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锁住了自己,也束缚了想要挣脱的他。
我渴望被爱,但如此不堪的我没有人愿意靠近。
直到某个人的出现。
我曾把他视为生命中唯一的光,但这道光将我推向深渊。
第一章
静默的虐待
我盯着手机屏幕,第七次检查是否开启了静音模式。
詹炘远已经三天没有回复我的消息了。
图书馆的空调开得太足,我裹紧了单薄的针织开衫,却依然感到一阵阵发冷。
面前摊开的《教育心理学》已经停留在同一页超过两小时,密密麻麻的字在我眼前扭曲,犹如黑色的河流。
同学,这个位置有人吗
温润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我猛地抬头。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在图书馆惨白的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没、没人。
我慌忙把摊在对面座位上的笔记本和笔收起来,不小心碰倒了保温杯。
杯盖没拧紧,温热的红茶泼洒在桌面上,迅速渗进我的笔记本。
小心。
那人动作很快,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深蓝色手帕按在液体蔓延的边缘。
我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一道疤痕,像是什么字。
谢谢……我嗫嚅着,手忙脚乱地抢救被浸湿的笔记。
那些工整的字迹正在红茶中晕染开来,就像我精心维持的感情,正在詹炘远的沉默中逐渐崩塌。
不好意思,我吓到你了,你的笔记……
没事。
教育学专业的他又递过手帕,手指碰到了我的指尖,触感微凉。
我惊讶地抬头,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低垂,给人一种温和无害的感觉。
但他右眼下方有一颗极小的泪痣,让这温润中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危险。
你怎么知道
他指了指我笔记本扉页上的课程表:字迹很漂亮。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医学课本,医学院,江逾白。
阮软。我下意识回答,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名字从唇间滑出时有多么干涩。
三天没怎么说话,我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金属门轴。
江逾白将手帕叠好放在我笔记本旁:这个送你吧。
他说话时嘴角有一个很小的弧度,不是微笑,而是一种介于礼貌和关切之间的表情。
我盯着那块手帕看了一会儿,深蓝色布料上绣着一个小小的白色字母Y。
这个细节让我想起詹炘远有一条类似的领带,是他二十岁生日时我送的,上面绣着他的名字缩写。
他现在大概正戴着它和哪个女生约会吧。
谢谢。我机械地道谢,把湿透的笔记塞进包里。
红茶的浓郁气味让我反胃,就像每次詹炘远失约后,我独自吃完两人份晚餐时的感觉。
江逾白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推到我面前。
杯子是新的,没用过,喝点热水,你的手在抖。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确实在轻微颤抖,指甲边缘被我啃得参差不齐。
鬼使神差地接过保温杯,一缕若有若无的药草香钻入鼻腔。
洋甘菊,有助于镇定神经。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我手腕上,那里有一圈淡淡的淤青——上周詹炘远喝醉后抓的,他说是我的皮肤太敏感才会留下痕迹。
你脸色很差。江逾白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需要我送你去医务室吗
我摇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也许是因为从昨晚到现在只吃了半块面包,也许是因为詹炘远三天前那句你能不能别这么烦还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我没事。
我条件反射般回答,这是我对所有人包括自己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江逾白没有追问,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放在桌上。
医学院的急救培训里,巧克力比速效救心丸用得更频繁。
我盯着那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喉咙发紧。
詹炘远讨厌甜食,所以我戒掉了所有零食,只准备了他喜欢的咸味饼干。
谢谢,但我不……
吃吧。
江逾白拆开包装,巧克力断裂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当是弄湿你笔记的赔偿。
巧克力在舌尖融化的瞬间,我差点哭出来。
原来被人记住存在的感觉是这样的。
詹炘远总说我喜欢的东西都很幼稚,渐渐地我也相信了。
江逾白翻开一本厚重的医学专著开始阅读,没有再说话。
他的存在像是一道透明的墙,既不会让我感到被入侵,又隔绝了外界的一部分寒冷。
我偷偷打量他的侧脸,发现他睫毛很长,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
手机突然震动,我几乎是扑过去查看。
是10086的话费提醒。
我咬住下唇,点开与詹炘远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我发的你今晚想吃什么我可以提前去买,但未回复。
男朋友江逾白头也不抬地问,手指轻轻翻过一页书。
我僵住了,不知该如何定义我和詹炘远的关系。
我们是恋人吗
如果是以前我会非常肯定地回答,可他上周在KTV包厢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只是一个追他追得很紧的学妹。
我们不是恋人吗
一开始他的热烈追求,让我无法忘记,他也会在深夜喝醉后给我打电话,说只有我真正理解他。
很复杂。我最终回答,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上的一处划痕。
江逾白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脸上。
他的眼神很奇怪,既像是医生在看一个病人,又像是猎人在看落入陷阱的动物。
所有不明确展示的关系,本质上都是虐待。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小心翼翼维持的假象。
我感到一阵刺痛,却又有种奇怪的释然。
詹炘远确实在虐待我,用他的忽冷忽热,用他随时可能消失的威胁,用他那些如果你再瘦一点我就带你见朋友的承诺。
你不了解……我本能地防御,声音却虚弱得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确实不了解。
江逾白合上书,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合上一本圣经。
但我知道健康的关系不会让人瘦成这样。
他的目光扫过我突出的锁骨,那里挂着一枚廉价的银色戒指——詹炘远在路边摊买的,他说等有钱了再换真的。
我突然感到一阵羞耻,把开衫的领口拉高了些。
詹炘远喜欢我瘦,所以我每天只吃一顿饭;
詹炘远说我穿浅色好看,所以我衣柜里全是米白和浅粉;
詹炘远说我头发扎起来显脸大,所以我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散着头发。
我得走了。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我需要立刻给詹炘远打电话,需要确认他还没有完全抛弃我。
江逾白没有挽留,只是递给我一张纸条。
我的电话,如果……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我手腕的淤青上。
如果需要任何帮助。
我接过纸条塞进口袋,没有道别就匆匆离开。
跑下图书馆台阶时,冷风灌进我的领口。
拨通詹炘远的电话,响了七声后转入语音信箱。
我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看着落叶打着旋儿落在脚边,突然想起江逾白手腕上的疤痕。
那道疤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依然清晰可见,像是某种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鬼使神差地掏出那张纸条,江逾白的字迹工整有力:
有些枷锁是自己套上的,但钥匙未必在自己手里。
背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远处,我看见詹炘远搂着一个穿短裙的女生从体育学院的方向走来。
我迅速躲到树后,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那个女生笑得很开心,詹炘远的手自然地搭在她腰间,那是我从未被允许在公共场合获得的亲密。
手机震动,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洋甘菊茶有助于睡眠,药店九点关门。——Y
江逾白吗他怎么有我的电话
我抬头看向图书馆四楼的窗户,江逾白站在窗边,隔着遥远的距离和玻璃,对我举了举手中的保温杯。
晚上,詹炘远给我发信息,让我明天去KTV给他过生日。
第二章
月光下的温度计
第二天,我提前三小时到了他订的KTV包厢。
手里提着的蛋糕盒勒得手指发麻,我换了个手,看着掌心被绳子压出的深红色痕迹。
这是城市最高档甜品店的招牌蛋糕,花了我半个月生活费。
詹炘远上周随口提过想尝尝,今天我凌晨四点就起床去排队。
小姐需要帮忙吗
服务员走过来,目光在我和那个明显超出学生消费水平的蛋糕间游移。
不用,谢谢。
我把蛋糕藏到身后,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詹炘远不喜欢服务生太关注我们,他说这会让他有压力。
包厢里冷气开得很足,我穿着詹炘远说过还算可爱的淡蓝色连衣裙,裸露的小腿很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把蛋糕小心放在茶几上,开始布置装饰。
气球、彩带、他最喜欢的球队应援物,每一样都是我精心挑选的。
手机震动,是詹炘远发来的语音:临时有事,晚点到,你先点歌。
背景音很吵,有女生尖锐的笑声。
我咬了咬下唇,回了个好字,然后点了他常唱的几首歌。
屏幕上的MV色彩斑斓,照在我精心化妆的脸上。
出门前我对着镜子练习了十七次微笑,直到嘴角的弧度让他可能会喜欢。
一小时过去,桌上的冰柠檬水凝结的水珠已经汇成一片小水洼。
服务员第三次进来问是否需要点餐时,我不得不先点了一打啤酒和果盘,都是詹炘远喜欢的。
我的胃饿得发疼,但不敢先动食物。
门突然被撞开,詹炘远搂着一个穿黑色露脐装的女生跌跌撞撞地进来,身后跟着五六个体育学院的男生,浓重的酒气瞬间充满包厢。
哟,真布置了啊
詹炘远眯着眼睛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我时就像扫过一件家具。
他怀里的女生涂着闪亮的唇彩,脖子上挂着一串我曾在詹炘远抽屉里见过的银色项链。
生日快乐。
我站起来,声音被淹没在突然爆发的音乐声中。
有个男生切掉了我点的歌,换成了刺耳的嘻哈音乐。
这谁啊黑裙女生倚在詹炘远身上,用下巴指了指我。
詹炘远笑了,那种让我浑身发冷的笑:我学妹,非要来给我过生日。
他接过同伴递来的啤酒,泡沫溅到他手腕上,女生凑过去擦掉了。
我站在原地,蛋糕盒的绳子深深勒进掌心。
应该这时候把蛋糕拿出来的,但我突然意识到这有多么可笑,精心准备的惊喜,对根本不在乎你的人。
哇,蛋糕!一个男生发现了茶几上的盒子,粗暴地拆开,操,这么高级的
詹炘远终于看向我:你买的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
多少钱他问。
不贵。我小声回答。
他走过来,酒气喷在我脸上:退了吧,钱给我。
接着压低声音,别在这种场合粘着我,很恶心。
黑裙女生大声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
音乐声更大了,有人开始对着麦克风吼叫。
我站在狂欢的中心,像一座正在融化的冰雕。
我去下洗手间。我说,但没人听见。
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
我跌跌撞撞地找到女厕,锁上最里面的隔间,终于允许自己呼吸。
镜子里的人妆容精致,眼睛却像两个黑洞。
我拧开水龙头,冷水冲在手腕上,詹炘远上次留下的淤青已经变成淡黄色,但新的疼痛正在胸口蔓延。
指甲不自觉地抠着手臂内侧的皮肤,直到出现一道道红痕,这比心里的疼要好受些。
我从小就这样,当情绪太满时,只有把痛苦转移到身体上才能呼吸。
母亲发现后总会骂我神经病,后来我学会了只在看不见的地方这样做。
隔间门突然被敲响,我吓得差点尖叫。
阮软是个男声,低沉温和,你在里面吗
我僵住了,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此刻我脑中一片混沌。
我是江逾白,图书馆见过,门外的人说,你……还好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无数疑问涌上来,但我只是机械地回答:我没事。
我给你发消息,你会没回。
江逾白的声音很近,似乎就贴在门上。
刚才我路过包厢看到……情况不太对。
我这才发现自己出来什么都没带,手机和钱包都在里面。
打开门缝,江逾白递进来一包纸巾和一瓶矿泉水。
他的金丝眼镜在厕所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光,白色衬衫换成了深灰色毛衣。
谢谢。
我接过纸巾,突然意识到自己脸上有泪痕,匆忙擦了擦。
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他问,目光扫过我手臂上的红痕,但没有点破。
我摇头,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
医院去了说什么说我的心比手臂疼一千倍吗
那至少换个地方。江逾白递给我一件折叠整齐的男士外套。
穿上这个,后门有个安静的花园。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听他的,但此刻任何地方都比独自呆在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厕所强。
江逾白的外套很长,几乎到我膝盖,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另一种我说不上来的气息。
KTV后门的花园确实安静,只有几盏地灯照亮石板小路。
夜风很凉,但江逾白的外套很暖和,我坐在长椅上,突然觉得精疲力尽。
喝点水。江逾白拧开瓶盖递给我,温水,加了一点蜂蜜。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却让我感觉很温暖。
我小口啜饮,甜味在舌尖扩散。
很奇怪,他怎么会随身携带温水。
你经常这样救人于水火吗我试图开玩笑,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江逾白坐在长椅另一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只是碰巧。
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那颗泪痣显得格外明显,医学院在这附近有实习点,我常来。
刚才你看到……我握紧水瓶,塑料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你男朋友和另一个女生江逾白的声音很平静,看到了。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口窜上喉咙。
听到别人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比我自己承认还要难受。
詹炘远是我的男朋友吗显然他自己不这么认为。
那我是什么一个笑话一个方便的提款机一个随叫随到的备胎
他不是。我开口,不知该如何定义我们的关系。
不重要。
江逾白突然转向我,眼神专注得几乎令人不适。
重要的是,你为什么要忍受这些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插进我最脆弱的部分。
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有被人爱过,当初他热烈的追求,阳光温柔的呵护,让我把他视为唯一的救赎,彻底成为他听话乖巧的地下女朋友,或者……宠物。
但是现在他变了。
那我为什么要忍受因为我爱他因为我以为他会改变因为离开他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说,眼泪再次涌出来,我只是...很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没有人会……我哽住了,无法说完这句话。
害怕没有人会要我,害怕没有人会爱我,害怕自己不值得被爱,害怕承认这一年多的付出全是自我欺骗。
江逾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伸手。
我条件反射地服从。
一条细细的银链子落在我掌心,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温度计造型吊坠。
医用不锈钢,防过敏,他说,比那些会留下淤青的装饰品实用。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还戴着詹炘远送的廉价项链,它已经让我的脖子起了一圈红疹。
江逾白是怎么发现的又是怎么知道我金属过敏的
疑问再次浮现,但此刻这条冰凉的链子让我感到一种奇怪的安慰。
我不能……
就当是生日礼物。江逾白打断我。
今天不是你生日,但应该成为某个人的重生之日。
我抬头看他,
月光下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色。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他真的认为离开詹炘远是一种重生,而不是我所以为的世界末日。
谢谢,我知道了。我轻声说,心里也有了答案。
手指抚过那个小小的温度计吊坠,它看起来古老而精确,像是能测量出我体内正在冻结的温度。
回包厢吗江逾白问,但语气明显在暗示另一个答案。
我摇头,做了决定:能帮我拿一下包吗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包已经拿来了。江逾白从长椅下拿出我的帆布包,检查一下有没有少东西。
我打开包,钱包、手机、钥匙都在。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十三条詹炘远的未读消息,最新一条是:你他妈跑哪去了蛋糕钱还没给我!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我抬头看向江逾白。
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安静地等待我的决定。
我长按电源键,看着屏幕变黑。
一种奇异的解脱感从指尖蔓延到全身,同时也伴随着让人窒息的抽痛。
毕竟这么久了,还是不可能这么快根除。
我那里有镇静用的茶。江逾白站起身,如果你需要个地方……冷静一下。
这明显越界了。
深夜去一个几乎陌生的男生宿舍
理智告诉我不应该,但此刻我的理智已经被詹炘远撕得粉碎。
而且奇怪的是,江逾白给人的感觉并不危险,尽管他明显对我了解得太多。
好。我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江逾白是医学院难得的天才,所以学校破例在教师宿舍楼为他准备了单人宿舍。
江逾白的房间在走廊尽头,门牌上除了名字还贴着一张便签:若不在,请留言。
请进。他推开门,打开一盏光线柔和的台灯。
他的宿舍比我想象中整洁,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酒精味。
房间不算大,但井井有条,墙上贴着几张人体解剖图,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医学书籍和几个密封的玻璃罐,里面泡着我看不清的东西。
坐那里。
江逾白指了指床边的扶手椅,自己则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型医药箱:手给我看看。
我这才发现掌心被蛋糕盒绳子勒出的伤口正在渗血。
江逾白处理伤口的手法娴熟而轻柔,消毒时甚至没让我感到刺痛。
伤口很浅,但最好别碰水。
他贴上创可贴,然后拿出一个密封袋,给我倒水。
洋甘菊茶包,比KTV的假酒健康。
我接过茶杯,热度透过陶瓷传到指尖。
茶很香,带着一丝甜味,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你经常带女生回来吗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太像调情。
江逾白正在整理医药箱,闻言停下动作:你是第一个。
我观察你很久了,软软。
他抬头看我,眼神坦率得令人心慌。
可以这样叫你吗
观察这两个字本该让我毛骨悚然,但恐惧感被一种奇怪的安心取代。
可以,但……为什么
因为你需要被观察。江逾白的声音忽远忽近,也需要被记住。
没等我仔细研究这句话,我的眼皮突然变得很重,茶杯倾斜,被江逾白稳稳接住。
他扶着我躺下时,我注意到他毛衣领口下若隐若现的疤痕,比手腕上的更明显。
睡吧。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额头,触感冰凉,明天会不一样。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我感到手臂上轻微的刺痛,像是被什么针状物扎了一下。
我想问江逾白给我用了什么,但黑暗已经温柔地包裹了我。
朦胧中,似乎听到一句话:把你锁起来好不好
第三章
标本室的心跳
我醒来时,阳光正透过米色窗帘洒在陌生的床单上。
意识回笼的瞬间,我猛地坐起,一阵眩晕袭来。
这不是我的宿舍,床单太干净,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松木香,没有女生宿舍常有的化妆品混杂的气息。
早。
江逾白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他倚在门框上,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杯子,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弯起,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让他看起来像某种温暖的光源。
我……我怎么……
我低头,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蓝色连衣裙,只是外套和鞋子被整齐地放在床边的椅子上。
你睡着了。江逾白走过来,递给我一杯蜂蜜水。
叫了两次,没醒,考虑到你最近可能没怎么好好睡觉,我觉得你的睡眠比回宿舍更重要。
水杯温度刚好,不烫不凉,我小口啜饮,甜味在舌尖扩散。
詹炘远从不记得我喜欢甜食,他总是说吃糖会胖。
现在十二点半,江逾白看了眼手表,你下午有课。
两点的《教育心理学》。我下意识回答,然后惊讶于他对我课表的了解。
来得及。他指向房间一角的小门,那里是浴室,新毛巾和牙刷在架子上,我在食堂等你。
没等我回应,他就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让我松了口气。
没有尴尬的质问,没有不必要的肢体接触,只有一种奇怪的、令人安心的确定性,好像他知道我需要什么,甚至比我自己更清楚。
浴室出乎意料地宽敞,架子上整齐摆放着未拆封的洗漱用品。
我拿起牙刷,发现是软毛的——我唯一用的那种。
巧合吗还是……
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的青黑格外明显。
我打开水龙头,冷水拍在脸上,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浮现:
詹炘远搂着那个黑裙女生,江逾白在KTV洗手间外递来的纸巾,月光下的温度计项链……
手指触到脖子上的红疹,我这才发现詹炘远送的廉价项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江逾白给的那条项链。
小温度计吊坠贴着锁骨,冰凉而踏实。
食堂里,江逾白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两套餐盘。
我走过去时,他正在看一本医学期刊,手指轻轻点着某段文字,眉头微蹙。
没有花生。他合上期刊,推过一盘食物。
我僵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
花生过敏这事我只在入学体检表上填过,连詹炘远都不知道。
有一次他甚至嘲笑我为什么不吃他买的花生饼干。
你怎么……
医学院能查到所有学生的健康档案。江逾白平静地说,有时候会被派去医务室帮忙。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依然让我后颈的汗毛微微竖起。
他到底查了我多少资料
谢谢昨晚……我戳着盘子里的水果,不知该如何继续这个句子。
谢谢收留我谢谢给我一条新项链谢谢开导我
不客气。江逾白抿了口咖啡,杯沿留下一个极淡的唇印,今天有什么计划
上课,然后……我犹豫了,原本计划是去给詹炘远送洗好的运动服,但现在……
然后江逾白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X光一样具有穿透性。
然后去图书馆。我改口,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必再围着詹炘远转了。
这个认知让我胸口一轻,仿佛卸下了看不见的重担。
教育系的参考书在三楼C区12架。江逾白说,但今天下午图书馆闭馆维修。
我抬头看他,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的镜片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遮住了他的眼神。
医学楼的自习室一直开放,他补充道,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如果你需要安静的地方。
我答应了,但还是没去成。
下课铃响,我收拾笔记本的速度比平时慢。
郭教授讲的皮亚杰认知发展理论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詹炘远会怎么处理我没去送衣服这件事。
愤怒还是根本不在意
阮软!
教室后门传来熟悉的声音,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詹炘远靠在门框上,穿着我送的那件灰色卫衣,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起床。
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看起来像是装着我忘在KTV的东西。
能谈谈吗
他的语气软得不像话,眼睛里盛着我最难以抵抗的那种歉疚。
就五分钟。
同学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几个女生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詹炘远在校园里小有名气,不仅因为他是校篮球队主力,更因为他换女友的速度和张扬的风格。
我机械地走向他,双腿像灌了铅。
一年多的习惯比我想象的更难打破,他一叫,我就回应,像训练有素的狗。
走廊拐角处,詹炘远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昨晚去哪了我找了你半天。
你看起来挺忙的。
我试图抽回手,但他握得更紧了,指腹压在我昨天的伤口上,一阵刺痛。
吃醋了他笑起来,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
她只是朋友的表妹,从外地来的,我总得招待一下。
经典说辞。
上次是队友的姐姐,上上次是高中同学,每次都一样,而我每次都信。
东西还我,我看向他手里的袋子,以后不要找我了。
詹炘远的笑容僵住了: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我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结束了。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发现我脖子上的项链变了,突然笑出声:因为那条项链我早该给你买个真的。
他的手摸上我的脖子,指尖擦过江逾白给的链子,这什么破玩意儿地摊货
医用不锈钢。一个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防过敏,不会留下你没发现的那些淤青。
江逾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走廊尽头,镜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他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医学书,看起来像是恰巧路过。
data-fanqie-type=pay_tag>
你谁啊詹炘远眯起眼睛,手依然搭在我脖子上。
医学院,江逾白。他走近几步,目光落在詹炘远抓着我手腕的位置。
关你屁事。詹炘远嗤笑一声,松开了我。
他和江逾白一样高,长期的训练让他看起来更结实。
但不知为何,在修长挺拔的江逾白面前,他看起来有种奇怪的……廉价感,像真货旁边的仿品。
确实不关我事。江逾白推了推眼镜,只是路过提醒一下,软软下节课要开始了。
他看向我:《教育史》张教授的课,他喜欢课前点名。
我点点头,趁机挣脱詹炘远的手:我得走了。
我们还没谈完,詹炘远抓住我的书包带子,晚上七点,老地方。
我不会去的。
你会来的。他凑近我耳边,声音压得很低,除非你想让所有人知道你有多贱,上赶着脱衣服。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下来。
我僵在原地,想起那个宿醉的夜晚,詹炘远疯狂扯着我的衣服,我没有同意,却感激他需要我。
她不会去,江逾白突然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因为她要帮忙整理医学标本室的档案,上报可以加学分,很重要。
詹炘远看看他,又看看我:这么快就勾搭上学长了
他冷笑一声,把塑料袋塞给我,随你便,别哭着回来求我。
他转身走开,故意撞了下江逾白的肩膀。
江逾白纹丝不动,只是眼镜微微歪了一点,他伸手扶正,动作优雅得像在调整领结。
谢谢。
我小声说,塑料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像是我这一年多来无用的付出。
不用谢,江逾白看了看表,你确实有《教育史》,不过还有40分钟才开始。
你怎么知道我下节是什么课
猜的,他微笑,眼角那颗泪痣让他看起来出奇地迷人,教育学系周三的课表很固定。
又是这样,他对我的了解多到令人不安,却又每次都给出合理解释。
我应该害怕的,但此刻,比起詹炘远赤裸裸的威胁,江逾白这种克制的关注反而让我感到一种奇怪的安心。
我真的可以去标本室吗我问,突然不想一个人呆着。
如果你愿意的话。
有些心脏标本很漂亮,像艺术品。
江逾白接过我手中的塑料袋,动作自然得像已经做过无数次。
江逾白带我来到医学楼。
医学楼的标本室比我想象中明亮,整面墙的玻璃罐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罐子里漂浮着各种器官标本,有些呈现病态的灰白色,有些则保持着诡异的粉红。
这是吸烟者的肺,江逾白指着一个发黑的器官,这是酒精肝。
又一个表面凹凸不平的褐色块状物。
我本该感到恶心,但这些标本被保存得如此干净、科学,剥离了所有血腥和死亡,只剩下纯粹的知识。
心脏区在这里,江逾白带我来到一排较小的标本前,每个都不同,就像指纹。
玻璃罐中的心脏悬浮在透明液体里,肌肉纹理清晰可见,有些心脏肥大变形,有些则小巧精致。
江逾白停在一个看起来最健康的标本前,手指轻点玻璃。
这颗很特别,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它只为一个人跳动过。
你怎么知道我凑近看那个标本,标签上只有一串编号。
这个捐赠者是我跟着老师接诊的第一个病人。江逾白调整了一下眼镜位置。
十七岁女孩,车祸,她生前最后一句话是问妈妈有没有受伤。
我胸口一紧。
这颗心脏曾经承载着一个少女的全部爱与生命,现在它静止在这里,成为教学工具。
死亡突然变得如此具体,而我和詹炘远的那点纠葛相比之下如此渺小。
生命太短,不该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江逾白轻声说,目光落在我脸上,像在解读某种复杂的病症。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敲打着玻璃,标本室的光线暗了下来。
江逾白的脸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清晰,那颗泪痣像是用最细的笔点上去的。
我该去上课了。我说,却站着没动。
伞在门口,江逾白指了指,红色那把是你的。
这把伞很漂亮。
上次图书馆下雨,你盯着一个打红伞的女生看了很久。他平静地解释。
你喜欢红色,但从来不用,因为詹炘远说太张扬。
又一次,他对我的了解深入得令人毛骨悚然。
但此刻,这种被看见、被记住的感觉像一股暖流,融化了詹炘远留下的寒意。
雨中的校园空荡荡的,红伞像一朵移动的花。
走到教学楼拐角时,我看到詹炘远和那个黑裙女生共撑一把伞,他搂着她的腰,两人笑得很开心。
他根本没打算等我到晚上七点,那个威胁只是确保自己不会输的把戏。
我站在雨中,突然笑了,手指摸到脖子上的温度计项链,我把它拽了下来。
不是江逾白那条,而是詹炘远送的廉价货,它一直藏在我的衣领下,像一块不愿揭掉的痂。
项链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垃圾桶的瞬间,我感到某种东西从体内抽离,轻得让我几乎飘起来。
看来软软不需要我安慰了。
江逾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撑着一把黑伞,裤脚已经被雨水打湿,显然跟了我一段路。
你一直跟着我
只是顺路去实验室。
他指了指医学院方向,然后递给我一个纸袋。
你的东西,忘在我在那里了,那个塑料袋坏了,帮你换了一个。
纸袋里是我的物品,KTV的那些装饰品、詹炘远送的廉价首饰和没用的礼物都不见了,只剩下钱包、钥匙和必要的东西。
那些……
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江逾白说,目光落在远处的詹炘远身上,包括人渣。
雨更大了,敲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像某种激昂的鼓点。
我们站在那里,两把伞,一红一黑,在灰蒙蒙的校园里形成鲜明的色块。
标本室周五下午没人,江逾白突然说,如果你还想看更多……心脏。
这不是邀请,这是一个选择。
我抬头看他,他扬起伞,伞上的雨水滴在他的眼镜上,顺着镜框滑落,像无声的眼泪。
好。我说,然后合起伞,主动走进了他的伞下。
那天晚上,我又在江逾白的宿舍里睡着了,他的床单有阳光的味道,枕头高度刚好。
半梦半醒间,我感到有人轻轻拨开我额前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睡吧。江逾白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软软,我能等到,对吗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我最后看到的,是他注视我的眼神,像科学家注视他最珍贵的标本,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第四章
创可贴与钥匙
周五的标本室比我想象中更安静。
我站在门口,犹豫着是否要敲门。
透过玻璃窗,能看到江逾白背对着门,正在整理一排标本瓶。
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毛衣,后颈处露出一小截皮肤,在灯光下白得几乎透明。
进来吧。他没回头,却像脑后长了眼睛。
标本室比上次更整洁,每排架子都贴了标签,玻璃罐擦得一尘不染,中央的长桌上放着几个特殊的标本,都用白布半遮着,像等待揭幕的艺术品。
这些是……
我走近,闻到一股淡淡的防腐剂气味,不刺鼻。
心脏,
江逾白掀开白布,露出五个大小不一的玻璃罐。
从胎儿到八十岁老人,展示人类心脏一生变化。
最左边的罐子里漂浮着一颗只有拇指大的小心脏,粉红色的,血管像细密的红色蛛网,最右边的心脏则呈现出暗红色,表面布满脂肪和瘢痕组织。
真神奇,我俯身观察,它们都曾真实地跳动过。
这颗。
江逾白指向中间那个罐子。
跳动了两万一千零三十七天,它的主人生前是个图书管理员,会每天读诗给孩子们听。
我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每个标本都值得被记住,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就像每个人一样。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我突然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也是他收藏的某个标本,被精心保存、细致研究。
这种感觉本该让我害怕,却莫名地让我心跳加速。
想看些特别的吗江逾白突然问。
什么特别的
他走向角落的铁柜,输入密码,从里面取出一个老式相册,相册封面是深棕色的皮革,边角已经磨损,看起来经常被翻阅。
柜子是学校配备的,以防有人窃取我的研究成果,这是我的私人收藏。
他轻声道,像在分享什么重大秘密。
相册第一页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一个瘦小的男孩站在学校门口,穿着明显过大的校服,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
男孩左眼下方有一颗泪痣,右臂不自然地垂着,像是受了伤。
这是……
我。江逾白的手指轻抚照片。
我仔细看那张照片,男孩的眼神空洞得不像个孩子,嘴角还有一块淤青。
某种模糊的熟悉感爬上我的脊背,我肯定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翻下一页。江逾白的声音变得异常柔软。
下一页是张剪报,某小学作文比赛获奖名单,我的名字赫然在列,旁边贴着我的参赛照片——十岁的我,扎着两个小辫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猛地抬头,相册从我手中滑落,江逾白敏捷地接住。
继续看。他不回答,只是帮我翻到下一页。
更多关于我的资料:初中入学照、高中成绩单、大学录取通知书复印件……甚至还有几张我在图书馆看书的偷拍照,时间跨度长达十二年。
这本该令人毛骨悚然,但江逾白展示它们的方式如此虔诚,像是在展示某种珍贵的文物。
你……跟踪我
我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标本架,一个装有肺部标本的玻璃罐摇晃了一下,江逾白迅速伸手稳住。
不是跟踪,他合上相册,是记住。
为什么
因为很少有人值得被记住。
他打开相册最后一页,里面只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给你创可贴,要勇敢哦!,旁边画了个笑脸。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小学三年级那年,我家附近搬来一户奇怪的人家,经常在深夜传出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尖叫
有一天放学,我看到一个男孩蜷缩在巷子里,手臂上满是伤痕,我把书包里唯一的创可贴给了他,还写了那张纸条。
那个男孩……是你我声音发颤。
江逾白轻轻点头,解开袖扣,卷起袖子露出手臂内侧。
那里布满细疤痕,已经发白,像是很久以前留下的,最显眼的是一道文字模样的伤疤,正与我记忆中男孩手臂上的伤口位置吻合。
之后,我妈妈被带走了。
他平静地说,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被送到外婆家,再也没见过她。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伸手触碰那道疤痕,他的皮肤冰凉,疤痕处微微凸起,像一条小小的山脉。
江逾白屏住呼吸,仿佛我的触碰是什么神圣的仪式。
你给了我第一份善意,他轻声说,也是最后一份。
窗外突然传来嘈杂声,打断了这个沉重的时刻。
一群学生从医学楼前经过,为首的正是詹炘远,他搂着那个黑裙女生,正大声说着什么,女生笑得花枝乱颤,手里举着杯奶茶。
啧,吵死了。
江逾白皱眉,拉上窗帘,室内顿时暗了下来,只有工作台的灯光照在我们之间,形成一个私密的小空间。
你不问我为什么收集这些吗
他转向我,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深灰色。
为什么我顺从地问。
因为我想记住每个真正对我好的人,他微笑,名单很短,只有你。
这个回答让我胸口发紧。
江逾白的收藏不是变态的跟踪,而是一个满是伤痕的孩子在笨拙地表达情感。
扭曲,但是很纯粹。
那天在图书馆不是偶遇
不是,他坦然承认,我每周三都会去那里,等了四个月才等到你落单。
KTV呢
我以医学院的名义加了你室友,她转发了朋友的朋友圈,定位很明显。
他推了推眼镜,我承认这有些越界,但我不能看着你被那种人渣伤害。
人渣,詹炘远确实配得上这个称呼。
但江逾白呢他收集我十二年的信息,计算我们相遇的时机,这难道不是另一种算计吗
仿佛读懂了我的想法,江逾白轻声说:我知道这看起来不正常,但对我来说,爱就是全部的关注与记忆,我不会伤害你,软软,永远不会。
他说爱这个字时如此自然,仿佛我们早已相爱多年。
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突兀。
那这个呢我指着相册里我高中毕业舞会的照片,你当时也在
校外,他微笑,你穿蓝色裙子很好看。
我想起那天,舞会结束后,我在校门口看到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车窗半开,似乎有人在里面看着我。
当时以为是错觉,现在想来……
你一直在看着我。
是的,他毫不羞愧地承认,就像守护一颗珍贵的标本。
这个比喻应该令人不适,但此刻,在昏暗的标本室里,被江逾白这样专注地注视着,我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詹炘远从未真正看过我,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方便的附属品,而江逾白……他记得我十几年前用哪只手递出创可贴。
今天是你的生日。江逾白突然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我愣住了,我自己都快忘了这个日子。
詹炘远去年送了我一条围巾,后来我发现是他妈妈买多了的;前年是一盒快过期的巧克力。
打开看看。江逾白把小盒子推过来。
盒子里是一把精致的钥匙,似乎是定制的,柄部被做成温度计的形状,与我现在戴的项链吊坠一模一样。
这是……
我宿舍的钥匙,特殊材料,不会过敏,他轻声说,任何时候你想来,都可以。
这是一份太过亲密的礼物,几乎是一种邀请。
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任何隐藏的欲望,只有纯粹的给予。
我不能……
不是要求,只是选择。
江逾白合上我的手,钥匙的齿痕压在我掌心,微微发痛。
就像你可以选择继续为不值得的人痛苦,或者…
或者
或者让真正记得你的人爱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内心某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装着我所有未被满足的渴望,被记住、被珍视、被全心全意地爱着。
詹炘远给不了这些,但江逾白……他收集我生命中的每个碎片,像守护一个易碎的标本。
我不知道什么是健康的爱。
我诚实地说,钥匙在掌心变得温暖。
谁规定爱必须有健康的标准
江逾白微笑,眼角那颗泪痣让他看起来既危险又脆弱。
我的爱可能不符合常规,但它永远不会伤害你。
窗外又传来一阵笑声,詹炘远的声音格外刺耳:那个书呆子她跟个土妞一样,只准我拉手,哪儿有你这么辣然后传来女生夸张的尖笑。
我的手指下意识攥紧钥匙,齿痕更深地印入掌心。
江逾白轻轻掰开我的手指,把钥匙拿出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细银链。
这样就不会弄丢了。
他把钥匙穿在链子上,动作轻柔地为我戴上,银链与原来的温度计项链叠在一起,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两把钥匙,我低头看着它们,一把开你的门,一把量我的体温
隐喻很糟糕,江逾白难得地笑了,真正的笑,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我也笑了,突然感到一阵轻盈,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也许爱真的没有标准模式,也许江逾白这种专注到病态的方式,正是我这种从未被好好爱过的人所需要的。
阿逾,我饿了。
这个普通的需求在此刻显得如此珍贵,我终于开始关注自己真实的感觉,而不是詹炘远想要什么。
食堂还是校外江逾白问,像早有准备一样从抽屉里拿出钱包。
校外,我说,我想吃辣的。
体质特殊,过敏源很多,他皱眉,你花椒过敏。
只有一点点皮疹。
皮疹也是伤害,他严肃地说,像个不容反驳的医生。
但我知道有家粤菜馆,他们的胡椒猪肚汤足够刺激,你也不会过敏。
又一次,他对我的了解多到令人害怕,却又莫名地让人安心。
我任由他帮我穿上外套,他的手指偶尔擦过我的后颈,触感微凉。
阿逾。
走到门口时,我突然转身。
如果……如果我一直没发现你是谁呢你会一直等下去吗
他思考了一会儿,眼镜反射着走廊的灯光,遮住了眼神。
不会,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注意到我,直到我死去。
这个回答应该吓到我,但此刻我只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
我主动牵起他的手,疤痕的触感在我掌心起伏,像一条条小小的生命线。
现在你永远不能离开我了,江逾白轻声说,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我掌握了你所有的秘密。
像枷锁一样绑住我我开玩笑地问。
不。他摇头,手指与我的交缠。
像钥匙,打开你的心。
走廊的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扭曲的轮廓在墙上融为一体。
远处,詹炘远的笑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初夏的风,温柔地拂过我的脸,像某种无声的承诺。
第五章
恒温的枷锁
江逾白的宿舍成了我的第二个家。
那把银色钥匙每天贴着我的胸口,与温度计吊坠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每次用它开门,都有种奇妙的仪式感——转动钥匙,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混合着松木香和淡淡消毒水味的空气。
今天推开门时,宿舍里静悄悄的。
阳光透过新换的米色窗帘洒在地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斑。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发现书桌上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旁边是江逾白工整的字迹:
人体工学椅,护腰,你在图书馆总坐不直。我微笑,手指抚过盒子的边缘。
上周我只是随口提了句图书馆的椅子让腰不舒服,他就记下了。
这种被倾听、被记住的感觉如此新鲜,像久旱逢甘霖。
喜欢吗
江逾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到他靠在门框上,眼镜片上沾着些许水珠,像是刚洗过脸。
他手里拎着两杯奶茶,一杯全糖珍珠,一杯无糖绿茶——完全符合我们的口味。
还没拆呢。
我接过奶茶,吸管已经插好,温度刚好可以入口,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
今天下午你没课。
他取下眼镜擦拭,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而且詹炘远今天在体育馆有比赛,图书馆是必经之路,你不想遇到他。
又一次,他对我的行程了如指掌。
这种程度的关注本该令人窒息,但于我,却像溺水者终于抓住浮木。
阿逾,我啜饮着奶茶,甜味在舌尖绽放,你没必要买这么贵的椅子。
有必要。
江逾白拆开包装,动作利落地组装起椅子。
你的腰椎曲线与常人不同,普通椅子会导致——
我腰椎怎么了我惊讶地打断他。
轻微侧弯。
他头也不抬,继续拧紧螺丝。
从你走路的姿势和坐姿能看出来,当然,如果你想确认,我可以带你去医学院做个检查。
我呆在原地,奶茶杯上的水珠滴到手上才回过神来。
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身体细节,他却观察得一清二楚。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被X光全方位扫描过,却又莫名地安心。
好了,江逾白拍了拍组装好的椅子,试试。
椅子完美贴合我的腰部曲线,像是量身定制,我靠在上面,舒适得几乎叹息。
江逾白站在我身后,手指轻轻点了点我的肩膀:这里,放松,你总是绷得太紧。
他的触碰隔着衣料传来,温度略低于常人。
我想起他满身的疤痕,那些凹凸不平的组织是否也影响了他的体温调节
在想什么
他绕到我面前,俯身与我对视,这么近的距离,我能看清他虹膜上的纹路,像灰色的星系。
你的手,我脱口而出,它们总是很凉。
江逾白直起身,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血液循环不好,小时候营养不良的后遗症。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情。
我胸口一紧,想起相册里那个满身伤痕的小男孩。
小时候江逾白,是否也曾渴望有人关心他的手为什么总是冰凉
这个。
我摘下脖子上的温度计项链,示意他弯腰,然后戴在他脖子上。
阿逾,现在它该测量你的温度了。
江逾白愣住了,手指悬在半空,似乎不确定该如何反应。
这个总是精准掌控一切的人,此刻竟显得有些笨拙。
最终,他轻轻握住吊坠,嘴角扬起一个真实的微笑。
软软,谢谢你走进我的生命。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我们安静地喝完了奶茶,江逾白打开电脑工作,我则坐在新椅子上看书。
阳光慢慢西斜,室内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书页翻动的声音。
这种静谧的共处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画面:两棵不同的树,根系却在地下紧密相连。
软软。江逾白突然叫我,递过来一个深蓝色笔记本。
给你的。
笔记本封面是柔软的皮革,印着温度记忆四个字。
翻开第一页,上面记录着一系列日期和数字:
3.25,36.5℃,晴,心情平稳,左手腕旧伤无异常。
3.26,36.7℃,多云,午饭后轻微胃痛,建议减少辛辣。
3.27,36.2℃,雨,图书馆久坐腰酸,需补充维生素D……
这是我最近两周的体温和身体状况,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
往后翻,还有更早的记录,最早可以追溯到我们正式相识那天。
你每天都在记录这些
我抚摸纸页,上面还有他笔尖留下的凹痕。
基础医学观察。
江逾白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
你的体温比常人低0.3度左右,可能与贫血有关。
这不是医学观察,这是一封用数据写成的情书。
我抱紧笔记本,胸口涌动着一种陌生的温暖。
詹炘远连我的生日都记不住,而江逾白记得我每一天的体温变化。
为什么我问,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江逾白合上电脑,走到我面前蹲下,这样我们的视线平齐。
他取下眼镜,灰色的眼睛直视我。
因为我想记住关于你的一切,好的,坏的,普通的,特别的,全部。
他的眼神如此专注,仿佛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值得注视的对象。
在这种目光下,我感到自己既透明又被完全接纳。
他知道我的缺陷、我的创伤、我所有不完美的部分,却依然选择珍视。
变态。我轻声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确实。他坦然承认,伸手将我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只对你的变态。
这个回答让我们都笑了起来,笑声中,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詹炘远了。
那个曾经占据我全部思绪的人,现在就像一个遥远的噩梦,而江逾白是唤醒我的阳光。
今晚有暴雨,江逾白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要留下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邀请我留宿,但却是第一次直接问出口。
之前都是我说累了,他就自然而然地准备好一切:防过敏的床单,高度合适的枕头,甚至放在床头的水温都永远刚好。
好,我点头,然后补充,但是我想要新床单,淡蓝色的那种。
江逾白眼睛一亮,像是收到了什么珍贵礼物:已经准备好了。
他打开衣柜,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淡蓝色床单、正是我上周在商场多看了两眼的那款。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甚至不确定他当时是否在场。
但这些细节已经不再让我惊讶,江逾白的爱着,就是这样无孔不入的呵护。
暴雨在深夜如期而至。
我躺在江逾白铺好的床上,听着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
床单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枕头上方是他特意安装的小夜灯,光线柔和得刚好能看清房间轮廓。
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我听到外间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阿逾我轻声呼唤,没有回应。
推开卧室门,我看到他蜷缩在沙发一角,双手抱膝,脸色惨白。
又一道闪电亮起,他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眼镜被丢在一旁,看起来异常年轻脆弱。
你怕打雷我走近他,地板冰凉刺骨。
江逾白抬头,眼睛里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恐惧。
小时候……她总在雷雨天发疯。
不需要解释我也知道她是谁。
我跪在沙发前,轻轻抱住他,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额头抵在我肩上。
我们就这样跪坐在地上,听着彼此的呼吸声逐渐同步。
你的心跳很快。江逾白突然说,声音闷在我肩头。
你的也是。
又一声雷鸣,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捧起他的脸,在闪电的瞬间光亮中看清了他眼中的恐惧——那是以前的江逾白,被困在成年躯体里的受伤小孩。
看着我。我引导他注视我的眼睛。
阿逾,没有雨和雷,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
江逾白的呼吸慢慢平稳,手指缠绕着我的发梢,像在确认我的真实存在。
他的手腕内侧疤痕贴着我的皮肤,凹凸不平的触感奇异地令人安心。
我收集关于你的一切,是因为……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因为我需要确认你是真实的,对我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存在
这句话撕裂了我的心。
我吻了吻他眼角的泪痣,然后是那道疤痕。
江逾白屏住呼吸,手指轻轻插入我的发间。
阿逾,我是真实的。我低声承诺。
而且我不会离开。
雨声渐小,但我们都保持不动,仿佛这个姿势是什么神圣的仪式。
江逾白的心跳通过相贴的皮肤传来,稳定而有力,与窗外渐弱的雷声形成奇妙的共鸣。
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最终打破沉默,牵着我来到书桌前,打开一个上锁的抽屉。
里面是一沓信件,最上面那封的寄件人写着青山疗养院。
信封已经被拆开,边缘有些磨损,显然被反复阅读过。
我母亲,江逾白平静地解释,她要出院了。
我拿起信封,里面是一张简短的通知函,告知江逾白他母亲的治疗即将结束,需要家属办理相关手续,纸上有一处明显的水渍,像是滴落的泪水。
你会去吗我问,虽然已经知道答案。
江逾白摇头,把信件放回抽屉:她不再是我的责任。
锁上抽屉后,他转向电脑,调出一段监控录像。
你才是。
画面显示的是医学楼后门,时间是两周前,詹炘远跟在我身后,表情凶狠,想要拦住独自走路的我。
就在他伸手要抓我胳膊时,江逾白从画面外冲出来,悄悄将他拉进另一个拐角,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江逾白——眼神冰冷,动作狠厉,与平日温和的形象判若两人。
你……打了他
我震惊地看着画面中江逾白拎起詹炘远的领子,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吓得对方脸色惨白。
只是警告,江逾白关闭视频,但他不会罢休。
为什么没告诉我
你当时在准备论文。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
压力会影响海马体的功能。
典型的江逾白式回答,把一切都归结为医学考量,但我知道,他只是不想让我担心。
这种保护欲已经超越了常理,却让我更加心疼他。
阿逾,下次告诉我,我握住他的手,我想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
江逾白凝视着我,眼神渐渐柔和:好。
我们回到卧室,这次他允许自己躺在我身边,虽然保持着一定距离。
雨已经完全停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他脸上投下细长的光带。
我伸手触碰他锁骨上方的疤痕,他微微一颤,但没有躲开。
她用什么弄的我轻声问。
烟,他闭上眼睛,因为我打翻了她的酒。
我的手指沿着疤痕移动,感受着这具躯体承载的痛苦记忆。
江逾白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他的心口,隔着薄薄的睡衣,我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心跳。
这里也有疤。
他引导我的手指触摸左胸上方一处不平整的皮肤。
刀伤,差一厘米就到心脏。
我凑近,亲吻那道伤痕。
江逾白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插入我的发间,力道刚好介于控制和温柔之间。
软软。他低声唤我的名字,像在念什么神圣的咒语。
你确定要爱这样的我吗阴暗,扭曲,不堪,甚至……
确定。
我打断他的话,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这是最简单的真理。
江逾白可能不符合世俗对正常的定义,但他的爱纯粹、专注。
他紧紧抱住我,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疼痛,但我不介意,因为我知道这是他在确认我的存在。
江逾白的拥抱,就像被一个溺水者抓住,我无法挣脱,也不愿挣脱。
睡吧。最终他松开手,为我盖好被子。
明天早上有课。
我点头,闭上眼睛。
恍惚间,我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描摹我的面部轮廓,像盲人阅读盲文般虔。
然后是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叹息:软软,我只有你了。
第二天醒来时,江逾白已经起床。
外间传来键盘敲击声,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床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斑。
我伸了个懒腰,突然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部新手机。
旧手机该换了。听到我起床的声音,江逾白头也不回地说。
已经导入所有数据,防摔防水,电池续航48小时。
我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壁纸是我和江逾白的合照,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拍的。
我们站在标本室,他罕见地笑着,我则抬头看他,眼神是我不自知的柔软。
正要道谢,手机突然弹出一条通知。
是校园论坛的提醒,标题赫然写着《教育系学霸阮软的精彩情史》,发帖人匿名,但内容明显是詹炘远的手笔。
里面充斥着半真半假的污蔑,甚至附上了几张我完全不知情的私密照片,虽然只是些拥抱的镜头,但角度非常刁钻。
别看,江逾白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抽走手机,我会处理。
怎么处理我声音发抖,不是害怕詹炘远,而是害怕江逾白会因此惹上麻烦。
他微笑,那笑容让我想起监控画面中他揍詹炘远时的表情:当然是用文明的方式。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这次是一条新消息提醒。
江逾白点开它,屏幕上显示出一段詹炘远在更衣室偷拍女生的视频,时间是一周前。
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小秘密。
江逾白轻声说,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那段帖子就消失了。
现在,他会有更重要的事要担心。
我抬头看江逾白,阳光透过他的发梢,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那一刻我意识到,这个温柔记录我每一天体温的男人,也有着锋利如手术刀的一面。
而奇怪的是,这并不让我害怕,反而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阿逾,谢谢你。我说,然后踮脚吻了吻他的下巴。
江逾白愣住了,耳尖泛起淡淡的红。
这个能记住我一切细节的人,却会因为一个简单的吻而害羞。
我笑着拿起新手机,屏幕上的我们笑得那么自然,仿佛已经相爱多年。
也许我们确实已经相爱多年,从那个递出创可贴的下午开始,命运的齿轮就已经转动,将我们带向彼此。
江逾白的爱可能不符合常规,但谁说爱必须有标准模式呢
早餐想吃什么江逾白问,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只有微红的耳尖泄露了刚才的情绪。
你决定。我回答,因为我知道他会记得我喜欢的一切。
他喜欢操控我的一切,而我甘之如饴。
第六章
疯狂的爱
梅雨季来得突然,连续一周的阴雨让整个校园都泛着潮气。
我站在教学楼屋檐下,看着雨幕中模糊的人影。
江逾白说好来接我,但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十五分钟。
这很不寻常,他向来精确得像原子。(高精度的量子计时仪器)
手机震动,是江逾白发来的短信:医学楼后门等你。J
J江逾白从不这样署名。
我犹豫了一下,撑开伞走进雨中。
医学楼后门是个偏僻的角落,平时很少有人经过,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像某种密语,我的心跳随着脚步加快。
转过拐角,我猛地刹住脚步。
医学楼后门的台阶上站着个女人。
她穿着过时的米色风衣,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身形瘦削得像一张纸。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姿势,笔直得近乎僵硬,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像博物馆里摆放的蜡像。
阮软。
她的声音出奇地柔和,与锋利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您是……
江逾白的母亲。
她微笑,嘴角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的。
我刚从青山疗养院出来。
雨水顺着我的伞沿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小水洼。
我本能地后退半步。
江逾白很少提起他母亲,但那些疤痕已经讲述了足够多的故事。
他在找你。
江母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是江逾白的。
可惜走错了方向,他总是这样,太专注反而会忽略眼前的东西。
她把手机递给我,袖口随着动作上滑,露出手腕内侧的疤痕。
那些疤痕排列得异常整齐,像是刻意为之,最显眼的是一个模糊的爱字,与江逾白手腕上的如出一辙。
您……对他做了什么我声音发抖,不是因为冷。
江母的笑容扩大了:我给了他生命,还有爱的教育。
她向前一步,雨滴打在她的脸上,顺着深刻的法令纹滑下。
你知道他父亲为什么离开吗
我没有回答,手指紧紧攥住江逾白的手机。
屏幕亮起,壁纸是我们上周在公园的合照,他罕见地笑着,我靠在他肩上。
因为他受不了这种爱。江母轻声说。
太浓烈,太绝对,他说我疯了,把我送进医院,抛弃了我们母子。
她的指甲突然掐进自己手腕的疤痕里。
但爱本来就是疯的,不是吗
血珠从她苍白的皮肤上渗出,被雨水迅速冲淡。
我感到一阵眩晕,这个场景太过不寻常,这个自残的女人,雨中诡异的对峙,以及不知所踪的江逾白。
您需要……止血。我机械地说,从包里掏出纸巾。
江母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得像玻璃碎裂。
你和他真像!当年他也是这样,递给我创可贴,好像这些小伤口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但你知道真正疼的是什么吗被最爱的人抛弃!
她的眼睛在雨中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亮光,像是高烧患者。
我挣扎着想抽回手,却看到她另一只手里拿着什么。
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年幼的江逾白,赤裸的上身布满伤痕,眼神空洞得像个死人。
看,这是他第一次学会爱我的证明。江母狂热地低语。
我用烟头烫出‘爱’字时,他哭得多美啊…
心脏一阵绞痛,我猛地推开她,照片飘落在地,迅速被雨水浸湿。
江母踉跄了一下,却还在笑。
你以为你得到的是谁他是我儿子!他的血管里流着我的血!总有一天,他会像我爱他那样爱你,用疼痛,用疤痕,用永不满足的占有!
软软!
江逾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转头,看到他奔跑在雨中的身影,没打伞,白衬衫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轮廓。
他的脸色惨白,眼镜片上全是水珠,却依然能看清眼中近乎疯狂的恐惧。
过来!
他对我喊,声音嘶哑。
过来,别听她说的任何话!
江母在我身后轻笑。
走啊,像他父亲一样走,你们这些人总是这样,嘴上说着爱,实际上最受不了真实的情感。
我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我的裙摆。
江逾白终于冲到我们之间,用身体隔开我和他母亲。
他浑身发抖,不是由于寒冷,而是某种更深层的、灵魂层面的震颤。
回去,他对江母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求您了,回去。
这一幕如此荒诞,高大的江逾白像个哀求的孩子,而瘦小的江母却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她伸手抚摸江逾白的脸,动作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小逾白,妈妈只是来看看你爱的人能不能承受你的爱。
她的目光越过江逾白,落在我身上。
你觉得她能吗
江逾白猛地打掉她的手:走!
江母不以为意,整理了下被雨水打湿的衣领:我住在老房子,你知道的。
她后退几步,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阮软,他是我的儿子,和我一样,问问他为什么害怕雷声,问问他手腕上的字是怎么来的,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这个……畸形的关系。
她转身离去,背影很快被雨幕吞噬。
江逾白站在原地,肩膀起伏,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像是无声的眼泪。
对不起。他终于开口,声音破碎。
她不该来找你。
我伸手想碰他,他却后退一步:我身上湿。
我不在乎,我抓住他的手,触感冰凉黏腻,我们回去。
江逾白的宿舍一片漆黑。
他拒绝开灯,也不肯换下湿衣服,只是坐在床边,双手抱头。
窗外闪电划过,照亮他惨白的脸色和紧咬的下唇。
她经常这样吗我轻声问,递给他一条毛巾。
不。江逾白机械地擦拭头发。
自从父亲离开后,她……不稳定,但住院后好多了。
他苦笑。
或者说我以为好多了。
我打开他的衣柜,找出干爽的睡衣。
换上这个,你会感冒的。
江逾白没动,眼镜片后的眼睛空洞无神。
她说的是真的。
什么
我手腕上的字。
他慢慢卷起左袖,露出那个我见过无数次的疤痕。
她用烟头烫的,那年我八岁,父亲又一次夜不归宿,她说如果我能忍住不哭,父亲就会回来。
雷声轰鸣,江逾白明显瑟缩了一下。
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害怕雷雨,那一定是某个类似的夜晚,雷声、尖叫、烟头灼烧皮肉的气味。
他回来了吗我问,虽然已经知道答案。
江逾白摇头。
第二天早上,他收拾行李走了,说受不了这个家,说我们都是疯子。
他摘下眼镜,用手掌根部按压眼睛。
三个月后,她把沸水浇在我背上,因为父亲在电话里说永远不回来,那次之后,邻居报了警。
我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八岁的江逾白,被母亲用爱的名义折磨,又被父亲以疯为理由抛弃。
这解释了一切——他对爱的扭曲理解,他的控制欲,他近乎病态的珍惜方式。
我不是她。
江逾白突然抬头,灰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
我知道。我说。
江逾白的爱或许不符合常规,但从未带给我痛苦。
他伸手触碰我的脸,手指依然冰凉。
但我确实……收集了太多关于你的事。如果你现在想离开,我理解。
比如什么
江逾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向书柜,按下一个隐藏按钮。
书架无声滑开,露出后面的小空间。
那是一间微型资料室,墙上贴满我的照片,从童年到现在;
架子上整齐排列着标注日期的笔记本,记录着我多年的生活轨迹;
甚至还有几个密封袋,装着在我看来毫无意义的物品:用过的电影票根、咖啡杯上的贴纸、一支断裂的发夹……
还有电子档案。江逾白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的社交媒体、购物记录、校园卡消费地点……你的全部。
我走进那个小房间,心跳如鼓。
这应该吓到我,应该让我夺门而逃。
但奇怪的是,我感受到的更多是一种诡异的安心,被如此彻底地记住,被如此完全地关注。
为什么
我轻声问,手指抚过一排按年份排列的笔记本。
我的身体里流着她的血,我害怕哪天我变成她。
江逾白站在门口,身影被客厅的灯光勾勒出一道金边。
我害怕忘记那些让你成为你的小细节,忘记你曾经给我的温暖,忘记……怎么去爱你而不伤害你。
这句话击中了我的心脏。
江逾白不是在收集战利品,他是在收集爱的指南,通过记住关于我的一切,他试图学习如何正常地去爱。
这很变态。我诚实地说。
是的。
也很甜蜜。
江逾白猛地抬头,眼镜片后的眼睛睁大。
我拿起最近的一本笔记,翻到最新一页,上面记录着我昨天的一举一动,甚至包括午餐吃了三口胡萝卜后皱眉这样的细节,旁边还画了个小笑脸,像是他自己也觉得这很好笑。
你画工很差。我评价道。
江逾白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不敢:医学院不教美术。
但教解剖学,我指着一幅人体草图,这是我的骨骼结构
肌肉分布。他纠正,声音稍微放松了些。
你经常肩膀酸痛,我想帮你按摩但不确定力度。
我合上笔记本,走向他。
江逾白僵在原地,像等待判决的犯人。
阿逾,我踮起脚,吻了吻他冰凉的唇,下次直接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力度。
他眨眨眼,长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你不……害怕
害怕什么我环顾四周。
这些只是纸和照片,真正可怕的是詹炘远和你的母亲,用爱的名义伤害,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江逾白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我永远不会。
我知道,我微笑,你的爱是枷锁,而我喜欢被这样锁着。
窗外又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江逾白条件反射地颤抖,但没有像往常一样蜷缩起来。
这次,他选择抱紧我。
我们就这样站了很久,听着彼此的心跳和窗外的雨声。
直到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份宁静。
是校园论坛的推送通知。
标题醒目:《教育系学霸阮软勾引医学院天才内幕》,发帖人又是匿名。
内容比上次更恶毒,声称我用手段控制江逾白,还附上了几张模糊的照片,是我和江逾白在标本室门口,他正俯身为我戴项链。
詹炘远,我叹气,他还不死心。
江逾白拿过手机,快速浏览内容,眼神逐渐变冷:他不该。
江逾白打开电脑,调出一段视频:
詹炘远在体育器材室偷换队友的蛋白粉,导致多人尿检异常,时间是上个月的校际比赛前。
你怎么有这段……
医学院负责兴奋剂检测,江逾白平静地说,我注意到异常后查了监控。
他点击发送,视频很快出现在校园论坛,标题简单明了:《体育明星詹炘远陷害队友实锤》。
不到五分钟,帖子就被疯狂转发,詹炘远的主页瞬间被愤怒的评论淹没。
江逾白合上电脑,现在他不会烦我们了。
我看着江逾白的侧脸,他用知识而非暴力保护所爱之人,这种克制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经历过那种童年,他本可以成为比他母亲更可怕的存在。
阿逾很棒,我轻声说,然后指了指那个隐藏的资料室,但是有些部分确实……过了。
江逾白点头,眼神诚挚得像忏悔的信徒:你让我怎么样都行。
首先,不要再偷拍我睡觉的样子。
我指着一张小照片。
这张我流口水了,很丑。
我觉得可爱。
其次,电子追踪必须停止,如果我有什么事……
你会告诉我,江逾白接话,我会学习尊重界限,可能需要时间,但我会努力。
这种坦诚的交流感觉如此新鲜。
詹炘远从不承认错误,而江逾白,尽管行为极端,却愿意为我改变。
这或许就是正常的恋爱,不是没有问题,而是双方都愿意解决问题。
雨势渐小,一缕月光透过云层照进房间,恰好落在那堵照片墙上。
我走过去,看着从童年到现在的阮软。
扎着小辫子的我,穿着初中校服的我,在图书馆睡着的我……每一个瞬间都被如此珍视地保存。
这张是哪来的
我指着一张高中毕业舞会的照片,我穿着蓝色礼服站在角落,神情落寞。
校刊,江逾白站到我身后,双手虚环着我的腰,像是怕碰碎我,我专程去买的。
就为了一张照片
值得。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耳际,你穿蓝色很美。
我转身面对他,月光下他的轮廓如此清晰,像是被精心雕刻的塑像。
那些疤痕,那些痛苦的记忆,都成为了这个人复杂而疯狂的一部分。
而我,爱上了这个人的所有部分。
阿逾,我轻声唤他的名字,吻我。
他犹豫了一下:我可能……不太会。
没关系,我拉下他的脖子,我也不会。
这个吻生涩而甜蜜,像两个初学者跳的第一支舞。
江逾白的嘴唇起初冰凉僵硬,但很快温热。
当我们分开时,他的耳尖通红,眼镜歪到了一边。
怎么样我笑着问。
比解剖学有趣,他诚实地说,一手捧着我的脸,一手摘掉眼睛,俯身,再来一次。
雨停了,月光洒满房间。
我们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江逾白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环着我,像是抱着什么易碎品。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体温透过衣料传来,比平时高了些。
你发烧了。我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关系,他迷迷糊糊地说,把我搂得更紧,别走。
我不会。我承诺,听着他的心跳渐渐与我的同步。
就在我即将入睡时,手机又震动起来。
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全部吗问问他关于地下室的事。——一个关心你的人
我盯着屏幕,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江逾白在睡梦中皱眉,像是感知到了我的不安。
我关掉手机,决定忽略这条信息。
无关所有,我只是单纯地爱这个伤痕累累的灵魂。
窗外,一轮满月从云层后露出脸来,冷冷地注视着这个不完美的爱情故事。
第七章
永恒的枷锁
那条关于地下室的短信在我手机里躺了三天。
我没有问江逾白,我猜他看到了,但他没有提起。
我们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他不再隐藏那些关于我的收藏,我则学着接受这种特殊的表达方式。
但每当经过宿舍楼地下室入口,我都能感觉到江逾白身体的紧绷,像是那里藏着什么会伤害我的怪物。
第四天清晨,我醒来发现床边空无一人。
枕头上放着一张字迹工整的纸条:地下室,如果你准备好了。——Y
纸条边缘有些皱,像是被反复揉搓又展开。
我能想象江逾白写下它时的样子: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镜片后的眼睛充满不安。
地下室的门通常上锁,今天却虚掩着。
我推开门,一股混合了防潮剂和木质香的气味扑面而来,楼梯尽头点着一盏小灯,在昏暗的空间里投下温暖的光晕。
阿逾我的声音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
没有回应,只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深处传来。
我慢慢走下楼梯,心跳随着每一步加快。
地下室比想象中宽敞,被分隔成几个区域,最外面是整齐的储物架,摆放着标本周边的工具和材料。
转过一个拐角,我停住了脚步。
那里有一扇白色的门,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阮软的世界,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是江逾白的手笔。
门虚掩着,透出一线灯光。
我推开门,然后彻底僵在原地。
眼前是一个完全复刻的房间——我十岁时的卧室。
淡蓝色的墙壁,白色书桌,床上铺着印有小雏菊的床单,连窗台上那个缺了角的陶瓷娃娃都一模一样,书桌上摊开的作业本,铅笔削到一半,仿佛时间在这个空间凝固了。
这是……
你失去的家。逾白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他坐在一把小椅子上,眼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看起来格格不入。
你父亲再婚后,新房主扔掉了所有东西。
我走向书桌,手指抚过作业本上稚嫩的笔迹,那是我四年级的日记,记录着某个平凡的一天:
今天下雨,妈妈又忘了接我,张老师给了我伞和饼干,饼干是花生味的,我不能吃,但没说……
你是怎么……
邻居老太太。江逾白仍然坐着没动。
她保存了一些要丢弃的物品,我花了三年时间找到她,又花了一年让她同意卖给我。
我打开衣柜,里面挂着小女孩的衣服,每一件都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最里面是一件红色外套,我唯一一次向母亲要的生日礼物,因为太鲜艳只穿过一次。
这太……我转身,却哽住了。
江逾白像个等待判决的囚徒,双手紧握放在膝上,指节发白。
变态疯狂他苦笑。
我知道,但我必须这样做,你失去的每一件物品,每一个记忆,都应该被保存。
为什么
因为它们是组成你的一部分。
江逾白终于站起来,身高在这个迷你房间里显得几乎顶到天花板。
如果没有人记得十岁的阮软,那她就真的消失了。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刺入我的心脏。
我父亲再婚后,确实没人再提起从前。
我的童年记忆随着旧家具一起被丢弃,仿佛那段人生不值一提。
而江逾白,这个偏执的男人,却一片一片地捡起那些碎片,像修复一件珍贵的文物。
这是爱还是伤害江逾白轻声问,手指抚过书桌上的灰尘。
我分不清界限,我母亲也说她爱我,可是我一直在受伤。
我走向他,在这个复刻的童年房间里,我们像误入小人国的巨人。
当我伸手拥抱他时,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是准备承受一击。
这是只属于我们的语言。
我踮脚吻他冰凉的唇。
不是伤害,是记忆,是你的爱。
江逾白颤抖着回抱我,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疼痛,但我不介意,这是他确认真实的方式。
在这个复刻的童年房间里,我们找到了第三种可能——既不是他母亲那种毁灭性的爱,也不是世俗那种浅薄的喜欢,而是某种更深邃、更绝对的连接。
还有更多,他松开我,走向房间一角的小门,如果你准备好了。
门后是一条短走廊,尽头是另一个房间。
这个空间明显是现代风格,墙上挂满照片和图表,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面摆放着各种医学设备和一台高倍显微镜。
这是我的研究,江逾白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学术性的热情,关于你。
我走近看那些图表,发现是我的生理数据曲线,体温、心率、睡眠周期……甚至还有每月情绪波动分析,显微镜下是一片载玻片,标签写着阮软,2023.4.15,左眼睫毛。
这……
太过了江逾白紧张地推了推眼镜。
我摇头,指向一个特别的图表:这个峰值是什么
我第一次吻你那天,他耳尖泛红,你的瞳孔扩张了37%,远超平均值。
我忍不住笑了。
这个天才医学生,用研究诺贝尔奖课题的严谨态度记录着我的每一次心跳,多么扭曲,又多么纯粹。
江逾白。
我拿起工作台上的一本笔记,封面上写着《阮软全记录:永久保存版》。
你是我见过最浪漫的疯子。
他眨眨眼,长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这是夸奖吗
最高级的夸奖,我吻了吻他的嘴角,不过我们得谈谈界限问题。
界限。
这个词让江逾白的表情严肃起来,他像个好学生一样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首先,睫毛和头发样本可以,但指甲和血液需要提前问我。
明白。
其次,情绪记录要用我当天的自我评价为准,不能只靠面部识别。
合理。
最后……
我环顾这个庞大的收藏系统。
地下室可以保留,但不能再扩大了,我们需要给未来留空间。
江逾白停下笔:未来
我们的未来,我微笑,除非你不想……
他猛地抱住我,笔记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一次,他的拥抱不再带着不确定的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确定。
我想。他的声音闷在我肩头,比呼吸还想。
我们离开地下室时,回到宿舍,阳光正好照进宿舍窗户。
江逾白的手机突然响起,是一条校园公告:
詹炘远因使用兴奋剂和学术造假被开除学籍,终身禁赛,公告末尾特别感谢医学院江逾白同学提供关键证据。
结束了。江逾白放下手机。
不,我纠正他,是开始了。
就在这时,响起敲门声,江逾白去开门,却僵在了门口。
我从他肩膀上方看去,江母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
我煮了汤,她说,目光落在我身上,可以进来吗
餐桌上的气氛凝重得像要进行一场手术。
江母坐得笔直,小口啜饮着她带来的汤,眼神不时扫过我和江逾白。
江逾白则像个警惕的哨兵,身体微微前倾,随时准备介入。
汤很好喝,我打破沉默,谢谢您。
江母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很久没听过赞美。
逾白小时候也爱喝,她放下勺子,但他七岁后就再也不吃我做的任何东西了。
江逾白的指节在桌下发白,但没有反驳。
我看了那些笔记,江母突然说,关于软软。
我心头一跳。
江逾白猛地站起来:您翻了我的东西
你是我儿子,江母平静地说,我了解你会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些记录很详细,很用心,没有一处伤痕。
江逾白愣住了,慢慢坐回椅子上。
我用烟头烫他时,说这是爱。
江母的声音出奇地柔和。
直到护士给我看那些儿童心理学书籍……我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又迅速飞走,餐桌上的汤渐渐凉了,表面凝起一层薄薄的油膜。
您来是为了什么江逾白终于开口,声音紧绷。
江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推过桌面。
老房子,我已经签了转让协议,她站起身,风衣下摆扫过桌角,你们比我懂爱。
她离开得和来时一样突然。
江逾白盯着那把钥匙,像是看着一枚定时炸弹。
我拿起钥匙,发现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对不起,别像我一样,让爱变成伤口。
她变了,江逾白轻声说,以前从不道歉。
人会变的,我握住他的手,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比如
比如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微笑,比如你会永远记录我的每一度体温。
江逾白的手指轻轻描摹我的掌纹:这承诺很长。
但我们有整个未来来履行它。
五年后,市立医院精神科主任医师办公室。
江逾白正在查看一份病历,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专注地扫过每一行数据。
他的白大褂口袋里依然装着那个小温度计吊坠,现在配上了更专业的医用测温仪。
江医生,3床病人拒绝服药,护士探头进来,说要见您。
江逾白点头,拿起病历走向病房,走廊上,几个实习医生敬畏地让路。
这位年轻的天才医生以精准诊断闻名,同时也因某种特殊的温度疗法在业内引发争议。
病房里,一个瘦弱的男孩蜷缩在角落,手腕上满是自残的伤痕。
体温36.1℃,比昨天低0.3度。
江逾白没有急着递药,而是蹲下来与男孩平视。
昨晚没睡好。
男孩惊讶地抬头,这是第一个不急着给她贴标签的医生。
同一时刻,首都师范大学心理学系。
我站在讲台前,讲解儿童创伤后应激障碍,幻灯片上是经过模糊处理的案例——一个八岁男孩,全身伤痕累累,眼神空洞。
创伤会改变爱的表达方式,但不一定剥夺爱的能力。
我们治疗的目的不是让患者变得‘正常’,而是帮助他们找到不伤害自己与他人的表达方式。
下课铃响,学生们离开后,我打开手机。
一条消息来自江逾白:36.5℃,轻微疲惫,建议补充糖分。已在你办公室抽屉放巧克力。——Y
我微笑,回复:遵医嘱。今晚想吃你做的鱼。
对面立马回复:好,我去接你。
回家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逾白的手依然冰凉,但握得很稳。
我们经过一家珠宝店,橱窗里陈列着各式婚戒。
要进去看看吗他问。
不必。
我举起左手,腕上是一条精致的银链,挂着一把小钥匙和一枚温度计。
已经有最好的了。
江逾白微笑,眼角那颗泪痣在夕阳下像一滴金色的眼泪。
回到家,他像往常一样为我测量体温,记录在那本越来越厚的《温度记忆簿》上。
我则检查他身体的每一处,不错,工作时没有受伤。
今天有个病人问我,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体温。
江逾白放下笔,我说,因为这是生命最基础的信号。
你怎么不告诉她真相我笑着问。
什么真相
说你是因为爱我,爱到想把我泡在福尔马林里永久保存。
江逾白罕见地大笑起来。
这个回答太不专业了,他俯身吻我,而且你比标本生动多了。
夜深了,我们相拥而眠。
江逾白的手臂依然会在我翻身时收紧,但不再带着那种濒死的恐慌。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那本《温度记忆簿》的最后一页:
第5年,36.5℃,晴,被记得,被爱着,一如初见那天。
这不是世俗认可的健康爱情,但对我们来说,这已经足够。
他不再害怕失去,我不再害怕被抛弃。
我们的爱或许永远带着枷锁,但那枷锁由记忆铸成,由承诺加固,比任何誓言都更牢不可破。
在旁人眼中,江逾白永远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天才医生,而我是温和理性的心理学教授。
只有我们知道真相。
回家后,他会继续记录我的每一度体温,我会继续珍藏他的每一次心跳。
这种爱不符合任何教科书定义,但谁说爱必须有标准答案呢
有些枷锁,一旦戴上,就再也不想摘下。
『有人为你套上枷锁满足自己』
『有人利用枷锁肆无忌惮地伤害你』
『有人为你带上枷锁毫无保留地呵护你』
『爱没有定义,但绝对不是伤害,任何让你伤心的人,都不值得』
『希望你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枷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