是《雨巷》的主旋律,被改编成了八音盒版本。
喜欢吗季然问,声音里带着颜夏从未听过的脆弱。
太美了。颜夏抬头,却发现季然的眼眶红了,季然你怎么了
季然摇头,突然将她拉入怀中。他的拥抱紧得几乎让颜夏喘不过气,心跳声透过胸膛传来,又快又乱。
季然颜夏轻声唤道。
别说话。他的声音颤抖,就...就这样待一会儿。
颜夏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颈间。她想抬头,但季然的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后脑勺,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脸。
我最近在想...季然最终松开她,声音已经恢复平静,我们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颜夏僵住了:什么意思
我是医学生,你是音乐生。季然后退一步,眼神变得疏离,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我们的音乐...
那只是消遣。季然打断她,我的未来在医院、在实验室,不是在琴房。
颜夏感到一阵刺痛,仿佛有人在她胸口扎了一刀:你...你是认真的
季然点头,表情冷漠得陌生:这段时间谢谢你。但我想...我们该回到各自的生活了。
为什么突然...颜夏的声音哽咽了,是因为那天晚上吗因为我打断了你想说的话
不是。季然摇头,我只是...想清楚了。
他转身要走,颜夏抓住他的手腕:季然,看着我再说一遍。
季然僵了一下,缓缓转身。路灯下,他的眼睛里闪烁着颜夏读不懂的痛苦:再见,颜夏。
他挣脱她的手,消失在夜色中。颜夏站在原地,手中的音乐盒还在播放着那段旋律,现在听起来却像是一首挽歌。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噩梦。颜夏给季然发了无数条消息,从质问到哀求,但再也没有收到回复。她去医学院打听,得知季然请了长假。琴房管理员告诉她,季然已经退掉了固定的预约时间。
一个月后,颜夏几乎要放弃了。她把自己埋进练琴和课业中,试图用疲惫麻痹自己。生日那天收到的音乐盒被她锁进抽屉最深处,不敢触碰。
六月中旬,颜夏被导师选中参加一场重要演出。排练结束后,她在音乐学院门口遇到了一个陌生男生,对方自称是季然的室友林修。
能谈谈吗林修的表情严肃得可怕。
他们找了家安静的咖啡馆。林修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推到颜夏面前:季然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颜夏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厚厚一叠乐谱,最上面一页写着《永恒之夏——为小提琴与钢琴而作的协奏曲》,作曲者署名是季然和颜夏。
这是...
他这几个月一直在写这个。林修的声音低沉,几乎不睡觉,不吃东西...就像在和什么赛跑一样。
颜夏的手指颤抖着翻动乐谱,每一页上都有季然熟悉的笔迹,有些地方还标注着此处颜夏的小提琴应该...的字样。
他在哪颜夏抬头,声音颤抖,为什么让你来送
林修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我想...你应该看看这个。
那是一份医疗报告,患者姓名是季然。颜夏的视线模糊地扫过那些医学术语,直到停在最后一行诊断结果上:恶性胶质瘤,四级。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颜夏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什么时候她听见自己问,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去年冬天确诊的。林修说,医生说...最多一年。
颜夏想起季然苍白的脸色,想起他偶尔会突然扶住额头的小动作,想起他总说时间不够...所有碎片突然拼合成一幅完整的图画,残酷得令人窒息。
他现在在哪颜夏站起来,乐谱散落一地。
市中心医院。林修也站起来,但他不想见你。他说...这样对你更好。
颜夏已经冲出了咖啡馆。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车窗外,夏日的阳光明媚得刺眼,照在这个突然变得陌生而残酷的世界。
医院走廊长得没有尽头。颜夏跑过一个个病房号,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她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双腿几乎失去力量。
季然躺在病床上,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大圈,脸色灰白得几乎与枕头融为一体。各种仪器连接在他身上,发出规律的滴滴声。一个中年女医生正在检查他的瞳孔。
颜夏季然看到她,眼睛瞪大了,不...你不该...
颜夏走到床边,泪水模糊了视线:你这个骗子。
季然的嘴唇颤抖着,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对不起。
女医生识趣地离开了,轻轻带上门。颜夏握住季然的手,那曾经在琴键上舞动的手指现在瘦得骨节分明,冰凉得可怕。
为什么不告诉我颜夏问,泪水滴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季然虚弱地笑了笑:告诉你然后呢看着你一天天为我难过他摇头,我宁愿你恨我。
我确实恨你。颜夏哽咽着说,恨你自作主张,恨你...以为这样对我更好。
季然闭上眼睛,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我试过了...真的试过了。但每次看到你,我就...我就软弱了。他睁开眼,眼神中是颜夏从未见过的脆弱,那天晚上在你宿舍楼下,我本来是想告诉你...我爱你。
这三个字像一把刀扎进颜夏的心脏。她俯身抱住季然,感受着他瘦弱的身体在自己怀中的颤抖。
现在说这个太晚了。季然轻声说,我已经...没有未来了。
颜夏摇头,紧紧抱住他:我们还有现在。还有...这首协奏曲。
季然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发:你能...为我完成它吗
我们一起。颜夏抬起头,擦干眼泪,就像在琴房那样。
季然微笑着点头,那笑容疲惫却真实。窗外的阳光洒在病床上,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在这个夏日的午后,在消毒水气味的包围中,颜夏终于找回了她以为已经失去的东西。
即使知道终将失去。
医院的窗帘被夏风吹起,像一只挣扎着想要飞走的白鸟。颜夏坐在病床边,手中的铅笔在乐谱上轻轻勾画,不时抬头看一眼沉睡中的季然。
三个月了。自从那天她在病房找到季然,时间就像被按下了加速键。他的脸颊一天天凹陷下去,曾经能在琴键上跃动数小时的手指,现在连拿起水杯都会颤抖。
又在改季然的声音突然响起,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颜夏抬头,对上他疲惫却温柔的目光:第三乐章这里,小提琴进入的时机总觉得不对。
季然艰难地撑起身体,颜夏连忙放下乐谱去扶他。他的肩膀硌得她手心发疼,曾经那个在琴房能轻松将她举起的男孩,现在轻得像一片落叶。
我看看。季然接过乐谱,眯起眼睛——最近他的视力越来越差了。颜夏看着他皱眉的样子,喉咙发紧。
这里,季然的手指停在某处,如果推迟两拍进入,用泛音,会不会更好
颜夏接过乐谱,轻轻哼唱修改后的旋律。季然闭上眼睛听着,嘴角微微上扬:对,就是这样...像雨后的第一缕阳光。
病房门被推开,林修带着一束向日葵走了进来:今天怎么样
还不错。季然笑着说,但颜夏看到他藏在被子下的手正紧紧攥着床单——她知道他又在忍痛。
林修把花插进花瓶,阳光透过花瓣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瞥了眼颜夏手中的乐谱:快完成了吗
还差一点。季然回答,第三乐章的高潮部分...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颜夏慌忙去扶他,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在痉挛。当咳嗽平息,季然掌心赫然有一抹刺目的红。
林修的脸色变了:我去叫医生。
不用。季然擦掉血迹,平静得可怕,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颜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疼痛盖过心脏的绞痛。这三个月的每一天,她都在练习告别,却依然无法接受季然随时可能离开的事实。
医生下午来查房时,颜夏被请到了走廊。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到医生严肃的表情和季然平静的点头。当医生离开时,颜夏拦住了他。
还有多久她直接问道,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冷静。
医生叹了口气:肿瘤已经扩散到脑干,随时可能...他顿了顿,几天,也许一周。如果再有出血...
颜夏点头道谢,转身时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她扶着墙深呼吸几次,才推门回到病房。
季然正望着窗外发呆,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圣像画,美丽而哀伤。
颜夏,他没有回头,我想听你拉琴。
现在
嗯。季然转过头,眼睛里闪烁着颜夏熟悉的光芒,就拉《雨巷》,完整版。
颜夏取出随身携带的小提琴——自从季然住院后,她再也没让琴离开过身边。当第一个音符响起,季然闭上眼睛,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琴声在病房里流淌,带着那个雨天的记忆,带着琴房里无数个相视而笑的瞬间,带着生日那晚未说完的告白。颜夏拉得前所未有的投入,仿佛要把所有来不及说的爱都倾注在琴弦上。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季然已经泪流满面。
完美。他轻声说,声音破碎,比我想象的还要完美。
颜夏放下琴,跪在病床前握住他的手:季然,我...
我知道。他打断她,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我也是。
不需要更多言语。在这最后的时光里,每一个眼神,每一次触碰,都承载着千言万语。
夜深时,季然的病情突然恶化。剧烈的头痛让他蜷缩成一团,止痛针也收效甚微。颜夏紧紧握着他的手,看着他被疼痛折磨得面目全非,却无能为力。
颜夏...季然在疼痛间隙艰难地说,协奏曲...还差最后八小节...
别想了,休息吧。颜夏擦去他额头的冷汗。
不...季然挣扎着坐起来,拿纸笔来...我还能...记得旋律...
在止痛药和病痛的双重折磨下,季然颤抖着手写完了最后几个音符。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瘫倒在枕头上,脸色灰白如纸。
完成了...他喘息着说,我们的...永恒之夏...
颜夏看着乐谱上歪歪扭扭却依然精准的音符,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不仅仅是一首曲子,这是季然用生命最后的力气写给她的情书。
第二天清晨,季然醒来时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颜夏他慌乱地呼唤,开灯好吗我看不见...
颜夏的心沉了下去。医生警告过,肿瘤压迫视神经会导致失明。她按下呼叫铃,同时握住季然的手:天已经亮了,阳光很好。
季然僵住了,随即苦笑:这么快...
当医生确认季然已经永久失明后,病房陷入了可怕的沉默。颜夏看着季然空洞地望着前方的眼睛,那曾经盛满星光和音乐的眼睛,现在像两口干涸的深井。
医护人员离开后,季然突然开口:颜夏,我想弹钢琴。
什么颜夏愣住了。
趁我还记得琴键的位置...趁我还...他的声音哽咽了,我想再弹一次我们的曲子。
医院的小教堂有一架老旧的立式钢琴。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季然被轮椅推到了那里。颜夏扶他在琴凳上坐下,小心地将他的手指放在琴键上。
《永恒之夏》,季然轻声说,我们一起。
颜夏取出小提琴,站在钢琴旁。当季然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时,奇迹般地,它们不再颤抖。熟悉的旋律从钢琴中流淌出来,虽然比从前慢了许多,却依然精准而深情。
颜夏的小提琴加入时,季然转过头看向她——尽管他已经看不见了,但那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他的眼睛依然能捕捉到她的每一个表情。
他们演奏着,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小教堂里,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音乐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鲜活。季然的弹奏越来越弱,在某些段落,颜夏几乎听不到钢琴的声音,但她知道他的手指依然在琴键上移动,用记忆和肌肉完成最后的演出。
最后一个和弦消散在空气中,季然的手从琴键上滑落。颜夏放下琴,发现他已经汗湿了后背,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马拉松。
完美...季然微笑着说,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就像...我梦中的样子...
回病房的路上,季然突然要求去花园。尽管医生反对,颜夏还是推着轮椅带他来到了医院的小花园。夏末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季然仰起脸,仿佛在感受最后的阳光。
颜夏,他突然说,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首演...我们的协奏曲...不要穿黑色。他虚弱地笑了笑,要像夏天一样明亮...
颜夏的泪水终于决堤:我答应你。
季然摸索着找到她的手,轻轻握住:还有...不要停止演奏。你的琴声...是我听过最美的声音...
一阵风吹过,树上的雨滴落在他们身上——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起细雨。季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颜夏惊恐地发现他的嘴角渗出了鲜血。
回病房!她慌乱地想要推动轮椅,却被季然拉住了手腕。
来不及了...他喘息着说,就这样...在雨中...很好...
颜夏跪在轮椅前,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季然,求你...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季然的声音越来越轻,也是这样的雨天...你站在琴房外...偷听我弹琴...
他的身体突然前倾,更多的鲜血从口中涌出。颜夏抱住他,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她怀中迅速流逝。
颜夏...季然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摸索着她的脸,我的永恒之夏...
他的手垂了下去,眼睛缓缓闭上,嘴角却带着一丝微笑,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景象。雨水打在他们身上,像是上天为这场离别落下的眼泪。
颜夏紧紧抱住季然逐渐冰冷的身体,在雨中无声地恸哭。她想起音乐盒里的旋律,想起琴房里无数个默契的对视,想起他说的我爱你,想起他颤抖着手写完的最后一个音符...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一切,却冲不走她心中那个永恒的夏天。
一年后,城市音乐厅座无虚席。颜夏站在舞台中央,一袭明黄色的长裙像一束阳光。当指挥棒落下,《永恒之夏》的旋律响彻整个音乐厅。
小提琴独奏部分,颜夏拉得如泣如诉。钢琴协奏部分,她仿佛能听到季然的琴声在和声部与她呼应。当乐曲进入第三乐章——季然在病床上完成的最后八小节——整个乐团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像是要将所有未说完的爱与痛都倾注在音符中。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颜夏鞠躬时,余光瞥见观众席上一个空座位——那是她特意留下的,座位上放着一束向日葵和一份乐谱。
谢幕后,颜夏独自站在化妆间里,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年了,她终于兑现了对季然的承诺——没有穿黑色,没有停止演奏。
她取出那个从不离身的音乐盒,轻轻打开。《雨巷》的旋律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简单却深情。颜夏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季然坐在钢琴前,转头对她微笑的样子。
我们的夏天永远不会结束。她轻声说,泪水滑过微笑的嘴角。
窗外,夏日的阳光正好,像极了那个琴房里的午后,像极了他们相遇时的模样。在音乐中,在记忆里,他们的夏天将永远持续下去——永恒之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