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盯着显微镜下的脑组织切片,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记录数据。实验室的蓝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眼下是连续熬夜留下的青黑。
沈博士,D-7实验体的记忆融合度又下降了。助理小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沈念抬起头,揉了揉太阳穴。这是本周第三次融合失败,记忆移植技术明明已经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却始终无法解决记忆排斥的问题。
把数据发给我,我再看看。她的声音沙哑,连续36小时的工作让她的思维有些迟缓。
走出实验室时,已是深夜。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沈念裹紧了白大褂,抬头望向星空。三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周予握着她的手承诺等这个项目成功就结婚。而现在,项目即将成功,周予却已经不在了。
那场车祸带走了她最爱的人,也让她更加坚定地投入到记忆移植技术的研究中。如果能让逝者的记忆在生者大脑中延续,是否就能弥补那些永远的遗憾
手机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是公司CEO林世诚的短信:明天董事会要听进展汇报,准备好数据。
沈念叹了口气,回复了一个收到。林世诚一直对这个项目施加压力,希望能尽快商业化。但她清楚,现在的技术还不成熟,贸然推向市场只会带来灾难。
第二天清晨,沈念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公司附近的咖啡馆。她需要一杯黑咖啡来支撑即将到来的董事会汇报。
一杯美式,不加糖。她对柜台后的店员说道,声音比平时更加干涩。
熬夜工作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身旁传来。
沈念转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注视着她。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墨,却透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很明显吗沈念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黑眼圈都快掉到嘴边了。男人轻笑,建议加点牛奶,空腹喝黑咖啡对胃不好。
这个建议让沈念心头一震。周予也总是这么说,每次她熬夜工作时,他都会为她准备一杯加奶的咖啡。
你是...沈念试探性地问。
顾沉。男人伸出手,自由作家,偶尔也写点科技评论。
沈念握了握他的手,沈念,神经科学研究员。
记忆永恒公司的顾沉挑眉,我最近正想写一篇关于记忆移植技术的文章。
沈念惊讶于他的敏锐,你怎么知道
猜的。顾沉指了指她胸前忘记摘下的工牌,而且这个领域的研究者不多。
咖啡好了,沈念本想拿了就走,却鬼使神差地问:要不要一起坐坐我对你写的文章很感兴趣。
顾沉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点头同意。
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桌面上,沈念注意到顾沉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和周予的一模一样。
你的手...她忍不住问道。
顾沉看了看自己的手,小时候的烫伤,记不清怎么弄的了。他顿了顿,说来奇怪,我五年前的记忆都很模糊,医生说可能是某种选择性失忆症。
沈念的心跳突然加速。选择性失忆、熟悉的疤痕、同样的咖啡习惯...这些巧合太过惊人。
你...有没有做过记忆相关的治疗沈念小心翼翼地问。
顾沉摇头,没有。不过自从失忆后,我总做些奇怪的梦,梦见一些从未去过的地方,从未见过的人。他直视沈念的眼睛,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梦里的人就坐在我面前。
沈念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咖啡杯在碟子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想起半年前那个被紧急叫停的秘密实验——将一位车祸遇难者的记忆片段移植到志愿者大脑中。当时她坚决反对,认为伦理风险太大,但林世诚坚持进行了小规模试验。后来实验因副作用太大被终止,所有资料都被封存。
而周予,正是那场车祸的遇难者之一。
沈博士你还好吗顾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抱歉,有点走神。沈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说你写科技评论,对记忆移植技术怎么看
顾沉沉思片刻,技术本身很迷人,但伦理问题很大。如果一个人的记忆被移植到另一个人大脑中,那后者还是原来的自己吗记忆塑造人格,过多的外来记忆会不会导致身份认知混乱
这正是沈念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她惊讶于顾沉见解的专业性,这不像是一个普通作家能提出的观点。
你研究过神经科学她问。
顾沉摇头,没有系统学习过,只是...他皱眉,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语,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这些知识原本就在我脑子里。
沈念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董事会汇报比沈念预想的还要艰难。林世诚对她的研究进展很不满意,要求她加快实验速度。
沈博士,投资人需要看到成果。林世诚敲着桌子,记忆移植技术商业化是大势所趋,我们不能被伦理问题绊住脚步。
但贸然推进会有风险,沈念坚持道,记忆排斥反应可能导致受体精神崩溃,我们不能拿人的大脑做赌注。
林世诚冷笑,科学进步总要付出代价。况且,我们已经有过成功案例。
沈念猛地抬头,什么成功案例
林世诚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迅速转移话题,我是说理论上的。沈博士,给你两周时间,要么拿出突破性进展,要么我们考虑换人领导这个项目。
会议结束后,沈念直接去了公司的档案室。作为首席研究员,她有权限查阅大部分实验记录。她输入关键词搜索,却找不到任何关于人体试验的正式记录。但在一份被删除的备份文件中,她发现了一个加密文件夹。
解密需要高级权限,沈念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正当她准备放弃时,一个念头闪过——她输入了周予的生日。
文件夹打开了。
里面是一份名为凤凰计划的绝密档案,记录了三例非自愿记忆移植实验。沈念的手捂住嘴巴,抑制住惊叫。档案显示,在三名车祸遇难者死亡后,他们的大脑被迅速保存,记忆被提取并移植到三名志愿者大脑中。而周予的名字赫然在列,对应的受体编号是M-03。
更可怕的是,档案中记录了受体M-03的初步反应——表现出受体原有记忆与供体记忆的混合状态,出现身份认知障碍,后被判定为实验失败,受体记忆清洗后释放。
沈念的视线模糊了。记忆清洗释放顾沉就是那个M-03吗但档案显示实验发生在一年前,而顾沉说他五年前就开始失忆。
她需要更多证据。
第二天,沈念约顾沉在公司附近的公园见面。秋日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落叶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突然约我,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吗顾沉问。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毛衣,衬得肤色更加苍白。
沈念递给他一杯咖啡——加奶不加糖。想请教你一些关于记忆的问题。你说你经常做奇怪的梦,能具体说说吗
顾沉接过咖啡,自然而然地用左手无名指轻敲杯壁——周予的习惯性动作。最常梦见的是一个实验室,很多仪器,还有...他皱眉,还有一个总背对着我穿白大褂的女人。每次我想看清她的脸,就会醒来。
沈念的心揪紧了。周予生前常抱怨她工作太投入,总是背对着他做实验。
还有其他细节吗比如声音、气味
顾沉闭上眼睛,有消毒水的气味,还有...钢琴声。梦里经常有钢琴声,虽然实验室里不应该有钢琴。
沈念几乎拿不稳自己的咖啡。周予是业余钢琴爱好者,经常在实验室午休时用电子键盘练习。这些细节不可能被外人知道。
顾沉,她声音颤抖,如果我告诉你,你梦中的场景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你会相信吗
顾沉睁开眼睛,目光锐利,你知道些什么
沈念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一试。我认为你大脑中可能有别人的记忆片段。不是普通的既视感,而是真实的、来自另一个人的记忆。
出乎意料的是,顾沉没有表现出惊讶或怀疑,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我一直有这种感觉。五年前我出了一场意外,醒来后发现自己会说流利的法语——而我从未学过法语。还会弹钢琴,知道很多根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五年前...沈念思索着,具体是什么时候
2019年9月15日。
这个日期像一记重拳击中沈念的胸口。那是周予车祸去世的日子。
那天发生了什么
顾沉摇头,记不清了。只记得在医院醒来,头痛欲裂,医生说我昏迷了两周。奇怪的是,我的医疗记录显示我是因为登山坠落受伤,但我从不登山。
沈念的手指紧紧攥住公园长椅的边缘。登山坠落这明显是伪造的医疗记录。如果顾沉真的是记忆移植实验的受体,那么林世诚可能安排了整个假病历。
沈念,你是不是认识...我梦里的那个人顾沉直视她的眼睛,目光中有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沈念的眼泪终于无法控制地落下。他叫周予,是我的未婚夫。他死于一场车祸,就在你说的那个日期。
顾沉的表情凝固了。他缓缓抬起手,犹豫地擦去沈念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难怪...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沈念抓住他的手,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度和触感。这太疯狂了——她面前的男人有着周予的部分记忆和习惯,却完全是另一个人。她应该推开他,应该为这种违背自然的实验感到愤怒,但此刻她只想紧紧抓住这只手,仿佛这样就能抓住已经逝去的爱人。
我需要查清真相,她最终说道,找出是谁把周予的记忆移植到了你的大脑里。
顾沉点头,我会帮你。这不仅关系到你的未婚夫,也关系到我的真实身份。如果我大脑中有别人的记忆,那我到底是谁
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在落叶铺就的地面上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沈念看着顾沉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科学与人性的边界在此刻变得如此模糊,而她正站在这个危险的边界线上,一边是对逝去爱人的思念,一边是对活生生的人的尊重。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揭开怎样的真相,但有一点她很确定——无论是作为科学家还是作为曾经爱过的人,她都有责任找出答案。
沈念站在顾沉的公寓门前,手指悬在门铃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一周前在公园的对话仍在她脑海中回荡,每当闭上眼睛,她就能看到顾沉说我到底是谁时眼中的迷茫。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顾沉穿着松垮的居家服,头发乱蓬蓬的,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公寓里传来轻柔的钢琴声——是德彪西的《月光》,周予生前最爱的曲子。
你来了。顾沉侧身让她进门,声音沙哑,我正想联系你。
沈念走进公寓,惊讶地发现客厅里摆着一台电子钢琴,琴架上摊开的乐谱正是《月光》。你会弹钢琴她明知故问。
理论上不会。顾沉关掉音响,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但我发现我的手指记得。他坐到钢琴前,修长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犹豫了一下,然后流畅地弹奏起来。
沈念站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了。每一个音符,每一次踏板的使用,甚至那些周予特有的小处理——全都一模一样。她的视线模糊了,喉咙发紧,无法呼吸。
曲终时,顾沉的手停在琴键上,微微颤抖。这太奇怪了,他的声音低沉,我从未学过钢琴,但当我开始弹奏时,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引导我的手指。
沈念走到钢琴旁,手指轻轻触碰琴键。周予学了十年钢琴,她轻声说,他总说弹琴时感觉最自由。
顾沉抬头看她,眼中是复杂的情绪。沈念,如果这些真的是他的记忆,那么我大脑里还有多少不属于我的东西我的思想、我的情感——有多少是真正属于顾沉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刺入沈念的心脏。作为科学家,她知道记忆塑造人格;作为爱过周予的人,她渴望在顾沉身上找到哪怕一丝爱人的痕迹;但作为一个有道德的人,她无法忽视顾沉作为独立个体的权利。
我们需要弄清楚你接受了什么样的记忆移植,她最终说道,公司档案中关于'凤凰计划'的资料太少了。
顾沉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笔记本。这几天我一直在记录所有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的记忆片段。他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有些是零散的场景,有些是技能——比如法语和钢琴,还有一些是...情感。
沈念接过笔记本,手指微微发抖。其中一页写着:梦见一个下雨的夜晚,在实验室楼下等人,心中充满期待与不安。后来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跑过来,心跳加速——是爱的感觉吗
那是周予向她求婚的夜晚。沈念记得自己因为实验耽误了时间,冒雨跑下楼时,看到周予站在路灯下,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脸上是紧张又期待的表情。
这个记忆...她的声音哽咽了,是真实的。
顾沉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我猜也是。每次梦见这个场景,醒来后都会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他停顿了一下,沈念,我想看看他的照片。
沈念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照片——她和周予在实验室周年庆上的合影。顾沉接过照片,眉头渐渐皱起。
奇怪,他低声说,我梦中的自己是这个样子的,但镜子里的我明明长得不一样。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在确认什么。
沈念仔细观察顾沉和周予的面容。确实,两人长相完全不同——周予是典型的东方人面孔,五官柔和;顾沉则轮廓分明,鼻梁高挺,有明显的混血特征。但他们的眼神,那种专注时微微眯起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记忆移植不会改变外貌,沈念解释道,但可能会影响一些微表情和习惯性动作。
顾沉放下照片,突然问道:他是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沈念措手不及。怎样的人周予是温柔的,是坚定的,是在她熬夜工作时默默送来咖啡的人,是在她实验失败时告诉她下一次会更好的人。周予是她生命中的光,而现在这束光以最离奇的方式重新照进她的生活。
他很善良,她最终说道,热爱科学,但也热爱艺术。他总是说科学和艺术在顶峰相遇。她指了指钢琴,这是他坚信的。
顾沉点点头,仿佛在消化这些信息。我想了解更多,他说,如果我的大脑里有他的记忆,那么了解他也许能帮助我理解自己。
沈念犹豫了。这样做对吗鼓励顾沉探索周予的记忆,是否在某种程度上是在抹杀顾沉本身的人格但另一方面,如果这些记忆已经存在,了解它们也许是顾沉找回自我的唯一途径。
好,她同意了,但我们需要更系统地调查。首先,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成为实验体的。你说五年前因为意外住院,具体是哪家医院
顾沉翻出一张旧病历卡,圣心医院,但我去查过,他们说我从未在那里住过院。
沈念记下医院名字,这很可疑。记忆永恒公司与几家私立医院有合作,圣心是其中之一。她思索片刻,我需要回公司查更多资料,但现在林世诚已经对我起疑了。
我可以帮忙调查,顾沉说,作为自由撰稿人,我有一些医疗线的消息来源。
沈念惊讶地看着他,你还写过医疗报道
顾沉的表情突然变得困惑,不...我没有。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知道该怎么调查医院记录。他揉了揉太阳穴,又一个不属于我的技能
这个发现令沈念不安。如果顾沉不仅有周予的记忆,还有其他人的记忆片段,那么凤凰计划可能比档案显示的更加复杂和可怕。
离开顾沉公寓时,天色已晚。沈念站在路边等出租车,脑海中回放着顾沉弹钢琴的画面。那种熟悉的感觉如此强烈,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周予的名字。
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停止调查。为了你自己好。
沈念的手指僵住了。谁在监视她她环顾四周,街对面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迅速转身走开。是错觉,还是真的有人在跟踪她
回到实验室已是深夜。沈念用最高权限登入系统,搜索所有与圣心医院相关的项目。大多数是常规的临床试验合作,但一个名为神经突触重建的子项目引起了她的注意。项目负责人是林世诚本人,而非公司任何一位研究员。
她点开文件,发现需要二次解密。这次,周予的生日不管用了。她试着输入周予车祸的日期——20180915。
文件打开了。
里面是一份名单,列着十二个人的名字和详细信息。沈念快速浏览,在第七行找到了顾沉的名字,旁边标注着受体M-03,供体S-07。S-07...周予的编号
她继续往下看,在名单最后发现了更令人震惊的内容——这些受体并非志愿者,而是被精心挑选的目标,因其大脑结构与供体高度匹配而被选中。文件末尾还有一行小字:如遇排斥反应,采用方案7进行记忆清洗。
沈念的手开始发抖。这不是科学研究,这是有预谋的人类实验。林世诚不仅非法移植记忆,还故意挑选无辜的人作为实验体。而顾沉...顾沉是被选中的,而非自愿的。
她必须告诉顾沉这个发现。但就在她准备拷贝文件时,实验室的门突然开了。
加班到这么晚,沈博士林世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念迅速切换屏幕,心跳如擂。董事会要的进展报告,我想再检查一遍数据。
林世诚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电脑屏幕。他穿着考究的西装,身上散发着昂贵的古龙水气味,笑容不达眼底。勤奋是好事,但也要注意休息。他意有所指地说,特别是不要...分心做其他事情。
沈念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只是想把工作做得更完善些。
林世诚点点头,对了,我注意到你最近在查询一些...历史项目资料。那些都是被终止的失败实验,没必要浪费时间。他拍了拍沈念的肩膀,力道有些重,专注于眼前的工作,沈博士。记忆移植技术的商业化迫在眉睫,我们需要你的全部精力。
沈念感到一阵寒意。这绝对是警告。林世诚知道她在调查凤凰计划。
当然,她平静地回答,我只是想参考一下过去的实验设计。
林世诚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临走前又说了一句:公司很看重你,沈念。别让我们失望。
门关上后,沈念长舒一口气。她迅速拷贝了文件,清除了访问记录。离开公司时,她再次注意到那个穿黑风衣的男人站在大楼对面。
第二天清晨,沈念和顾沉约在一家偏僻的咖啡馆见面。当她将调查结果告诉顾沉时,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我是被选中的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名单,声音低沉,他们...像挑选实验动物一样挑选我
沈念点点头,内心充满愧疚。虽然她并未参与这个计划,但作为公司的一员,她感到某种连带责任。根据文件,他们寻找大脑结构与供体相似的人,以减少排斥反应。
顾沉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三下快,两下慢。周予紧张时的习惯动作。这意味着可能还有其他人像我一样,他突然说,名单上有十二个名字。
沈念一惊。她太专注于顾沉和周予的联系,竟忽略了这一点。是的...其他受体可能也携带了不同供体的记忆。
顾沉合上电脑,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我们需要找到他们,沈念。如果林世诚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对这么多人进行记忆移植,必须有人阻止他。
沈念被顾沉的坚决震撼了。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会只关心自己的处境,而顾沉却想到了其他可能的受害者。这是顾沉的本性,还是周予的记忆在影响他
这很危险,她警告道,林世诚已经知道我调查的事情了。有人在跟踪我。
顾沉沉思片刻,突然说:我有个安全屋,在城郊。大学时买的旧公寓,几乎没人知道。
你会用安全屋沈念惊讶地问,这不像是一个作家会有的习惯。
顾沉自己也显得很困惑,我不知道...这个想法就这么出现在我脑海里,感觉非常自然。他摇摇头,又一个不属于我的技能
这个发现让两人陷入沉默。顾沉大脑中的记忆碎片可能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复杂。
当天下午,他们驱车前往顾沉所说的安全屋。那是一栋老旧的公寓楼,位于城市边缘的工业区附近。顾沉从鞋底的暗格中取出一把钥匙——这个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公寓很小,但干净整洁,仿佛有人定期维护。我都不记得我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了,顾沉环顾四周,但显然有人来过。
沈念检查了冰箱,里面有近期生产的瓶装水。有人在用这个地方,她说,但不是你。
顾沉打开壁橱,里面竟然藏着一个保险箱。他输入密码——周予的生日——保险箱开了。沈念倒吸一口冷气。
你怎么会...
我不知道,顾沉同样震惊,数字就这么出现在我脑海里。
保险箱里有一把手枪和几本护照。沈念拿起护照翻看,全是顾沉的照片,但名字各不相同。这是...间谍装备
顾沉拿起手枪,熟练地检查弹匣,然后又像被烫到一样赶紧放下。我不应该知道怎么用这个。他的声音充满恐惧。
沈念感到一阵眩晕。顾沉不仅拥有周予的记忆,还有其他人的技能——调查技巧、安全屋、武器使用...这些都不是周予会的东西。这意味着凤凰计划可能给顾沉移植了多个人的记忆片段。
我们需要更多答案,沈念坚定地说,明天我去公司查其他受体的资料,你...你最好留在这里,安全些。
顾沉却摇头,不,太危险了。林世诚已经怀疑你了。他顿了顿,我有另一个想法。名单上第二个受体,叫李文昊的,地址就在这个区。我们可以从他开始调查。
沈念刚要反对,突然注意到顾沉的眼神变了——更加锐利,更加警觉。这不再是作家顾沉的眼神,也不是周予的眼神,而是某个经历过危险训练的人的眼神。
顾沉...她轻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顾沉揉了揉太阳穴,混乱。有时候我感觉脑子里有太多声音,太多不属于我的想法。他看向沈念,眼神又恢复了熟悉的样子,但当你在我身边时,感觉会清晰一些。就像...你的存在能帮助我稳定。
沈念不知该如何回应。科学上,这说不通;情感上,这太过复杂。她只能点点头,那我们明天去找李文昊。现在,你需要休息。
那晚,沈念睡在公寓的小沙发上,听着隔壁房间顾沉的呼吸声。夜深人静时,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顾沉床边,借着月光注视他的睡颜。在睡梦中,顾沉的表情如此平静,看不出任何记忆混乱的痛苦。
她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庞,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她到底在看谁是顾沉是周予的碎片还是某个她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
就在她准备收回手时,顾沉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眼睛睁开了,清醒而清明。
你在找他,对吗顾沉轻声问,在你的眼里,我是不是只是承载他记忆的容器
沈念的心揪紧了。不,我...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我只是...
顾沉松开她的手,坐起身来。没关系,我理解。如果我的大脑里有你爱的人的记忆碎片,这种混淆是不可避免的。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分明,但沈念,我需要知道我是谁。无论真相多么痛苦,我都需要知道。
沈念点点头,眼眶湿润。我会帮你。无论结果如何。
顾沉凝视着她,突然伸手擦去她脸上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如此熟悉,让沈念的心脏漏跳一拍。
奇怪,顾沉低声说,看到你哭,我这里会痛。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是周予的感觉,还是顾沉的感觉
沈念无法回答。在这个充满记忆碎片的迷宫中,情感的真实性成了最无解的谜题。
雨下得很大。
沈念跪在实验室的地板上,怀中是逐渐失去温度的顾沉。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嘴角却挂着平静的微笑。窗外,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交替的灯光透过雨帘在墙上投下变幻的影子。
沈念...顾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三天前的那场爆炸还历历在目。当林世诚派来的雇佣兵包围安全屋时,是顾沉——不,那一刻他完全是周予——用只有周予知道的密码黑进了公司的安防系统,触发了实验室的自动锁定。那是周予生前设计的后门程序,连沈念都不知道他植入了这个功能。
你总是...太专注于眼前的数据...当时的顾沉用周予特有的温柔语气责备她,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记得我说过吗做科研要...留条后路...
那一刻,沈念几乎确信周予完全回来了。但当她看到顾沉眼中闪过的痛苦时,才意识到这是记忆融合的最后阶段——回光返照般的完全复苏,紧接着就是崩溃。
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别说话,救护车马上就来了。沈念紧握着顾沉的手,声音颤抖。她的白大褂上沾满了血,那是顾沉咳出来的。记忆排斥反应最终摧毁了他的大脑血管。
顾沉轻轻摇头,抬起手抚摸她的脸。这个动作如此熟悉,和周予每次安慰她时一模一样。来不及了...他的手指划过她的泪痕,我看到了...那个雨天...你穿着蓝色连衣裙...跑向我...
那是他们求婚的记忆。沈念的眼泪落得更凶了。她多希望时间能停在那一刻,停在周予还活着,顾沉还是顾沉的时候。
沈念,听我说...顾沉突然抓紧她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我是周予...但也是顾沉...他艰难地呼吸着,那些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咖啡馆、钢琴、雨中的对话...那是我...是顾沉爱你的方式...
沈念的心碎了。这是她最害怕听到的告白——顾沉不仅承载着周予的记忆,他自己也真实地爱上了她。而现在,她将同时失去他们两个。
我知道...你一直在看他...顾沉的瞳孔开始扩散,但没关系...因为我也...看到他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他真幸运...能被你这样...爱着...
不,不要这样...沈念俯下身,额头抵着他的,求你了...再坚持一下...
顾沉的手突然抚上她的小腹,这个意外的动作让沈念愣住了。保护好...我们的...他的话没能说完,但沈念明白他的意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而顾沉——或许是周予的记忆让他察觉到了这个尚未显形的生命。
顾沉的手垂了下去。最后一刻,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沈念看懂了那个口型——是周予每次离家时说的很快回来。
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无论是周予,还是顾沉。
警笛声在楼下戛然而止。沈念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接近,但她没有抬头。她只是抱着顾沉逐渐冰冷的身体,感受着腹中微弱的新生命。
三个月后,沈念站在法庭的证人席上。林世诚因非法人体实验被判有罪,但关键证据神秘消失,他只得到象征性的三年刑期。沈念知道,这不过是做给公众看的戏法。真正的权力与金钱永远能找到逃脱的路径。
沈博士,作为记忆移植技术的唯一继承人,您会继续这项研究吗记者在庭审后围住她。
沈念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想起实验室里那些被封存的资料,想起顾沉最后的话。科学本身无罪,她平静地回答,但人类需要知道自己能力的边界。
那天晚上,沈念独自来到顾沉的公寓——现在是她的了。她坐在那台电子钢琴前,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过去三个月,她学会了弹奏《月光》,是照着顾沉——照着周予留下的方式。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腹中的孩子轻轻动了一下。沈念继续弹奏着,泪水无声滑落。在这个充满记忆的房间里,她同时是母亲、遗孀和爱人。科学给了她最残酷的礼物——让她同时拥有和失去同一个人两次。
琴声飘向窗外,融入城市的夜色中。在某个平行宇宙里,也许周予和顾沉正并肩听着这首曲子;也许在那里,记忆与爱情的悖论终得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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