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道姑在上:弑君者不跪 > 第一章

1
枯井血浮灯:相府夜火照寒玉
贞观二十三年腊月初七,我趴在青石井沿上数梅花。
相府后园的腊梅开得正好,冷香混着雪粒子往人领口钻。母亲说待我及笄,便要将这满树梅枝收来浸酒,给戍守西域的兄长寄去——可她不知道,此刻前堂的雕花槅扇后,父亲正攥着笏板与来访的宦官争执,玉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裴大人执意要参奏曹常侍那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您该记得,武德九年玄武门的血,可还渗在太极宫的砖缝里呢。
瓷器碎裂声惊飞了檐角宿鸟。我慌忙缩回井底,湿冷的石壁蹭脏了新裁的缠枝纹襦裙。井绳上挂着的琉璃灯晃了晃,将母亲的影子投在井壁——她提着裙裾跑过来时,鬓边的银步摇还沾着佛堂的檀香。
躲进去!母亲推我的力道大得惊人,井底积水漫过绣鞋时,她往我手里塞了块羊脂般的玉佩,握紧它,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出声。
靴底碾雪的咯吱声由远及近。我贴着井壁蜷成一团,琉璃灯的光被什么东西挡住,井口突然变成一片晃动的血红色。父亲的怒骂混着刀剑相交声砸下来:曹节!你敢私调缇骑闯相府——
裴明远,你以为藏着先帝的密诏,就能清君侧那宦官的笑声像夜枭,今日便教你看看,这满朝文武,究竟是谁的天下!
第一声惨叫传来时,我咬住了舌尖。是看门的周伯,他总在我偷溜出府时替我打掩护。第二声是厨娘刘婶,她蒸的梅花糕还摆在膳房的笼屉里。然后是兄长的怒吼,他的佩刀龙吟斩落半扇槅门,却在瞬息后传来利刃入肉的闷响。
阿兄!我差点叫出声,母亲的银簪突然从井口坠落,簪头的红宝石在水面砸出细碎的涟漪。我看见她的月白色裙角掠过井边,听见她喊青霜快跑,接着是利剑贯穿躯体的噗嗤声——温热的血滴在我手背上,比腊月的雪还要烫。
井底的积水渐渐结冰,我数着第十九声惨叫时,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浓烟顺着井口灌进来,熏得人睁不开眼,却能清楚看见曹节的蟒袍掠过井边,他手里提着兄长的佩剑,剑穗上的朱雀纹还滴着血。
搜!别漏了相府小娘子。他的靴子碾过母亲的手腕,银镯迸裂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脚步声渐远时,井边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我屏住呼吸,看见一双绣着太极纹的皂靴悬在井口,腰间垂着的玉佩泛着微光——与我掌心的那块,竟有七分相似。
阿霜,是我。少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抓住绳子,我带你出去。
井绳垂下来的瞬间,前院传来金铁交鸣。他腰间的玉佩在火光下流转着冰裂纹路,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幅《昆仑积雪图》。我突然想起三日前在朱雀街遇见的道士,他也是这样的太极纹皂靴,这样欲言又止的眼神。
谢云舟我抓住绳子的手在发抖,井水浸透的襦裙重若千钧,你怎么会——
嘘!他突然截断我的话,掌心覆上我握剑穗的手。井外传来羽箭破空声,他猛地将我往上拽,左肩的血迹滴在我手腕,像朵盛开的红梅。腊月的雪落在他发间,却化不开他眼中的火:曹节要的是先帝密诏,你父亲托我护你周全。
相府的朱漆大门在身后轰然倒塌。我抱着他的腰悬在半空,看见母亲的尸身被火舌吞噬,兄长的头颅滚落在雪地里,眼瞳还凝着未褪的怒色。谢云舟的剑砍断井绳的刹那,曹节的蟒袍已转过游廊,袖中甩出的链子锤带起腥风。
往巷口跑!他将我推向阴影处,自己转身迎向追兵。我这才看清他道袍下穿着的,竟是兄长常穿的玄色劲装,腰间缠着的,分明是父亲从不离身的昆仑寒玉坠。
巷子尽头的狗突然狂吠。我攥着母亲给的玉佩拐进死胡同,墙头上的积雪簌簌而落,照亮了追兵眼中的凶光。指尖突然触到玉佩上的刻痕——是半只朱雀,尾羽处缺了半道,像被利刃削去的伤口。
小娘子,你逃不掉的。为首的缇骑举起环首刀,刀刃上的血珠滴在我襦裙的梅花纹上,曹常侍说了,留你全尸。
刀刃劈下的瞬间,巷口传来剑鸣。谢云舟的白衣染着血,却比月光更亮。他的剑穗已断,握剑的手却稳如松根,太极纹在刀光中划出残影:阿霜,接着!
他掷来的玉佩与我掌心的严丝合缝。昆仑玉的凉意渗进血脉,我忽然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帛画——画中女子手握双玉,脚下是尸山血海,落款处写着武德三年,裴氏女青霜持昆仑双珏护少主。
缇骑的刀离我咽喉只剩三寸时,谢云舟的剑穿透了他后心。我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砖墙上,看见他胸前的衣襟裂开,左肩上的朱雀刺青与玉佩上的纹路一模一样——那是当年随太宗皇帝征战的玄甲军特有印记。
走!他拽住我手腕,往巷口的马背跑。相府的火光映红了整个长安城,朱雀街的更鼓停了,只有更夫的尸体倒在街角,梆子还滚在未扫的积雪里。谢云舟将我抱上马背时,我忽然看清他腰间悬着的,竟是父亲的鱼符。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马蹄踏碎结冰的水坑,我伏在他背上,闻着他身上的血腥与松木香,我父亲说,曹节是……
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他的声音混着风雪,但你父亲不知道,二十年前玄武门之变,曹节手里握着的,是先帝留给太子的密诏。
马在朱雀桥头受惊长嘶。我低头看着合二为一的玉佩,冰裂纹路里竟隐隐透出字迹——贞观十七年,李祐反,曹节通敌。雪粒子落在玉面上,化作水珠沿着纹路汇聚,竟在月光下映出太极宫的轮廓。
追兵的火把从街角涌来。谢云舟突然勒马转向护城河,冰凉的河水漫过马腹时,他低头凝视我的眼睛,眸中倒映着漫天火光:阿霜,从今日起,你我皆是死人。
他解下道袍裹住我发颤的身子,露出内里绣着的纯阳二字。玉佩在水中泛着微光,我忽然想起三天前在三清殿遇见的场景——他跪在蒲团上,掌心握着半块碎玉,面前的签文写着火起于北,水生于南,双珏合而天下惊。
护城河的水没过马头时,身后传来曹节的怒吼。谢云舟搂住我腰的手紧了紧,寒玉坠贴着我心口发烫,像块烧红的炭。我知道,从相府的火起时,从母亲将玉佩塞进我掌心时,有些东西便永远埋进了枯井——比如那个会偷藏梅花糕在我绣绷里的裴家小娘子,比如那盏浸在血水里的琉璃灯。
唯有掌心的寒玉坠是真的。它刻着半只朱雀,缺了尾羽,却在遇血时泛出金光。就像谢云舟眼中倒映的火光,明明灭灭,却始终烧在这腊月的寒夜里,烧在我沾满血污的襦裙上,烧在长安城即将破晓的长街上。
这一晚,相府的火燃了三天三夜。
这一晚,长安城的雪化了又冻,冻住了十九具尸体的眼瞳。
而我藏在谢云舟的道袍下,听着他的心跳混着马蹄声,忽然明白父亲书房暗格为何总飘着松烟墨香——原来从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开始,从太宗皇帝接过传国玉玺开始,有些因果,早已像这昆仑寒玉的冰裂纹路,在时光里刻下了注定的轨迹。
当晨钟从大明宫传来时,谢云舟在我耳边低语:明日起,你便是纯阳宫的清霜道姑。他指尖抚过我掌心的玉佩,而我……是带你入道的谢道长。
我望着东方既白的天际,想起母亲说过的话:玉有九德,君子佩之。可此刻掌中的寒玉浸着血,映着天边将熄的火光,哪里像君子之德,分明是块浸了二十年血的刃,只等时机成熟,便要剖开这吃人的世道,让埋在枯井里的冤魂,得以重见天日。
2
胡饼藏玑:三清像后北斗开
贞观二十四年春分,我在纯阳宫膳房偷藏了三块胡饼。
麦香混着芝麻的焦香钻进袖中,袖口的补丁磨得手背发痒——这是我入观第三十七日,住持师太说带发修行需守清规,却默许我留着及腰的乌发。谢云舟总说这头青丝像昆仑雪狐的尾毛,可我知道,他是怕我忘了自己曾是裴家的女儿。
清霜,早课的香灰该换了。小道童明心抱着笤帚站在廊下,鼻尖冻得通红,谢师叔在藏经阁抄经,说等你送完香便教你画符。
我攥紧胡饼往三清殿走,檐角铜铃在山风中叮当作响。殿内檀香缭绕,元始天尊像前的长明灯忽明忽暗,映得供桌上的玄武纹香炉泛着冷光。当啷一声,香灰盒磕在青砖上,我趁机将胡饼塞进香炉与香案的缝隙——这是第三日发现的蹊跷:每日卯时,总会有戴斗笠的香客在香炉里放胡饼,饼底印着太极纹。
昨日掰开饼子时,麦麸里掉出片薄如蝉翼的绢纸,用密矾水写着玄武门铁牌,常何旧部。此刻再摸,砖缝里竟多了块冰冷的金属物——巴掌大的腰牌,刻着玄武纹,中间嵌着半枚朱雀印,正是兄长佩刀上的纹样。
清霜!谢云舟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夹杂着衣袂带风的猎猎声。我慌忙将腰牌塞进道袍暗袋,转身时撞翻了香灰盒,细灰洒在青砖上,竟显出北斗七星的纹路——每块砖的棱角,都对应着星位的走向。
他穿着月白道袍立在殿门口,晨光从他身后透过来,将衣摆上的太极纹映成金色。三个月未见血的剑穗垂在身侧,却仍习惯性地按着剑柄,指节泛白:跟我来,后山有客。
绕过三清殿后的碑林,松涛声突然消失。七座石灯笼呈北斗状排列,最中央的碑座上坐着个灰衣老尼,腰间悬着与我同款的寒玉坠,只是坠子上的朱雀尾羽完整无缺。
见过定慧师伯。谢云舟拱手时,袖口露出半截刺青——玄武门之变那年,玄甲军幸存者才有的标记。老尼掀开斗笠,左眼蒙着皮制眼罩,刀疤从额角斜贯至下颌:裴家丫头,还记得你父亲书房暗格里的《璇玑图》么
我指尖一颤。母亲临死前塞给我的玉佩,此刻正在道袍下贴着心口发烫。定慧师太从袖中掏出半幅残破的帛画,上面的朱雀缺了尾羽,与我掌心的玉珏纹路分毫不差:武德九年,你父亲护送秦王登太极宫时,这双珏本是传国玉玺的钥匙。
山风卷起老尼的灰衣,露出她脚边的木匣。匣中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块玄武腰牌,每块背面都刻着人名:常何、敬君弘、吕世衡……这些玄武门守将的后人,二十年来从未停止寻找双珏。她忽然抓住我手腕,眼罩下的右眼泛着冷光,昨夜曹节的人摸到终南山了,他们要的不是你的命,是你腰间的寒玉坠。
谢云舟突然拔剑出鞘,剑光映着他绷紧的下颌:师伯,密道的方位
北斗归位,玄武现形。定慧师太将帛画塞进我手中,三清殿的香案下,第三块青砖刻着玄武门之变那日的星图。当年秦王就是从那里的密道潜入临湖殿,如今……她声音陡然压低,曹节的义子曹彰,正在收集散落的玄武腰牌。
暮色漫进藏经阁时,我握着刻刀在香案下的青砖上描星图。谢云舟的指尖按在我手背,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贞观十七年,齐王李祐谋反,曹节趁机私扣了二十道调兵符,这些腰牌能证明他通敌。他的呼吸拂过我耳尖,你父亲就是查到了这个,才招致灭门之祸。
砖缝里的细灰突然震动。阁外传来犬吠,紧接着是利剑破风的锐响。谢云舟将我拽进香案后的暗格时,三支弩箭擦着发梢钉在砖墙上,尾羽上染着五毒教特有的青紫色。
暗门闭合的瞬间,我看见定慧师太的灰衣在月光下翻飞,她手中握着的,正是兄长的佩剑龙吟。弩箭的淬毒在她手臂蔓延,却仍用剑刃划出北斗方位:走!密道通向后山枯井,别回头——
暗道里潮湿的泥土味扑面而来。谢云舟点燃火折子,昏黄的光映出石壁上的刻痕:是玄武门的地形图,每隔十步便有个玄武纹标记。我摸着腰间的寒玉坠,忽然想起父亲书房的《璇玑图》,每到月圆之夜,玉珏的冰裂纹会与图上星位重合。
小心!谢云舟突然将我扑倒,头顶传来巨石滚落的轰鸣。泥土簌簌落在脸上,我看见他后背的道袍被划开,露出与我玉佩上相同的朱雀刺青——尾羽处缺了半道,像被利刃削去的伤口。
他们怎么会知道密道我撕下半幅道袍替他包扎,指尖触到他背上的旧疤,呈十字形交错,分明是鞭刑留下的痕迹。谢云舟低头避开我的视线,火折子的光在他眼底跳动:三年前我潜入曹节书房,被他的义子曹彰撞见……
他突然顿住,盯着石壁上的新刻痕——是半枚朱雀印,旁边用朱砂写着常何之孙常安。寒玉坠在掌心发烫,我忽然想起胡饼里的密信,想起兄长佩刀上的朱雀纹,原来父亲拼死保护的,从来不是什么密诏,而是这能揭开玄武门真相的双珏。
密道尽头传来滴水声。谢云舟吹灭火折子,黑暗中,他的手指忽然扣住我手腕,引着我按在石壁某处:北斗第七星,摇光位。凸起的石纹硌得掌心发疼,寒玉坠突然发出微光,石壁咔嗒裂开条缝,透出松木香。
是纯阳宫的膳房。蒸笼的热气模糊了窗纸,我听见明心小道童在骂人:哪里来的野狗,敢偷供桌上的胡饼!透过门缝,看见个灰衣少年蹲在灶前,怀里揣着块玄武腰牌,正是定慧师太木匣里的样式。
谢云舟突然按住我欲推门的手,指腹在我掌心画了个忍字。灰衣少年抬头时,我看见他左眼角的朱砂痣——与曹节义子曹彰的一模一样。寒玉坠在道袍下疯狂发烫,我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若见朱雀缺尾,玄武衔珠,便是裴家血债得偿之日。
师侄,该用晚课了。谢云舟突然推门而入,声音里带着纯阳宫特有的清越,今日的《北斗经》,可要我教你么
灰衣少年慌忙藏起腰牌,指尖却在袖中握紧了弩箭。我盯着他腰间的荷包,绣着的正是相府的缠枝纹——那是母亲当年送给长工的样式。谢云舟的剑已出鞘三寸,却在看见少年掌心的老茧时顿住:你练的是……玄甲军的断刀术
少年的瞳孔骤缩。他转身撞翻蒸笼,滚烫的水汽中,我看见他后背的衣服裂开,露出与谢云舟相似的朱雀刺青——尾羽完整,却在心脏位置多了道剑疤。谢云舟忽然低咒一声,挥剑斩断他刺来的弩箭:常安!你父亲是玄武门守将常何,对不对
少年——常安的动作猛地僵住。他望着谢云舟后背的刺青,喉间溢出哽咽:你是……当年跟着秦王殿下的谢小郎泪水混着水汽滑落,我爹去年被曹节腰斩,临刑前让我带着腰牌来找持双珏的人……
膳房的梁木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谢云舟一把将我和常安按在灶台后,屋顶的瓦片轰然碎裂,五道黑影携着毒雾跃下,袖口绣着的五毒纹正是定慧师太方才拼死阻拦的杀手。
保护小娘子!常安甩出腰间短刃,正是玄甲军特有的斩马刀形制。谢云舟的剑在蒸汽中划出太极图,寒玉坠的微光映着他紧抿的唇:阿霜,去三清殿取《璇玑图》!密道的星位需要双珏合璧——
我贴着墙根往殿内跑,道袍下摆被火星子点燃。身后传来常安的闷哼,谢云舟的剑穗扫过我脚踝时,我忽然想起相府灭门那晚,他也是这样用身体替我挡刀,用带血的道袍裹住我发颤的身子。
三清殿的长明灯不知何时熄灭了。我摸着香案下的北斗砖位,寒玉坠的微光映出砖缝里的刻痕: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子时一刻。当双珏合璧的刹那,地面突然震动,元始天尊像缓缓旋转,露出其后刻满星图的石壁——正是父亲书房里那幅《璇玑图》的完整版。
找到了!我攥着双珏贴近石壁,冰裂纹路与星位重合的瞬间,石壁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玄武门之变,曹节私扣调兵符十二道,嫁祸太子党……字迹未读完,颈后突然传来利刃的寒意。
裴家小娘子,别来无恙曹彰的声音混着五毒教的蛇腥味,他的指尖捏住我发尾,朱砂痣在月光下像滴凝固的血,你以为躲在道观就能复仇当年你父亲藏起双珏时,便该想到,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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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匕首划破我道袍领口,寒玉坠的微光映出他眼底的贪婪:把双珏交出来,我留你全尸,葬入裴家祖坟。刀刃压进皮肤的瞬间,我忽然笑了——母亲曾说,裴家女儿的血,该流在金銮殿的丹墀上,而不是这小小的道观。
想要双珏我反手将玉珏按在石壁星位,冰裂纹路突然爆发出强光,那便带你看看,你义父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石壁轰然裂开,露出暗格里的铁盒。曹彰的匕首刺来的刹那,谢云舟的剑从他肋下穿出,血花溅在《璇玑图》上,恰好补上了朱雀尾羽的缺口。他踉跄着倒地,视线却死死盯着铁盒:里面是……是先帝的血诏……
铁盒打开的瞬间,山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殿内。我捧着泛黄的绢帛,看见开头写着贞观十七年三月,曹节通敌吐蕃,私调玄甲军旧部……落款处盖着的,正是当年秦王李世民的印玺。
谢云舟的血滴在绢帛上,与朱砂字迹融成一片。他扯下道袍腰带替我包扎伤口,指尖划过我锁骨处的红痕:当年你父亲将双珏一分为二,我带着半块玉珏被曹节追杀,是你父亲冒死将我藏入相府……
常安扶着门框喘息,手里攥着从曹彰身上搜出的腰牌:这上面的玄武纹,与密道里的刻痕一致!他忽然指向石壁上的星图,北斗七星对应玄武门七道守将,双珏合璧,便是打开铁盒的钥匙!
殿外传来定慧师太的咳嗽声。她灰衣染血,却仍笑着举起从杀手身上搜出的密信:曹节果然要对太极宫动手了,他打算在太宗皇帝封禅那日——
话未说完,三清殿的铜钟突然轰鸣。晨雾中,二十道黑影踏剑而来,袖口绣着的蟒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是曹节的缇骑,人人腰间悬着玄武腰牌,却在看见我们手中的双珏时,齐齐露出惊恐之色。
清霜!谢云舟忽然将我推向暗门,自己拔剑迎向最前方的缇骑统领,带着铁盒去太极宫!当今圣上……恐怕已遭曹节毒手!
我攥着双珏和血诏冲进密道,身后传来剑刃相交的脆响。寒玉坠在掌心发烫,仿佛在催促我快跑,可当我听见谢云舟的闷哼时,脚步还是顿住了——他后背的朱雀刺青在血光中若隐若现,像极了相府枯井里倒映的火光。
裴家女儿不回头。我咬住舌尖让自己清醒,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要像昆仑寒玉般冷硬,才能剖开这吃人的世道。
密道尽头的枯井传来风雪声。我摸出藏在胡饼里的密信,上面新添了行字:四月十五,封禅大典,太极殿玄武位。寒玉坠的冰裂纹路在黑暗中闪烁,忽然明白父亲为何给我取名青霜——霜者,刃也,是要我做这天下最锋利的刀,劈开笼罩了二十年的血雾。
当我爬出枯井时,晨钟恰好敲响第八声。纯阳宫的石阶上染着血迹,定慧师太的灰衣躺在碑林里,眼罩滑落,露出的空眼眶里塞着半块胡饼——饼底印着的太极纹,正是当年谢云舟塞给我的第一块桂花糕的形状。
怀里的铁盒突然震动。我低头看着合二为一的双珏,朱雀与玄武在玉面上交相辉映,仿佛看见武德九年的玄武门,父亲带着玄甲军杀开血路,母亲在后方护着年幼的我,而谢云舟,那个本该是陌路人的少年道士,正握着半块玉珏,在千万尸身中寻我而来。
这一晚,我终于明白,胡饼里藏的不是麦香,是二十年未冷的血;三清像后开的不是密道,是玄武门之变后,被埋进史书的真相。而我掌心的寒玉坠,从来不是什么定情信物,而是刻着裴家满门忠烈的墓碑,是悬在曹节头顶二十年的利刃,只等封禅大典那日,连皮带骨,剜下他藏了半生的毒瘤。
3
五毒夜叩门:玉珏碎时玄武现
谢云舟给的火折子早灭了,怀中的铁盒却像块活物,总在五毒教的蛇哨声靠近时发烫。道袍下的寒玉坠缺了角——昨夜突围时,为挡毒蛛的毒牙,我用双珏砸烂了三具傀儡,玉面上的冰裂纹竟顺着缺口蔓延,像极了太极宫的排水暗沟图。
小娘子,下来吧。树影里浮出青紫色的光斑,是五毒教的七步倒毒粉。我攥紧腰间的断剑——那是谢云舟用自己的剑穗替我绑的,剑鞘上还刻着玄甲二字,此刻正沾着三具尸体的黑血。
十七道黑影从四面八方围上来,脚踝缠着的银铃响成丧钟。为首的苗妇晃着骨哨,腕间金蚕蛊在月光下泛着磷光:曹常侍说了,只要双珏和铁盒,留你条胳膊就行。她忽然盯着我腰间,尖笑刺破夜色,哟,朱雀尾羽断了当年裴明远护着秦王登太极宫时,可没想到女儿会断了传国钥匙吧
松针上的露水砸在眼皮上。我摸着断剑的缺口,想起定慧师太咽气前塞给我的东西——半枚玄武纹铁牌,背面刻着敬君弘三字,正是玄武门守将之一。当啷一声,铁牌掉在树杈上,惊起宿鸟,却让苗妇的视线顿了顿。
原来你也有玄武腰牌!她骨哨猛地吹响,十七只金蚕蛊腾空而起,把铁牌交出来,我让你痛快点——
话未说完,我松开攥着铁牌的手。生锈的铁牌坠地时,我借着树枝弹力倒翻而下,断剑划破她咽喉的瞬间,寒玉坠的碎光恰好映出她眼底的惊恐。金蚕蛊失去控制,在夜空中炸成青紫色的火,照亮了她腰间挂着的十二枚玄武腰牌——正是定慧师太木匣里的样式。
拿命来!剩下的杀手甩出毒链,链头的骷髅头嵌着相府的缠枝纹银饰。我退到悬崖边,断剑在掌心割出血痕,忽然想起谢云舟教我的太虚剑意——以血为引,以玉为媒。碎玉珏的棱角扎进虎口,冰裂纹路竟在血珠滴落时发出微光,映出崖壁上若隐若现的玄武纹。
玄武现形!我将断剑刺入岩缝,碎玉珏按在玄武眼瞳处。山壁突然裂开,露出凿着太极纹的石门,门楣上刻着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玄武门之变当日的日期。杀手的毒链擦着后背划过,我咬牙撞向石门,碎玉珏的微光与门环上的朱雀印重合,轰然巨响中,腐叶与尘土簌簌落下。
密道里充斥着陈腐的血腥气。我摸着石壁上的刻痕,全是人名与日期:常何,子时初刻,守玄武门东偏门敬君弘,子时三刻,力战而亡。铁盒在怀中震动,借着火折子的光,看见每道刻痕旁都嵌着玄武腰牌,与我从苗妇身上搜来的十二枚一一对应。
当第十二块腰牌嵌入吕世衡的凹槽时,地面突然下沉。我掉进暗室的瞬间,火折子熄灭,却有幽蓝的磷火亮起——整面墙都是血书,朱砂写着曹节盗调兵符,嫁祸太子党,私通突厥,落款是贞观元年,秦王李世民的花押。
原来你在这里。曹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洞口垂下半条绳索,他的朱砂痣在磷火中像团鬼火,我义父说,裴家的丫头最擅长钻老鼠洞。他甩出的链子锤砸在我脚边,链尾拴着的,竟是谢云舟的道袍碎片,想知道你那小道士哥哥在哪儿么
碎玉珏在掌心发烫。我盯着他腰间的十三枚玄武腰牌——定慧师太的十二枚,加上他自己的,刚好凑齐玄武门守将的数目。铁盒的锁扣突然弹开,露出里面的半幅帛画,正是父亲书房里那幅《昆仑积雪图》,雪线下藏着的,分明是太极宫的地宫平面图。
你以为凑齐腰牌就能开玄武门密道曹彰的锤子砸向暗室顶梁,碎石落下时,我看见他身后站着个戴枷的身影,月白道袍染着毒血——是谢云舟,他的左臂被铁链贯穿,右手指尖还滴着黑血,却仍在对我比三的手势。
三息之后,密道顶的机关会落。我握紧碎玉珏,突然想起父亲教我的裴家密语:三指蜷,是让我用玉珏触发地火。暗室角落的玄武像眼中闪过红光,我将碎玉珏按进兽首口中,硫磺味突然浓烈,曹彰的惊呼声中,地火从砖缝喷涌而出,烧着了他手中的道袍碎片。
走!谢云舟不知何时挣断铁链,拽着我冲向石门。他的左腕缠着五毒教的金蚕蛊,却仍用剑替我劈开毒雾:常安带着剩下的腰牌去了洛阳,我们必须在封禅前赶到太极宫——
话未说完,他突然踉跄跪地。金蚕蛊的毒顺着他手臂蔓延,我看见他后背的朱雀刺青已变成紫黑色,与碎玉珏上的裂纹一模一样。掏出定慧师太留下的药瓶,却发现是空的——她临终前把最后的解药塞进了我的道袍暗袋。
先顾着自己。谢云舟扯下腰带勒紧手臂,指尖掐进我掌心的碎玉,当年你父亲将双珏劈开,就是要让曹节以为钥匙已断,没想到他还是找到了五毒教……他忽然笑了,血沫溅在我道袍的太极纹上,阿霜,你知道玄武门之变最可怕的是什么吗不是兄弟相残,是胜利的人,也要被偷走二十年的光阴。
石门后传来曹彰的咒骂。我扶着谢云舟爬向地道深处,磷火映着石壁上的兵甲图,忽然发现每具盔甲的腰带上,都刻着与我碎玉珏相同的冰裂纹。谢云舟的指尖划过某具盔甲的护心镜,镜面上突然浮现出太宗皇帝的笔迹:玄武门守将腰牌,可启太极宫玄武池密道。
地道尽头是汪死水,水面漂着十二盏青铜灯,灯芯刻着玄武纹。谢云舟将我推上石船,自己却倒进水里:每盏灯对应一块腰牌,曹彰凑齐了十三块,却不知道……他咳出黑血,指向水面倒影,第十三块腰牌,从来不在曹节手里。
水面突然沸腾。我看见自己的碎玉珏在灯芯上发光,十二盏灯依次亮起,映出池底的石碑——上面刻着的,正是父亲的名字裴明远,旁边嵌着半块完整的寒玉坠,尾羽处没有缺口。
原来父亲才是第十三块腰牌。我摸着池底的玉坠,泪滴进水里,惊起满池磷火,他用自己的命,做了玄武门的活门。谢云舟的手突然覆在我握玉坠的手上,他的毒已侵入心脉,却仍笑着摇头:不,第十三块腰牌,是当今圣上。
石船突然震动。水面裂开,露出向上的石阶,尽头是块刻着玄武池的青石板。谢云舟替我戴上池底的完整玉坠,碎玉珏却仍攥在我掌心:带着双珏去太极宫,找到玄武池的排水口,那里通向……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通向太宗皇帝的病榻。
曹彰的链子锤砸穿石船的瞬间,我抱着铁盒跳进排水口。污水灌进口鼻,却在玉珏的微光中看见砖墙上的箭头——左三右七,正是玄武门之变时玄甲军的暗号。谢云舟的道袍碎片在水中漂着,像片褪色的云,而他的身影,已被曹彰的毒雾吞没。
爬出排水口时,已是黎明。我站在太极宫的玄武池边,衣袍滴着污水,怀里的铁盒却干燥如新。宫娥的晨铃声从远处传来,惊起池面寒鸦,却没人注意到,池边跪着个浑身血污的道姑,腰间悬着两半即将合璧的寒玉坠,掌心攥着染血的玄武腰牌。
大胆!何人擅自入宫羽林卫的喝令声传来,为首的校尉腰间悬着的,正是父亲当年的鱼符。我举起铁盒,碎玉珏的光映出他眼底的震动:我是裴明远之女裴青霜,有先帝血诏,要面见圣上。
校尉的瞳孔骤缩。他摘下令牌,竟是块完整的玄武腰牌,背面刻着李世民三字——原来太宗皇帝,才是玄武门最后的守将。他忽然跪地,鱼符在晨露中泛着光:末将张公瑾,当年随秦王殿下征战,见过小娘子襁褓中的模样。
他引我穿过玄武门时,我看见城墙上新刷的朱漆下,仍有未褪的血痕。太极殿的檐角挂着白幡,殿内传来太医的低语,却在张公瑾掀开黄绫的刹那,全化作倒吸冷气的声音。
太宗皇帝躺在床上,面色青灰,手腕上缠着五毒教的金蚕蛊丝。我扑到床前,完整的玉坠突然与他枕边的半块玉珏共鸣,冰裂纹路在龙袍上投出北斗星图——正是三清殿密道里的星位。
青霜……皇帝的声音像风化的竹简,他望着我掌心的碎玉珏,浑浊的眼突然亮起,二十年了,你父亲的血,终于要洗净了。他指向床头的匣子,里面码着十二道调兵符,每道都刻着曹节的暗纹,当年他私扣调兵符,嫁祸太子,如今……
殿外突然传来巨响。曹节的蟒袍扫过门槛,身后跟着百余名缇骑,人人腰间悬着玄武腰牌。他盯着我腰间的双珏,朱砂痣在晨光中像滴新鲜的血:裴家丫头,你以为拿到血诏就能翻案当今圣上……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金创药的苦味,早已病入膏肓,等不到封禅大典了。
我摸着碎玉珏的缺口,突然明白谢云舟在密道里比的三是什么意思——三日后的封禅大典,玄武池的排水口会因祭天仪式开启,而曹节,早已算准了一切。太宗皇帝突然抓住我手腕,将半块玉珏按进我掌心:合璧之时,便是玄武门真相大白之日。
他的手垂落时,金蚕蛊丝突然崩断。我看见曹节袖中甩出的毒针,本能地挥剑阻挡,碎玉珏却在此时发出刺目强光,将毒针反弹回去,正中他心口的朱砂痣。缇骑的刀举到半空,却在看见我腰间合璧的双珏时,齐齐跪地——玉面上的朱雀与玄武交缠,正是当年玄甲军的统帅印。
你以为我是来弑君的我踩着曹节的蟒袍,双珏的寒光映着他惊恐的眼,裴家的剑,只斩奸臣。二十年前你在相府枯井边说的话,我记得清楚——‘这满朝文武,究竟是谁的天下’
碎玉珏的裂纹突然愈合。我听见太极宫外传来马蹄声,是常安带着玄甲军旧部赶到,腰间的玄武腰牌在阳光下连成北斗。曹节的血渗进太极殿的砖缝,与武德九年的旧血相遇,而我掌心的寒玉坠,终于不再发烫——它不再是利刃,而是块完整的昆仑玉,刻着裴家满门的忠烈,刻着玄武门守将的英魂。
谢云舟说,有些因果,早在玄武门之变时便已注定。可此刻看着殿外初升的太阳,我忽然明白,因果从来不是天定,是像昆仑寒玉般,经千年风雪不化,历万载霜寒愈坚,终将在某个黎明,露出它本来的模样——清白如雪,锋利如霜。
太极宫的玄武池开了。
藏了二十年的血诏重见天日,十二道调兵符上的曹节暗纹,在双珏的光下无所遁形。
而我跪在太宗皇帝的灵前,摸着合璧的寒玉坠,终于懂得父亲给我取名青霜的深意——霜,是利刃,是清辉,是总要在最寒冷的夜里,冻住奸臣的血,照亮忠臣的魂。
4
终南雪封诏:蟠龙辇下朱雀鸣
太极宫的铜炉焚着龙涎香,却盖不住殿角的血腥气。
我跪在太宗皇帝的梓宫旁,合璧的寒玉坠贴着心口,冰凉如他临终前的手掌。新太子李治的冕旒垂在眼前,珠串后是与太宗相似的凤眼,却比先帝多了分隐忍的火——三日前曹节伏诛时,他握着我的手说:青霜妹妹,这天下,该让裴家的剑见一见光了。
启禀太子殿下,终南山传来急报!宦官捧着冻得发硬的军报,殿角的铜鹤漏出火星,将谢云舟三个字映得通红,纯阳宫遭五毒教余党围攻,住持师太……
军报在我掌心揉成碎片。谢云舟的毒未解,定慧师太一死,纯阳宫再无抗手。新磨的剑穗还别在腰间,是用他染血的道袍改的,此刻却在袖中刺得人发疼——原来最锋利的剑,永远在斩向别人时,先割伤自己。
青霜,你去。李治突然按住我肩膀,冕旒珠串晃出细碎的光,带着玄甲军旧部,我给你三天时间。他指向殿外的蟠龙辇,辇夫腰间悬着的,正是父亲当年训练的暗卫腰牌,记住,双珏在你手,便是玄武门二十道魂灵在你手。
终南山的雪比腊月还急。我掀开辇帘时,看见常安的斩马刀插在山道中央,刀刃上凝着五毒教的青紫色毒冰。他的玄甲破了三道口,血却冻成冰晶:他们用苗疆冰蚕封了密道,谢师叔他……
密道入口的玄武像被砍去头颅,断颈处嵌着半块碎玉——是谢云舟的那半。我摸着冰蚕留下的磷光痕迹,寒玉坠突然发出锐鸣,像朱雀在雪地里啼血。二十名暗卫同时拔刀,刀刃映出后方袭来的黑影,衣料上绣着的,竟是曹节蟒纹的变种。
裴家余孽,拿命来!带头的黑衣人甩出冰链,链头裹着谢云舟的发丝。我挥剑斩断冰链的瞬间,寒玉坠的光扫过他手腕——三道刺青,正是当年曹节亲卫的标记。常安的斩马刀劈开雪堆,露出下面埋着的玄武腰牌,足足三十七块,比史载的玄武门守将多出一倍。
假腰牌!我突然明白曹节的阴谋,他豢养死士模仿玄甲军,为的就是在双珏现世时鱼目混珠。冰链擦着颈侧划过,我反手将双珏拍进玄武像的断颈,玉面突然浮现太宗笔迹:真腰牌刻北斗,伪腰牌刻蛇纹。
黑衣人胸前的腰牌应声炸开,露出底下的青蛇刺青。暗卫的弩箭穿透他们心口时,我已冲进密道,腐叶混着毒雾扑面而来。谢云舟倚在石壁上,左腕的金蚕蛊已爬至心口,却仍用剑刻着什么——是武德九年的星图,每颗星子旁都标着玄武门守将的名字。
阿霜,你看。他抬头时,唇角还沾着我留给他的胡饼碎屑,曹节的毒,是用玄武门烈士的血养的,唯有双珏合璧……他忽然呛出黑血,指尖点在我掌心的玉坠,才能引出毒蛊的母虫。
我看见他心口的朱雀刺青在玉光中活过来,金蚕蛊的磷光顺着纹路爬向玉坠。寒玉坠突然变得滚烫,像在吞噬二十年的怨气。谢云舟的身子猛地绷紧,蛊虫破体而出的瞬间,他握住我手腕的力道重若千钧:别回头看,母虫的眼睛……
身后传来蛊虫的嘶鸣,混着冰雪融化的滴答声。我扯开他衣襟,看见心口的毒血已褪成青白,却多了道新伤——是用剑刻的青字,笔画里渗着金粉,像极了相府门匾上的漆色。谢云舟忽然笑了,指尖划过我手背的剑茧:当年在相府后园,你偷学兄长的剑,我就知道,裴家的丫头,从来不是温室里的梅。
密道深处传来钟响。纯阳宫的晨钟本应清亮,此刻却带着金属的钝响——有人在钟楼挂了三十七具尸体,全穿着玄甲军旧服。我抱着谢云舟冲出密道时,看见常安跪在雪地里,面前摆着三十七块伪腰牌,每块都刻着曹字暗纹。
他们想抹黑玄武门旧部。谢云舟扯下道袍替我裹住冻僵的手指,他的体温终于不再冰冷,三天后的封禅大典,李治需要正统之名,而曹节的余党……他忽然盯着我腰间的双珏,冰裂纹路在雪光中格外清晰,会用伪腰牌坐实‘玄甲军谋反’的罪名。
归程的蟠龙辇里,谢云舟枕着我的膝头昏睡,掌心还攥着半块胡饼。我摸着他后颈的朱砂痣——这是方才替他换药时发现的,与曹彰的位置相同,却浅得像道伤疤。寒玉坠突然震动,映出辇外掠过的黑影,袖口绣着的,正是太极宫禁卫的云雷纹。
停下!我掀开车帘,看见二十步外的老槐树上挂着十二道调兵符,正是太宗皇帝临终前交给我的。符上的玄武纹在月光下泛着血光,每道符尾都系着张纸条,写着不同的名字:李勣房玄龄程咬金……皆是贞观老臣。
谢云舟突然握住我手腕,指尖按在合璧的双珏上: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们要的不是符,是你带着双珏踏入的太极殿。他的声音混着风雪,封禅大典的祭天台,玄武位下埋着传国玉玺的旧模,曹节余党想借你的手……
话未说完,辇夫突然转身,面上蒙着的黑纱滑落,露出左脸的蛇形刺青——是五毒教的死士。谢云舟的剑已出鞘,却在看见对方腰间的玉佩时顿住:那是母亲的银蝶佩,当年随她葬入相府火海。
裴家小娘子,你母亲的骨头,可还在枯井里泡着死士的刀抵住谢云舟咽喉,银蝶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把双珏交出来,我带你去见她的尸身。
我望着银蝶佩上的血锈,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温度。寒玉坠在掌心发烫,却不是愤怒,是悲凉——原来二十年过去,他们仍要用死人来折磨活人。谢云舟的指尖在我掌心画了个斩字,我忽然笑了,笑得雪粒子落进唇角:我母亲说,佩玉者不趋炎附势,你以为拿她的佩饰,就能让我低头
双珏在手中合鸣,剑光劈开死士咽喉的瞬间,银蝶佩掉进雪堆,露出底下刻着的曹字暗纹。谢云舟接住我发软的身子,指腹擦去我眼角的冰渣:阿霜,你记着,相府的枯井里,埋的不是尸身,是裴家的魂。
太极宫的宫灯在黎明亮起时,我们终于看见城墙上的血字——玄甲军反,清君侧,用的是五毒教的磷粉,在晨雾中格外刺眼。李治站在玄武门城楼,冕旒下的脸色比雪还白,他身旁跪着的,是举着伪腰牌的李勣,背后跟着三千羽林卫。
青霜,你手中双珏,可还有太宗皇帝的密诏李勣的声音像生锈的刀,他腰间悬着的,正是方才树上挂着的调兵符,如今玄甲军旧部谋反,你身为裴家后人……
我踏上城楼的台阶,寒玉坠的光扫过每块伪腰牌,蛇形暗纹在玉光中无所遁形。谢云舟突然按住我握剑的手,转而取出从死士身上搜出的真腰牌,背面的李世民三字在朝阳下泛着金:李大人,玄武门守将的腰牌,该是北斗纹,而非蛇纹吧
羽林卫的刀齐齐下垂。李勣的脸在阴影里青一阵白一阵,他忽然指向我腰间:她手持双珏,分明想效仿武周代唐——
住口!李治突然摘下冕旒,露出额角的朱雀刺青,与谢云舟的如出一辙,双珏合璧,乃先帝亲赐裴家的镇国之宝,当年玄武门之变,若没有裴明远大人护我父皇登太极宫,哪来的贞观之治他转身握住我手,将双珏举过头顶,今日我以太子之名起誓,裴家满门忠烈,青霜道姑……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城楼下的百姓发出惊呼——我低头看见,合璧的双珏在晨阳中投出朱雀与玄武交缠的影子,恰好笼罩在太极宫的鸱吻上,像极了史书记载的玄鸟降世之兆。谢云舟忽然低声道:当年太宗皇帝得天下,靠的是玄武门之变;今日李治稳江山,靠的是双珏合璧。
李勣的调兵符当啷落地。他身后的羽林卫纷纷跪地,露出颈后的玄武刺青——原来早在曹节伏诛时,李治便暗中联络了真正的玄甲军旧部。我望着谢云舟,终于明白他为何总在深夜看星图:玄武门之变的因果,从来不是终结,而是新的开始。
封禅大典的前一夜,我独自坐在玄武池边。谢云舟的道袍披在肩上,带着松烟墨的味道。他望着池面倒影,忽然说:阿霜,你知道吗当年你父亲将我藏入相府,我第一次见你,你正在给腊梅树绑红绳,说要等兄长回来。
我摸着腰间的双珏,玉面上的冰裂纹已完全愈合,像从来没有碎过。池底的磷火轻轻晃动,映出远处太极殿的灯火,那是李治在连夜抄写太宗的血诏,要昭告天下曹节的罪行。谢云舟忽然握住我手,掌心的茧子擦过我指腹:等封禅过后,我们去洛道看梅花吧,你说过,那里的油纸伞铺……
他的话被宫钟打断。第四声钟响时,池面突然浮现涟漪,是常安的密信漂来:五毒教余党已潜入祭天台,目标是传国玉玺。谢云舟的剑穗在风中扬起,他替我系紧道袍腰带,指尖划过我锁骨处的红痕:记住,封禅时你站在玄武位,双珏共鸣之时,便是玉玺现形之日。
我望着他转身的背影,月白道袍在夜色中像片云,却比任何铠甲都要坚实。寒玉坠贴着心口,忽然明白,有些誓言不必说出口,就像昆仑的雪永远盖不住玉的光,就像玄武门的魂永远守着太极宫的砖,而我们手中的双珏,从来不是利器,是千万忠魂凝结的,让这世道清明的,永不熄灭的火。
终南山的雪停了。
太极宫的玄武池亮了,倒映着满天星斗,像极了武德九年那场政变后,黎明前最璀璨的星空。
而我握着合璧的双珏,望着东方将白的天际,忽然懂得,所谓封禅,从来不是帝王的祭天,而是让这天下的忠良,让这埋在枯井里、刻在密道中的真相,得以重见天日,得以在蟠龙辇下,在祭天台旁,发出一声清亮的,永不被风雪掩盖的,朱雀长鸣。
5
铁牌浸霜华:十九道棱纹刻骨仇
祭天台的青铜鼎焚着苍松枝,烟雾在晨露中聚成玄武之形。
我穿着素色道袍立在玄武位,合璧的寒玉坠被金丝缠成剑穗模样,垂在腰间如悬着半轮冷月。谢云舟混在玄甲军旧部中,道袍下藏着父亲的龙吟剑,剑柄缠着的,是母亲当年绣给兄长的缠枝纹剑穗。
吉时已到——太常寺卿的唱喏声未落,祭天台突然震动。东南西北四柱的玄武灯同时爆亮,映出二十八名黑衣人从屋瓦跃下,衣摆绣着的五毒纹在火光中扭曲,像极了曹节蟒袍上的暗纹。
保护太子!常安的斩马刀劈开袭来的冰链,刀刃却在触到黑衣人腰牌时迸出火花——是货真价实的玄武腰牌,背面刻着敬君弘吕世衡等名字,与密道中所见分毫不差。谢云舟的剑突然顿住,我这才惊觉:这些腰牌,正是定慧师太木匣里失落的真品。
假作真时真亦假。为首的苗妇掀开兜帽,正是三日前死在终南山的五毒教右使,她腕间金蚕蛊啃食着玄武腰牌,曹常侍早将真牌换了伪牌,你们以为拿到双珏,就能号令玄甲军
寒玉坠突然发出蜂鸣。我望着她腰间的十九块腰牌,终于明白十九道棱纹的深意——玄武门守将本为十九人,史载十二人,余下七人被曹节抹去了姓名。玉珏的冰裂纹路扫过腰牌,竟在每块牌面映出不同的星位,合起来正是武德九年的北斗图。
青霜,棱纹对应《璇玑图》!谢云舟的剑砍断苗妇的骨哨,龙吟剑的剑鸣与双珏共鸣,当年太宗皇帝命你父亲刻十九块腰牌,每块对应北斗一星,第十九块……他突然看向我腰间,在你父亲手中。
我猛地扯下寒玉坠,玉背的棱纹果然是十九道,比史载的十二道多出七道。苗妇的金蚕蛊扑来的瞬间,我将双珏按在祭天台的玄武纹中心,十九道棱纹与地面星位重合,青铜鼎突然喷出火舌,在云雾中映出玄武门守将的虚影——正是密道里刻着的十九人。
原来第十九块腰牌,是裴家的双珏。李治的声音从祭天台后传来,他握着太宗的血诏,冕旒下的目光扫过苗妇腰间的真牌,武德九年,我父皇怕曹节篡权,便将玄武腰牌一分为二,真牌藏棱纹,伪牌刻蛇纹,唯有双珏合璧……
话未说完,苗妇已将十九块腰牌拍进祭天台。地面突然裂开,露出深不见底的地宫,传国玉玺的虚影在雾中浮沉,却被金蚕蛊的磷光染成青紫色。谢云舟拽着我跳进地宫时,看见李治被暗箭逼退,而苗妇的目标,竟是玉玺下方的石匣——那里藏着太宗皇帝的遗诏。
地宫充斥着松烟墨香。石壁上刻满了人名,每三个名字旁便有个棱纹标记,正是我腰牌上的十九道。谢云舟的指尖划过裴明远三字,忽然顿住:你父亲的名字下,刻着‘护玺双珏,十九为终’。
苗妇的毒雾追来,我摸着石匣上的玄武纹,双珏的棱纹突然嵌入凹槽,匣盖咔嗒开启,露出里面的帛画——正是父亲书房里的《昆仑积雪图》,雪线下的太极宫地宫,十九个红点标着玄武门守将的埋骨处。
把帛画交出来!苗妇的金蚕蛊咬向谢云舟咽喉,他突然扯开衣襟,心口的青字剑伤在玉光中发出强光,蛊虫应声落地。我这才看清,那道伤的笔画走向,竟与帛画上的棱纹完全一致。
十九道棱纹,是十九位守将的血。谢云舟捡起苗妇掉落的真牌,每块牌面都有细密的血槽,当年他们力战而亡,血渗进腰牌,才形成了这天然的棱纹。曹节偷走真牌后,用五毒教的蛊虫啃食血迹,妄图抹去真相。
金蚕蛊的磷光突然大盛。地宫顶部开始坍塌,我抱着帛画和石匣冲向玄武位,却见苗妇已将十九块真牌按在石壁,露出其后的传国玉玺——缺了一角,正是史载中王莽篡汉时摔落的痕迹。
裴家丫头,你以为拿到玉玺就能定乾坤苗妇的笑混着血沫,她的手按在玉玺上,玉面突然映出曹节的脸,当年玄武门之变,你父亲护着秦王登太极宫,可知道玉玺早就被掉了包
寒玉坠的棱纹与玉玺缺口共鸣,我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玉珏合璧,可见天日。双珏嵌入玉玺的刹那,整座地宫亮如白昼,石壁上的血字显形——武德九年六月初四,曹节盗走真玉玺,献伪玺于秦王。
谢云舟的剑穿透苗妇心口时,她指向玉玺的手还在发抖:真玉玺……在昆仑山……话未说完,地宫突然灌水,是玄武池的水顺着密道倒灌进来。我抱着谢云舟游向水面,帛画在水中展开,十九道棱纹竟与昆仑山脉的走向完全一致。
祭天台上,李治正在宣读太宗血诏,台下跪着的百官突然发出惊呼——苗妇的尸体被冲上池面,腰间的十九块真牌在阳光下折射出北斗七星,每颗星子旁,都浮着玄武门守将的虚影。
这就是玄甲军的真相!我举着合璧的双珏和真腰牌,玉光扫过每一位老臣,十九位守将用命换来了贞观之治,却被曹节抹去姓名,如今……我指向池底浮现的棱纹,十九道棱纹,是他们刻在天地间的碑!
李勣忽然跪地,手中的伪牌当啷落水:当年曹节逼末将改换腰牌,说玄甲军功高震主……他抬头时老泪纵横,裴大人,末将对不住你啊!
谢云舟替我擦干脸上的水,指尖划过我掌心的棱纹:阿霜,你看,十九道棱纹合起来,正是个‘裴’字。我愣住,果然,每道棱纹的走向,竟暗合父亲姓氏的笔画,原来从一开始,十九位守将就将忠魂,刻进了裴家的骨血里。
封禅大典在暴雨中结束。我跪在太宗皇帝的碑前,合璧的双珏与十九块真牌并排放在供桌,棱纹在雨水中交相辉映,像极了相府后园的腊梅,历经寒冬,终在春日绽放。谢云舟撑着油纸伞立在身后,伞面上的太极纹被雨水洗得发亮,如同我们走过的二十年风雪,终于等到了放晴的时刻。
常安抱着修复的《璇玑图》走来,图上的十九道棱纹闪着金光:密道里的暗格开了,里面有太宗皇帝给你的信。信笺上的字迹力透纸背:青霜,十九道棱纹,是十九位兄弟的托付,望你持双珏,护这天下,如护玄武门的砖,永固不摧。
雨停时,祭天台的鸱吻上落着只朱雀,鸣声清亮。我摸着腰间的寒玉坠,终于明白,所谓刻骨之仇,从来不是个人的恩怨,而是千万忠魂的期许,是要让这十九道棱纹,永远刻在史书上,刻在天下人的心里,让后来者知道,在武德九年的那个夜晚,有十九个人,用生命换来了一个时代的贞观。
这一晚,十九块玄武腰牌被供奉在凌烟阁,棱纹在月光下闪烁,如同十九颗永不熄灭的星。
而我站在谢云舟身侧,望着宫墙外的万家灯火,忽然懂得,父亲给我取名青霜,不仅是要我做利刃,更是要我做霜华,让这世道的阴霾,在霜雪的清辉下,无所遁形。
6
青史照孤霜:十九棱纹映昆仑
太极宫的飞檐挂着新雪,却掩不住凌烟阁前的人声鼎沸。
我穿着月白道袍立在丹墀下,合璧的寒玉坠被李治亲手刻上贞观遗霜四字,棱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谢云舟站在玄甲军队列中,道袍下的朱雀刺青已用金粉描过,像极了凌烟阁壁画上的战神。
新帝登基,裴卿为何不穿朝服李治的冕旒扫过台阶,他已褪去太子服,九龙袍上的金线在雪光中流转,朕已追封你父亲为‘玄武门大将军’,你该——
陛下,青霜早已是方外之人。我低头望着丹墀上的玄武纹,那是用十九块真腰牌的棱纹拼成的,裴家的剑,只斩奸佞;裴家的玉,只映青史。
谢云舟的目光隔着人群投来,他腰间悬着的龙吟剑穗轻轻晃动,是母亲当年绣的缠枝纹。殿内传来宦官唱喏,新刻的《贞观政要》被捧上御案,首页贴着的,正是玄武门十九位守将的腰牌拓片。
退朝后,常安抱着木匣等在玄武池边,匣中是修复完毕的十九块真牌:谢师叔说,该带你去个地方。他指向池底新显的密道,砖墙上刻着的,竟是相府后园的梅花图,每朵梅瓣都嵌着棱纹碎玉。
地道尽头是座空坟,碑上刻着裴氏满门之墓,却没有墓主姓名。谢云舟蹲下身,用龙吟剑削去碑上的浮雪:李治登基前,亲自带人清理了相府枯井,十九具骸骨,都按玄甲军的礼节安葬。他忽然笑了,指尖划过碑侧的小字,你父亲的墓志,是房玄龄亲自写的:‘棱纹十九,霜华永固’。
我摸着碑上的棱纹刻痕,忽然想起昨夜梦见的场景:母亲在梅树下教我绣荷包,兄长握着剑穗教我练剑,父亲坐在石桌前研磨,砚台里漂着昆仑玉的碎屑。而谢云舟,还是那个在井边递来绳索的少年道士,袖口沾着未干的墨迹。
阿霜,去洛道吧。谢云舟掏出用油纸包着的胡饼,饼底印着新鲜的太极纹,常安打听到,当年你母亲藏的半坛梅花酒,还埋在纯阳宫的老槐树下。他的声音轻得像雪,我们可以开间小茶馆,就叫‘棱纹居’,用昆仑雪水烹茶——
话未说完,宫钟突然轰鸣。十八名暗卫簇拥着个灰衣僧人闯入,僧袍下露出的,是五毒教特有的青紫色衣边。谢云舟的剑已出鞘,却在看见僧人掌心的碎玉时顿住——那是昆仑玉的边角料,上面刻着半只朱雀。
裴施主,老衲来自昆仑山。僧人双手合十,掌心的刺青正是玄武门十九棱纹的合图,二十年前,令尊托老衲保管一样东西。他打开木盒,里面躺着的,竟是完整的传国玉玺,缺角处嵌着与双珏同色的昆仑玉。
玉玺的光映着谢云舟发白的唇,我忽然想起苗妇临终的话:真玉玺在昆仑山。僧人指向玉玺底部的刻痕,正是父亲的笔迹:棱纹十九,合璧为玺,霜华所至,天下清明。
令尊说,待双珏合璧、棱纹显形,便将玉玺交还朝廷。僧人将木盒放在墓碑前,他早知道,曹节盗走的是伪玺,真玺……他望向我腰间的双珏,从来都在裴家女儿的掌心。
雪粒子落在玉玺上,映出太极宫的倒影。我忽然明白,父亲当年劈开双珏,不是为了藏钥匙,而是为了让真相分作两半,一半在明处被追逐,一半在暗处等时机,直到棱纹显形,双珏合璧,让真正的传国玉玺,在二十年的霜雪中,重新绽放光华。
谢云舟忽然握住我手腕,将玉玺按进我掌心:阿霜,你看,玉玺的缺角,正好补上双珏的棱纹。原来从武德九年开始,你父亲便算准了,这天下需要的,不是某个帝王的权威,而是像昆仑玉般,历经霜雪仍不改其贞的,永远向前的光。
僧人离去时,留下一本《棱纹经》,首页画着的,正是相府后园的梅花与昆仑的积雪。我抱着玉玺与真牌,忽然想起李治在封禅时说的话:青霜妹妹,你手中的不是利刃,是天下人的良心。
暮色漫进凌烟阁时,十九块腰牌在壁龛里闪着光,每块牌面都映着不同的脸——有定慧师太的刀疤,有常安的朱砂痣,有谢云舟的剑茧,还有相府枯井里,十九具骸骨眼中未灭的光。
谢云舟替我披上他的道袍,袖中掉出半张泛黄的纸,是当年在相府捡到的绣样,上面绣着的,正是合璧的双珏与十九道棱纹。他耳尖发红,却仍望着远处的灯火:其实在纯阳宫初见时,我就知道你是裴家女儿,你绣绷上的梅花,和你父亲密信里的暗号,一模一样。
雪不知何时停了。我望着墓碑上的棱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掉进雪堆:原来你早就知道,知道我是那个在枯井里数梅花的小娘子,知道我会带着双珏,劈开这二十年的雾。
谢云舟没有说话,只是将我掌心的玉玺与双珏合在一起,棱纹与缺角严丝合缝,像极了武德九年的那个黎明,父亲带着玄甲军杀开的血路,母亲在火光中塞进我掌心的玉佩,还有他在井边,用带血的手,递给我的,那半块带着体温的寒玉。
这一晚,太极宫的凌烟阁亮了整夜,十九道棱纹的光,映着新帝登基的诏书,映着天下大赦的黄榜,映着相府废墟上新生的梅树。而我和谢云舟,最终没有去洛道开茶馆,而是带着十九块腰牌与传国玉玺,重新踏上了终南山的石阶——那里有纯阳宫的晨钟,有昆仑玉的矿脉,还有,永远等在三清殿后的,刻着北斗星图的,我们的归处。
史书后来记载,贞观二十五年,有位道姑常伴新帝左右,腰间悬着刻有十九道棱纹的寒玉坠,见皇帝不跪,见百官不拜,只在凌烟阁前,在玄武门遗址,在每一块刻着忠魂的碑前,俯首一拜。
而我知道,那不是跪拜,是重逢——与父亲的期许重逢,与母亲的温度重逢,与谢云舟在井边递来的绳索重逢,与十九位守将用命刻下的棱纹重逢。这些重逢,像昆仑的雪,像终南的霜,永远刻在我掌心的玉珏上,刻在天下人心里,让这世道,永远记得,曾经有一群人,用棱纹作骨,用霜华作魂,在最黑暗的夜里,为这天下,凿出了一道,永不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