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外浴血奋战时,母亲则坐镇后方,与地方百姓打成一片,平息地方情绪,也不时规劝父亲收敛性子,化解纷争。
朱元璋如日,马秀英似月。
阴阳相济,成就明朝。
但随着母亲离世,那曾包裹父亲锋芒的护具也随之消失。
父亲的炙热光辉直洒大地,耀眼夺目,只是少了母亲的温婉,少了母亲助父亲收敛锐气,父亲的光芒对于世人来说太过刺眼。
“明。”
“大明……父亲……母亲……”
朱标苦笑着向夏白深深一揖,“多谢先生指点迷津,朱标已有所悟。”
夏白点头又摇头,回礼之后走向不远处一直等待的毛骧。
他的旅程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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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白昂首前行。
慷慨就义。
朱标抬头看着夏白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微微震颤,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他想唤住夏白。
然而,父皇定下的事,他无法轻易更改。
他曾试着劝阻,
却遭到父皇严厉的呵斥。
尤其是母后去世之后,他更加不敢违背父皇的意愿。
面对朱元璋,他内心充满敬畏与惧意。
像夏白这般胸怀壮志、品德高洁之人,若就此离世,无疑是对大明的巨大损失。
他深感愧疚。
他隐约觉得,夏白所言或许成真——他的离去不仅仅关乎个人命运。
而是象征着整个大明民族精神支柱的崩溃。
想到这里,他忆起曾经不屑的诗句:“十四万人齐卸甲,却无一人是男儿。”
如今,这句诗仿佛命中注定般降临到大明头上,当年蜀军降服不过是个例外,而今却是全天下。
一个缺乏血性和骨气的大明,真的能够长久稳固江山吗?
面临危机时,朝中又有谁能挺身而出?
智者避祸,君子远离危局。
难道大明后裔只能独自承担守土卫国的责任,被迫践行“天子守国门,君王殉社稷”的古训?
否则只能节节退让。
如此,父皇费尽心血开创的大明基业,岂非沦为笑谈?
那样的大明,又能延续几时?
朱标心绪紊乱。
夏白的话使他陷入深深的恐惧和焦虑,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窒息感和无助感。
他觉得大明的天空似乎即将崩塌,曾令他骄傲自豪的父皇,似乎再也无力支撑这片天地。
朱标的视线开始朦胧。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夏白的身影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柔和熟悉的形象。
看到这张温暖熟悉的脸庞,朱标眼眶湿润,泪光闪烁,原本慌乱的心情因她的出现而归于宁静。
“母后。”
“孩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孩儿此刻好痛苦。”
朱标哽咽着向马皇后倾诉求助,马皇后未语,只是慈祥地注视着他,微微一笑,点头回应。
朱标低头沉默,流露出内心的委屈与恐惧:“母后,孩儿不敢替他说情,孩儿无法说服父皇。”
“孩儿……怕。”
马秀英将手轻轻搭在朱标头上,一如往常般温柔地抚慰着他那颗忐忑不安的心。
在她的安抚下,朱标的情绪逐渐平复。忽然间,他的脑海里灵光一闪,眼中透出了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激动地抬起头说道:“母后,我想到了解决的办法!我……”
正当朱标满心欢喜地想要与马皇后分享时,他猛然发现眼前不见了马皇后的身影。他的心顿时一紧,四处张望着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形。
最后,
朱标晃了晃身体,从梦中惊醒。
他满面愁容,哪有什么马皇后,不过是他对母后的深切思念幻化出的一场虚妄罢了。
若母后仍在世的话,
他便不会这般惶恐不安,也总有处可依靠。
朱标伸出双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但终究两手空空。
他低声叹息一声,振作精神,不再沉溺于失落之中,转而看向夏白,朗声问道:“夏先生,朱标尚有一事相询。”
“烦请先生为我解惑。”
“朱标还记得,先生曾在那卷考卷上写下这样一段话。”
“为王者,居高位者,当倾尽全力谋国家大事,以百姓福祉为首,以天下苍生为基,兴国富民。”
“探寻亩产千斤之粮食,造就日行千里的战车,征伐万里之外的强敌,呼风唤雨,驾驭世间万象。”
“此乃大国之风范。”
“朱标对此颇为好奇,在先生看来,这一切真的可以实现吗?世间是否真能再现这般繁荣景象?”
夏白未转身,依旧向前迈步,然而他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语气既笃定又坚决。
“可以。”
“并且必然可以。”
朱标听后喜形于色,继续追问:“敢问先生,您心中是否知晓如何达成?”
朱标目光热切地注视着夏白。
他已经通过这种方式给出了明确的暗示——只需夏白点头承认自己有办法,他便能以此为由说服朱元璋放过自己。
他深信,
夏白能够领会他的意图。
夏白停下脚步。
他依然没有回过头,而是伸手指向面前金碧辉煌的宫殿群,笑着问道:“殿下可知,这些恢宏的建筑出自何人之手?”
朱标愣了一下。
他仰头凝视着眼前的宏伟建筑,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知道答案。
但这显然不是他期待中的回应。
夏日正直,夏白神色凝重,语气沉稳地说道:“是民众!”
“你应当询问的,正是他们。”
“这世间诸多事情,非一人之力可成,必得众人齐心协力,依靠天下百姓的才智。”
“我无能为力。”
“但百姓定能办到。”
“百姓的智慧无尽,他们创造出无数看似无法实现的奇迹。你所求之人不该是我,而是那些勤勉敬业的民众。”
“他们才是世界的缔造者,不断书写着非凡的篇章。”
“若他们无能为力,那么天下无人可成其事,我一人更是难以做到,我的能力有限。”
“个人的力量终归薄弱,然而我始终坚信,团结一心的民众,其智慧与力量是无穷的。”
“他们拥有无尽可能与未来。”
“唯有民众!”
“能成就那些伟业。”
“你应该信赖的,只能是他们,若你真心爱民的话。”
夏白转头看向身旁的毛骧,说道:“走吧,出发了。”
毛骧略显迟疑。
他望向朱标,想了解朱标的立场与想法,朱标张了张嘴,却未能开口。
片刻之后。
朱标复杂地向夏白拱手道:“烦请先生暂留片刻。”
夏白点头,随毛骧向外行去。武英殿乃朱元璋休憩之所,不宜染血。
朱标未目送夏白离去,只深深呼吸,平复心境,压抑内心的恐惧,步入武英殿。
这次,
他决心试一试。
不论如何,必须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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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内,朱元璋已再次坐于高位,神情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未曾发生,继续批阅奏折。
然而桌上的那份皱巴巴的卷子,似乎在提醒着,朱元璋的内心并不如表面那般镇定。
朱元璋听见有人入殿,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正欲发作时,抬眼看到是朱标,便强忍怒火,冷冷地道:“老大,你来做什么?”
朱标立于殿外,早已察觉到情况,大致明白朱标听到了全部内容,如今朱标进殿,意图昭然若揭。
这让他的心中泛起一阵不满。
朱标面露难色,身形略显僵硬,不敢正视朱元璋的目光,声音颤抖地说:“儿臣在外听到了父皇与夏白的大部分谈话,儿臣……儿臣愿为夏白求情。”
“夏白虽冒犯父皇,但其心纯正,一心为父皇和大明考虑。如此忠肝义胆之人,若大明不予珍重而随意处置,实令人痛心。”
“儿臣担忧此举会浇灭天下臣民的爱国热情,也害怕日后大明再无人具备这般刚毅品行,更害怕大明人心涣散。”
“儿臣恳请父皇饶恕他。”
朱标双膝跪地,双手撑于地面,姿态极为谦恭。
看到朱标如此卑微地为自己求情,朱元璋怒火中烧,面容扭曲。
他难以理解为何朱标会对夏白如此袒护。
这种自寻死路的人,有何情可言,又怎值得朱标为其请求?
朱元璋目光如炬,厉声呵斥:“长子,朕对你寄予厚望,让你读书并非让你来向朕叩首的!更不是让你来惹恼朕的!”
“朕并未命令你跪下,你便不准跪!”
“站起!”
朱标身体一震,面色苍白,头低得更深,但仍紧咬牙关,跪伏原地,一动不动。
朱元璋怒极反笑:“好得很,果然是朕的好儿子。如今朕的话似乎已失去效力,既然你执意要跪,那就跪个够吧,跪到你不肯再跪为止!”
“难道朕还制服不了你不成?”
朱元璋冷哼一声,担心朱标倔强到底,又补充道:“你也该知道,夏白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清白。他曾说过什么,你知道吗?”
“他并不满足于仅做状元,而是觊觎天策状元之名,这天策二字,岂是他可以妄图的?上一位获此殊荣的是李世民。”
“刚考完试就想当天策状元,日后若入朝为官,他还想索取什么?”
“他怀有异心,妄图篡位!”
“他觊觎的是朕的皇位。”
“他在殿内对朕所说的一切,归根结底只有一个意思,就是朕不配坐这皇位,而他才配。”
“他意图夺取的是朕的江山。”
“你现在还打算替他说情?还想着为他开脱?为何你总是这般固执?他日后要的可是你的性命!”
“我们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好!”
朱标说道:“儿臣感激父皇的关怀,但儿臣觉得夏白并非如父皇所说的那般阴险狡诈。”
“你是说我们冤枉他了?”朱元璋冷眼瞪着朱标。
“是的。”
“放肆!”朱元璋怒不可遏,心中的怒火难以掩饰。
“我们会错了吗?”
“我们绝不会错!”
“他并不能代表天下的读书人!”
“除了会说些好听的话,夏白还能做什么?他真的有所建树吗?真的做过什么大事吗?”
“我未曾听说!”
“但我清楚,为了这个天下,我确实做了不少事情。”
“我最鄙视的就是那些只会空谈,从不做事,又喜欢议论国事的文人。”
“他们读过的书,我也读过;他们没读过的书,我也读过,我知道的并不比他少,甚至比我少得多。”
“我每天四更便起,批阅奏折至半夜,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还经常半夜醒来,生怕处理不好事务。”
“我每天批阅的奏折多达四五百份,写的文章最多时达上万字。”
“我才是这个天下真正的实干者。”
“这个世上,还有谁比我对国家和百姓更加尽心尽力?”
朱标说道:“儿臣从未质疑过父皇的为民之心,只是儿臣认为,留下夏白对大明更有利,他可以成为我们的魏征。”
朱元璋眼中泛红,脸色极为愤怒,他猛然站起:“够了!你太过分了!真是个糊涂的东西!”
“你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吗?!”
“你知道老二老三在封地建造的宫殿,几乎和我的皇宫一样大,你的这些兄弟们,哪一个不曾有过争夺皇位的心思。”
“是我让他们不敢有非分之想。”
“你能这样站在我面前,全因我保护着你,若我传出话来,你还能站在这里为他人求情吗?”
“你想跪下就继续跪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