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南山有墓 > 第一章

楔子:雨夜手帕
1936年秋,上海圣约翰大学医学院解剖室。
十七岁的宋清婉捏着鼻子退到墙角,解剖台上福尔马林的气味熏得她眼泪直流。同组的男生们发出嗤笑,只有那个叫许明远的高个子男生递来一块蓝格子手帕。
捂在鼻子上会好一些。他说话时眼角微微下垂,像两弯新月,我第一次解剖的时候吐了教授一身。
手帕上有淡淡的松木香。宋清婉刚要道谢,突然发现手帕一角绣着个歪歪扭扭的清字。
这......
抱歉,许明远耳尖泛红,我妹妹学刺绣,总是喜欢在我手帕上练字。
窗外雷声轰鸣,暴雨倾盆而下。解剖课结束的时候,积水已经没过脚踝。许明远撑着黑伞在门口等她:女生宿舍刚好顺路。
雨水在青石路上溅起银花,宋清婉偷偷抬眼,看见伞柄上刻着悬壶济世四个小字。
你父亲的伞
我的理想。许明远将伞往她那边倾斜,你呢为什么学医
宋清婉望着雨幕中朦胧的梧桐树影:我母亲死于伤寒,当时镇上并没有医生。她顿了顿,后来我才发现,病痛比战争更公平——它不分贫富贵贱。
许明远突然停住脚步。雨声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宋清婉,我们会成为很好的医生。
远处钟楼敲响七下,雨丝在煤气灯下织成金色的网。谁也不知道,这场普通的秋雨里,藏着未来多少生死契阔。
那块绣着清字的手帕,此刻正静静躺在宋清婉的抽屉里,像一粒沉睡的种子。
正文
1943年的上海,秋雨绵绵。
宋清婉的白大褂上沾满了血迹,她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八个小时。战地医院里挤满了伤员,呻吟声、哭喊声充斥着整个教堂改建的临时手术室。窗外时不时传来零星的枪声,提醒着人们这座城市的沦陷状态。
宋医生,又送来一个重伤员!子弹贯穿肺部,需要立即进行手术!护士小林慌张地跑进来报告。
宋清婉抹去额头的汗水,点点头:准备手术,我马上来。
当她走进简陋的手术室,看到担架上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时,手中的器械盘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明远......
五年了。整整五年没有见过这张脸,却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许明远,她曾经以为会共度一生的人,现在却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生命垂危。
宋医生您认识这位伤员小林疑惑地问。
宋清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准备手术,立刻。
手术持续了四个小时。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宋清婉几乎虚脱。她摘下手套,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许明远额前的碎发。他还是那么英俊,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皱纹,眉宇间添了风霜。
他怎么会受伤怎么会在上海宋清婉问送许明远来的年轻人。
年轻人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您真的认识许先生
我们......曾经是同学。宋清婉选择了最安全的说法。
许先生在闸北区被日本兵发现,中了两枪。幸亏他熟悉巷子,才甩开了追兵。年轻人压低声音,宋医生,许先生的身份特殊,请您......
我明白。宋清婉打断他未说出口的话,我会照顾好他的。
夜深人静时,宋清婉坐在许明远病床边,望着他苍白的嘴唇和紧闭的双眼。五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1938年,他们刚从医学院毕业,约定好一起去英国深造。就在出发前一周,许明远突然消失,只留下一张字条:清婉,对不起,我有必须去做的事。忘了我吧。
她找遍了整个上海,甚至去了许明远的老家杭州,却只得到他父亲冷漠的回应:我儿子有自己的选择,宋小姐不必再找了。
而现在,他就躺在这里,生死未卜。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宋清婉低声呢喃,泪水滴在许明远的手上。
第三天凌晨,许明远终于睁开了眼睛。
水......他嘶哑地说。
宋清婉连忙扶起他的头,小心地喂他喝水。当许明远看清眼前的人时,瞳孔猛地收缩,呛咳起来。
清......清婉
是我。宋清婉强忍泪水,好久不见......许明远。
许明远试图坐起来,却因疼痛而皱眉。宋清婉按住他的肩膀:别动,伤口会裂开。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被送来时已经失血过多。子弹差点伤到心脏,算你命大。宋清婉专业地说着,却无法控制声音的颤抖,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许明远避开她的目光:到处走走。
走走宋清婉苦笑,走到日本人的枪口下了
一阵沉默。窗外,雨声渐大。
清婉,许明远终于开口,你不该留在这里。上海太危险了。
我是医生,伤员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宋清婉直视他的眼睛,就像你,明明可以做个普通医生,却选择了......更危险的道路。
许明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能猜到一点。宋清婉压低声音,你是情报人员,对吗
许明远没有否认,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睛:你不该卷进来的。
我早就卷进来了!宋清婉突然激动起来,从五年前你不告而别那天起,我就被卷入了你的世界!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你知道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许明远突然抓住她的手,眼神警觉:有人来了。
果然,几分钟后,医院外传来汽车引擎声和日语喊叫声。
日本兵!小林慌张地跑进来,他们说在搜查抗日分子!
许明远立刻挣扎着要起身:我得走。
你疯了吗宋清婉按住他,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我不能连累你和医院。许明远咬牙道,地下室......有没有其他出口
宋清婉的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如果掩护许明远,整个医院的伤员和医护人员都可能遭殃;如果交出他......她做不到。
跟我来。她迅速做出决定,扶起许明远,小林,告诉日本人我们在查房,尽量拖延时间。
她带着许明远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存放药品的地下室。挪开一个柜子,露出一个狭小的暗门。
这是教堂原来的地窖,通向后巷。宋清婉递给许明远一件干净的白大褂,能走吗
许明远点点头,却在迈步时踉跄了一下。宋清婉连忙扶住他,两人的脸近在咫尺。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为什么......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宋清婉终于问出了埋藏五年的问题。
许明远的眼中闪过痛苦:日本人抓了我父亲,威胁我为他们工作。我假装答应,实则......已经加入了地下组织。他苦笑,我不能告诉你真相,那样做会害了你。
宋清婉的心像被撕裂一般。原来他不是不爱了,而是爱得太深。
楼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日语呵斥声。
快走!宋清婉推着他向暗门走去。
许明远却突然转身,紧紧抱住她:清婉,对不起......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宋清婉的泪水夺眶而出:活着回来,我等你解释清楚。
许明远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钻入暗门。就在他即将消失的那一刻,宋清婉听到他说:书桌右边抽屉,有我给你写的信......一直没有机会寄出去。
暗门关上的瞬间,地下室的门被撞开。日本军官带着士兵冲了进来。
人呢军官用生硬的中文质问。
宋清婉镇定地整理白大褂:什么人这里只有药品。
军官狐疑地扫视地下室,最终目光落在宋清婉脸上:医生,窝藏抗日分子,死罪。
我只是在取药。宋清婉平静地回答,如果长官不信,可以搜查。
三天后,宋清婉在闸北区的乱葬岗找到了许明远。他躺在雨水积成的小洼中,胸前的伤口已经发白,手中紧握着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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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婉跪在泥泞中,轻轻掰开他僵硬的手指——那是她五年前送给他的手帕,里面包着一封被血浸透的信。
清婉,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了。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也原谅我无法亲口对你说出真相。若有来世,我定不负你......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许明远苍白的面容,也冲淡了宋清婉脸上的泪水。她将他的头轻轻抱在怀中,就像五年前他们分别前那个雨夜一样。
傻瓜......我早就原谅你了啊......
1945年,战争结束。宋清婉在杭州西湖边为许明远立了一座衣冠冢。墓碑前,她读完那封迟到的信,终于明白他们之间所有的错过与牺牲。
特殊时期的爱情,家国不能两全。她轻抚墓碑,但下辈子,我们一定要在和平年代相遇......
秋风拂过湖面,吹散了她的低语,也带走了那个战火纷飞年代里,最刻骨铭心的遗憾。
宋清婉将许明远的遗体火化后,带着骨灰回到了他在法租界的公寓。推开门时,灰尘在阳光下飞舞,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了五年。书桌上还摊开着一本医学笔记,钢笔搁在墨水瓶旁,就像主人刚刚离开。
她的手指颤抖着拉开右边抽屉。里面整齐地码着一叠信封,每一封上都写着致清婉,按照日期排列,从他们分别的那天开始,直到上个月。
第一封信的纸张已经泛黄:
清婉,今天是我离开你的第七天。父亲被关在虹口监狱,日本人要我为他们翻译医学资料,否则就会杀了他。我不得不答应,但绝不会真正为他们效力。我已联系上志同道合的朋友了,我们会从内部破坏他们的计划。最痛苦的是我不能告诉你真相,不能让你卷入危险。请相信,我比任何时候都爱你......
宋清婉的泪水打湿了信纸。她一封接一封地读下去,看着字迹从工整到潦草,看着墨水被水渍晕染又干涸,看着许明远如何在信中倾诉思念、记录情报、描述危险。
第四十三封信写道:
今天在陆军医院看到一份名单,他们准备在衢州使用细菌武器。我必须设法警告同胞们。清婉,如果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会原谅我吗为了传递这份情报,我不得不看着三个同志死在自己眼前......
最后一封信只有寥寥数语:
清婉,我可能回不来了。日本人发现了我的身份。但我不后悔,唯一遗憾的是没能亲口对你说声对不起,没能再看你一眼。若你读到这些信,请记住,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是与你一起在医学院读书的日子。保重。
夕阳西斜时,宋清婉终于读完了所有信件。她抱着许明远的骨灰盒,蜷缩在他的床上,闻着枕间若有若无的松木香气,哭到昏睡过去。
三天后,一个戴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敲响了公寓门。
宋医生,我是陈启明,许明远的......同事。他谨慎地打量着宋清婉红肿的双眼,他向我提起过您。
宋清婉将他让进屋内:你们是一个组织的
陈启明点点头:'启明'小组,主要负责医疗情报和药品运输。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明远未完成的任务——获取日军在南京的细菌实验证据。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我宋清婉苦笑,我只是个普通医生。
您是他最信任的人。陈启明推了推眼镜,而且您在广慈医院的位置很重要,能接触到日本军医。
宋清婉望向书桌上的骨灰盒。许明远的声音仿佛在她耳边回响:清婉,对不起......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给我三天的时间,我要考虑。她说。
清明时节,宋清婉带着许明远的骨灰来到杭州,将他安葬在西湖边的南山公墓。墓碑上只刻着爱人许明远之墓,没有生卒年月,就像他只是出了趟远门。
我读了你的信。她抚摸着冰冷的石碑,四十七封,每一封都读了十几遍。细雨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你知道吗我最恨的不是你离开,而是你独自承担了这一切。她的手指描摹着碑文,我们本可以一起去面对的......
远处传来脚步声,陈启明撑伞走来,默默站在一旁。
我决定了。宋清婉没有回头,告诉我需要做什么。
1944年春,广慈医院多了一位不苟言笑的外科主任宋清婉。她医术精湛,日语流利,很快获得了日本军医的信任。没人知道,她办公室的墙板后藏着微型相机,病历档案里夹着密码本,而医院地下室则成了启明小组的秘密联络站,代号雨巷。
每次传递情报前,宋清婉都会抚摸藏在衣襟里的手帕——许明远临终时紧握的那条。手帕一角绣着清字,已经褪色发黄。
今天送来了三个日军伤员,她在日记中写道,从他们的症状来看,像是感染了某种特殊病菌。我取了样本,希望这能证实你在信中提到的细菌战计划......
八月的一个雨夜,宋清婉正在整理白天偷拍的资料,突然听到走廊上有异常的响动。她迅速将胶片藏入听诊器,刚转过身,办公室门就被撞开。
宋医生,这么晚还在工作宪兵队的田中少尉冷笑着走进来。
有个手术报告要写完。宋清婉镇定地合上病历本。
田中扫视着房间,突然抓起她的听诊器:这是什么
医疗器材,少尉应该认识。宋清婉心跳如鼓,但面上不显。
田中拆开听诊器,胶片掉在地上。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带走!田中厉声喝道。
在虹口监狱的第七天,宋清婉已经记不清被审问了多少次。她的指甲被拔掉了三个,肋骨可能断了两根,但启明小组的名单始终没有从她口中流出。
宋医生,何必呢田中递给她一杯水,许明远已经死了,你还要为谁守秘密
宋清婉透过肿胀的眼睑看他:为每一个被你们无辜杀害的中国人。
愚蠢!田中摔碎杯子,你以为你的牺牲能改变什么
不能改变什么,宋清婉咳出一口血,但是能让你们知道,中国人是杀不完的!
那天晚上,她蜷缩在牢房角落,用血迹斑斑的手指在墙上画正字计数。许明远在信中说过,他在监狱里也是这样做的,为了保持清醒。
明远,她无声地呼唤,我做得对吗
恍惚中,她仿佛看到许明远站在铁窗外,穿着他们初遇时的学生装,对她微笑。就像医学院开学那天,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他肩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了无条件投降。陈启明带着同志们冲进监狱的时候,宋清婉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但她手中依旧紧攥着那条手帕,口中神志不清地重复着一个名字。
病床上醒来时,宋清婉的第一句话是:资料送出去了吗
陈启明红着眼眶点头:送到了国际法庭。你拍到的证据很关键。
宋清婉望向窗外飘扬的国旗,泪如雨下。
战争结束后,宋清婉婉拒了国外医院的邀请,留在上海行医。1951年,她用全部积蓄建立了明远医学基金会,专门资助贫困医学生。
宋教授,您为什么不结婚啊有个男学生大胆地问。
她只是笑笑,摸了摸胸前的怀表——里面放着许明远的照片:年轻时爱过一个人,后来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每年清明,宋清婉都会去南山公墓,带一本许明远在信中提过的书,坐在墓碑前轻声朗读。从《战争与和平》到《本草纲目》,都是他们曾经约定要一起读的。
1983年春,七十岁的宋清婉在读完《飞鸟集》后,靠着许明远的墓碑安详离世。护士发现她时,她手中握着那条绣有清字的手帕,嘴角带着微笑。
遵照她的遗嘱,骨灰与许明远合葬。墓碑上新刻一行字:
这里长眠着一对爱人,他们未能白头偕老,但永远不再分离。
1980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三月的上海,梧桐树已经抽出嫩绿的新芽。
下面有请明远医学基金会创始人宋清婉女士为年度杰出医学贡献奖颁奖。
掌声中,76岁的宋清婉缓缓走上礼堂讲台。她银白的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黑色旗袍领口别着那枚从不离身的怀表。台下坐着上百位医学界的精英,其中大半都曾受过基金会的资助。
五十年前,她的声音依然清晰有力,有一位年轻医生说过,医学不仅是治病救人的技术,更是守护人性光辉的使命......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宋清婉感到喉咙涌上一股腥甜,手帕上随即绽开刺目的红梅。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世界天旋地转。
白色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宋清婉睁开眼,看见主治医生林修远——她二十年前资助的第一个留学生——正皱着眉头看CT片。
老师,您必须立即接受化疗。林修远指着肺部的阴影,虽然已经晚期,但我们还可以......
修远,宋清婉平静地打断他,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什么。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
林修远的手微微发抖:如果积极治疗,也许一年......
如果不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呢
三个月......最多半年。
宋清婉望向窗外,梧桐新叶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她想起1943年的春天,许明远躺在病床上,阳光也是这样透过彩绘玻璃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足够了。她微笑着说,我要出院。
回到公寓,宋清婉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樟木箱。尘封多年的气息扑面而来——许明远的怀表、钢笔、一副金丝眼镜,还有那四十七封信。这些年她始终没有勇气整理这些遗物,现在终于到了该面对的时候。
箱底躺着一本褐色皮面日记本,锁已经生锈。宋清婉用发簪轻轻一拨,咔嗒一声,仿佛打开了时光之门。
1942年5月12日,杭州。今天在圣心孤儿院发现了十二个疑似鼠疫病例。修女们不懂医学,只当普通发热处理。我必须冒险回去取盘尼西林......
宋清婉的手指颤抖起来。圣心孤儿院——1937年冬天,她曾在那里做过三个月志愿者!当时她刚从医学院退学,因为付不起学费。难道他们曾擦肩而过
她急切地往后翻:
5月15日。那个叫小婉的志愿者今天帮我照顾病孩。她扎两条麻花辫,笑起来有酒窝,让我想起清婉。差点就脱口喊出她的名字了......
宋清婉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记得那个严肃的许医生,总是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有天她给一个高烧的孩子擦身,他突然递来一块手帕:用这个,干净的。原来那就是她绣了清字送给他的手帕!
5月20日。小婉今天问我为什么当医生。我差点说出'因为一个女孩的梦想'。清婉,我们的理想正在这片焦土上艰难生长......
日记在六月初戛然而止,后面被撕去了几页。宋清婉翻到最后一页,发现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若遇不测,请将医疗记录转交广慈医院宋清婉医生。她是我此生挚爱,亦是最可信赖之人。
窗外春雨淅沥,像无数细小的手指敲打着玻璃。宋清婉做了一个决定。
您要去杭州现在林修远难以置信地看着病床上的老人,以您现在的身体状况......
订明天的火车票。宋清婉咳嗽着,却目光坚定,再帮我查查杭州圣心孤儿院还在不在。
雨中的杭州雾气朦胧。宋清婉裹紧羊毛披肩,在林修远的搀扶下走向西湖边的废墟。圣心孤儿院早已在战争中损毁,只剩半截爬满常春藤的砖墙和一座破损的圣母像。
老师,我们还是回去吧。林修远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
宋清婉摇摇头,径直走向残存的地下室入口。台阶湿滑阴暗,手电筒光照出墙角一个生锈的铁柜。柜门虚掩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个牛皮纸袋,每个都标着日期。
这是......林修远惊讶地拿起一个。
病历档案。宋清婉轻声说,他在这里行医的记录。
最底层的抽屉上了锁。宋清婉从怀中掏出许明远的钢笔,笔帽里藏着一把小钥匙——这是他在最后一封信中提到的:若你找到我的'秘密仓库',就用钢笔里的钥匙打开它。
抽屉里是一叠照片。最上面那张让宋清婉瞬间泪如雨下——年轻的许明远穿着白大褂,身边站着扎麻花辫的她,两人中间围着十几个康复的孩子。照片背面写着:1937年冬,与'小婉'及痊愈的孩子们。此生最接近幸福的模样。
原来我们早就重逢过......宋清婉将照片贴在胸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帕上的血迹比上次更多,像雪地里的红梅。
林修远急忙扶住她:我们得立刻回医院!
不,宋清婉虚弱却坚定地说,带我去南山公墓。
回上海的火车上,宋清婉一直望着窗外。四月的江南烟雨迷蒙,稻田如镜,倒映着灰白的天空。她膝上摊着许明远的日记本,正在写最后一封信。
明远,我终于找到了我们的合影。原来命运给过我们三次相遇:医学院的初见,孤儿院的重逢,还有战地医院的永别......
笔尖停顿,她又开始咳嗽。林修远连忙递来药片,却被她轻轻推开。
修远,帮我个忙。宋清婉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等我走后,把这个和我的骨灰一起......交给他。
1983年4月5日,清明节。宋清婉独自来到南山公墓。她穿上了那件许明远最爱的淡紫色旗袍,发间别着他送她的珍珠发夹。
我来了。她轻抚墓碑,像抚摸爱人的脸庞,这次不走了。
夕阳西沉时,守墓人发现一位老妇人靠在许明远墓前安详睡去,手中紧握着那张泛黄的照片,嘴角带着微笑。她的白旗袍上别着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清婉与明远,1936年秋。
三天后,林修远按照遗嘱,将宋清婉的骨灰与许明远合葬。新刻的墓志铭摘自她最后一封信:
我们不曾白头偕老,却在每个时空相爱。
葬礼结束后,林修远整理宋清婉的遗物时,在日记本最后一页发现一段新写的话:
若你读到这些文字,请记住——爱不是长相厮守,而是明知终将分离,依然选择相遇。我和明远的故事虽然很短,却足够温暖余生。愿天下有情人,不再有战火相隔。
窗外,一株早开的桃花被风吹过,花瓣如雨,纷纷扬扬落在窗台上那本翻开的《飞鸟集》上。恰是许明远最爱的那页:
我相信你的爱,就让这作为我最后的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