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古镇戏院的亡魂 > 第一章

林悦拖着行李箱走下大巴时,清平古镇正笼罩在暮色中。青石板路两侧的灯笼次第亮起,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五月的晚风带着湿润的草木香气,与城市里浑浊的空气截然不同。
林小姐,这边!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中年男人在不远处招手,他是剧团负责安排住宿的老周。
林悦快步走过去,行李箱的轮子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周叔,我们住哪儿
就在前面不远,老戏院旁边的招待所。老周接过她手中的行李,这次演出场地在镇文化中心,但那边没住处,只好委屈你们住这边了。
转过两条小巷,一座灰瓦白墙的建筑出现在眼前。三层小楼,门楣上挂着清平招待所的木牌,漆色已经斑驳。林悦的目光却被招待所旁边一座更为庞大的建筑吸引——那是一座传统戏院,飞檐翘角,朱漆大门紧闭,门环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铁锁。
那是...
老戏院,早废弃了。老周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听说以前挺有名的,后来出了事就没人敢用了。镇上新建了文化中心,这里就更没人管了。
林悦不自觉地走近几步。戏院门前的石阶缝隙里钻出几丛野草,檐角的风铃在晚风中轻轻晃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紧闭的大门后有什么在注视着她。
别看了,快进来吧。老周在招待所门口催促,明天还要排练呢。
林悦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沉默的戏院,转身跟上了老周。
招待所的房间比想象中干净,木制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窗户正对着那座老戏院。林悦放下行李,推开窗户,夜风立刻灌了进来。月光下,戏院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屋檐上的脊兽仿佛活物般蹲伏在阴影中。
她摸出手机,搜索清平古镇
戏院,跳出的第一条结果是一则七十年前的旧闻:《清平戏院大火,四十七人遇难》。报道很简短,只说民国三十七年五月十五日夜,戏院突发大火,因出口被堵,观众与演员大多未能逃生。
林悦盯着那日期看了许久——再过三天,就是这场灾难的七十周年。
夜深人静时,林悦被一阵若有若无的唱腔惊醒。她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地板上。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咿咿呀呀的戏词听不真切,却莫名让人心头发紧。
她起身来到窗前,拉开窗帘。月光下,老戏院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亮。唱腔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林悦看了看手机——凌晨两点十七分。理智告诉她应该回去睡觉,但作为戏剧学院毕业的专业演员,那唱腔中的功力让她无法忽视。她穿上外套,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夜里的古镇静得出奇,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响。戏院的门缝比她想象的要宽,足够一个人侧身进入。林悦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里面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观众席空荡荡的,舞台上却亮着几盏油灯,将戏台照得通明。没有人在上面,但唱腔仍在继续,这次她听清了,是《牡丹亭》中的游园惊梦。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声音来自后台。林悦穿过观众席,踏上通往舞台的台阶。木质地板在她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空气中飘浮着灰尘,在灯光下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
后台比想象中整洁,几个化妆台排列整齐,上面摆着各式油彩和头面。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一面巨大的化妆镜,镜框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镜面却异常模糊,仿佛蒙着一层雾气。
唱腔突然停了。林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冒失,正要离开,却听到镜子里传来一声轻笑。
她猛地回头,镜中除了她自己空无一物。但当她凑近时,镜面突然变得清晰,映出的却不是她的脸——一个穿着戏服的女子正对着镜子描眉,半边脸已经画好,浓墨重彩,另半边却血肉模糊,焦黑一片。
林悦惊叫一声后退几步,撞倒了身后的衣架。一件绣着金凤的戏服滑落在地,扬起一片灰尘。等她再看向镜子时,里面只有自己苍白的脸。
但戏服落地的位置,多了一双绣花鞋。
林悦逃也似地冲出戏院,一路奔回招待所,锁上门后才敢喘口气。她靠在门上,心跳如鼓,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诡异的唱腔。
第二天清晨,林悦顶着黑眼圈来到剧团临时排练的场地。导演刘明正在布置舞台,看到她这副模样,皱眉道:昨晚没睡好
刘导,你知道老戏院的事吗林悦忍不住问道。
刘明的动作顿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昨晚我听到那里有唱戏的声音...
你进去了刘明的脸色变了,没人告诉你别靠近那地方吗
林悦摇头,到底怎么回事
刘明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那戏院闹鬼是出了名的。七十年前一场大火,死了不少人,从那以后就经常有人听到夜里有唱戏声。镇上的老人说,是那些死去的戏子阴魂不散。他拍了拍林悦的肩膀,别去招惹那些东西,我们演完就走,犯不着惹麻烦。
排练结束后,林悦在古镇的小茶馆里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她正喝着茶平复心情,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在她对面坐下。
听说你对老戏院感兴趣男人开门见山。
林悦警惕地看着他,您是
王德海,以前是那戏院的班主。男人苦笑一声,现在就是个等死的老头子。
林悦立刻想起了昨晚镜中那个半边脸烧焦的女子,胃部一阵紧缩。王班主,您能告诉我戏院的事吗
王德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那场大火带走了我妻子和儿子,还有四十五个无辜的人。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这是我妻子,柳凤仙,戏院最好的青衣。
照片上是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穿着戏服,正在上妆。林悦的血液几乎凝固——那正是昨晚她在镜中看到的脸。
她...是怎么死的林悦轻声问。
火烧的。王德海的声音嘶哑,但火不是意外。有人锁死了所有出口,他们是被活活烧死的。
林悦感到一阵寒意,谁干的
王德海刚要回答,一个洪亮的声音插了进来:老王,又在这里散布谣言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拍了拍王德海的肩膀,眼神却冷得像冰。
张老板。王德海的声音突然变得恭敬,甚至带着几分畏惧。
这位是张老板看向林悦,脸上挂着商业化的微笑。
林悦,市话剧团的演员。林悦自我介绍道,莫名不喜欢这个看起来过分热情的男人。
啊,来演出的艺术家!张老板热情地握住她的手,我是张立群,戏院现在的老板。老戏院太破旧了,所以安排你们在文化中心演出。不过...他压低声音,那地方不太干净,你最好别靠近。
林悦抽回手,谢谢提醒。
张老板又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王德海等他走远后才开口:他就是不想让人知道真相。他祖父是当时的镇长,大火后戏院的地就归了他们家。
您是说...
我只是个疯老头的话,别当真。王德海突然站起身,丢下几张零钱付茶钱,但如果你真想了解戏院的事,记住梨园有三忌:镜不照双魂,后台不点白烛,旦角不穿真婚服。说完,他蹒跚着离开了茶馆。
林悦回到招待所,脑子里全是王德海的话。夜幕降临后,唱腔再次响起。这次她没有立即前往戏院,而是等到午夜,带着手电筒和录音设备悄悄出发。
戏院的门依然虚掩着,仿佛在等待她的到来。林悦深吸一口气,跨过了那道门槛。
戏院内比昨晚更加黑暗。林悦的手电筒光束扫过空荡荡的观众席,木椅上的灰尘在光线下飞舞,像无数细小的幽灵。舞台上的油灯没有亮起,唯有月光透过破损的屋顶,在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唱腔依然从后台传来,比昨晚更加清晰。林悦按下录音键,小心翼翼地踏上舞台。木板在她脚下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断裂。她屏住呼吸,一步步接近后台入口。
后台比记忆中更加凌乱。化妆台上的物品散落一地,仿佛有人在这里激烈挣扎过。那面巨大的化妆镜依然立在中央,镜面出奇地干净,反射着月光。林悦的手电筒光束照向镜面时,镜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谁林悦猛地转身,身后空无一人。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镜子,强迫自己看向镜面。镜中只有她自己苍白的脸——直到她眨了眨眼。
镜中的她没有眨眼。
林悦的血液瞬间凝固。镜中的影像开始变化:她的头发慢慢变长,挽成了旧式的发髻;身上的T恤和牛仔裤融化成了一件水袖青衣;半边脸开始上妆,油彩在皮肤上蔓延,而另半边脸却逐渐焦黑、碳化,如同被烈火焚烧过。
镜不照双魂...王班主的话在她脑海中回响。
林悦想逃,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抚向镜面。镜中的她也抬起手,两只手的指尖在镜面上相碰——
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窜入体内。林悦看到无数画面在眼前闪回:满座的戏院,台上青衣婉转唱腔;突然窜起的火苗;惊慌的人群;被锁死的大门;凄厉的惨叫;血肉在火焰中扭曲焦黑...
啊!林悦终于挣脱那股诡异的力量,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化妆台。瓶瓶罐罐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唱腔戛然而止,整个戏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林悦颤抖着爬起来,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地面。碎裂的镜子碎片中,每一片都映出那个青衣女子残缺的脸。她转身要跑,却看到一件戏服无风自动,从衣架上飘落,朝她飞来。
戏服展开如同一张巨大的网,林悦躲闪不及,被当头罩住。丝绸料子贴上皮肤的触感冰凉滑腻,像是死人的手在抚摸她。她拼命挣扎,却感觉戏服在自动穿戴——水袖套上她的手臂,衣襟贴合她的身体,甚至能感觉到头面在自动梳理她的头发。
不!放开我!林悦终于扯开戏服,跌跌撞撞地冲向出口。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接着是清晰的、带着烧灼嘶哑声的耳语:
帮...我们...
林悦一路狂奔回招待所,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拼命冲洗自己的脸和手。镜中的她面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她颤抖着脱下衣服检查身体,生怕上面会留下什么可怕的痕迹。
直到热水冲刷身体半小时后,林悦才稍微平静下来。她裹着浴巾坐在床边,打开录音设备。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录音中除了她的脚步声和喘息,什么都没有——那清晰的唱腔根本没有被录下来。
这不科学...林悦喃喃自语,却又想起镜中那个半边烧焦的女子。王班主说过,那是他的妻子柳凤仙。
窗外,老戏院沉默地矗立在月光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天排练时,林悦频频出错,引得导演刘明大为光火。
林悦!你到底怎么回事这段独白你已经念错三次了!
对不起,刘导。我昨晚没休息好。林悦揉着太阳穴,头痛欲裂。
刘明叹了口气,去休息室躺会儿吧。下午再继续。
休息室里,林悦刚闭上眼睛,就听到门被轻轻推开。她以为是同事,却闻到一股陈旧的檀香味。
王班主她睁开眼,看到老人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木盒。
你昨晚又去了。这不是疑问句。王德海走进来,关上门,你看到她了。
林悦坐直身体,您怎么知道
你身上有她的味道。王德海在她对面坐下,将木盒放在茶几上,檀香混着...焦味。
林悦下意识闻了闻自己的手腕,只闻到沐浴露的清香。
镜不照双魂...王德海轻声说,你犯了第一忌。
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会在镜子里看到...您妻子
化妆镜是戏子的命,王德海抚摸着木盒,镜中只能有一个魂。当活人的魂和死人的魂同时在镜中出现...他摇摇头,不吉利。
林悦想起那种刺骨的寒意和闪回的画面,她...想让我看到什么
真相。王德海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照片和几张残缺的戏票,那场大火不是意外。有人锁了门,泼了油。
林悦拿起一张照片,是戏院当年的全体合影。前排中央站着年轻时的王德海和一个美貌女子——正是镜中的青衣。
柳凤仙,王德海的声音柔和下来,我的妻子,也是戏院最好的青衣。那天她演《白蛇传》,座无虚席...
谁会对他们做这种事林悦翻到一张烧焦的戏票,日期正是七十年前的那天。
当时镇上有两派人,王德海的眼神变得锐利,一派支持新式学堂,要取缔戏院这种'旧时代的糟粕';另一派想保住传统文化。镇长张鸿远——就是现在那个张老板的祖父——表面支持我们,背地里...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王德海立刻闭上嘴。门被推开,张老板笑容可掬地走进来。
哎呀,老王,又在这儿讲你的阴谋论他瞥了眼茶几上的木盒,林小姐,别听这老头胡说。他受了刺激,脑子不清楚。
王德海低头不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张老板,林悦强作笑颜,我只是对戏曲历史感兴趣。
历史张老板大笑,那破戏院有什么历史价值下个月就要拆了建度假酒店。他拍拍王德海的肩,老王,时代变了,别老活在过去了。
王德海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但什么也没说。
拆掉林悦惊讶道,可那是文物...
哪门子文物,张老板不以为然,一座闹鬼的破房子而已。对了,林小姐,你们的演出后天开始吧我已经安排好宣传了。不等林悦回答,他就转身离开了,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德海一眼。
门关上后,王德海才长出一口气。
他要拆掉戏院...林悦喃喃道。
不止,王德海压低声音,他要毁掉所有证据。那些亡魂...他们会愤怒的。
什么证据
王德海刚要开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变得灰白。林悦连忙给他倒了杯水。
没事...老毛病了。他摆摆手,听着,如果你想帮她...帮他们,今晚子时,带上这个去戏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林悦,记住,别照镜子,别点白烛,别碰那件红嫁衣。
林悦接过布包,感觉里面是个小瓶子,这里面是什么
朱砂。王德海站起身,如果她再出现,用朱砂在左手心写个'镇'字。但只有一次机会,用在关键时刻。他走向门口,又回头道,还有,小心张老板。他和他祖父一样,为了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
下午的排练结束后,林悦在古镇的小街上遇到了剧团的老灯光师马师傅。他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见多识广。
马师傅,您相信世上有鬼吗林悦突然问道。
马师傅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你遇到什么了
林悦简单说了昨晚的经历,隐去了王班主的部分。
老戏院啊...马师傅叹了口气,梨园行当自古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唱戏的人入戏太深,有时候魂儿就留在戏里出不来了。更别说那些...横死的。
您觉得那些亡魂想要什么
了却心愿呗。马师傅点了支烟,唱完没唱完的戏,说完没说完的话,报复没报复到的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悦一眼,你最好别掺和这些事。有些门,开了就关不上了。
回到招待所,林悦发现房门底下塞着一张纸条:想知道真相,今晚独自来戏院。——一个朋友
字迹娟秀,像是女性的手笔。
夜幕降临,林悦坐在床边,看着手中的朱砂瓶和那张神秘纸条。窗外的老戏院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她知道理智的做法是置之不理,但镜中柳凤仙那半张烧焦的脸和那句帮我们却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十一点半,林悦下定决心,将朱砂瓶装进口袋,拿起手电筒和录音笔,悄悄出了门。
戏院的门今晚大敞着,仿佛在欢迎她的到来。林悦深吸一口气,跨过了那道门槛。
里面并非空无一人。
舞台上,一个身着青衣的身影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水袖翻飞。灯光不知从何而来,将戏台照得如同白昼。观众席上坐满了人——或者说,坐满了形似人的影子,它们安静地注视着舞台,偶尔发出空洞的掌声。
林悦僵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台上的青衣突然转身,正对着她——正是柳凤仙,这次她的脸完整无缺,美得惊心动魄。
你来了。青衣微笑,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来为我们唱完这场戏。
林悦想逃,却发现身后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关闭。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迈步向前,朝舞台走去...
林悦的双腿不受控制地迈向舞台。她的意识清醒,却像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观众席上的影子们齐刷刷转过头,它们没有五官,只有模糊的轮廓,却让她感到无数道目光刺在身上。
青衣女子——柳凤仙站在舞台中央,水袖垂地,对她微笑。近距离看,她的妆容精致得近乎诡异,粉白的脸,艳红的唇,漆黑的眉眼,像是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
来,替我唱完这场戏。柳凤仙的声音如同丝绸滑过玻璃,《白蛇传》'断桥'一折,我教了你那么久...
林悦想说自己根本不会唱戏曲,更别说《白蛇传》这样的经典剧目。但她的嘴唇自动张开,一串流畅的戏词流淌而出:
想当日与许郎西湖相见,风雨同舟借伞留情...
她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平时的音色,而是带着戏曲特有的婉转与哀怨。更可怕的是,她的身体自动摆出了戏曲身段,水袖一甩,竟真有青衣的架势。
柳凤仙满意地点头,退到一旁。林悦感觉自己被塞进了一个狭窄的容器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台上表演。她的身体旋转、下腰、甩袖,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仿佛练习过千百遍。
观众席上的影子们开始骚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林悦眼角余光看到它们逐渐显露出更多细节:焦黑的皮肤,残缺的肢体,空洞的眼窝...这些都是当年大火的遇难者。
唱到谁知他听谗言将我辜负时,林悦感到一阵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那不是她的情绪,却比任何她自己经历过的痛苦都要真实。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在脸上留下灼热的痕迹。
突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戏院的诡异氛围。林悦的身体瞬间解除了那种被控制的状态,她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观众席上的影子们同时发出愤怒的嘶吼,开始扭曲、消散。
柳凤仙的表情变得狰狞,不!还没结束!她向林悦扑来,却在半空中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屏障,发出痛苦的尖叫。
林悦趁机转身就跑,慌乱中撞倒了舞台一侧的烛台。白色的蜡烛滚落在地,烛火却没有熄灭。她这才注意到,整个戏院用的都是白蜡烛——王班主警告过的第二忌:后台不点白烛。
白烛的火苗突然蹿高,变成诡异的青绿色。火光照耀下,墙壁上浮现出无数焦黑的手印,仿佛有人曾在这里拼命挣扎。空气中弥漫起刺鼻的焦臭味,林悦的喉咙像是被扼住,呼吸变得困难。
她跌跌撞撞地冲向出口,却发现门被锁死了。手机又响了起来,在死寂的戏院里显得格外刺耳。林悦颤抖着掏出手机,是剧团同事小李打来的。
喂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林姐!你在哪刘导找你半天了!明天彩排的剧本有变动...小李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如此平常,与眼前的恐怖场景形成荒诞的对比。
我被锁在老戏院里了!快找人帮我!林悦几乎是喊出来的。
什么你怎么会在那儿等等,我马上...
电话突然中断了。与此同时,林悦听到身后传来木头断裂的声音。她回头看去,舞台正在崩塌,露出下面焦黑的地基。柳凤仙站在舞台中央,她的身体开始燃烧,皮肤剥落,露出下面的血肉和骨头。但她仍在唱,烧焦的声带发出可怕的嘶鸣:
雷峰塔...倒...西湖水...干...
林悦拼命拍打大门,救命!有人吗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门突然开了。林悦收势不及,直接跌出门外,摔在坚硬的石阶上。她抬头看去,王班主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古老的铜钥匙,脸色凝重。
快走!他一把拉起林悦,白烛一点,亡魂现形。你触犯了第二忌!
他们刚跑出几步,戏院的大门就猛地自动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里面传来凄厉的哭喊和什么东西抓挠木头的刺耳声响。
林悦浑身发抖,几乎站不稳。王班主扶着她回到招待所,给她倒了杯热茶。茶水的温度透过杯子传到她冰凉的手指上,才让她稍微找回一点现实感。
我...我刚才在舞台上唱戏...林悦的声音支离破碎,我根本不会唱《白蛇传》,但我的身体自己动了...
王班主叹了口气,她在借用你的身体。凤仙死的那晚,正在演《白蛇传》'断桥'一折。她没能唱完。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像她。王班主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不只是长相,还有...魂的质地。唱戏的人讲究这个。有些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魂里带着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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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是柳凤仙的生活照,她穿着普通旗袍,站在戏院门口微笑。林悦倒吸一口冷气——如果不说是柳凤仙,她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照片。同样的鹅蛋脸,同样的杏眼,甚至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张老板的祖父为什么非要烧死他们林悦问道,就因为他们唱的是'旧时代的糟粕'
王德海摇摇头,不只是这样。那天晚上...有特殊观众。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残缺的戏单,这是当晚的节目单,你看背面。
林悦翻过戏单,背面用褪色的墨水写着一行字:张镇长陪同省城特派员视察,务必演《白蛇传》全本,不可有误。
特派员是谁
国民政府文化审查委员会的。王德海的声音低沉,当时新政府要取缔一切'封建迷信'的戏曲。《白蛇传》讲人妖相恋,正是重点打击对象。但张鸿远私下告诉我们,只要给特派员演一场,让他面上有光,戏院就能保住。
所以这是一场...表演
一场陷阱。王德海的眼睛里闪烁着仇恨,张鸿远早就想把戏院改建成赌场。他故意安排我们演禁戏,然后举报我们'对抗新政'。大火是他灭口的伎俩。
林悦想起镜中闪回的画面,被锁死的大门,泼洒的液体...那些亡魂想要什么复仇
他们要真相。王德海说,要世人都知道张家的罪行。要...完成那场没唱完的戏。
窗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王德海警觉地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隙往外看。张老板的人,他低声说,他们在监视你。
林悦也凑到窗边。楼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两个穿黑衣的男人站在车旁抽烟,不时抬头看向她的窗户。
自从你开始打听戏院的事,他们就盯上你了。王德海放下窗帘,张立群比他祖父更狠,他要在下月十五——大火七十周年当天拆掉戏院,建度假酒店。
那不是正好...让那些亡魂不得安宁吗
不仅如此。王德海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选那天,是要彻底镇压那些亡魂。酒店地基要打七根桃木桩,请道士做法...让那些魂永世不得超生。
林悦感到一阵寒意,我们必须阻止他。
你该做的是远离这事。王德海严肃地说,你已经触犯了两项禁忌,再继续下去...
我会怎样
镜中双魂,日久难分;白烛照影,形销骨立。王德海念道,你的魂会慢慢和她的混在一起,到最后...你可能再也回不来。
林悦想起在台上那种被塞进狭小容器的感觉,打了个寒战。但柳凤仙的哀伤和那些亡魂的痛苦也同样真实。我不能就这么不管。
王德海看了她很久,终于点点头,如果你执意要帮他们...就要学会梨园的规矩。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王德海离开后,林悦检查了门窗是否锁好,才敢上床休息。她以为自己会失眠,却很快陷入昏沉的睡眠。
梦中,她站在戏院舞台上,穿着那件水袖青衣。观众席坐满了模糊的人影,最前排却坐着几个清晰可辨的人:一个穿着民国官员制服的男人(她直觉那就是张鸿远),旁边是个戴眼镜的文官,后面站着几个持枪的士兵。张鸿远的脸和现在的张老板惊人地相似。
她——或者说柳凤仙——开始唱《白蛇传》最后一段。唱到愿化青烟绕塔前时,张鸿远突然站起来,做了个手势。士兵们掏出油桶,开始往戏院四周泼洒液体。观众们惊慌失措,冲向出口,却发现门被锁死了...
林悦猛地惊醒,发现天已微亮。她的枕头上满是泪痕,喉咙火辣辣的疼,仿佛真的唱了一整晚的戏。更可怕的是,她的梳妆台上多出了一盒戏曲油彩和一支描眉笔,旁边放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水袖内衣。
林悦颤抖着拿起那支眉笔,金属冰凉触感无比真实。镜中的她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嘴角却诡异地微微上扬,像是另一个人透过她的脸在微笑...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林悦盯着梳妆台上的戏曲油彩和那件水袖内衣,喉咙发紧。她伸手触碰内衣,丝绸冰凉滑腻的触感让她立刻缩回手指——这绝不是幻觉。
手机突然震动,是王班主的短信:中午12点,茶馆后巷见。带上前晚给你的朱砂。
林悦将油彩和内衣塞进抽屉,匆匆洗漱。镜中的她眼下乌青,嘴唇苍白,但最让她不安的是偶尔闪现的表情——某个瞬间,她的嘴角会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个完全不属于她的、戏曲式的微笑。
下楼时,前台大妈叫住她:林小姐,有你的包裹。
一个褪色的蓝布包袱放在柜台上,没有寄件人信息。林悦迟疑地接过,布料触手潮湿阴冷,像是刚从某个阴暗处取出。
什么时候送来的
就刚才。大妈撇撇嘴,一个穿戏服的小孩放的,怪吓人的。
林悦胃部一阵紧缩。她回到房间才敢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大红嫁衣,金线绣着凤凰牡丹,衣襟处有深褐色的污渍,散发出淡淡的腥味。嫁衣下压着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今晚上妆,穿此衣唱《白蛇传·婚变》。
林悦的手指像是被烫到一般缩回。王班主警告过的第三忌:旦角不穿真婚服。她迅速将嫁衣重新包好,塞进衣柜最底层,但那股混合着霉味和血腥的气息仍在房间中萦绕不去。
剧团排练时,林悦心神不宁,连续念错台词。导演刘明终于忍无可忍:林悦!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去休息!
对不起,刘导。林悦揉着太阳穴,我可能真的需要请半天假。
走出文化中心,林悦感觉有人跟踪。回头瞥见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迅速躲进巷子。她加快脚步,拐了几个弯才甩掉尾巴,来到与王班主约定的茶馆后巷。
王德海早已等在那里,身旁站着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妇人。老人满头银丝盘成整齐的发髻,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能看透人心。
这是梅师傅,王德海介绍道,我妻子的师姐,现在镇上唯一还懂'破台驱煞'的人。
梅师傅没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林悦,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老人的手枯瘦却有力,指甲微微发黄。
两魂共一体,梅师傅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再这样下去,不到七天,柳丫头就会占了你的身子。
林悦后背一凉:什么意思
你每触犯一项禁忌,她与你的联系就深一层。梅师傅松开她的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现在她能在镜中显形,能借你口唱戏,很快就能...取而代之。
王德海面色凝重:昨晚你被附身了
林悦点头,描述了被迫唱《白蛇传》的恐怖经历,以及梦中看到的纵火场景。
她在向你展示真相,王德海说,张鸿远确实是在《白蛇传》演到一半时锁门放的火。
今天有人给我送了件嫁衣...林悦说出早上的遭遇。
梅师傅和王德海同时变色。血衣招魂,梅师傅厉声道,绝对不要碰那件衣服!那是柳丫头死时穿的戏服!
可纸条上说今晚要穿它唱《婚变》...
那是她死前最后一折,王德海声音颤抖,衣服上的血...是她的。穿上它,你的魂就会被挤出体外,她就能完全占据你的身体。
林悦感到一阵眩晕,扶住墙壁才没跌倒。梅师傅递给她瓷瓶:朱砂粉,混你的血,在眉心画十字。能暂时阻隔她的影响。
我们该怎么办林悦接过瓷瓶,手指不住发抖。
破台驱煞,梅师傅说,梨园最古老的仪式。需要洁净的场地,五谷,朱砂,还有...一个自愿做'替身'的人。
替身
暂时容纳亡魂,让它完成未了的心愿。梅师傅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悦,很危险,搞不好会魂飞魄散。
林悦想起镜中柳凤仙半张烧焦的脸,和那句帮我们的哀求。如果...我愿意呢
王德海猛地抓住她的肩膀:你疯了那仪式三十年没人做过了!
他们需要帮助,林悦听见自己说,而我...不知为什么,感觉这是我该做的。
梅师傅突然笑了,露出几颗金牙:柳丫头没看错人。她从怀中掏出一本线装小册子,《梨园秘典》,里面有破台仪式的详细步骤。三天后是阴历十五,阳气最弱的时候,最适合行仪。
他们约定次日开始准备仪式所需物品。分别前,梅师傅突然拽住林悦的衣领,凑近她耳边低语:小心姓张的。他祖上靠血起家,这一代也不会干净。
回招待所的路上,林悦再次感觉有人跟踪。她故意绕到人多的地方,趁乱甩掉尾巴,从后门溜回房间。
一开门,浓重的檀香味扑面而来。林悦僵在门口——那件大红嫁衣平铺在她的床上,袖子展开如同邀请的怀抱。衣柜门大敞,她早上藏衣服的地方空空如也。
更可怕的是,梳妆台的镜子上用胭脂写着:今夜子时,我等你。
林悦的血液几乎凝固。她颤抖着掏出梅师傅给的朱砂粉,咬破手指,混着血在眉心画了个十字。一阵刺痛传来,镜上的字迹突然变得模糊,像是被水晕开,最终消失不见。
她刚松一口气,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没等她反应,房门就被猛地踹开。两个黑衣壮汉闯进来,正是白天跟踪她的人。
张老板想见你。为首的男人冷冷道。
私闯民宅是犯法的!林悦后退几步,手悄悄摸向桌上的水果刀。
男人嗤笑一声:跟死人讲法他向同伙使个眼色,搜!
两人粗暴地翻箱倒柜,很快找出那件嫁衣和《梨园秘典》。老板说得没错,她果然在查那些事。男人狞笑着将物品塞进包里,带走!
林悦趁他们不注意,抓起台灯砸向其中一人的头,在混乱中冲出房门。她在狭窄的楼道里狂奔,身后的追兵脚步声越来越近。拐角处,她猛地撞进一个人怀里——是王班主。
快走!老人拽着她钻进一条隐蔽的楼梯,七拐八绕来到地下室,锁上门才喘着气说:张立群派人监视我,我猜他会对你下手,就赶来了。
地下室里堆满老旧戏服和道具,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尘土。角落里有一面全身镜,被黑布罩着。
这是...
戏院的地下通道,王德海说,大火前用来搬运道具的。现在直通戏院后台。他严肃地看着林悦,你不能回去了。张立群不会放过你。
但他们拿走了嫁衣和《梨园祕典》!
嫁衣不重要,王德海摇头,重要的是穿它的人。至于《秘典》...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一模一样的小册子,梅师傅早有准备。
林悦稍微放下心,环顾四周: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天黑,从通道去戏院。王德海的声音低沉,梅师傅会在那儿等我们。今晚...我们必须开始准备仪式。
时间缓慢流逝。地下室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照明。林悦翻看《梨园秘典》,里面详细记载了破台驱煞的步骤:需要五色土、五谷、朱砂、雄黄酒,还要在戏台四角点燃特制的驱煞香。
'替身'要做什么林悦指着书中一页问道。
王德海面色凝重:穿上亡魂生前的戏服,唱完他们没唱完的戏...让亡魂暂时附体,借你之口说出他们的冤屈。
然后呢
然后...看造化了。王德海叹息,顺利的话,亡魂得到安息;不顺利的话,替身可能会...永远留下部分魂魄在戏台上。
林悦感到一阵寒意,但想起梦中那些被活活烧死的人,又坚定了决心:我必须试试。
天黑后,他们悄悄通过地道前往戏院。地道狭窄潮湿,墙壁上布满蛛网。林悦跟在王德海身后,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颤抖的线。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道木门。王德海掏出一把古老的铜钥匙,费了些力气才打开生锈的锁。门后是戏院的后台,比林悦前几次来时更加破败。化妆镜已经碎裂,戏服散落一地,到处积着厚厚的灰尘。
梅师傅早已等在那里,身边摆着几个布袋和瓶子。东西都备齐了,她简短地说,但还差一样——替身的决心。
林悦深吸一口气:我准备好了。
梅师傅锐利地看她一眼:穿上这个。她递过一件素白的内衬戏服,先练习身段。破台仪式不是儿戏,稍有差池,轻则疯癫,重则丧命。
接下来的几小时,梅师傅严格训练林悦基本的戏曲身段和唱腔。令人惊讶的是,林悦学得极快,仿佛肌肉早已记得这些动作。
不是你在学,梅师傅停下指导,意味深长地说,是她借着你的身体回忆。
午夜时分,他们开始布置仪式场地。梅师傅在戏台四角撒下五色土,王德海则用朱砂在台中央画了一个复杂的符阵。林悦按照指示,将五谷盛在五个小碗中,摆在符阵的五个方位。
现在,梅师傅严肃地说,我们要召唤亡魂,但不是为了让他们附体,而是告诉他们准备接受超度。她递给林悦一炷香,拿着这个,跟着我念。
梅师傅开始用一种古老的戏腔吟诵,林悦和王德海跟着复述。香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烟雾缭绕中,林悦感觉周围的温度骤降。
戏院里的空气变得粘稠,仿佛充满了无形的阻力。林悦眼角余光看到观众席上渐渐浮现出模糊的人影,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直到坐满了整个戏院。它们沉默地注视着舞台,等待着一场迟到了七十年的表演。
梅师傅的吟诵突然停止。一片死寂中,舞台中央的符阵上的朱砂开始诡异地发光,不是红色,而是幽暗的绿色。
他们来了。王德海的声音颤抖。
林悦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戏院变得崭新,观众席上坐满了衣着复古的活人,舞台两侧的乐师正在调音。她——或者说柳凤仙——身着白素贞的戏服,正准备上场。
侧幕条旁,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与张鸿远低声交谈。特派员面色严厉,不时摇头。张鸿远则陪着笑脸,但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幻象突然破碎。林悦跌坐在舞台上,大口喘气。梅师傅和王德海焦急地看着她。
你看到了什么王德海问。
张鸿远...和特派员...林悦艰难地说,他们在争论什么...然后...她突然停下,瞪大眼睛看向后台入口。
一个红色的身影站在那里——是那件嫁衣,但它不是被谁穿着,而是自己立在那里,袖口和衣摆无风自动,如同有生命一般。更可怕的是,衣领处渐渐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正是柳凤仙。
来不及了...梅师傅脸色大变,她等不到仪式了!
嫁衣向他们飘来,林悦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仿佛整个身体都要被拉向那件血衣。梅师傅迅速掏出一把朱砂撒向空中,暂时阻隔了嫁衣的靠近。
走!王德海拉起林悦,从后门走!
他们跌跌撞撞地逃离戏院,身后传来凄厉的哭嚎和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直到跑出很远,林悦才敢回头——戏院的大门在月光下紧闭,但那件嫁衣正贴在门内侧,如同一个被囚禁的幽灵,隔着门上的雕花空洞注视着他们...
林悦从黑暗中浮上来,像溺水者冲出水面般大口喘息。她发现自己站在梅师傅家的小院里,手里握着一支蘸满朱砂的毛笔,面前的地上画满了复杂的符咒。夕阳西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醒了梅师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人坐在藤椅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眼睛却锐利如鹰。
我...这是怎么了林悦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沾满朱砂,已经干涸成暗红色。
柳丫头借你的身子画符。梅师傅起身,用拐杖点着地上的图案,画得不错,比你清醒时强多了。
林悦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第三次了——毫无预兆地断片,然后发现自己做了完全不记得的事。第一次是在王班主家醒来时正在泡一种古怪的药茶;第二次是在招待所房间里,发现自己的头发被盘成了复杂的戏曲发髻,而她对整个过程毫无记忆。
她在...接管我的身体
像河水渗进沙地,梅师傅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一点一点,直到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沙。她递给林悦一面小铜镜,看看你的眼睛。
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但最可怕的是眼睛——原本棕黑的虹膜边缘,出现了一圈诡异的青灰色,像是褪色的戏妆。
等这颜色漫到瞳孔,柳丫头就能完全掌控你的身子。梅师傅收回铜镜,三天后的破台仪式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院门突然被敲响,节奏急促。梅师傅示意林悦躲进里屋,自己拄着拐杖去开门。透过门缝,林悦看到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
张老板问您考虑得怎么样了,其中一人说,价钱可以再商量。
告诉张立群,梅师傅的声音冷硬如铁,梅家传承百年的手艺,不是钱能买的。
老太婆,别不识抬举。男人压低声音,您孙女在省城读书吧万一出点什么事...
梅师傅的拐杖猛地杵地,发出一声闷响:滚!
两人悻悻离开后,林悦才从里屋出来。梅师傅的脸色异常难看:张立群想买我的'破台'手艺,不是为了超度亡魂,而是为了永远镇压他们。
他为什么这么执着
因为亡魂知道的太多。王班主的声音从院墙边传来。老人翻墙而入,拍了拍身上的土,我刚从镇档案馆回来,找到了这个。他掏出一本发黄的小册子,1948年的消防记录。
记录上明确写着:清平戏院大火,门锁被人为破坏,现场发现油渍,疑为纵火。但结论处却盖着意外失火的章,签字人正是时任镇长张鸿远。
张立群最近频繁出入档案馆,王班主说,他在销毁证据。
梅师傅冷笑:烧得再干净,也烧不掉死人的记忆。
夜深了,三人围坐在煤油灯下继续准备仪式用品。梅师傅教林悦用五色线编织锁魂绳,王班主则研磨朱砂和雄黄。林悦的手指笨拙地穿梭在线绳间,却总编不出要求的图案。
放松,梅师傅按住她的手,让身体记住动作,别用脑子想。
林悦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的手指突然灵活起来,线绳如活物般在指间穿梭,很快编出一条精致的绳结,花纹复杂得像古老的符咒。
很好,梅师傅难得露出赞许的神色,柳丫头在帮你。
林悦却感到一阵恐惧——这种被操控的感觉比断片更可怕,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
凌晨时分,他们终于完成了大部分准备工作。林悦累得眼皮打架,梅师傅安排她在客房休息。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小衣柜,但胜在干净。
林悦刚躺下,就听到衣柜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但声音持续不断。最终,她鼓起勇气下床,猛地拉开柜门——
里面挂着一件素白的内衬戏服,正是梅师傅给她练习仪式用的那件。但此刻,戏服的袖口和领子上沾满了新鲜的血迹,正一滴一滴落在柜底,形成一小片血泊。更可怕的是,戏服无风自动,袖子缓缓抬起,像是要拥抱她。
林悦踉跄后退,撞翻了床头的小桌。梅师傅闻声赶来,看到血迹后脸色骤变:她等不及了。
什么意思
柳丫头在提醒我们,时间不多了。梅师傅掏出一把盐撒在血迹上,血立刻停止了滴落,明天我们必须找到最后一个仪式用品——引魂香。
第二天一早,王班主带来坏消息:张老板已经向剧团施压,声称林悦精神失常,要求取消她的演出资格。更糟的是,招待所的房间被彻底搜查,所有个人物品都不见了。
他在孤立你,王班主忧心忡忡,没有剧团,你就没有理由留在镇上。
林悦摸出手机,发现十几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大部分来自导演刘明。最新一条写着:林悦,不管你在哪,立刻联系我!张老板说你偷了戏院的文物,警方在找你!
他在颠倒黑白!林悦气得发抖,明明是他的人闯进我房间偷东西!
镇上警局和他穿一条裤子,梅师傅冷笑,你现在是'逃犯'了。
三人决定分头行动:王班主去联系当年大火幸存者的后代;梅师傅带林悦去找引魂香;天黑前在戏院后门集合。
引魂香是破台仪式的关键,据说能引导亡魂找到替身。梅师傅说全镇只有一个人还会制作这种香——隐居在古镇边缘的陈老伯。
陈老伯的住处是一间摇摇欲坠的木屋,门前种满草药。老人至少有九十岁,佝偻得像棵老树,但眼睛却清亮得出奇。看到梅师傅,他咧嘴笑了,露出仅剩的三颗牙齿:梅丫头,好久不见。
陈伯,我需要引魂香。梅师傅开门见山。
陈老伯的笑容消失了:为了戏院的那些亡魂
梅师傅点头。陈老伯长叹一声,颤巍巍地起身,从房梁上取下一个小木盒:最后三支,我留着给自己走的...拿去吧。
林悦刚要道谢,陈老伯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姑娘,你身上有死人的味道。他凑近嗅了嗅,还是个怨气很重的死人。
陈伯当年是戏院的琴师,梅师傅解释,大火那晚他因病没去,躲过一劫。
但我爹娘和妹妹都在那儿。陈老伯松开林悦,眼神变得遥远,妹妹才十五岁,刚学花旦...张鸿远那个畜生!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从床下拖出一个铁盒,拿去吧,这些年我收集的东西。
盒子里是一本发黄的账本,记录着当年戏院的收支。最后一页写着:保险金一千大洋,张镇长代领。旁边是张鸿远的签名。
戏院保了火险,陈老伯咬牙切齿,钱全进了张家口袋,死者家属一分没见着。
离开陈老伯家,林悦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耳边响起咿咿呀呀的戏腔。她知道自己又要断片了,急忙抓住梅师傅的手臂:要来了...
黑暗吞噬了她的意识。
再次醒来时,林悦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陌生的小巷里,双手沾满泥土。梅师傅焦急地拍打着她的脸:醒醒!你跑什么
我...做了什么
你抢了引魂香就跑,我怎么喊都不停。梅师傅皱眉,不是柳丫头,是你自己的魂在跑。
林悦这才注意到小巷尽头是一堵高墙,墙上用血一样的红颜料画着一幅诡异的图案:一个穿着戏服的女人被锁在门内,门外站着几个模糊的人形,其中一个举着火把。
这是...我的记忆林悦颤抖着触摸壁画,但我从没来过这里。
不是你的记忆,是柳丫头借你的手画的。梅师傅盯着壁画,她在告诉我们当晚的情形。
回程路上,林悦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苏醒了——一种陌生的感知力。路过一家古董店时,她突然停下,指着橱窗里的一面小铜镜:那是戏院的东西。
梅师傅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能感觉到。林悦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上面有烟熏的味道...和哭声。
梅师傅立刻进店买下了铜镜。店老板说这是二十年前从戏院废墟里捡的。镜背刻着两个小字:凤仙。
柳丫头的私人物品,梅师傅将铜镜交给林悦,拿着,它会帮助你们...融合。
融合林悦惊恐地反问,不是说破台仪式会超度她吗
梅师傅没有直接回答:魂与魂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不是简单的'赶走'就能解决。
天黑前,他们与王班主在戏院后门会合。王班主带来了一个牛皮纸袋:我找到了当年幸存者的证词——一个跑堂的孩子,他说看到张鸿远亲自锁了侧门。
足够定罪了,梅师傅点头,但对死人来说,正义来得太迟。
戏院比前几次更加阴森。月光透过破损的屋顶,在舞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们刚踏进后台,就听到观众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同时低声私语。
他们在等,梅师傅低声说,等仪式开始。
三人迅速布置好仪式场地。梅师傅用五色土在舞台中央画了一个大圆圈,又在圈内画出复杂的符咒;王班主则在四角点燃特制的驱煞香;林悦则穿上那件素白的内衬戏服——奇怪的是,这次衣服上没有血迹。
第一步,招魂。梅师傅递给林悦引魂香,点燃它,念我教你的咒文。
林悦颤抖的手几乎拿不稳香,几次尝试才点燃。一缕青烟袅袅上升,在空中形成奇异的花纹。她开始念诵咒文,声音起初发抖,后来越来越流畅,甚至带上了戏曲的腔调。
香燃烧得异常快,转眼就只剩下一小截。突然,一阵阴风刮过,所有的驱煞香同时熄灭。观众席上的私语声变成了清晰的哭嚎。
他们来了...王班主的声音发抖。
后台的镜子同时炸裂,碎片飞溅。林悦感到一股强大的拉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她体内被扯出来。她尖叫一声,跪倒在地。
梅师傅迅速在她周围撒下一圈盐:坚持住!现在进行第二步,认魂!
林悦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撕成两半。一半仍是她自己,惊恐万分;另一半却冷静得出奇,甚至带着某种期待。她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蘸着朱砂在地上写下一个柳字。
柳凤仙,梅师傅大声说,我们知道你的冤屈。这个姑娘自愿做你的替身,让你借她之口说出真相。你愿意接受吗
林悦的右手突然抓住自己的左手,像是两个人在她体内争夺控制权。她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发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声:愿...意...
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说话的人肺部充满了烟雾。林悦感到一阵灼热的疼痛从肺部蔓延到喉咙,就像被烈火灼烧。
第三步,替身!梅师傅高喊,王德海,快!
王班主掏出一把古老的戏刀,在林悦头顶虚划三下,然后猛地刺向地面。刀尖插入木地板的一刻,林悦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完全变了——
她站在七十年前的戏院后台,穿着白素贞的戏服,正准备上场。《白蛇传》已经演到婚变一折,下一场就是水漫金山。观众席坐满了人,前排是张鸿远和那个特派员。
侧幕条旁,张鸿远正在对几个手下低声吩咐什么。她悄悄靠近,听到令人血液凝固的内容:...等白蛇唱到'恨法海无情'那段,就锁门泼油...特派员我已经安排从侧门接走了...
她刚要转身警告其他人,一只手突然从后面捂住她的嘴。是张鸿远!他狞笑着:柳老板,别多事。你丈夫和儿子我已经派人'照顾'了...
场景突然切换。大火已经蔓延,观众尖叫着冲向出口,却发现门被锁死。她拼命拍打侧门,透过门缝看到张鸿远冷漠的脸。他转身离去,任凭里面的人被活活烧死...
最后一幕是她蜷缩在化妆台下,那件大红嫁衣已经着火,灼烧着她的皮肤。浓烟中,她看到丈夫抱着儿子冲进来救她,却被倒塌的房梁砸中...
啊!林悦从幻象中挣脱,发现自己瘫倒在舞台上,全身被汗水浸透。梅师傅和王班主焦急地围着她。
成功了吗王班主问。
梅师傅检查林悦的眼睛:暂时稳住了。但...
她的话被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打断。几道强光从戏院窗户射入,扩音器里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即出来投降!
王班主跑到窗边看了一眼:是张立群!他带着警察来了!
仪式还没完成,梅师傅厉声道,必须进行最后一步——封魂!
林悦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剧烈挣扎,柳凤仙的亡魂因仪式被打断而愤怒。她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抓起地上的戏刀,对准自己的手腕。
不!王班主扑上来夺刀,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翻。
梅师傅掏出一把盐混合的朱砂,猛地撒向林悦:柳凤仙!你若伤她,永远别想沉冤得雪!
刀尖在离林悦手腕一寸处停住。她的脸扭曲着,两种表情交替出现:一个是她自己的恐惧,另一个是柳凤仙的愤怒与痛苦。
外面的警察开始撞门。梅师傅当机立断:从地道走!明天晚上,月圆之时,完成最后的仪式!
他们刚钻进地道,戏院的大门就被撞开。林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下,那件血红嫁衣飘在舞台中央,袖口指向张鸿远当年站的位置,如同一只指控的手...
地道里阴冷潮湿,林悦的牙齿不住打颤,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体内那股不属于自己的阴气。梅师傅在前方引路,王班主垫后,三人沉默地在黑暗中穿行。远处隐约传来警察的喊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他们找不到地道,梅师傅低声说,这是当年戏班运道具的秘密通道,只有班主知道。
林悦的左脚突然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梅师傅及时扶住她,却惊叫一声:天!你的手!
林悦低头看去,自己的双手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青白色,指尖更是呈现出焦炭般的黑色,就像...就像被火烧过一样。
柳丫头在加速融合,梅师傅的声音紧绷,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地道出口是镇郊一座废弃的土地庙。三人钻出来时,东方已经泛白。梅师傅决定带他们去陈老伯家暂避——那里偏僻,张老板的人一时找不到。
陈老伯对于他们的到来并不惊讶,仿佛早已预料。他给每人倒了杯热茶,林悦的杯子刚碰到嘴唇,就听到体内一个陌生的声音尖叫:不要!
她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洒了一地,冒出诡异的白沫。
下毒王班主脸色大变。
陈老伯摇头,蹲下检查洒出的茶水:不是毒...是镇魂散。有人想暂时压制柳丫头的魂。
张立群,梅师傅冷笑,他不想让柳凤仙开口。
林悦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眼前闪过零碎的画面:一个年轻女子抱着婴儿在雨中奔跑...将婴儿交给一对陌生夫妇...最后留恋的一眼...
啊!她抱住头,那些画面带来的悲伤几乎将她淹没。
陈老伯粗糙的手按住她的额头:姑娘,你在接收柳丫头的记忆。
为什么是我林悦泪流满面,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陈老伯和梅师傅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老人叹了口气:梅丫头,是时候告诉她真相了。
梅师傅沉默片刻,转向王班主:老王,你还记得大火后第二年,你女儿失踪的事吗
王班主浑身一震:小荷她...她跟一个外乡人跑了,再没回来...
不是跑了,梅师傅的声音异常柔和,她是被柳凤仙的妹妹带走了。为了保护她。
什么意思王班主的声音开始发抖。
陈老伯从里屋拿出一个褪色的布包,里面是一本发黄的日记:柳家二丫头写的。大火当晚,柳凤仙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她死后,她妹妹柳凤兰带着你女儿小荷离开,因为...因为张鸿远要斩草除根。
林悦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某种可怕的预感在心头升起。
王班主颤抖着翻开日记,读了几行就老泪纵横:小荷...我的小荷...
梅师傅转向林悦: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林...林荷。林悦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房间里一片死寂。王班主抬起头,泪水纵横的脸上混杂着震惊和某种奇异的喜悦:你是...小荷的女儿
林悦的脑中轰然作响。她看向自己的双手——那青白的肤色,修长的手指,确实与王班主有几分相似。而那张与柳凤仙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所以柳凤仙是我...外曾祖母
不,梅师傅摇头,柳凤仙没有孩子。但你确实是王家血脉。她指着日记中的一页,看这里。
日记上写着:姐姐与王班主虽未正式成亲,但已私定终身。腹中胎儿是王家骨肉。今日王班主妻儿皆亡,只余小荷一个女儿...
你是王德海的外孙女,陈老伯轻声说,柳凤仙选中你,不仅因为你像她,更因为你们血脉相连。
王班主——现在应该说是林悦的外祖父——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林悦的脸,又在半途停下:我...我不知道小荷有了你...她走后音讯全无...
林悦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但养父母从未提及她的生母。如今突然找到血亲,却是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
那柳凤仙为什么...要占据我的身体她哽咽着问。
不是占据,梅师傅摇头,是保护。王家血脉能让她在破台仪式中获得最大力量,揭露真相。但同时...她犹豫了一下,仪式结束后,作为替身的你可能无法完全摆脱她的影响。
什么意思林悦感到一阵寒意。
你们可能会...永远共享一个身体。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林悦想起那些断片的时刻,想起自己在舞台上不由自主的表演,想起镜中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微笑...如果这些成为永久状态...
还有其他办法吗王班主——她的外祖父——急切地问。
梅师傅摇头:月圆之夜就是最后期限。过了明晚,柳丫头的魂就会和林悦的完全融合,再也分不开。
林悦突然想起什么:那个婴儿...柳凤仙怀的孩子,如果活下来应该多大
七十岁左右,陈老伯计算着,和小荷差不多年纪。
我妈妈...她知道这些吗
不知道,梅师傅说,柳凤兰带她离开就是为了让她远离这一切。但血脉的牵引...你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窗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陈老伯警觉地走到窗边:张立群的人!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有人出卖了我们,梅师傅冷笑,去后门!
他们刚冲出后门,前门就被撞开。林悦回头瞥见几个黑衣人冲进屋内。陈老伯领着他们钻进屋后的竹林,七拐八绕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
在这里等到天黑,老人气喘吁吁地说,我去引开他们。
太危险了!王班主反对。
陈老伯笑了笑:我九十多岁了,还怕死吗他转向林悦,姑娘,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记住——死人的执念比活人的仇恨更难化解。
老人离开后,三人沉默地坐在黑暗的山洞里。林悦感到外祖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充满了复杂的感情。
你...长得真像小荷,他终于开口,尤其是眼睛...
林悦不知该说什么。突然多出一个外祖父,而且还是王班主,这一切太不真实。更不真实的是体内那个正在与她融合的灵魂,竟与她有这样深的渊源。
明天晚上的仪式,她轻声问,如果成功了,柳凤仙...我的外曾祖母会怎样
得到安息,梅师傅说,所有亡魂都会。但代价是...
我会永远带着她的一部分。林悦接话。这不是提问,而是陈述。
沉默再次降临。林悦感到一阵倦意袭来,不知不觉睡着了。梦中,她看到一个美丽的青衣女子对她微笑,那笑容既温柔又悲伤...
她是被梅师傅摇醒的。天黑了,我们得动身。
洞外已是繁星满天。三人悄悄潜回镇上,避开主要街道,向戏院靠近。镇上出奇地安静,连狗叫声都没有,仿佛所有人都预感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即将发生。
戏院周围拉着警戒线,但奇怪的是没有警察看守。大门上贴着封条,在月光下白得刺眼。
不对劲,梅师傅皱眉,张立群不可能这么容易放弃。
他们决定从地道进入。就在准备钻入土地庙的地道口时,林悦突然僵住了——她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
她来了...梅师傅警觉地后退一步。
林悦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控制了她的声带,一个陌生的女声从她口中发出:德海...是你吗
王班主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凤...凤仙
七十年了...那个声音哽咽着,我们的孩子...没能活下来...
林悦看到外祖父老泪纵横,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那不是她自己的情绪,却比任何她自己经历过的痛苦都要真实。
凤仙,王班主颤抖着伸出手,放过这孩子...她是小荷的女儿,我们的外孙女啊!
林悦体内的存在似乎震动了一下。她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轻轻触摸王班主的脸:德海老了...
破台仪式,梅师傅打断这感人的重逢,明晚月圆,我们必须做好准备。柳凤仙,你若真想沉冤得雪,就暂时退去,让这孩子保持清醒。
林悦感到那股力量慢慢退去,重新获得了身体控制权。但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她能更清晰地感知到柳凤仙的存在,就像脑海里多了一个声音,心底多了一份记忆。
地道比记忆中更长更黑。三人在狭窄的通道中艰难前行,终于到达戏院下方的暗门。推开暗门,一股陈年的焦臭味扑面而来。
戏院内部比他们上次离开时更加破败。警察的搜查留下了明显的痕迹——道具箱被翻倒,戏服散落一地。最令人不安的是,舞台中央用红漆画了一个巨大的符咒,正好覆盖了梅师傅之前画的五色土阵。
镇魂符,梅师傅脸色阴沉,张立群果然请了术士。
他们迅速开始重新布置仪式场地。林悦负责清扫舞台上的红漆,王班主重新撒五色土,梅师傅则检查剩余的仪式用品。
引魂香只剩一支了,梅师傅忧心忡忡,雄黄也不够...
林悦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戏院变得崭新,舞台上正在上演《白蛇传》,观众席坐满了人。她——或者说柳凤仙——正在后台准备上场,手里拿着一封信...
幻象突然切换。深夜的戏院,她偷偷潜入,在舞台地板下藏了一个铁盒...
林悦!梅师傅的喊声将她拉回现实,你又断片了!
不...不是断片。林悦摇头,柳凤仙在给我看什么...舞台下,有东西!
她跪在舞台中央,用手指敲打地板。一块木板发出空洞的回响。王班主帮忙撬开它,下面果然藏着一个生锈的铁盒。
盒子里是一叠发黄的信件和一本账本。最上面那封信的落款是张鸿远,内容令人毛骨悚然:...特派员已同意封查戏院,明晚演出时行动...务必确保无人逃脱...
证据,王班主声音颤抖,他亲笔写的杀人计划!
账本则记录了戏院保险金的去向——大部分进了张鸿远的腰包,只有极小部分分给了死者家属。
明天,梅师傅坚定地说,我们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行破台仪式。让全镇人都看到这些证据,听到柳凤仙的控诉!
但张立群已经有所防备,王班主担忧地说,他肯定会阻止我们。
不,林悦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属于她的决绝,他会来的...因为他想亲眼见证我们的失败。
她说我们时,指的不仅是活着的三人,还包括那些游荡在戏院七十年的亡魂。
夜深了,他们决定轮流休息,为明天的最终对决保存体力。林悦蜷缩在后台一角,半梦半醒间,感到有人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睁开眼,却只看到月光下飘浮的尘埃。
但梳妆台上,那面破碎的镜子用血一样的液体写着:明日月圆,真相大白。
林悦知道,那不是血,而是七十年前某个演员留下的胭脂,被无形的力量从废墟中唤起,书写着跨越生死的誓言...
月圆之夜,清平古镇被银白的月光笼罩,仿佛覆了一层薄霜。林悦站在戏院后门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面刻有凤仙二字的铜镜。镜面冰凉,却似乎有一丝微弱的热度从内部透出,如同沉睡的灵魂正在苏醒。
记住流程,梅师傅最后一次叮嘱,我先上台做法,引出亡魂。王德海展示证据。最后你——或者说柳凤仙——上台揭露真相。
林悦点点头,喉咙发紧。她能感觉到体内另一个存在正在蠢蠢欲动,随着月亮的升高而越发活跃。她的左手指尖又开始泛出那种诡异的青白色。
王班主——她的外祖父——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如果情况不对,立刻撤退。什么证据都比不上你的安全重要。
林悦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击中。眼前闪过零碎的画面:锁死的门,挥舞的火把,凄厉的惨叫...她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没跌倒。
开始了,梅师傅脸色凝重,柳丫头等不及了。
戏院前门传来嘈杂的人声。按照计划,王班主联系了几位大火遇难者的后代,他们悄悄散布了今晚戏院亡魂显灵的消息,吸引了不少镇民前来。而张老板那边,则收到匿名信说有人要破坏镇魂仪式。
人够多了,王班主从门缝窥视,至少上百人...张立群也来了,带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穿道袍的应该就是他请的术士。
梅师傅整了整衣领:时候到了。
三人从后台悄悄进入戏院。观众席上已经坐了不少人,交头接耳,气氛既紧张又兴奋。最前排坐着张老板和一个干瘦的老道士,后者正眯着眼睛环视戏院,手里捻着一串漆黑的念珠。
林悦躲在侧幕条后,看着梅师傅大步走上舞台。老太太今晚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法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月光下如同一尊威严的神像。
清平镇的乡亲们!梅师傅的声音洪亮有力,七十年前的今夜,四十七条无辜的生命葬身火海。而真相,一直被掩埋至今!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张老板猛地站起来:胡说八道!这疯婆子要妖言惑众!
张立群,梅师傅冷笑,你敢对天发誓,你不知道你祖父张鸿远当年做了什么
张老板脸色铁青,对身旁的道士低语几句。道士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符。
梅师傅不理会他们,开始用古老的戏腔吟诵咒文。她手持桃木剑,在舞台上踏着复杂的步法,剑尖划过之处,空气中留下淡淡的朱砂痕迹。
随着咒文进行,戏院内的温度骤降。观众席上的窃窃私语变成了惊恐的抽气声——舞台两侧的烛台无火自燃,而且是诡异的青绿色火焰。
装神弄鬼!张老板大喊,李道长,快阻止她!
干瘦道士一跃上台,与梅师傅对峙。他掏出一把铜钱剑,剑身上刻满符文。老太婆,别多管闲事!他厉声道,这些亡魂早该散了!
散梅师傅冷笑,冤屈未雪,如何能散
两人同时出手,桃木剑与铜钱剑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没有实质的接触,但空气中却迸出火花。观众席上有人尖叫起来,但没人离开——这诡异的对决比任何戏码都吸引人。
趁他们斗法,王班主快步上台,高举那个铁盒:乡亲们!这是当年张鸿远亲笔写的密信和贪污账本!他故意安排戏院演禁戏给特派员看,然后栽赃戏院'对抗新政',趁机放火灭口,侵吞保险金!
张老板暴跳如雷:伪造的!全是伪造的!但他脸上的慌乱出卖了他。
道士见状,突然掏出一把黑豆撒向梅师傅。豆子落地变成无数黑虫,朝老太太爬去。梅师傅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包盐撒下,黑虫立刻化为黑烟消散。
林悦!现在!梅师傅高喊。
林悦深吸一口气,走上舞台。她穿着那件素白的内衬戏服,头发挽成简单的髻。一上台,她就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苏醒了——柳凤仙的灵魂正急切地想要控制她的身体。
道士见状,立刻掏出一张血红的符咒朝林悦贴来。梅师傅想阻拦,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弹开。
符咒即将贴上林悦额头的一刻,王班主冲上前,用身体挡在她前面。不!老人大喊。
符咒贴在王班主胸口,他顿时僵直倒地,面色灰白。观众席上一片惊呼。
外公!林悦尖叫着跪在他身旁。这是她第一次喊出这个称呼。
王班主颤抖着握住她的手:别...别怕...让她...说出来...
愤怒和悲伤如潮水般涌来。林悦不再抵抗体内那股力量,而是主动接纳它。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头顶,她的视野突然分裂——一半是自己的,另一半则是柳凤仙的记忆。
她——或者说她们——站起来,转身面对观众。当林悦再次开口时,声音变成了两个人的和声,一个清亮,一个嘶哑:
清平镇的父老乡亲,我是柳凤仙...也是林悦...
戏院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台上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她的姿态、神情完全是旧时代的戏子,可面容分明是那个外来的话剧演员。
民国三十七年五月十五日夜,双重声音继续道,张鸿远为侵吞戏院保险金,锁死所有出口,泼油纵火。四十七条人命,包括我未出世的孩子,都葬身火海...
随着控诉,戏院内开始出现异象——墙壁上浮现出焦黑的手印,空气中弥漫着烟雾的味道,最可怕的是观众席间渐渐显现出数十个模糊的人形,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搀扶着老人,全都焦黑残缺,却安静地注视着舞台。
观众席炸开了锅,有人尖叫着想逃,却发现大门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就像七十年前一样。
张老板面如死灰,对道士大吼:做点什么!
道士咬牙掏出一个漆黑的小钟,摇晃起来。刺耳的铃声让人头皮发麻。台上的林悦-柳凤仙捂住耳朵,发出痛苦的呻吟。
梅师傅趁机上前,桃木剑直刺道士手腕。黑钟落地,铃声戛然而止。
乡亲们看看这个!梅师傅捡起王班主掉落的铁盒,高举那些发黄的文件,张家的富贵是建立在四十七条人命上的!七十年来,亡魂不得安息,就是因为真相未白!
几位大火遇难者的后代冲上前,查看那些文件。一个白发老人颤抖着举起一页纸:这是我爹的字迹!他是戏院账房,这上面记的就是保险金!张鸿远那个畜生!
愤怒如野火般蔓延。镇民们将张老板团团围住,质问责骂。道士见势不妙,早已溜之大吉。
台上的林悦-柳凤仙却突然跪倒在地,痛苦地蜷缩起来。两种声音交替从她口中发出:
时候到了...我必须走了...
不!别走!我还有很多问题...
梅师傅连忙上前,检查她的状态:柳丫头,你的冤屈已经昭雪,该安息了。放过这孩子吧!
林悦的左手突然抬起,抚摸梅师傅的脸:梅姐...谢谢你...然后转向地上的王班主,德海...照顾好...我们的...
话音未落,一阵强烈的白光从林悦体内迸发。她感到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抽离,痛苦得几乎晕厥。当光芒散去,戏院内恢复了平静——那些焦黑的手印、模糊的人影全都消失了,连温度都回升了。
只有地上散落的文件和仍然昏迷的王班主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林悦虚弱地爬起来,发现自己又恢复了完全的控制权。柳凤仙的灵魂离开了,但留下了一种奇特的空虚感,仿佛心里某个角落永远缺了一块。
观众席上的镇民们还在愤怒地质问张老板。几位老人已经打电话报警,要求重新调查当年的火灾。
梅师傅扶起林悦:结束了。她走了。
真的...完全走了吗林悦轻声问。她还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就像一场梦醒后残留的情绪。
梅师傅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魂与魂之间的联系,从来不是非此即彼。她留下了一些东西给你...一些记忆,一些情感,也许还有一些...天赋。
救护车赶到,将王班主送往医院。林悦和梅师傅跟随在后。离开戏院前,林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下的舞台空荡荡的,但她分明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和一句几不可闻的谢谢。
去医院的路上,梅师傅告诉她:王德海会没事的。那道符是镇魂用的,对活人只有暂时效果。
林悦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柳凤仙最后没说完的话...她说'照顾好我们的...'我们的什么
梅师傅神秘地笑了笑:等王德海醒了,你自己问他吧。
医院的灯光刺眼而冰冷。林悦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思绪万千。七十年的冤屈终于昭雪,亡魂得以安息,可她心中却没有预期的释然,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护士走出来说:病人醒了,想见你们。
王班主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但精神尚好。看到林悦,他眼睛一亮:她...走了
林悦点点头:真相大白了。张立群被警方带走问话了。
王班主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终于...七十年了...
外公,林悦犹豫了一下,柳凤仙最后说'照顾好我们的...',她没说完。我们的什么
王班主睁开眼,泪水顺着皱纹流淌:我们的...传承。
他从脖子上解下一个红绳系着的小玉坠,递给林悦:这是凤仙给我的定情信物...现在该给你了。她最放不下的,除了真相,就是梨园艺术的传承。
林悦接过玉坠,触感温润。一瞬间,她仿佛看到柳凤仙在后台细心打磨这块玉的场景,那种专注和热爱如此鲜活,跨越时空传递到她心中。
我不会唱戏...她轻声说。
试试看,王班主微笑,你体内现在流着她的血...和她的魂的一部分。
林悦清了清嗓子,试着哼唱《白蛇传》中的一个小段。让她震惊的是,那些从未学过的戏词流畅地从她口中涌出,声调婉转动人,连手势都自然而然地配合起来。
梅师傅和王班主交换了一个欣慰的眼神。
欢迎回家,孩子,王班主握住林悦的手,凤仙通过你,终于回到了我们身边。
窗外,满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古镇的青瓦白墙上,如同七十年来每一个夜晚。但今夜之后,戏院里将不再有凄凉的唱腔和痛苦的哭嚎,只有历史的记忆和艺术的传承,在时光中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