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中,我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01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梦中都会出现同一个男人。有时他穿着灰色的家居服和我一起做饭,有时穿着白衬衫和我一起在公园里散步。但不管是什么场景,什么剧情,最后的结局都是他求我不要离开。而在每一场梦境中,他的脸上一直笼罩着一层薄雾,可我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们是同一个人。并且在每场梦醒来时,我总是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某天,我的梦境发生了变化,梦的内容不再像往常一样温馨。梦中男人坐在沙发上,脸依旧被薄雾笼罩着,但我却依稀能看到男人的嘴在动,像是要对我说什么。我努力地想要听清男人的话,但什么也听不到。
闹钟的声音将我从梦中唤醒,我想仔细回忆一下这个与过往不同的梦,可生活不会给我这个时间,我要去上班了。
02
我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小员工,每天过着996的社畜生活。等电梯时,周围的人都在讨论着新上任的男经理林深,据说简历十分漂亮,是公司高薪聘请的人才。但我对这些毫不关心,像我这种底层员工,只有在周一例会上能看到公司高层领导。
下午六点,公司为林深举办了欢迎会。我在后排远远地看见了他,他长得很普通,并不什么霸道总裁。
或许是因为公司来了人才,老总破天荒地让我们按时下了班。我和我的好朋友双双一起回家,聊着聊着走到了公司附近的小广场。广场是西欧风格,每天傍晚都会有人在广场上喂白鸽。黄昏下,白鸽觅食的场景非常唯美,可公园洁白的巴洛克石柱上,停着几只黑色的小鸟。
那是什么鸟。我指着黑色小鸟问双双。
乌鸦吧,不然还有什么鸟这么黑。双双看了眼小鸟,语气中带着些许不确定。
或许吧。虽然我并不了解乌鸦,可我下意识地认为那绝不是乌鸦。我有些奇怪,但很快被双双的其他话题引开了注意力。
我和双双在地铁站分开,我回自己的小家,在这个庞大而又冷漠的城市里,小家是唯一能让我感到温暖的地方。
我哼着歌,穿过嘈杂的挤满人和小吃摊位的街道,走到了单元门口,可我却看到了一个令我惊讶的人。
03
我在很小的时候失去了父母,由爷爷奶奶将我带大,所以我最大的目标就是在城市里买一套房子,将住在乡下的爷爷奶奶接到身边照顾。
为了攒钱,我在离公司非常远的一个旧小区里租了一套连电梯都没有的房子。小区的环境很差,但价格便宜,有很多低薪的人在这里租房,可我现在却在这里看见了林深。他作为一个公司高管,不可能住在这种地方。
他看到了我,笑着招呼我过去。虽然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但他是我的上司,分分钟就能开了我,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我们一起上了楼,爬楼梯时没有任何交流。我们同时在四楼停了下来,当我拿出钥匙时,他有些惊讶地说道：你也住四楼吗真是太巧了。
他的演技实在是有些拙劣,我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来这里是有目的的。想到这里,我停下了转动钥匙的手,扭头朝同样在开门的林深问道：您为什么要来这里住
林深的手顿了顿,转过身笑着答道：我想找一个远离市中心,安静一点的地方,这个小区挺合适的。
那祝您住得开心。在楼梯间昏暗灯光的衬托下,林深的笑容有些瘆人。他半个身子隐没在阴影中,看起来十分诡异。
我迅速打开了门进了屋子,背靠着门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林深的回答使我更加坚信自己的怀疑,毕竟在一个几乎没有隔音处理的旧小区里谈什么安静。
我想要报警,可林深并没有对我做什么,警察可能只会觉得我有被迫害妄想症。我早早地上了床,努力的清空自己的大脑,强迫自己睡觉。半醒半睡间,透过灰白色的月光,我隐约看见了窗帘后面似乎有一团小小的黑影,但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就昏睡了过去。
04
林深在跟踪我。其实不能算跟踪,因为他毫不躲藏,大大方方地跟在我的身后。我并不想和他有交流,之后的几天我都刻意的早些或晚些出门,可不管我什么时候出门,他都跟在我身后。
有一天,我终于受不了了,到地铁门口时,我转身想问他为什么跟着我,可当我转过身后,原本林深站着的地方,此时却停着一只黑鸟。
我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然后上了地铁。在早高峰拥挤的地铁上,我一只手扶着扶杆,一只手艰难地查找着那种黑色小鸟的信息。识图查出来了很多种黑色鸟类,可都不是那种黑鸟,没有一种鸟同时有着纯黑的羽毛和血红色的眼睛。下了地铁后,我没有去公司,而是去了城市里最大的书店,买了一本《世界鸟类图鉴》。那几天里,我将书来来回回翻了十几遍,一无所获。但在那天之后,林深再也没有跟踪我。
05
只从发生了林深变黑鸟和事情后,我的生活出现了很多奇怪的事。先是频繁掉落的墙皮,没有碰到就摔到地上的马克杯,再后来是我放在书架上已经落灰了的书突然掉落。我逃避地将这一切解释成小型地震,但我心里很清楚,我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一天深夜,我正坐在笔记本电脑前赶着报告,安静的客厅里突然响起了砰的一声。我朝着发出声响的地方看过去,原本被我钉在墙上的相框,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地上。
我惊恐地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相框里我笑着的照片,突然觉得一切是那么陌生。四周的墙壁忽地动了起来,不断的缩小、缩小,将我困在其中。我蹲下身,捂着头尖叫起来。我的脑袋很乱,耳边充斥着嗡嗡声。一瞬间,周围安静了下来,我的脑中出现了一个类似心脏监视器运行的滴滴声,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地上的相框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那些事不是梦。我拿起桌上的手机,飞快的跑出了房子。我的脑中有个声音在告诉我,逃离那里。
06
我用力的敲着双双的房门,剧烈的敲门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过了很久,双双才打开了门,睡眼朦胧地问我怎么这么晚还来找她。
我抱住了她,哭着将我的遭遇告诉了双双。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安慰着我,让我不要怕,她会一直陪着我。但我知道双双根本不信我说的话,一股无助感蔓延到了我身体的每个角落。我渐渐停止了哭泣,跟着双双进了房间。
双双的呼噜声从我背后传来,证明她已经陷入沉睡。但我却很清醒,我意识到我不能再住在我的小家,住在那个我已经待了四年的小窝。
我下载了一个租房APP,点进软件时,手机界面上只有四个大字,系统错误。我又换了不同的APP和网站,都是一样的的结果。看着网页上的系统错误,我的内心升起了一股恐惧和不安。这时,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了一声手机提示音,我被吓得一惊,手颤抖着滑了滑手机屏幕,是一条新闻推送,标题是租房应用及网站停止运行。
我点了进去,新闻的大致内容是因网上租房诈骗案件频发,政府决定停止租房应用和网站的运行,进行整治。
这条新闻让我悬着的心放松的一些,我关掉手机,仰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向公司请了假,想去找中介租房。我去了很多个中介公司,不是关门就是已经倒闭。我走在空荡的大街上,突然意识到因为它不想我离开,所以不管我怎么努力都租不到房子。我干脆直接放弃了租房,回到了我的小家。
07
在那之后它消停了一段时间,我对它的恐惧也渐渐削弱了一些,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正确的轨道。正当我已经忘了它的存在时,怪事又发生了。
那是在一个下午,有些犯困的我想下楼去买一杯咖啡。当我走出公司大门时,太阳已经落山。我低头看了眼手机,还不到四点。在这个炎热的夏天,有时七点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我感到奇怪,但只当是天气不好。
从那天开始,我总是刻意的观察着太阳落山的时间。时间一天比一天早,甚至才两点不到,太阳已经下山了。我将这不正常的事情告诉同事,可听完我的话后,他们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仿佛不正常的人是我。
我清楚的认识的这些变化,可却无力改变它们,只能每天活在恐惧之中。
某天,我被派去拿测试新软件的样机。我走在大街上,看着远处渐渐落下的太阳,看着黑夜正在一点点逼近。道路两边的电线杆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黑鸟。它们用血红色的眼睛盯着过往的行人,准确地来说,是盯着我。
千百万条视线像针一样刺在我身上,我感到自己逐渐不能呼吸,像是在荒无一人的海洋中溺水一样无助。我收紧了身上薄薄的防晒衣,跑了起来。但那些视线一直追着我,没有离开过。
我感到这个世界正在崩塌。
08
我再一次梦到了他,这次我听清了他的话。
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
我从梦中惊醒,他那一句句醒过来还环绕在我的耳边。我下了床,拿起了床边的水杯,大口大口的喝着。无意间看了眼窗台,发现窗帘后有一团小黑影。我放下了水杯,缓慢的移向窗台,深呼了一口气后,猛的拉开了窗帘,一只黑鸟正站在防盗窗上,用它红色的小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用手驱赶它,甚至是用手去戳它,它都纹丝不动,只是盯着我。我看着它,心中原本的恐惧突然变成怒火。我拿起水杯,作势要朝它扔去,可不知为什么,我下不去手。我拉上窗帘,回到床上,任由它在那里站着。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我听到了一阵很轻微的响动,它飞走了。
09
最近接连发生的事情让我的神经敏感又脆弱,头每天都昏昏沉沉。当组长再一次提醒我要认真工作时,我将辞职信交到了人事部。
既然我无法离开我的小家,那就逃离这个城市。我回到家中,收拾好了所有人我能带走的东西,踏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随着火车的行驶,我离那个噩梦般的城市越来越远,可我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十几个小时后,我下了火车,又转了大巴,终于回到了我的家乡。
小路两边绿油油的麦苗让我放松了一些。我拉着行李箱,朝记忆中老屋的方向奔去,但迎接我的却是一片荒草丛生的树林。我迷茫地看着眼前的荒凉景象,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拦住了一个过路的老人焦急地问道大娘,这片地原本房子去哪了
这里没有房子啊,一直都是片荒树林子。老人的话让我的心瞬间凉了起来。我向老人道谢,呆呆地看着地面。
世界突然暗了下来,一轮红月升了起来,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树叶被风吹地沙沙作响,一双双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眼前无助的女孩。
我抬起了头,眼前的景象让我尖叫起来,原本茂密的树叶,现在变成了一只只黑鸟。
我慌忙地转身跑了起来,可绝望的尖叫声并不能盖过黑鸟扇动翅膀的声音。跑着跑着,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皮鞋,我向上看去,皮鞋的主人是林深。
那一刻,梦中的男人与眼前的林深重合。我扑进他的怀中,死死地抱着他,不停地说着救救我。
林深轻抚着我的头发,声音奇怪地含着好似胜利的喜悦：看吧,只要离开了我,你就会陷入危险当中,以后可不要再逃走了。,下一秒,无数只黑鸟将我们包了起来,将我送入了深渊。
10
我慢慢地睁开双眼,刺眼的阳光让我下意识地抬起了手。透过指缝,映入眼帘的是纯白的墙壁。我移开手,看见了坐在床边的林深和双双。
林深,我们逃出来了我缓缓地坐了起来,看着林深问道。
哈哈哈。双双突然笑了起来,你怎么喊你老公林深啊,自从你结婚之后,可就再也没喊过林深。
老公,什么老公我皱起眉,语气中满是疑惑。
双双听到我的话,收起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小跑着出了病房,喊来了医生。经过一番检查,医生判断我是暂时性失忆。
双双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给我讲了讲我的事情。
现在是公元2380年,我是一名全息影像游戏设计师。在我测试一款还未发布的新游戏时,游戏装置出了故障,导致我的思想被困在了游戏中。但好在我将游戏的权限给了我的丈夫,他进入了游戏,将我带了出来。
双双还在滔滔不绝的讲着林深冒了多大的风险进入游戏,可我却没有任何感受,没有林深冒死救我的感动,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我看着林深,和看一个陌生人没有什么两样,可这个人却是我的老公。
林深发现了我在看他,他打断了双双,说应该先让我好好休息。双双反应了过来,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说了句好好享受二人世界,离开了房间。
双双走后,林深将手放到了我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哄着我睡觉。我并不想睡觉,但眼皮还是在林深一句句睡吧,睡吧中闭了起来。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傍晚。林深帮我办好了出院手续,用轮椅推着我离开医院,上了一辆车。
过了十几分钟,车停在了一座房子前面。林深将我推了下来,带我进了我们的家
家的装修很温馨,木质的地板,毛茸茸的抱枕,窗台上的绿植,墙壁上我们的合照,这个家就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林深拿出了我们的结婚证,细数着我们相爱的过程。我的心渐渐松动,对林深老公的身份不再那么抗拒。他也尽心尽力地照顾我,每天都亲自为我做好三餐后才去工作。
11
林深以我还没完全康复为理由让我待在家中,不要出去乱逛。我也接受了他的要求,现在的世界与游戏中的世界完全不一样,我对这个世界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只想待在这个令我安心的家中。
林深出门工作的时间里,我会探索这个房子,连一个小角落都不放过,这会让我不那么无聊。某天,我在收拾衣柜时,发现了一个铁盒。冰冷的金属在这个到处都是木质家具的房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铁盒没有上锁,我犹豫了一会,还是打开了它。盒子里放着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封面的磨损很严重,看得出来它的主人经常使用它。
翻开笔记本,里面是一篇篇日记。这应该是我的日记,熟悉的笔迹记录着我和林深的点点滴滴。日记前半部分的内容非常美好,可越往后翻,字迹变得越来越潦草,内容也从温馨的日常变成了争吵和埋怨。我看着有些难受,索性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啊！我惊叫了一声,将日记本扔了出去。日记的最后一页,泛黄的纸张上仅用血写着几个大字我要杀了林深！
突然之间,小小的房间内充满了浓烈的血腥味。我惊恐地跑出卧室,用力拧着客厅的门把手,却怎么也打不开。
呵呵呵……瘆人的笑声从背后响起,我僵硬地转过身,一只黑鸟正张着嘴站在窗台上。黑鸟的笑声让我的头变得很痛,痛到我睁不开眼睛。我敲打着头,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已经模糊的视线中,我看着黑鸟变成了林深。
他向我走来,脸上迅速长出了黑色羽毛,嘴也不停地往前伸,变得越来越尖。没过多久,他就变成了一只人形黑鸟。
我闭上了眼睛,缩在角落里无声地哭泣。我感到它在不断地靠近,血腥味越来越浓,像是从我的胃里往上涌。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脸接触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同时一个怪异而又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游戏还没有结束呢,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
12
我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小家的床上。原来是梦。安静的屋子里钟表走时的滴答声让我松了一口气。我坐了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拿起床边的水轻轻抿了一口。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用余光瞥了眼窗台,一只黑鸟正站在那里。
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一切还是回到了原点。我就像是一个迷失在深林中小女孩,拼命地求救着,但回复我的只有一声声回音。我躺回了床上,思考着这一切的起因。
林深,都是因为林深！我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极端的想法。我为自己即将摆脱这一切感到兴奋,在想好计划后,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第二天我没有敲门直接闯进了林深的办公室,看见我的林深没有气恼,反而迅速地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你都想起来了对吗林深的神情变得有些癫狂,原谅我好不好,我保证以后永远都不会再那么对你,我只是太在乎你了,我不想你离开我！
好,我原谅你。我笑了笑,抱住了林深,而下一秒,林深猛的推开了我,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向腹部,一把水果刀正深深地插进了他的肚子。
眼前的场景突然像镜子一样破成了一片片碎片,每一片上都映着他对我做的那些事。我闭上了眼,放松身体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