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这种女人在我们那个年代早被打断腿了!
张德贵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厨房里爆开,震得我耳膜生疼。老人枯树般的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上,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沾在我脸上,带着浓重的烟臭味。
我死死攥着刚洗好的瓷碗,指尖发紫,那碗在我手里颤抖,就像我压抑了五年的怒火,随时可能炸裂。
爸!您别这样...我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像个可笑的哀求者。
别叫我爸!张德贵一巴掌拍在餐桌上,震得碗筷跳起来,张家没你这种不孝的媳妇!
厨房门口,六岁的婷婷抱着她的小熊,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我想让她回房间,却发不出声音。
浩浩才三岁就送去幼儿园你安的什么心!公公继续咆哮,皱纹纵横的脸涨成猪肝色,就知道偷懒!我儿子辛苦赚钱养家,你连个孩子都带不好
我深吸一口气,瓷碗冰冷的边缘硌着掌心:爸,浩浩已经上幼儿园半年了,他很喜欢...
放屁!老人粗暴地打断我,孩子懂什么还不是你这当妈的图省事!
我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半年了,每天接送浩浩时他欢快的样子,在幼儿园交到的新朋友,他学会的儿歌和手工...这些在老人眼里都抵不过一个固执的观念——三岁孩子必须由母亲全天候照顾。
还有,公公的攻势还没结束,他厌恶地扫了眼灶台上半锅排骨汤,明子加班这么累,回家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这都几点了
墙上的时钟指向七点四十。我五点开始做饭,六点半张明发信息说要加班,七点半又突然说要回来吃。排骨需要时间炖烂,我有什么错
我重新热...我伸手去端汤锅。
不用了!张德贵一把推开我,凉的更好,让明子看看他娶了个什么老婆!
这一推让我踉跄后退,手里的瓷碗终于脱手而出——
砰!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整个屋子。瓷片四溅,有一片划过我的脚踝,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时间仿佛静止了。公公瞪大眼睛,显然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我会反抗。婷婷的小熊掉在地上,她惊恐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五年了。结婚五年,我从没在这个家里摔过任何东西,没提高过嗓门,没为自己辩解过一句。法学院辩论队的最佳辩手,变成了张家最沉默的媳妇。
反了你了!张德贵最先回过神,声音却没了刚才的气势,你...你竟敢...
我受够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张德贵,我不是你雇的保姆。
老人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我直呼其名的举动比摔碗更让他震惊。
你...你说什么他结巴起来。
我说,我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刀子在割我的喉咙,我不是你张家的奴隶。浩浩上幼儿园是我和张明共同决定的。晚饭凉了是因为你儿子临时改主意。还有——
我弯腰捡起一块瓷片,尖锐的边缘在灯光下闪着冷光:这五年,我每天工作超过十六小时,照顾三个孩子、伺候你、收拾这个家,而你,除了挑刺还会什么
张德贵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哆嗦着嘴唇,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门锁转动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张明推门而入,西装革履,手里还提着公文包。他看了看满地的碎瓷片,又看了看对峙的我和他父亲,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
不等我开口,张德贵已经扑向儿子,声音瞬间带上哭腔:明子!你这媳妇要造反啊!摔东西不说,还指着鼻子骂我!
张明责备的目光投向我。那眼神我太熟悉了——不管发生什么,永远是我错,永远要我道歉。
但今天,我累了。
张明,我直接叫丈夫的名字,看着他惊讶地挑眉,要么你爸搬出去,要么我和孩子们走。
这句话像炸弹一样在客厅里爆开。张明张大了嘴,公文包掉在地上。张德贵发出一声怪叫,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就连婷婷都倒吸一口气,小手捂住了嘴巴。
孟菲...张明终于找回声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很清楚。我走向婷婷,蹲下抱住她发抖的小身体,这五年来,我每天活在你爸的挑剔和侮辱里。今天,就到今天为止。
张明大步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腕:你疯了吗我爸都七十岁了!
所以他有特权伤害我我挣脱他的手,张明,你摸着良心说,这五年来你爸对我有过一句好话吗
丈夫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知道答案。从婚礼那天起,张德贵就嫌我个子矮影响后代基因,嫌我家境普通配不上他儿子,嫌我生完婷婷身材走样...而张明,永远只是沉默。
那...那也不能赶老人走啊!张明底气不足地反驳。
那就我们走。我抱起不知何时走到厨房门口的圆圆,另一只手牵着婷婷,孩子们,去收拾你们最喜欢的玩具。
站住!张德贵突然吼道,想走可以,把孩子留下!我们张家的种,轮不到你带走!
我转身看着老人扭曲的脸,突然笑了:法律上,哺乳期的孩子优先判给母亲。圆圆才一岁半,你觉得法官会把她判给一个七十岁的爷爷,还是亲生母亲
这句话击中了张德贵的死穴。他瞪大眼睛,像条离水的鱼一样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我从未这样直接反抗过他的权威,他显然不知道如何应对。
孟菲,别冲动。张明压低声音,我爸年纪大了,说话冲了点,你多体谅...
体谅我打断他,张明,你每月给我2000块家用,要养活五口人,我体谅;你爸生病住院我守了三天三夜,我体谅;产后抑郁我差点跳楼你却说我想太多,我还是体谅!
我的声音越来越高,眼泪终于决堤:现在我不想体谅了!要么你爸走,要么我们走,没有第三种选择!
张明脸色铁青:你非要这么绝情
绝情的是你们父子!我指着墙上那张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那是我怀孕时一针一线绣的,在这个家,只有我像个外人一样拼命讨好你们,却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
婷婷突然挣脱我的手,跑到张明面前:爸爸,不要赶妈妈走!爷爷老是骂妈妈,我都听见了!
张明震惊地看着女儿,显然没想到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张德贵更是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
婷婷,回房间去。张明试图支开孩子。
我不!婷婷跺着脚,小脸涨得通红,妈妈每天给我讲故事,爷爷只会说'女孩子读什么书'!我要跟妈妈在一起!
女儿的哭喊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原来她什么都懂,只是和我一样选择了沉默。
好,很好。张德贵突然冷笑起来,明子,你看看,这就是你娶的好老婆教出来的好女儿!
张明左右为难地看着父亲,又看看我和孩子们,最后叹了口气:孟菲,你先带孩子们去卧室,我和爸谈谈。
不必了。我弯腰捡起地上的包,婷婷,去拿你的哮喘药。浩浩,带上你的小汽车。我们走。
你去哪张明慌了,这大晚上的...
去哪都比在这里强。我平静地说,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张明,你记住,今天不是我要离开这个家,是你们父子逼走了我。
抱着圆圆,牵着婷婷,我走向门口。浩浩抱着他的玩具车懵懂地跟在后面。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张明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张德贵坐在他的专属扶手椅上,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墙上的婚纱照里,年轻的我笑靥如花,完全想不到五年后的今天会以这种方式离开。
妈妈,我们去哪婷婷仰起小脸问我。
我蹲下身,擦了擦女儿的眼泪:先去李蕾阿姨家,然后...妈妈会想办法。
夜风吹起我的头发,也带走了最后一丝犹豫。五年婚姻,我付出了全部,却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得到。但今晚,当我摔碎那只碗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也跟着碎了——也许是忍耐,也许是恐惧,也许是那个总是讨好别人的完美媳妇人设。
我叫孟菲,29岁,曾经的法学院高材生,现在的全职主妇。但今晚之后,我要重新找回那个被婚姻埋葬的自己。
第二章
李蕾的公寓在十七楼,电梯上升时我的耳膜微微发胀。怀里的圆圆已经睡熟,小脸贴在我肩膀上,呼出的热气透过单薄的衣料灼烧着我的皮肤。婷婷和浩浩勉强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到了。李蕾掏出钥匙打开门,温暖的灯光从门内倾泻而出。
踏进公寓的那一刻,我僵在了原地。
这不是我记忆中大学时代那个邋遢的李蕾会住的地方。客厅宽敞明亮,米白色的沙发一尘不染,茶几上摆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一整面墙的书架上整齐排列着法律典籍和专业书籍,几座闪亮的奖杯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开放式厨房里,不锈钢厨具闪闪发光,没有一丝油渍。
客房已经收拾好了,孩子们可以睡那里。李蕾接过我手中的背包,浴室在那边,需要什么随时告诉我。
我的视线无法从书架上移开。《刑法精要》《民商法实务》《女性权益保护案例集》...这些曾经我也能倒背如流的书名现在看起来如此陌生。五年了,我最后一次翻开专业书籍是什么时候怀孕四个月时还是婷婷出生前
妈妈,这是谁的家啊浩浩拽了拽我的衣角,小声问道。
这是林阿姨的家,她是妈妈的老同学。我机械地回答,声音干涩得像是沙漠里的风。
李蕾蹲下身,平视着浩浩:小朋友,饿不饿阿姨这里有牛奶和小饼干哦。
浩浩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用力点头。李蕾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起身去厨房。我看着她利落的动作,修身的职业套装勾勒出纤细的腰线,脚上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宽松的旧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是五年前买的已经开胶的运动鞋。衣领处还沾着圆圆下午吐的奶渍。
孟菲,你也吃点东西吧。李蕾端着托盘走过来,上面是热牛奶和精致的点心。
谢谢。我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手有多冰凉。
孩子们很快被安排在客房的床上。李蕾拿出全新的儿童牙刷和毛巾,甚至找出了几件她侄女留下的睡衣给婷婷穿。看着女儿穿着明显大一号的睡衣,却开心地在镜子前转圈的样子,我的喉咙发紧。
你经常招待小孩吗我忍不住问。
李蕾笑了:怎么可能,我连婚都没结呢。这些是上次我姐带孩子来玩时留下的。她顿了顿,我上个月刚升任律所合伙人,每天工作十四小时是常态,哪有时间谈恋爱。
合伙人的头衔像一把刀扎进我心里。毕业时,我们俩都被评为优秀毕业生,我甚至拿到了比她更好的offer。如果当初我没有因为意外怀孕放弃那份工作...
你呢李蕾递给我一杯红酒,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接过酒杯,突然不知从何说起。说每天围着孩子和灶台转说我已经五年没有看过一场电影说我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超市特价区和儿童医院
就那样吧。我抿了一口酒,酒精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带孩子,做家务,应付公婆...典型的家庭主妇生活。
李蕾歪着头看我:我记得你以前是辩论队队长,连教授都说你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模拟法庭上侃侃而谈的自己,图书馆熬夜写论文的自己,拿到offer时欣喜若狂的自己...那些画面如此清晰,却又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放下酒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李蕾似乎想说什么,但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看了一眼屏幕,皱起眉头:抱歉,我得接这个电话。
她走到阳台上,我隐约听到她流利地说着法律术语,声音自信而有力。我环顾四周,公寓的每个角落都在诉说着主人的成功与独立——墙上的学位证书,茶几上的外文法律期刊,门边摆放的Jimmy
Choo高跟鞋...
我的视线模糊了。
抱歉,工作上的急事。李蕾回来时,我已经擦干了眼角,最近在接一个性别歧视的案子,挺棘手的。
什么案子出于职业习惯,我下意识问道。
李蕾眼睛一亮:一家科技公司女员工怀孕后被变相降薪,最后被迫离职。我们想证明这是系统性歧视...她突然停下,天哪,我在说什么,你现在肯定不想听这些。
不,我...我发现自己竟然渴望听到这些,具体是什么情况
李蕾犹豫了一下,然后详细讲述了案情。随着她的描述,我的大脑自动开始分析,沉睡多年的法律思维突然苏醒。
如果能够证明公司对其他怀孕员工也有类似行为,可以构成模式证据。我不假思索地说,劳动法第六十二条明确禁止因女职工结婚、怀孕、产假、哺乳等情形降低其工资...
话说到一半,我愣住了。
李蕾惊讶地看着我:孟菲,你...你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我苦笑:肌肉记忆吧。
不,这不仅仅是记忆。李蕾激动地抓住我的手,你对案子的分析角度很独特,我们团队都没考虑到模式证据这一点!
她的肯定让我心头一热,随即又是一阵酸楚。五年了,第一次有人肯定我的专业能力,而不是评判我做饭好不好吃,地板擦得干不干净。
说真的,李蕾认真地看着我,我刚才提到的线上顾问工作,你真的可以考虑。工资按项目算,一个简单的合同审查大概800-1500元,复杂些的案件分析3000-5000元...
这些数字在我脑中盘旋。3000元,相当于张明三分之一的月薪。5000元,足够给三个孩子买新衣服和玩具,还能剩下一些...
我...我不知道自己还行不行。我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指甲修剪得很短,没有一丝光泽。
你当然行!李蕾斩钉截铁地说,刚才那段分析比我们所里一些年轻律师还专业。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重新适应。
她的话让我心跳加速。一种久违的感觉在胸腔蔓延——那是希望,是对未来的期待。
夜深了,李蕾去卧室休息,我轻手轻脚地去看孩子们。三个小家伙挤在一张床上睡得正香,圆圆的小手还紧紧抓着我的睡衣一角不放。我小心翼翼地掰开她的手指,给她掖好被子。
客房的浴室比我家的大一倍,淋浴喷头出水量充足,热水冲刷着我疲惫的身体。镜子上很快蒙了一层水雾,但我还是看到了镜中的自己——松弛的腹部布满妊娠纹,胸部因哺乳而下垂,眼角已经有了细纹。
我伸手擦去镜子上的雾气,更清楚地看到那张陌生的脸。这个憔悴的、眼神黯淡的女人是谁那个曾经在模拟法庭上意气风发的孟菲去哪了
泪水混着热水流下。我咬着手腕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剧烈颤抖着。五年,我把最好的五年给了家庭,换来的却是公公的指责和丈夫的漠视。
擦干身体,我穿上李蕾借给我的睡衣——真丝材质,触感冰凉柔滑。回到客厅,我鬼使神差地走向那面书架,手指轻轻抚过书脊。最终,我抽出了那本《劳动法案例精解》,是我大学时最熟悉的教材之一。
翻开扉页,我的眼眶又湿了。上面有我的笔记,字迹清晰有力:法律是弱者的武器。——孟菲,2015.9
我抱着书蜷缩在沙发上,一页页翻看。那些曾经烂熟于心的条款和案例慢慢在脑海中复苏。凌晨两点,当李蕾起来喝水时,发现我还在灯下看书。
孟菲她睡眼惺忪地走过来,你还好吗
我抬起头,嗓子因为熬夜而沙哑:我想试试那个线上工作。
李蕾瞬间清醒了:真的太好了!她兴奋地坐在我身边,我明天就给你准备一些资料和案例,你可以先从简单的合同审查开始...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听着听着,突然意识到这是五年来第一次有人认真和我讨论工作,而不是尿布和菜价。
妈妈...一个微弱的声音打断了我们。婷婷站在客房门口,揉着眼睛。
宝贝,怎么了我赶紧放下书走过去。
我梦见你哭了。婷婷仰起小脸,睡意朦胧中带着担忧,你不开心吗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孩子们都感觉到了,感觉到我的不快乐。
妈妈没事。我抱起她,在她额头亲了亲,妈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我希望妈妈开心。婷婷靠在我肩上,声音渐渐低下去,爸爸和爷爷总是让你生气...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原来孩子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感受得到。我紧紧抱住女儿,泪水无声滑落。
我们会好起来的。我轻声承诺,不知道是在对孩子说,还是对自己说,妈妈保证。
回到沙发前,李蕾已经泡好了两杯热茶。我们相对而坐,窗外的天色开始微微发亮。
想好了李蕾问我。
我看着晨曦中李蕾坚定的眼神,又回头看了看客房的门,那里睡着我的三个宝贝。然后我点了点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我想重新开始。
第三章
在李蕾家住到第三天时,我的手机已经被张明的未接来电和短信塞满。从最初的质问你闹够了没有,到后来的孩子们需要回家,再到昨晚的我爸知道错了,回来谈谈——每一条都让我冷笑出声。
真要回去李蕾递给我一杯咖啡,担忧地看着我正在整理的行李。
有些事必须当面说清楚。我把孩子们的衣物叠好放进包里,而且婷婷的哮喘药还在家里。
李蕾点点头:要我陪你吗
不用。我拉上背包拉链,手指不再颤抖,这次,我要自己面对他们。
李蕾的公寓楼下,阳光刺眼得让我眯起眼睛。三天没见,三个孩子似乎都长大了一些。婷婷紧紧牵着我的手,浩浩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圆圆在我怀里好奇地东张西望。
妈妈,我们回家后爷爷还会凶你吗婷婷突然仰起脸问道。
我蹲下身,平视着女儿清澈的眼睛:不会了,宝贝。妈妈向你保证。
出租车在家门口停下时,我的胃部一阵绞痛。这栋住了五年的房子,曾经是我的整个世界,现在却像个陌生的战场。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门一开,张明就冲了过来,脸上是夸张的惊喜:你们终于回来了!
他伸手想抱圆圆,孩子却扭身躲到我身后。张明尴尬地僵在原地,转而想去摸婷婷的头,也被躲开了。
孩子们先去自己房间玩好吗我轻声说,三个小家伙立刻跑上楼,仿佛楼下有什么可怕的怪物。
客厅里,公公张德贵坐在他专属的扶手椅上,报纸举得老高,故意不看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孟菲,我们好好谈谈。张明搓着手,声音里带着我熟悉的、息事宁人的调子,爸他那天是着急了,说话没过脑子...
着急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惊讶,着急就可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配当妈着急就可以否定我五年来的全部付出
报纸后面传来一声冷哼。
我径直走到公公面前,一把拉下他的报纸:张德贵,今天我们就把话说清楚。
老人惊愕地瞪大眼睛,显然没料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儿媳敢这样对他说话。他布满皱纹的脸迅速涨红:你这是什么态度!
这就是你对儿媳妇说话的态度我反问,三天前你不是骂得很痛快吗现在怎么不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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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急忙插到我们中间:孟菲!你怎么能这么跟爸说话!
为什么不能我转向丈夫,声音开始发抖,因为他年纪大因为他是你爸所以他就有权侮辱我、贬低我
她疯了!公公拍着椅子扶手大叫,你看看你娶的什么老婆!
不,我没疯。我深吸一口气,相反,这五年来我第一次这么清醒。
我从包里掏出一叠纸,啪地拍在茶几上:这是过去五年我们家的开支明细,每一笔我都记着。水电费、伙食费、孩子的奶粉学费、你爸的保健品...而我的'工资'呢零!
张明皱眉翻看那些纸张:你记这些干什么
证明我不是寄生虫!我的声音陡然提高,你爸说我在家白吃白喝看看这些数字!如果不是我省吃俭用,你那点工资够养活这一大家子吗
公公猛地站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我:反了天了!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
这个家我冷笑,你是指你每月从我们这里拿走三千块养老金的家还是指你生病住院花掉我们六万积蓄的家到底谁是寄生虫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中老人的痛处。他的脸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孟菲!张明厉声喝道,你太过分了!
过分我转向丈夫,泪水终于决堤,张明,五年了,你爸挑剔我做饭太咸太淡,你沉默;他说我带孩子不够好,你沉默;甚至我产后抑郁差点跳楼,你还是沉默!
我抓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狠狠摔在地上,就像三天前摔那只碗一样:今天,我不再沉默了!
玻璃碎片四溅,张明下意识后退一步。楼上传来孩子们的脚步声,我抬头看见婷婷躲在楼梯转角,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好,好,你要闹是吧张明突然变了脸,声音阴沉下来,那咱们就好好算算账!
他冲进卧室,片刻后拿着笔记本电脑回来,粗暴地打开:看看我们家账户!你知道为什么我总说没钱吗
屏幕上显示的余额让我倒吸一口冷气:327.56元。
这不可能...我摇头,我们至少有六万存款...
早没了!张明冷笑,我爸去年做心脏支架花了四万,浩浩早产住院花了两万,你的保险费、孩子的学费...你以为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我浑身发冷。这些大额支出我都知道,但张明一直说有医保报销公司能补贴,我从未想过会掏空家底。
所以呢我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这就是你纵容你爸侮辱我的理由
张明叹了口气,表情突然软化:孟菲,我知道你辛苦。这样吧,以后我再给你1000块零花钱,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行吗
零花钱我重复这个词,仿佛第一次听到,张明,我是你妻子,不是你养的情妇!
那你想怎样他不耐烦了,离婚你有收入吗有房子吗法院会把孩子判给一个没工作的母亲吗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我头上。我看向楼梯,婷婷已经不见了,但我知道她听到了每一个字。
原来如此。我轻声说,这就是你的底气,觉得我离了你就活不下去
我走回门口,从背包内袋掏出李蕾给我的名片,举到张明眼前:认识这个吗正规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她给我提供了一份工作,线上法律顾问,月收入不会比你少。
张明瞪大眼睛,显然没料到这一出。
至于孩子,我继续说,我有五年全职妈妈的完整记录,而你,连婷婷班主任姓什么都不知道吧
公公突然插嘴:女人就该相夫教子!出去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我转向老人,一字一顿地说:张德贵,大清早亡了。
说完这句话,我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仿佛某种枷锁被打破了。我走上楼梯,三个孩子齐刷刷站在走廊里,显然都听到了楼下的争吵。
妈妈...婷婷扑进我怀里,小小的身体颤抖着。
没事的,宝贝。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妈妈只是在争取我们应得的尊重。
浩浩抱着我的腿:妈妈,我不要你和爸爸吵架...
我蹲下身拥抱三个孩子:不是吵架,妈妈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感受。有时候,我们必须大声说出来,别人才会听见。
圆圆懵懂地摸着我的脸,擦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我亲了亲她的小手,站起身:去收拾你们最喜欢的玩具和书,我们可能要换个地方住一段时间。
下楼时,张明站在客厅中央,脸色阴晴不定。公公已经回到他的扶手椅上,但这次没拿报纸当盾牌,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难以置信。
孟菲,张明换了副恳求的语气,我们别闹了行吗我承认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好,我们可以慢慢改...
慢慢改我摇头,张明,五年了,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每次你都说会改,结果呢你爸变本加厉地挑剔我,你变本加厉地沉默!
我走进厨房,开始收拾孩子们的餐具和水杯。张明跟进来,压低声音: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要平等的尊重。我平静地说,我想要你不把我当免费保姆。我想要你爸明白,我不是你们张家的附属品。
你疯了!张明抓住我的手腕,就因为我爸说了几句重话,你就要拆散这个家
我挣脱他的手:不是'几句重话',张明,是五年来的每一天!是你们父子对我的全面否定!
我拉开抽屉,取出我的结婚证,当着他的面撕成两半:这才叫'拆散'。而我,只是在拯救我自己。
碎片飘落在地上,张明的表情从震惊变成愤怒:好!你要走是吧把孩子们留下!
休想。我抱起已经收拾好的背包,孩子离不开母亲,法官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你...!张明扬起手,我下意识闭上眼睛,但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
睁开眼,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是扭曲的挣扎。
打啊,我轻声说,让我看看你能无耻到什么程度。
他的手慢慢放下,声音嘶哑:滚。
我头也不回地走上楼,帮助孩子们收拾最后的物品。半小时后,我们拖着两个行李箱站在门口。
张德贵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孩子留下,你可以走。
我甚至懒得回答,只是看向张明:周五之前把我和孩子们的东西打包好,我会来取。否则,法庭见。
走出那栋房子时,阳光依然刺眼,但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婷婷紧紧握着我的手:妈妈,我们要去哪里
先去李阿姨家住几天,我微笑着回答,然后...妈妈会找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家。
浩浩仰起脸:会有我的房间吗
会的,宝贝。我摸摸他的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
圆圆在我怀里咿咿呀呀地唱着不成调的歌。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生活了五年的地方,知道再也不会以张家媳妇的身份回去了。
这一次,我只做孟菲。
第四章
李蕾律师事务所的玻璃门反射出我的倒影——深蓝色西装外套,齐肩的头发勉强扎成一个低马尾,脸上是遮不住的黑眼圈。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孟顾问早!前台小姑娘热情地打招呼,我却依然不习惯这个称呼。
早。我挤出一个微笑,快步走向角落那个临时工位。桌上已经堆了一摞文件,最上面贴着便利贴:合同审查,今天下班前交。——李蕾
我放下包,手指微微发抖。这是正式工作后的第一个独立任务,虽然只是简单的劳务合同审查,却让我比当年参加司法考试还紧张。
哟,我们的'妈妈律师'来啦。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律师端着咖啡杯站在我工位旁,眼神扫过我桌上孩子的照片,听说你五年没碰法律了还能看得懂条文吗
我握紧手中的笔:赵律师如果有空指点,不如先看看自己上周那份漏洞百出的起诉状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赵明是律所资深律师,我得罪不起。但出乎意料,他愣了一下,竟笑着走开了。
漂亮的反击。李蕾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递给我一杯咖啡,不过下次还是我来应付他比较好。
我感激地接过咖啡:抱歉,我没控制住。
没必要道歉。李蕾压低声音,我看了你昨晚发来的案件分析,非常精彩。说真的,孟菲,你比我们所里一半律师都强。
我摇摇头:我只是理论派,你们有实战经验...
那就来实战吧。李蕾放下一份文件夹,王女士离婚案,涉及家暴和抚养权争夺。我想让你协助我。
我翻开文件,看到照片中那位女士淤青的眼眶时,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五年前的我,是否也差点走到这一步
我...我可以吗
当然。李蕾拍拍我的肩,三点和客户见面,别迟到。
她走后,我立刻打开电脑查询最新的婚姻法司法解释和抚养权判例。五年间法律更新了不少,我必须尽快补上。
手机震动起来,是张明的消息:爸住院了,心脏不舒服。孩子们想见爷爷,今晚我带他们去医院。
我盯着屏幕,胸口发闷。自从两周前带着孩子们搬进临时租的小公寓,张明就用各种理由要见孩子。上周是说浩浩想爸爸,上上周是婷婷学校要填家庭资料。
几点在哪里我回复。
六点,市一院。我会送他们回你那里。
我咬了咬嘴唇。今天要见客户,还要准备材料,根本没时间去医院。但孩子们确实很久没见爷爷了...
好,别让他们吃医院附近的小摊,浩浩肠胃不好。
发完这条,我强迫自己回到工作中。合同审查比想象中顺利,沉睡多年的法律思维正在快速苏醒。中午我随便啃了个面包,继续研究抚养权案例。
两点四十分,我整理好着装,在李蕾办公室门口等待客户。王女士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她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停地绞着衣角。
王女士,这位是孟菲顾问,将协助处理您的案件。李蕾介绍道。
我伸出手:您好,我能理解您的处境。
王女士抬头看我,眼神突然亮了一下:您...您是不是那个在超市...
我心头一跳。难道她认出了我那个在超市和公公吵架的疯女人
我在新闻上看到过您!王女士激动地说,五年前那个大学生法律援助案,您帮农民工讨回了拖欠工资!
记忆蜂拥而至。那是我决定做全职家庭妈妈前的最后一个案子,当时还上了本地新闻。我没想到五年后还有人记得。
那...那是以前的事了。我有些窘迫。
我一直记得您在法庭上的表现。王女士的声音充满希望,没想到能遇到您,我的案子有希望了!
李蕾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开始询问案件细节。随着谈话深入,我逐渐进入状态,提出了几个关键问题。
您丈夫对孩子的态度如何
他...他很少管孩子,但坚持要抚养权,说是不能丢面子...
我点点头,这和张明如出一辙。收集证据很重要。他打您的照片、威胁的录音、还有对孩子不管不问的证明...
会谈持续到五点半。送走王女士后,李蕾兴奋地说:孟菲,你太棒了!她明显更信任你了。
因为我也是母亲吧。我苦笑着看了看表,我得走了,孩子们...
去吧。李蕾顿了顿,对了,下周那个劳动仲裁案,我想让你一起出庭。
我瞪大眼睛:出庭我
你律师执业证没注销吧李蕾眨眨眼,是时候重出江湖了。
离开律所,我匆忙赶往幼儿园接圆圆。临时保姆李阿姨已经接了婷婷和浩浩,正在幼儿园门口等我。
孟小姐,今天浩浩在学校吐了,老师说可能是肠胃炎。李阿姨担忧地说。
我摸了摸浩浩的额头,有点烫。谢谢您,我带他去医院看看。
妈妈,我们还去见爷爷吗婷婷仰着脸问。
我犹豫了一下。浩浩生病了,应该回家休息。但张明已经在医院等着...
手机响了,是张明:到了吗爸等很久了。
我咬了咬牙:浩浩病了,今天不去了。
又来了每次答应好的事你都反悔!是不是故意不让孩子见我们
我深吸一口气,回复:随你怎么想,孩子健康更重要。
发完这条,我关掉了手机。带着三个孩子和李阿姨打车回家,一路上浩浩靠在我怀里,小脸苍白。
妈妈,爸爸生气了吗婷婷小声问。
爸爸只是担心爷爷。我勉强笑笑,明天爷爷好了我们再去看他。
回到家,我给浩浩量了体温——38.5度。喂他吃了药,哄他睡下后,我才打开手机。十几条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最后一条是:
法庭见吧。我要拿回孩子们的抚养权。
我的手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李阿姨担忧地看着我:孟小姐,没事吧
没事。我挤出一个微笑,您先回去吧,今天谢谢了。
关上门,我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抚养权张明凭什么就因为我离开了那个家因为我开始工作不能24小时照顾孩子
圆圆爬过来,好奇地拍打我的脸。我抱起她,闻到熟悉的奶香味,突然泪如雨下。
妈妈...婷婷站在卧室门口,抱着她的小熊,你哭了
没事,宝贝。我擦掉眼泪,妈妈只是...有点累。
因为爸爸要带走我们吗婷婷的问题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震惊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爸爸在电话里说的。婷婷走过来,小手擦着我的眼泪,妈妈,我不想离开你。我会告诉法官我想跟妈妈在一起。
我紧紧抱住女儿,泪水浸湿了她的头发。她才六岁,却已经要面对这些。
那晚,等孩子们都睡着后,我打开电脑,开始研究抚养权案例。法律条文在我眼前晃动,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最后,我打开了一个隐藏文件夹——这五年来我记录的家庭开支、孩子的成长点滴、张明和公公对我的种种指责...
翻看这些资料时,一个子文件夹引起了我的注意:家庭账户。点开后,我发现了几张截图,是去年我怀疑张明克扣家用时偷偷保存的银行流水。
当时没仔细看,现在重新审视,我发现了几笔可疑的支出——每个月固定有2000元转到一个陌生账户,备注是投资。但张明从未提过什么投资。
更让我心惊的是,在回收站文件夹里,我发现了几张没来得及删除的照片——张明和一个年轻女性的亲密合照,时间是在圆圆出生后不久。
我浑身发冷,手指颤抖着把这些文件保存到网盘。这些可能成为抚养权官司的关键证据,但更让我心痛的是,原来我的婚姻早在那时就已名存实亡。
凌晨三点,我疲惫地合上电脑,走进浴室。镜中的女人眼睛红肿,却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那是被逼到绝境后的决心。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黑眼圈送孩子们去学校。婷婷在门口突然转身:妈妈,昨天老师让我们画'我的家',我画了你和我和弟弟妹妹。
画得很好啊。我帮她整理衣领。
但老师说'爸爸呢',我说爸爸不和妈妈住了。婷婷皱着小脸,老师说家庭要有爸爸妈妈才算完整,让我重画。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宝贝,老师也许是对的,但不但表你就是错的。我蹲下来平视女儿,家庭有很多种形式,重要的是爱。你画得很好,不需要重画。
真的吗婷婷眼睛亮起来,我可以告诉老师我妈妈是律师,她说得不全对吗
我忍不住笑了:当然可以。
看着女儿蹦蹦跳跳进校园的背影,我突然明白,这场战斗不仅为了我自己,更为了孩子们能在一个没有偏见的环境中成长。
到律所后,我直接找到李蕾,把网盘链接和密码交给她。
可能需要修改诉讼策略了。我平静地说,张明有外遇,还转移了共同财产。
李蕾迅速浏览了文件,吹了声口哨:这下有意思了。不过...她担忧地看着我,你还好吗
我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第一次感到如释重负:比过去五年任何时候都好。
第五章
终于,到了法院传票的记载的日子。
法庭的空调开得很足,我却依然手心冒汗。对面坐着张明和他的律师,后者正滔滔不绝地陈述为什么一个无稳定收入和住所的母亲不适合抚养三个孩子。
我的当事人作为私企中层管理人员,月收入稳定在8000元以上,能够为孩子提供优越的生活条件和教育资源...
我低头看了看笔记,上面写满了准备反驳的要点。李蕾在桌下轻轻捏了捏我的手,给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下面请被告发言。法官说道。
我站起身,双腿微微发抖,但声音却异常清晰:审判长,关于张先生提出的收入和抚养能力问题,我有几点需要说明。
我打开文件夹,取出准备好的材料:首先,我有稳定收入。这是过去三个月我在李蕾律师事务所的工作记录和收入证明,平均月收入4500元,且呈上升趋势。
张明的律师立刻反驳:临时性工作不能算稳定收入。
其次,我继续道,仿佛没被打断,我有完整的育儿计划和安排。这是孩子们的时间表、健康记录和学校表现,证明即使工作后我依然能妥善照顾他们。
法官翻看着材料,点了点头。
最重要的是,我深吸一口气,孩子们自己的意愿。我六岁的女儿写了一封信,想读给法庭听。
法官同意了。我展开婷婷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信:
亲爱的法官叔叔阿姨:我想和妈妈住在一起。妈妈会给我讲故事,爸爸总是加班。妈妈知道浩浩不吃胡萝卜,爷爷非要他吃。妈妈会梳漂亮的辫子,爸爸说我头发乱剪掉算了。我爱爸爸,但我更想和妈妈在一起...
我的声音哽咽了,法庭上一片寂静。
张明突然站起来:法官,我反对!孩子还小,根本不懂这些!
坐下!法官严厉地说,孩子的意见很重要。他转向我,孟女士,请继续。
我整理情绪,拿出最后的证据:这是张先生过去两年转移共同财产的证据,每月2000元转入不明账户,总计48000元。此外,在婚姻存续期间,他与其他女性有不正当关系...
胡说八道!张明脸色铁青,那些钱是投资!那些照片只是同事!
安静!法官敲了敲法槌,张先生,请控制情绪。
...
...
...
庭审持续了两个小时。当法官宣布休庭时,我已经精疲力竭。李蕾搂着我的肩膀走出法庭,在走廊上,张明拦住了我们。
你满意了他咬牙切齿地说,在法庭上羞辱我
我只是陈述事实。我平静地说。
事实他冷笑,你不过是个靠我养了五年的家庭主妇,现在装什么独立女性
曾经,这样的话会让我崩溃。但现在,我只觉得可笑:张明,我们判决书上见分晓吧。
三天后,判决结果出来了——三个孩子的抚养权归我,张明每月支付6000元抚养费,并归还转移的共同财产24000元。
我们赢了!李蕾在电话那头欢呼,法官完全采纳了我们的证据!
我握着判决书,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不是胜利,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
拿到第一笔正式工资那天,我带着孩子们搬进了一间两居室的小公寓。虽然简陋,但阳光充足。孩子们兴奋地挑选着自己的小床和书桌,连浩浩都忘记了病痛,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跑来跑去。
妈妈,这是我的家吗圆圆抱着我的腿问。
是的,宝贝。我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们的家。
晚上,我正在厨房做饭,门铃响了。透过猫眼,我惊讶地看到了母亲——自从我离家出走后,她只打过几次电话,从未露面。
妈我打开门,不确定地喊道。
母亲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眼神闪烁:听说...听说你打赢了官司,我来看看孩子们。
我侧身让她进来。孩子们欢呼着围上来,母亲一一拥抱他们,然后从包里掏出各种零食和玩具。
妈,你不用...我话没说完,就看到她掏出一个信封塞给我。
这是五万块钱。她低声说,我这些年攒的。
我震惊地看着她:我不能要...
拿着吧。母亲避开我的目光,你爸不知道。我...我不想看你走我的老路。
这句话像闪电击中了我。记忆中,父母的关系一直很冷淡,父亲总是对母亲呼来喝去...
妈,你...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也想过离开
母亲坐在沙发上,手微微发抖:三十年前,我怀着你的时候,他把我推下楼梯,说生不出儿子就滚。她抬起头,眼里有泪光,但我没工作,没存款,能去哪
我紧紧抱住母亲,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油烟味混合着廉价香皂的气息。这个为我忍受了一辈子家暴的女人,现在正用她偷偷攒的钱支持我逃离同样的命运。
留下来吃晚饭吧。我轻声说。
那天晚上,母亲第一次睡在了我的新家。睡前,她看着我书桌上的法律书籍和案卷,轻轻说:我女儿真有出息。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我泪流满面。
一个月后,我正式成为李蕾律师事务所的专职律师。第一天上班前,我站在穿衣镜前,仔细地系好西装纽扣,将新剪的短发别到耳后。
妈妈好漂亮!婷婷趴在我床上赞叹。
是吗我转身看她,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嗯...女儿歪着头想了想,你现在笑的时候,眼睛也会笑。
我愣了一下,意识到她说得对。过去的五年里,我的笑容只是肌肉的动作,从未到达眼底。
妈妈要去上班了,你们和李阿姨好好在家。
知道啦!婷婷跳下床,突然想起什么,妈妈,昨天老师又让我们画'我的家',我画了我们四个,还有外婆!老师这次没说什么!
我蹲下来亲了亲她的额头:你画得很棒。
走出公寓楼,阳光正好。我看了看表,离上班还有二十分钟,足够买杯咖啡。
手机震动起来,是李蕾的信息:别忘了今天下午和那个女企业家的会面,她点名要你负责她的离婚案。
我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划到相册,看了看昨晚拍的照片——孩子们在新家的第一张全家福,每个人都在笑,包括我的母亲。
锁屏前,我注意到屏幕上的日期——2023年9月15日。距离那个在超市崩溃的下午已经过去了五个月,却恍如隔世。
咖啡店里,店员微笑着问:女士怎么称呼
姓孟,我接过咖啡,孟菲。
这是我的名字,不再是谁的妻子,谁家的媳妇,只是我自己——孟菲。
走出咖啡店,我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突然想起大学时读过的一句话:女性的天空是低的,但我们可以飞得更高。
我整了整衣领,向律所走去。身后是过去的阴霾,前方是未知却充满可能的未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