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最后一次抹去画布上的痕迹时,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指尖沾满了钴蓝和赭石色,右手腕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隐隐作痛。画室里只剩下我一人,其他同学早就在门禁前回了宿舍。但我必须完成这幅自画像——明天就是期末作业的截止日期,而我这个美术系出了名的拖延症患者又一次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还差一点......我喃喃自语,后退两步眯眼审视作品。
画中的我半侧着脸,光线从左边打来,在右脸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眼睛是整幅画的焦点——至少我希望如此。我试图捕捉那种在创作时才会出现的专注神情,那种将全部灵魂注入笔尖的状态。
空调早已停止运转,夏末的闷热让我的T恤黏在后背上。我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拿起最细的笔,准备最后处理眼部的细节。
这双眼睛很有力量。
一个女声突然在寂静的画室里响起,我吓得差点跳起来,画笔脱手掉在地上。转身时,我看到林教授站在门口,清晨的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
教、教授!我以为没人会来......我慌忙弯腰捡笔,结果额头差点撞上画架。
林陌——我们美术系最年轻的教授,三十出头就已在国内外举办过多次个人画展。她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藏青色长裙,黑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颈边。没有化妆,却比任何精心打扮的人都更引人注目。
放松,我不是来抓晚归学生的。她轻笑一声,走近我的画架,通宵创作
我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一定邋遢极了——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沾满颜料,眼下可能还有黑眼圈。而林教授看起来就像刚从艺术杂志上走下来的一样。
她仔细端详我的自画像,那种专注的眼神让我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在系里,林教授以严苛著称,能得到她一句肯定比登天还难。
你的技法还很生涩,她终于开口,我的心沉了下去,但这双眼睛......她伸出食指,几乎要碰到画布,你画出了灵魂的震颤,很少有学生能做到这一点。
我哑口无言。这评价远超我的预期。
你叫什么名字
石子墨,美术系大三。
石子墨,她重复道,仿佛在品味这个名字,有兴趣做我的模特吗
我愣住了:模...模特
我正在准备一个新的系列,关于青春与创造力的交织。她绕着我的画架慢慢走动,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自画像,我需要一个能同时展现外在活力和内在深度的面孔。你的眼睛——她突然直视我,正是我想要的。
我的喉咙发紧。林教授的作品以情感强烈著称,据说她画人物时能挖出模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秘密。
我...我不确定自己适合...
每周两次,每次三小时。时薪按专业模特标准计算。她干脆利落地说,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我接过名片,上面有她手写的电话号码。她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没有涂任何颜色。
不是正式课堂,在我的私人画室。她补充道,你可以继续画你的作品,只要保持姿势稳定。
我想象着被林教授那双锐利的眼睛长时间注视的场景,既紧张又莫名期待。她看世界的角度与众不同,如果能近距离观察她工作,对我的绘画一定大有裨益。
更何况,那笔报酬对我这个总是拮据的学生来说太有诱惑力了。
好,我接受。我说。
林教授嘴角微微上扬:明天下午三点,名片上的地址。别迟到。她转身离开,又在门口停住,对了,完成你的自画像。我想看最后的成品。
她走后,画室重新归于寂静。我望着半完成的自画像,突然对明天的会面充满期待。林教授看中的是我的眼睛这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眼睛
我站回画架前,重新拿起画笔,却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力。脑海中全是林教授临走时那个若有似无的微笑,和她说我想看最后的成品时那种不容拒绝的语气。
窗外的天完全亮了。不知不觉中,一个不寻常的夏日清晨,已经改变了我平凡大学生活的轨迹。
第二章
目光的重量
林教授的私人画室位于美术学院后侧一栋独立的老式洋房二楼。我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反复核对着名片上的地址。下午两点五十五分,我提前了五分钟到达,却犹豫着不敢按门铃。
我低头检查自己的着装——简单的白T恤和深色牛仔裤,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中性的打扮。昨晚回宿舍后,我查了关于艺术模特的专业要求,结果失眠到凌晨三点。
你打算在门口站多久
头顶传来林教授的声音。我抬头,看见她正从二楼的窗口俯视着我,嘴角挂着一丝揶揄的笑意。
我...刚到。我撒了个拙劣的谎。
门没锁,上来吧。
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楼梯间的墙壁上挂满了素描和油画,大部分是风景,也有几张人物肖像。我认出了其中两幅是林教授早期获奖的作品。
二楼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敲了敲:教授,我是石子墨。
进来。
画室比我想象中要宽敞得多。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窗,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另一面墙全是书架,塞满了画册和书籍。中央是一个略高于地面的平台,周围散落着各种画架、颜料和工具。
林教授站在窗边,正在调色板上挤颜料。今天她穿着宽松的亚麻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比在学校时看起来更随意。
坐那儿。她头也不抬地用画笔指了指平台,把上衣脱了。
我的手指僵在了T恤下摆。虽然知道人体模特是艺术界的常态,但真轮到我自己,还是感到一阵难为情。
有问题她终于抬起头,眉毛微微挑起。
没...没有。我一咬牙,把T恤从头上扯了下来,迅速坐在了平台上。九月的风从窗口吹进来,拂过我裸露的上身,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林教授放下调色板,走到我面前。她的目光像X光一样扫过我的身体,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纯粹是艺术家在研究素材。这让我稍微放松了些。
头再抬高一点......肩膀放松......右手放在右膝上,对,就这样。她用手指轻轻调整我的姿势,触碰短暂而专业,却每次都让我皮肤发烫。
最后她退后几步,歪着头观察:很好,保持这个姿势。
她回到画架前,拿起炭笔开始勾勒。接下来的时间里,画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画页的声音。我努力保持静止,眼睛盯着书架上一本厚重的《西方美术史》。
可以休息了。大约半小时后,林教授宣布。
我如释重负地活动僵硬的肩膀,正想穿上衣服,她却说:先别动,我看看光线变化后的效果。
她走过来,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左右端详。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味和某种木质香水的气息。她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棕色,眼睛里有我从未注意到的金色斑点。
你的面部骨骼结构很特别,她自言自语般说道,颧骨和下颌线的比例接近古典希腊雕塑的黄金分割。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用如此学术的方式欣赏,心情复杂到无法形容。
教授,我能问个问题吗在第二次休息时,我鼓起勇气开口。
说。
为什么选我美术学院比我适合当模特的人多的是。
她放下画笔,直视我的眼睛:你以为我是随便在画室抓了个学生
我哑口无言。
我注意你很久了,石子墨。她走向书架,从你大二那幅《雨夜》开始。
我震惊地看着她的背影。《雨夜》是我大二期末的作品,一幅并不起眼的小画,甚至没被选入年级展览。
那幅画技法粗糙,但情感充沛。她抽出一本画册翻到某一页,就像梵高初期的作品,笨拙却真诚。
她居然把我的画和梵高相提并论我的心跳加快了。
艺术最怕的不是技术不足,而是情感匮乏。她合上画册,我选择你,是因为你的眼睛里有故事,而我的新系列需要这种故事感。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样的评价,只好转移话题:新系列是关于什么的
青春期的孤独与创造力。她简短地回答,示意我回到位置上,继续。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我们保持着这种奇特的沉默互动。我摆姿势,她画画;我流汗,她皱眉;我肌肉颤抖,她叹气并允许我短暂休息。当窗外的光线变成金黄色时,她终于宣布今天的工作结束。
表现不错,下周同样时间。她递给我一个信封,今天的报酬。
我接过信封,厚度超出预期:这...太多了吧
专业模特的收费标准。她已经开始收拾画具,明显是在下逐客令。
我穿上衣服,犹豫了一下:教授,我能看看今天的成果吗
她停顿了一秒,然后摇头:等系列完成吧。
走出洋房时,夕阳正好落在屋顶上,把整个建筑染成金色。我捏着信封,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既像是被利用了,又像是被特别优待了。
哟,我们的模特先生回来了!
刚推开宿舍门,陈昊就怪叫着从床上弹起来。他是我的室友,油画专业的,自诩为情场高手。
闭嘴。我把背包扔到床上,信封从口袋里滑了出来。
陈昊眼疾手快地捡起来:哇哦,看来传言是真的林大美人真的'包养'你了
胡说什么!我抢回信封,就是普通的人体模特工作。
得了吧,全校都知道林陌从不请学生当模特。陈昊挤眉弄眼,她前几个模特可都是专业级别的,听说上一个还是意大利美院毕业的帅哥。
我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艺术圈八卦传得快啊。陈昊凑过来,说真的,她让你脱到哪一步
滚!我给了他一拳,但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林教授为什么打破惯例选择我真的只是因为我的眼睛里有故事
第二天没课,我去了图书馆。本来想找些人体结构方面的书提升下模特素养,却在艺术区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教授坐在靠窗的角落,面前摊开几本厚重的画册和书籍。她今天戴了眼镜,头发随意地披着,全神贯注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犹豫着是否应该打招呼,却瞥见她正在读的书名——《孤独与艺术创作:论青春期艺术家的心理特征》。
想起她说的新系列主题,我悄悄从书架另一侧绕过去,想看看还有什么相关书籍。就在这时,我不小心碰倒了一摞书。
林教授抬起头,我们的视线隔着书架相遇。
教...教授。我尴尬地打招呼。
她摘下眼镜:来查资料
嗯,想找些人体结构方面的书。我老实回答,注意到她面前除了专业书籍外,还有一叠熟悉的纸片。
那是我上学期在速写课上画废后随手丢弃的练习稿!怎么会在她这里
林教授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罕见地露出一丝窘迫:我在垃圾桶里看到的。
您...捡我的废稿
艺术没有废稿。她恢复了平静,这些线条很有生命力,只是你自己没意识到。
我不知道该感到荣幸还是尴尬。那些确实是我随手丢弃的练习,有些甚至只画了一半。
正当气氛变得微妙时,一个女声插了进来:林老师,原来您在这儿。
一位穿着时髦的年轻女性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她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精致的妆容和干练的短发与林教授的朴素形成鲜明对比。
雅茹。林教授点点头,这是石子墨,我的新模特。子墨,这是周雅茹,我的前学生,现在在青蓝画廊工作。
周雅茹上下打量我,笑容有些勉强:哦,就是那个破例录取的学生模特
他有天赋。林教授简短地说,合上书本,我们去办公室谈吧。
她们离开后,我站在原地,回味着刚才的对话。破例录取陈昊说的居然是真的。而周雅茹看我的眼神,明显带着某种敌意。
我低头看向林教授忘记带走的那叠我的废稿,最上面一张是半完成的速写——一个孤独的男孩站在雨中,仰望一扇亮着灯的窗户。
那是我去年冬天某个雨夜的真实感受。当时我刚得知母亲生病的消息,却因为考试无法回家。这张速写我只画了十分钟就情绪崩溃地揉掉扔了,没想到它会被林教授捡到,还保存至今。
我小心地拿起那张速写,翻到背面,发现一行小字:纯粹的孤独,动人的脆弱——值得发展。
是林教授的笔迹。
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的作品已经被她如此仔细地审视过、评价过。这种被看见的感觉,比信封里的钞票更让我心动。
第三章
雨中的茶与秘密
第三次模特工作结束时,窗外已是乌云密布。
我揉着僵硬的肩膀,看着林教授收拾画笔。过去两周的相处让我逐渐适应了被长时间注视的感觉,甚至开始享受这种静默的互动。她画画时全神贯注的样子有种特别的魅力——眉头微蹙,嘴唇轻抿,偶尔会无意识地将一缕散发别到耳后。
要下雨了。林教授头也不抬地说,你可以走了。
我刚穿上T恤,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顷刻间,暴雨如注,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玻璃上,像无数小石子从天而降。
林教授终于从画架前抬起头,皱眉望向窗外:你没带伞
我摇摇头。早上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谁能想到会突然变天。
等雨小点再走吧。她说着走向角落的一个小柜子,趁这时间帮我整理一下颜料。
我走过去,发现那柜子里整齐地排列着几十管颜料,按色系和品牌分类。林教授对颜料的要求近乎苛刻,只用几个特定品牌的特定色号。
挤过的放这边,没拆的放那边。她指示道,我去烧水泡茶。
我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颜料管,听着她在小厨房忙碌的声音。画室里多了一个电磁炉和茶具,看来她经常在这里泡茶。窗外雨势越来越大,天色暗得像是傍晚,但其实才下午四点。
喝什么普洱还是龙井她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啊我...都可以。我没想到她会给我也泡一杯。
她端着两杯茶走出来,递给我一杯:小心烫。
我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中闻到淡淡的茶香。林教授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罕见地显出一丝疲惫。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比平时柔和许多。
你画了多少年了她突然问。
从小学开始,大概...十二年我有些意外她会问这个。
为什么选择绘画
这个问题让我措手不及。通常人们会问你喜欢画画吗而不是为什么选择。前者是爱好,后者更像是...一种命运。
因为...不画画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我斟酌着词句,只有拿起画笔,才觉得真正活着。
林教授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她呷了一口茶:继续。
画画时,世界会变得清晰。那些平时说不出口的、解释不清的,都能通过笔尖表达出来。我低头看着茶杯,就像...找到了自己的语言。
痛苦吗
这个问题更奇怪了。我抬头看她,发现她的表情异常认真。
有时会。当画不出想要的效果时,或者...当画得太真实时。
她轻轻点头,目光落在我身后某处:艺术就是这样的东西。越是真实,越伤人。
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画室,刹那间我看到了她脸上转瞬即逝的脆弱。雷声轰鸣中,我突然意识到——林陌,这位在校园里以严厉著称的教授,也许比任何人都更理解我的感受。
您呢为什么选择绘画我鼓起勇气反问。
她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自己的茶杯上:因为绘画不会背叛你。
这句话里藏着太多故事,但我没敢继续追问。雨声填满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你听说过弗里达·卡罗吗她突然转换话题。
墨西哥那位女画家
她一生经历了三十多次手术,大部分时间都在病床上度过。林教授的声音很平静,但她说'我画我自己,因为我经常独自一人,我最了解我自己'。
我没想到她会和我分享这个。在我们学校,林教授以不轻易表扬学生著称,更别提与学生进行这种近乎私人性质的谈话了。
您...很欣赏她
我欣赏所有用痛苦创造美的人。她站起身,走向画架,雨小了,你可以走了。
我看向窗外,雨确实小了些,但远未到可以不用打伞的程度。不过林教授显然已经结束了这场意外的谈心。她把我的茶杯收走,重新戴上眼镜,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林教授。
那个...我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吗我问。
她指了指画室另一侧的一扇小门。
洗手间小而整洁,毛巾和洗漱用品摆放得一丝不苟。我注意到洗手台上放着一瓶安眠药,已经用了一半。这个发现让我心头一紧——原来在众人眼中光鲜亮丽的林教授,也有难以入眠的夜晚。
出来时,林教授正在厨房洗茶杯。我犹豫了一下,决定主动帮忙:我来洗吧,您继续工作。
她略显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但没反对,把茶杯递给我后回到了画架前。
厨房区域很小,只有一个水槽、一个电磁炉和一个小柜子。我洗着茶杯,注意到柜子里整齐地放着几种茶叶和一个精致的茶壶。旁边是一个小相框,倒扣着放在那里。出于好奇,我趁她不注意时悄悄瞄了一眼——照片上是年轻许多的林教授和一个男人站在某个画展前,她笑得那么开心,与现在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在看什么
林教授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我吓得差点摔了茶杯。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慌乱地把相框放回去。
她走过来,拿起相框看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重新倒扣着放回去:那是我前夫。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继续洗茶杯。
三年前的事了。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他也是画家,现在在法国。
对不起,我不该...
没关系。她打断我,把茶壶也洗了。
我乖乖照做,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原来林教授结过婚,难怪她总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那个相框倒扣的姿势说明了一切——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
洗完茶具,我注意到角落里堆着一叠画纸。出于职业习惯,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随即愣住了——那全是我平时练习的速写!有些甚至是我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画的。
这些...我拿起最上面一张,是我上学期在校园长椅上画的一幅速写,当时画完觉得不满意就随手扔在了美术楼垃圾桶里。
林教授走过来,看到我手中的画,罕见地露出一丝窘迫:我说过,我捡的。
但这也太多了...我翻看着那叠画,至少有二十几张,您为什么...
你的线条很有生命力。她拿过那叠画,小心地整理好,即使是不成熟的练习,也有一种原始的感染力。
这是我第一次听她如此直白地称赞我的作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可惜你太容易自我否定。她继续道,总是画到一半就放弃,或者因为一点不满意就撕掉重来。
您怎么知道...
我看过你丢弃的画稿。她坦然道,足够拼凑出你的创作习惯了。
我既惊讶又感动。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的作品已经被她如此仔细地研究过。这种被看见、被理解的感觉,比任何表扬都更珍贵。
雨声渐小,但天色已晚。我该走了,却又有些不舍。今天看到了林教授不为人知的一面,这种亲近感让我贪心地想要更多。
教授,我能看看您正在画的系列吗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摇头:还没到可以展示的阶段。
那...至少告诉我主题您上次说是关于青春期的孤独与创造力。
她走回画架前,背对着我:是关于被看见的渴望与被理解的恐惧之间的矛盾。
这句话像箭一样射中我的心。这不正是我一直在挣扎的感受吗想要表达自己,又害怕被人看穿;渴望被理解,又恐惧真实的自己不被接受。
这...太准确了。我轻声说。
她转过身,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那一瞬间,我感觉她完全理解我在想什么。
下周三,老时间。她移开视线,语气恢复了平常的疏离,别忘了带伞。
我点点头,拿起背包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落在墙上一幅被布盖着的画上。那幅画比其他作品都大,但一直被遮盖着,从未展示过。
林教授注意到我的视线,微微皱眉:走之前,帮我泡杯茶吧。龙井,在左边第二个罐子里。
明显是支开我的借口,但我照做了。泡茶时,我忍不住偷瞄那幅被遮盖的画。为什么唯独那幅画要藏起来画的是什么
谢谢。她接过茶杯,路上小心。
走出洋房时,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我深吸一口气,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意外的暴雨,难得的谈心,倒扣的相框,还有那一叠被珍藏的我的废稿...
最让我在意的是那幅被遮盖的画。直觉告诉我,那幅画很关键,也许藏着林教授不愿示人的秘密。
回到宿舍,陈昊正躺在床上玩手机。看到我进来,他立刻坐直了身体:哟,模特先生终于回来了!今天脱到哪一步了
闭嘴。我扔给他一个塑料袋,给你带的晚饭。
哇,有钱就是不一样!他夸张地打开袋子,看来林教授给的小费很丰厚啊
我没理他,打开电脑搜索林陌
前夫。几篇艺术杂志的报道跳了出来,还有一张他们在画展上的合影。报道称他们曾是艺术界的金童玉女,共同举办过多次联展,但三年前突然离婚,原因不明。
照片上的林教授笑得那么明媚,与现在判若两人。是什么让那个笑容消失了是婚姻的失败,还是...
喂,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陈昊凑过来,哇,林教授年轻时这么漂亮旁边是她老公
前夫。我纠正道,关掉了网页。
听说她离婚后就没再交往过任何人,陈昊八卦地说,学校里追她的人可不少,但全都碰了一鼻子灰。
我莫名感到一丝安慰,随即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她是我教授,我只是她的模特和学生,不该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睡前,我翻出自己最近的作品一一审视。林教授说得对,我确实太容易自我否定。看着那些半途而废的草图,我决定重新拾起它们,给它们一个完成的机会。
就像林教授珍藏的那些废稿一样,也许不完美,但也有存在的价值。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我躺在床上,听着雨声,脑海中浮现出林教授倒扣的相框和那幅被遮盖的画。在所有人都只看到她的才华与严厉时,我似乎瞥见了隐藏在那副专业面具下的、另一个更真实的林陌。
这个认知让我心跳加速。明天还有她的课,我突然期待起那个曾经让我紧张不已的课堂了。
第四章
沙龙与雨伞
这周五晚上有空吗
林教授的问题让我正在摆姿势的手臂一僵。我们正在进行第五次模特工作,窗外秋意渐浓,梧桐叶开始泛黄。
周五有、有空。我努力保持姿势不动,但心跳已经乱了节奏。
有个小型艺术沙龙,在青蓝画廊。她放下画笔,从包里拿出一张烫金请柬,周雅茹组织的,邀请我带作品参加。
我接过请柬,上面烫金的字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青蓝画廊新锐艺术家沙龙几个字旁边是周雅茹飘逸的签名。翻开来,内页写着可以带一位同伴。
您想让我...一起去
如果你不想去,可以拒绝。她重新拿起画笔,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只是觉得你可能对这类活动感兴趣。会有一些画廊老板和收藏家出席。
我盯着请柬,手指微微发抖。青蓝画廊是城里最负盛名的当代艺术空间,能进去的人非富即贵。而我,一个靠助学金生活的大学生,连那里的门槛都不敢踏。
我去。我听见自己说,需要准备什么吗
正装,黑色最好。她的目光在画布和我之间来回移动,别担心,没那么正式,只是不要穿你平时那些涂满颜料的T恤就行。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颜料的牛仔裤,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会想办法的。
六点半在校门口等我,我开车带你过去。她顿了顿,还有,别告诉其他人你要去。
为什么
因为,她放下调色板,直视我的眼睛,邀请函上写的是'带一位艺术家同伴',不是'带你的学生模特'。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她是在告诉别人我是艺术家而不是她的学生或模特
我...明白了。
现在,头再向左转一点,对,保持这个角度。
画笔在画布上沙沙作响,我的心却早已飞到了周五的沙龙。林教授要带我进入她的艺术社交圈,这个认知让我既兴奋又惶恐。她为什么选择我是因为欣赏我的才华,还是...有其他原因
放松,你的肩膀太僵硬了。她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回到模特的状态。但脑海中已经开始盘算:正装我唯一称得上正式的衣服是去年参加表姐婚礼时买的白衬衫和黑西裤,希望还能穿得下。
周五下午,我提前两小时回到宿舍,发现陈昊居然不在。谢天谢地,省去了解释的麻烦。我从衣柜深处翻出那套西装,庆幸自己这一年没长胖太多。衬衫有些皱,我用湿毛巾擦了擦,希望能看起来体面些。
五点半,我站在宿舍楼下的全身镜前,几乎认不出镜中的人。合身的黑西装,熨平的白衬衫,头发也用发胶稍微打理过。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正式地打扮自己,感觉像在扮演一个不属于我的角色。
六点二十,我提前到达校门口。秋日的傍晚已有凉意,我搓着手臂等待,生怕弄皱衣服。六点三十分整,一辆低调的深蓝色轿车停在我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林教授的脸。
上车。
我拉开车门,瞬间被车内淡淡的皮革和香水味包围。林教授今天穿了一身黑色长裙,外搭一件深灰色西装外套,头发优雅地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耳垂上两颗小小的珍珠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光。她看起来和平时完全不同——更精致,也更疏离。
您...很美。我笨拙地系上安全带,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这话有多冒失。
她嘴角微微上扬:谢谢。你也很...得体。
得体。算不上什么赞美,但总比你看上去很别扭强。车子平稳地驶出校园,驶向市中心。我紧张得手心冒汗,不停调整着领口。
别紧张,林教授目视前方,就当是去参观画展,没人会吃了你。
我只是...不想给您丢脸。
你只要做你自己就行。她简短地说,记住,你是我带去的艺术家,不是学生。
青蓝画廊坐落在市中心一栋历史建筑内,外观保留着上世纪初的欧式风格,内部却是极简的现代装修。门口已经停了不少豪车,衣着光鲜的宾客三三两两地走进大门。
林教授停好车,从后座拿出一个画筒:准备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画廊内部灯火通明,香槟杯碰撞的声音和低声交谈交织在一起。墙上挂着十几幅作品,都是年轻艺术家的新锐创作。大厅中央是一个长桌,摆满精致的点心和酒水。
我们刚进门,周雅茹就迎了上来。她今天穿了一件剪裁大胆的红色连衣裙,妆容精致得近乎锋利。
林老师!您终于来了。她热情地拥抱林教授,目光却落在我身上,笑容微微僵硬,哦,您带了...石子墨同学
石子墨,青年艺术家。林教授平静地纠正道,我带了他的几幅作品,想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周雅茹挑眉:是吗我还以为他只是您的...模特。
那个微妙的停顿让我耳根发热。林教授似乎没注意到,或者说选择忽略了这个暗示。
雅茹,带我们看看今晚的展品吧。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我们跟着周雅茹参观了画廊的各个展区。林教授不时与遇到的熟人打招呼,每次都郑重地介绍我为青年艺术家石子墨。我努力表现得体,但那些投向我的审视目光还是让我如芒在背。
那是谁一个中年女人小声问同伴,眼睛却盯着我,林陌的新宠
听说是她的学生模特,同伴嗤笑一声,现在又成'艺术家'了
我的脸烧了起来,假装没听见,专注于面前的一幅抽象画。
别理他们。林教授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声音很低,艺术圈最不缺的就是长舌妇。
她递给我一杯气泡水,我们的手指短暂相触,一丝电流般的触感从指尖蔓延。
林老师!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们转身,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大步走来,好久不见!
张馆长。林教授微笑点头,没想到您也来了。
听说你带了新作品来张馆长热情地握住林教授的手,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我。
是我这位朋友的作品。林教授轻轻把我往前推了一步,石子墨,青年画家。子墨,这是市美术馆的张馆长。
幸会。我伸出手,努力控制不让它发抖。
张馆长与我握了手,问了些关于创作风格的问题。在林教授的鼓励下,我渐渐放松,开始谈论自己对表现主义与写实主义结合的尝试。令我惊讶的是,张馆长似乎真的对我的想法感兴趣,甚至要了我的联系方式。
有意思的年轻人。张馆长临走时对林教授说,眼光不错。
林教授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我从未见过的...骄傲
看吧,没那么可怕。张馆长走后,她对我说,张馆长是业内真正的行家,他很少对年轻人这么热情。
我正想回应,周雅茹的声音从扩音器中响起,宣布沙龙正式开始,请各位来宾到中央区域就座。
接下来的环节是几位新锐艺术家的作品展示与讨论。林教授作为特邀嘉宾被请到前排就座,而我则找了个靠后的位置。看着她在聚光灯下侃侃而谈,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她是备受尊敬的艺术家、教授,而我只是个无名小卒。
嘿,模特小哥。一个女声在我耳边响起。我转头,看到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坐在了我旁边,你和林教授...什么关系
我皱眉:我是她的学生。
只是学生她意味深长地笑了,听说你经常去她的私人画室单独相处
我的手指紧紧攥住杯子:我是她的模特,这是正常工作关系。
哦那她为什么带你来这种场合女子抿了一口香槟,林陌可从不会'只是工作关系'就提携一个人。
我正想反驳,周雅茹的声音再次响起:接下来是自由交流时间,请大家随意欣赏作品,与艺术家们交流。
人群散开,那女子也耸耸肩离开了。我松了口气,起身去找林教授,却在拐角处听到了一段令我血液凝固的对话。
...真的,我亲眼看见的。是周雅茹的声音,他们在画室里...很亲密。林老师最近的作品风格大变,全是那个男孩的影子。
师生恋一个男声惊讶道,林陌不是最讨厌这种事吗当年她拒绝老李不就是因为这个
谁知道呢,也许小鲜肉比较合她胃口。周雅茹的轻笑像刀子一样刺进我的耳朵,那小子看起来单纯,手段可不简单。听说林老师给他开的模特费是市场价的三倍...
我僵在原地,血液冲上头顶。这些恶毒的谣言就这样在光鲜亮丽的场合下肆意传播而林教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被人这样议论。
原来你在这里。
林教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猛地转身,看到她眉头微蹙:怎么了你脸色很差。
没...没什么。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就是有点不习惯这种场合。
她审视了我一会儿,然后点头:再待半小时我们就走。去阳台透透气吧,那里人少。
画廊的阳台正对着一片小花园,秋夜的空气清新凉爽。我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林教授靠在栏杆上,月光勾勒出她侧脸完美的轮廓。
有人说了什么吗她突然问。
我心跳漏了一拍:什么
你从刚才开始就心神不宁。她转头看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闲话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不说出实情:只是...有人说我带作品来是想攀附您的关系。
她轻哼一声:典型的雅茹风格。
您知道她会这么说
我太了解她了。林教授望着远处的灯火,她曾经是我最得意的学生,直到我拒绝推荐她去巴黎深造。
为什么拒绝
因为她不够纯粹。林教授的声音很平静,艺术对她来说只是阶梯,不是信仰。
我沉默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那您为什么推荐我今晚...为什么要带我来
她转过头,月光在她的眼睛里投下银色的光点:因为我看得到你眼中的火焰。那种非画不可的执着,才是艺术最珍贵的品质。
我的心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这一刻,我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些藏在心底的、不该有的念头。但理智最终占了上风。
谢谢您。我轻声说,为了这一切。
我们沉默地站在阳台上,远处城市的喧嚣变得模糊不清。这一刻的宁静如此珍贵,我希望能永远停留在这里。
我们该回去了。林教授最终打破沉默,走之前再和张馆长聊聊,他对你很感兴趣。
回到大厅,气氛似乎更热烈了。酒精作用下,人们的谈笑声越来越大。张馆长果然又找上了我,问了许多关于我创作计划的问题。林教授则被几位收藏家围住,讨论她即将举办的展览。
石同学,周雅茹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手里端着两杯香槟,敬你一杯欢迎来到艺术圈。
我礼貌地接过杯子,但没有喝:谢谢,但我不喝酒。
哦林老师没教你这个吗她笑得意味深长,在这个圈子里,不会喝酒可混不下去。
我想靠作品说话,不是酒精。我直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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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雅茹的笑容僵了一下:有意思。不过,你真的以为林陌看重的是你的'才华'她凑近一步,香水味浓得呛人,她每年都会挑一个'特别的学生',给予'特别指导'。去年是意大利的那个模特,前年是音乐学院的钢琴手...你不过是今年的新鲜玩具罢了。
我的手指紧紧攥住酒杯,指节发白:林教授不是这样的人。
哦那她告诉你她前夫为什么离开她了吗周雅茹的红唇勾起一个恶意的弧度,就是因为她的这些'特殊关系'。
愤怒像岩浆一样在我胸口翻涌。但想到林教授的声誉,我硬生生压下了怒火。
周学姐,我放下酒杯,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惊讶,我不知道您和林教授之间有什么过节,但利用谣言中伤他人,只会暴露您自己的品格。林教授选择带我来,是因为她看到了我看艺术的方式——就像她今晚欣赏的那些作品一样,每个真正的艺术家都有自己的独特视角。
我微微倾身,压低声音:而您,似乎只看到了八卦和丑闻。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您从艺术家变成了画廊经理
周雅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抱歉失陪。我礼貌地点头,转身离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我走到林教授身边,她正在和张馆长道别。看到我过来,她微微挑眉:准备好了
我点点头,不敢告诉她我刚才做了什么。我们向几位熟人告别后,终于走出了画廊。夜风拂过发烫的脸颊,我长舒一口气。
表现不错。走向停车场的路上,林教授突然说,张馆长很欣赏你。
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犹豫了一下,林教授...周雅茹她...
我知道她说了什么。林教授打断我,不用重复。这个圈子里永远不缺闲言碎语。
她解锁车子,我们沉默地坐进去。回程的路上,车内只有轻柔的古典乐声。我望着窗外飞逝的灯光,思绪万千。周雅茹的话虽然恶毒,但确实戳中了我内心的不安——我对林教授而言,到底算什么
开到半路,天空突然下起大雨,雨点密集地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几乎来不及清理。
糟糕。林教授减速行驶,天气预报没说今晚有雨。
雨越下越大,最终变成了倾盆暴雨。能见度太低,她不得不把车停在路边一个便利店门口。
等雨小点再走。她关掉引擎,叹了口气。
便利店明亮的灯光透过雨帘显得格外温暖。我们沉默地坐在车里,听着雨声敲打车顶的声响。
刚才,林教授突然开口,你对周雅茹说了什么
我的心猛地一跳:您...听到了
没有。但她看起来像被人打了一拳。林教授转头看我,眼里有一丝好奇,以她的性格,能让她闭嘴可不容易。
我咽了口唾沫,如实复述了我的话,只是省略了她关于特殊关系的部分。说完后,车内陷入一阵沉默,我的心沉了下去——也许我太过分了
说得好。林教授终于开口,嘴角微微上扬,特别是关于'艺术视角'的部分。
我松了口气,忍不住也笑了:我只是说了实话。
诚实是艺术家最珍贵的品质。她轻声说,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停留得比平时久了一些。
雨势稍缓后,我们重新上路。到学校时已经接近午夜,雨仍然下个不停。
您等我一下。我在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把伞,然后跑回来为林教授拉开车门,我送您到教职工宿舍。
不用,我自己...
请让我送您。我坚持道,已经很晚了。
她看了我一眼,没再拒绝。我们共撑一把伞走在雨中,不得不靠得很近。她的发丝偶尔拂过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香水味。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我的心跳失去了正常节奏。
小心,水坑。我下意识地揽住她的肩膀,帮她避开一个积水处。
这个动作让我们几乎贴在了一起。她抬头看我,雨水在她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她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柔和色调。时间仿佛静止了,我们就这样站在雨中,对视着,谁都没有动。
谢谢。她最终轻声说,微微后退一步,打破了那个魔咒般的瞬间。
教职工宿舍楼前,她把伞推向我这边:你留着吧,我还有一段路而已。
不行,您会淋湿的。我坚持把伞给她。
石子墨,她叹了口气,听话。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而不是子墨或石同学。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那...您小心。我妥协了,把伞递给她。
她接过伞,犹豫了一下,突然说:下周的模特课取消。
我的心一沉:为什么
我要去上海参加一个研讨会。她的语气恢复了平常的疏离,回来后我会联系你。
没等我回应,她已经转身走向宿舍楼。我站在雨中,看着她优雅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门后,心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回到宿舍,陈昊已经睡了。我轻手轻脚地换下湿衣服,躺在床上回想今晚的一切:沙龙上的闲言碎语,与周雅茹的交锋,还有...雨中那把伞下的近距离。
最让我在意的,是林教授在介绍我时眼中闪过的骄傲。那种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我心动。
窗外,雨仍在下。我翻出速写本,开始勾勒今晚记忆最深刻的画面——月光下林教授站在阳台上的侧脸。画着画着,我意识到自己笔下的线条比以往更加流畅、更加自信。
也许,这就是她今晚想让我明白的:我不只是学生或模特,而是一个正在成长的艺术家。
这个认知,比任何奖赏都更珍贵。
第五章
颜料与肖像
日历翻到十月,校园里的银杏树开始泛黄。自从艺术沙龙那晚后,两周过去了,林教授才从上海回来。我的生活似乎随着她的离开而按下了暂停键,每天除了上课就是泡在画室,却画不出任何满意的作品。
你最近怎么回事陈昊把一杯奶茶放在我的画架旁,跟丢了魂似的。
我放下画笔,揉了揉酸痛的后颈:没什么,就是创作遇到瓶颈。
少来。他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自从林教授出差,你就这副德行。该不会真像大家传的那样,你俩...
闭嘴。我抓起一块橡皮扔向他,别把你们龌龊的想法强加在林教授身上。
陈昊灵活地躲开,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我不说。不过...他凑过来,压低声音,周雅茹最近在系里到处散播谣言,说你和林教授关系不正当。连老李都开始过问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老李是系主任,以古板严厉著称。如果他介入调查,不仅我的学业会受影响,林教授的声誉更会受损。
无聊。我强装镇定,收拾画具,我和林教授就是正常的师生关系。
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你的课表全调成了和林陌一样的时段陈昊挑眉,全班都注意到你最近的行踪完全跟着她转。
我僵住了。确实,这学期我几乎调整了所有课程,只为配合林教授的日程。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林教授根本不知道。
巧合而已。我背上画包准备离开,我去图书馆。
走出画室,秋日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陈昊的话在我脑海中回荡。原来在别人眼里,我的行为已经明显到这种地步了吗那我那些隐秘的心思...林教授是否也有所察觉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短信跳出来:
明天下午三点,画室见。—林陌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的心跳瞬间加速。两周没见,她终于回来了。我盯着那条信息看了足足一分钟,才想起要回复。
好的,教授。明天见。
发完又觉得太过简短,想再加点什么,却怕显得太急切。最终我还是没再补充,只是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转瞬即逝的联系。
第二天是十月十五日,我的生日。没有告诉任何人,连陈昊都不知道。早上母亲打来电话,声音比往常虚弱,却还是记得祝我生日快乐。她说寄了一个包裹,应该今天会到。挂掉电话后,我盯着宿舍墙上的日历,突然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期待一个生日。
下午两点四十,我提前到达林教授的私人画室。洋房前的银杏树落了一地金黄,踩上去沙沙作响。我深吸一口气,按响门铃。
没有回应。
我看了看时间,才两点五十。也许她还没到我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等待,随手捡起一片银杏叶把玩。阳光透过叶脉,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等很久了
林教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猛地回头,看到她站在小路尽头,手里拿着几本厚厚的书和一袋东西。她今天穿着深蓝色的高领毛衣和黑色长裤,头发松散地扎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比平时更显学者气质。
刚到不久。我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书,您去图书馆了
嗯,查些资料。她掏出钥匙开门,上海之行收获不小,有些新想法想尝试。
画室里的摆设和上次来时没什么变化,只是多了几幅盖着白布的新作品。我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角落里那幅一直被遮盖的画,它还在那里,神秘如初。
坐吧。林教授放下东西,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先聊聊,再开始工作。
我有些意外。往常她都是直接进入正题,很少有这样闲聊的环节。我在模特的位置上坐下,她却指了指沙发:那里。
我们隔着一张茶几坐下。她从袋子里拿出两杯咖啡和一小盒蛋糕。
生日快乐。她把其中一杯咖啡推给我。
我瞪大眼睛:您...您怎么知道
学生档案。她嘴角微微上扬,尝尝,据说是城里最好的黑森林。
我接过蛋糕,手指微微发抖。她居然记得我的生日,还特意买了蛋糕。这种超出工作关系的关怀让我胸口发紧。
谢谢您。我小声说,尝了一口蛋糕,巧克力的苦甜在舌尖化开,很好吃。
还有这个。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扁平的盒子,算是...生日礼物。
盒子包装精美,上面烫金的字体写着一家顶级艺术用品店的名字。我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是一套进口水彩颜料,品牌是我只在杂志上见过的奢侈级别,价格足以抵我三个月的生活费。
教授,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收下吧。她打断我,好的工具对艺术家很重要。我看过你用水彩的技法,很有潜力,只是学校提供的颜料质量限制了效果。
我抚摸着颜料盒光滑的表面,喉咙发紧。这不仅是一份礼物,更是对我才华的认可。比任何表扬都更让我感动。
我...我也准备了东西给您。我放下颜料,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画筒,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就是...一幅画。
林教授挑眉,接过画筒,慢慢取出里面的画。当画完全展开时,她的呼吸明显一滞。
那是我偷偷画了两个星期的作品——林教授在画架前工作的侧影。我捕捉了她最专注时的神情:眉头微蹙,嘴唇轻抿,右手悬在半空,仿佛在思考下一笔该落在何处。背景虚化处理,突出了她优雅的轮廓和那双充满创造力的手。
你什么时候...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沙龙那晚回来后开始画的。我紧张地观察她的反应,根据记忆和一些速写...希望您不介意。
她长时间地凝视着那幅画,表情难以捉摸。最后她轻轻将它放在茶几上,站起身走向窗边,背对着我。
画得很好。她的声音有些紧绷,但你不该...不应该花这么多时间在这种事情上。
我的心沉了下去:您不喜欢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她转身,脸上恢复了平静的面具,我是你的教授,石子墨。这种...私人礼物,不太合适。
这只是学生送给老师的...
别自欺欺人了。她突然提高音量,又迅速压低,你知道这幅画里倾注了什么。每一个笔触,每一处明暗...都在诉说着不该有的情感。
我僵在原地,脸颊发烫。她看出来了。她看穿了我藏在每一笔下的心意。
教授,我...
我们应该保持专业关系。她打断我,声音恢复了冷静,今天到此为止吧,我有些累了。
是因为那些谣言吗我忍不住问,周雅茹散布的那些...
什么谣言她皱眉。
看来她并不知道。我摇摇头:没什么。抱歉让您为难了。谢谢您的礼物。
我起身准备离开,却在门口停下:教授,那幅画...如果您不想要,可以扔掉。
石子墨。她叫住我,声音柔和了些,颜料...记得用。全国青年美术大赛下个月截稿,你可以考虑参加。
我点点头,没有回头。走出洋房时,秋风卷着落叶打在我脸上,冰凉得像一记耳光。她拒绝了我,却又给了我希望——用大赛的方式。这种矛盾的信号让我更加困惑。
回到宿舍,我把那盒昂贵的颜料小心地放在书架上,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陈昊不在,房间里安静得可怕。我盯着天花板,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林教授说得对,那幅画确实泄露了我极力隐藏的情感。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她的仰慕变成了这种难以启齿的渴望
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问我是否收到了包裹。我这才想起可能有快递,强打精神去学校的快递中心。
包裹不大但很沉。回到宿舍拆开,里面是一本精装画册和一条手工编织的围巾。画册是梵高的作品集,封面是《星月夜》。翻开第一页,夹着母亲的字条:
亲爱的子墨,生日快乐。知道你崇拜梵高,希望这本画册对你的学习有帮助。围巾是我织的,冬天快到了,注意保暖。妈妈爱你。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母亲病着还熬夜为我织围巾,而我却在这里为一段不可能的感情伤神。我把脸埋在柔软的围巾里,闻到了家乡的气息,混合着母亲常用的洗衣液味道。
那天晚上,我翻开了梵高画册,在灯下一页页仔细研读。当看到《向日葵》时,我想起林教授说过的话:艺术最怕的不是技术不足,而是情感匮乏。梵高用浓烈的色彩表达炽热的情感,即使不被理解也坚持创作。也许,我应该像他一样,把这份无处安放的情感转化为创作的力量。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起床,带着画具去了校园湖边。晨光中的湖水泛着金色的波纹,我打开那盒进口颜料,开始画一幅日出。颜料的质量确实惊人,色彩饱和度和延展性远超我用过的任何品牌。画到一半,手机响了。
下周三恢复模特工作,老时间。林教授的短信简短而正式,大赛作品有想法了吗
我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最终回复:收到。正在构思大赛作品,有几个方向想请教您。谢谢。
发出去后,我又补充:颜料很好用,再次感谢。
她的回复很快:不客气。周三可以讨论你的构思。
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让我既失落又安心。也许这样最好——保持专业关系,把其他心思埋在心底。
接下来的几天,我全身心投入大赛作品的构思。根据章程,今年的主题是蜕变,要求展现成长与变化的瞬间。我画了十几张草图都不满意,总觉得缺少灵魂。
周三很快到来。再次走进林教授的私人画室,我们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专业态度。我摆好姿势,她开始作画,两人都避免眼神接触和私人话题。
你的大赛构思工作一小时后,她打破沉默。
还在想。我保持姿势不动,尝试了几个方向,都不够有力。
说来听听。
我描述了三个构思:破茧的蝴蝶、融化的冰川、废墟中发芽的种子。她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
太直白了。最终她评价道,'蜕变'不只是形态变化,更是内在的突破。想想你生命中真正改变的瞬间。
我立刻想到了遇见她以来的种种变化——对艺术的重新理解,对自己的重新认识。但这些能画出来吗
我...再想想。
艺术需要诚实,石子墨。她的声音很轻,最打动人心的作品往往来自艺术家最私密的体验。
我抬头看她,发现她也正看着我。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到了暴雨那晚在伞下的她——真实而不设防。但很快,那扇窗又关上了,她重新变回那个冷静自持的林教授。
工作结束后,她主动提出看我最近的习作。我拿出手机,展示了几幅最近的创作。她认真地看着,不时给出专业建议,完全回到了导师的角色。
有进步。看完后她评价道,色彩的运用更成熟了。
谢谢您的颜料。我半开玩笑地说。
她嘴角微微上扬:工具只是工具,重要的是使用的人。顿了顿,她又说,那幅画...我收下了。画得很好。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谢谢。
只是...以后不要再送这种礼物了。她补充道,语气柔和但坚定。
我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走出画室时,秋日的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进我心底那个隐秘的角落。但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特别难过。也许是因为她收下了那幅画,也许是因为她仍在关心我的创作,又或许只是因为——有些感情,即使无法言说,也有它存在的价值。
回到宿舍,我翻出速写本,开始勾勒新的构思。不再是蝴蝶或种子,而是一扇半开的窗,阳光从缝隙中倾泻而入,照亮室内飞舞的尘埃。窗边是一个模糊的背影,正伸手触碰那束光。
我不知道这是否符合蜕变的主题,但这是我此刻最想表达的——那种在黑暗中看见光明的瞬间,那种渴望触碰却又畏惧灼伤的矛盾。
画到深夜,手机突然亮起。是林教授发来的一条链接,附言只有简单几个字:可以参考这个艺术家的光影处理。
链接指向一位当代画家的访谈,专门讨论如何用光影表现内心变化。我反复读着那条简短的附言,想象她是如何在深夜想起我的创作,又是如何决定发来这条信息的。这个小小的举动,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我感到一种隐秘的连接。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我拿起画笔,继续完善那幅草图。不管前方有什么,至少此刻,我还有艺术,还有这份不能说出口却真实存在的情感,推动着我不断向前。
第六章
画布后的秘密
听说林教授的前夫是因为出轨才离婚的
咖啡厅角落里的这句话让我的手悬在半空。周三下午,我正在校内的艺境咖啡厅修改大赛作品草图,身后一桌女生的谈话突然提到了林教授的名字。
不对,我听说是林教授太专注于工作,冷落了家庭。另一个女生压低声音,她前夫受不了,才找了别人。
谁说的,明明是林教授自己有问题。第三个声音加入,带着几分八卦的兴奋,我表姐和周雅茹是同学,说林教授有'特殊癖好',喜欢和年轻男模特...
我的椅子猛地向后一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三个女生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是我,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我在系里不算出名,但作为林教授的专属模特,这张脸还是被不少人记住了。
对...对不起。其中一个女生结结巴巴地说。
我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收拾画具离开。走出咖啡厅,秋日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那些恶意的猜测像毒蛇一样盘踞在我脑海中。林教授的私生活不该成为别人的谈资,但我也无法控制地好奇——她与前夫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图书馆的艺术资料区收藏了近十年的艺术杂志。我花了一下午时间,终于在一本三年前的《当代艺术评论》中找到了线索。那是一篇关于林教授与前夫赵岩联展的报道,配图是他们在开幕式上的合影。照片中的林教授挽着丈夫的手臂,笑容明亮得几乎认不出来。文章提到他们是艺术界的金童玉女,共同毕业于央美,一起留法深造,回国后双双成为炙手可热的青年艺术家。
翻到杂志下一页,我的呼吸一滞——一篇后续报道记录了他们的离婚。简短的一段文字,称因艺术理念不合,两人和平分手。赵岩随后前往法国发展,林教授则留在国内任教。没有任何关于出轨或特殊癖好的暗示。
但艺术圈的八卦往往比官方说法更接近真相。我又搜索了赵岩的名字,发现他近两年在巴黎相当活跃,最近还与一位法国女策展人共同出席活动,举止亲密。种种迹象表明,他确实在离婚后很快有了新欢。
天色渐暗,我合上杂志,思绪万千。林教授那句绘画不会背叛你突然有了新的含义。也许正是婚姻的失败让她全身心投入艺术,用创作填补情感的空缺而那些失眠的夜晚,倒扣的照片,还有她偶尔流露的脆弱...一切都说得通了。
手机震动,是林教授的短信:明天临时有事,课程取消。下周见。
简短冰冷,没有任何解释。我盯着这条消息,胸口泛起一阵钝痛。自从生日那天后,她一直保持着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时而关心我的创作,时而刻意疏远。理智上我理解她的顾虑,情感上却难以接受这种反复无常。
回到宿舍,我继续修改大赛作品。窗外的构思已经发展成一幅更复杂的画面:一扇半开的窗将画面分割成明暗两部分,明亮处是飞舞的尘埃,暗处则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伸手触碰窗框。我想表现那种渴望光明却又畏惧被灼伤的矛盾心理。
画到一半,陈昊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老李找你。
系主任现在我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半了。
嗯,好像挺急的。陈昊凑过来,小心点,听说他最近在调查师生不正当关系。
我的心一沉。一定是周雅茹的谣言传到了系里。匆忙收拾了一下,我赶往行政楼。
系主任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我敲敲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请进。
老李坐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后,眼镜反射着顶灯的冷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是典型的学院派,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以严厉著称。
石子墨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忐忑地坐下,手心冒汗。
听说你最近和林陌教授走得很近老李开门见山。
我是林教授的模特,这是正常工作关系。我尽量保持声音平稳。
只是模特老李摘下眼镜,锐利的目光直视我,有人反映你们的关系...超出了正常师生范畴。
谁反映的我握紧拳头,周雅茹
这不重要。老李摆摆手,重要的是,作为系主任,我有责任防范任何有违师德的行为。
林教授是最专业、最严格的老师。我努力控制着怒气,她从未有任何越界行为。
是吗老李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照片推到我面前,那这些怎么解释
照片上是我和林教授在艺术沙龙上的互动——她向我介绍张馆长,我们在阳台上交谈,甚至还有共撑一把伞离开的画面。每张照片都选了一个微妙的角度,让正常的互动看起来暧昧不清。
这完全是断章取义!我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沙龙是公开场合,所有互动都光明正大。
那这个呢老李指向最后一张照片——林教授递给我那个装颜料的礼物盒,我的表情因惊喜而显得异常生动。
那是...生日礼物。我的气势弱了下来,只是一盒颜料。
价值两千八百元的颜料。老李冷冷地说,林陌从不送学生礼物,这是全系都知道的事。
我哑口无言。他连价格都查过了
听着,孩子。老李的语气稍微缓和,我不是在指责你。但林陌有...前科。三年前,她和一个研究生有过不正当关系,导致那个学生转学。学校压下了这件事,但了解的人都知道。
我瞪大眼睛:这不可能!
查查当年的学生名单就知道了。老李叹了口气,那个学生叫徐涵,很有才华,后来去了法国...巧的是,林陌的前夫现在也在法国。
这个信息像一记重拳击中我的胃部。法国林教授的前夫和那个所谓有过关系的学生都在法国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我找你来,是想给你一个善意的警告。老李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离林陌远点。你的档案很干净,别为了一段不该有的关系毁了自己的前途。
我机械地点点头,脑中一片混乱。走出行政楼时,夜风刺骨,我却感觉不到冷。老李的话在我脑海中回荡——林教授和研究生有过不正当关系这太荒谬了,完全不符合我对她的认识。但那些照片、颜料的价钱、还有法国这个巧合...又该如何解释
回到宿舍,我立刻搜索了三年前的学生名单。确实有个叫徐涵的研究生突然转学,没有任何解释。更令人不安的是,他的研究方向正是法国当代艺术。
我盯着电脑屏幕,感到一阵眩晕。这一切是巧合还是确有其事林教授对我特别关照,真的只是因为艺术才华吗我回想起她那些反复无常的行为——时而亲近时而疏远,收下我的肖像画却又警告我保持距离...
辗转反侧一整夜,我决定直接问林教授。与其相信流言和猜测,不如听她亲口解释。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林教授的办公室门口,却被告知她请假了。这不是她的作风,除非...她也在躲避什么
我给她发了条短信:教授,有些事想请教您,方便见面吗
整整一天没有回复。
傍晚,我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她的私人画室。洋房二楼的灯亮着,说明她在里面。我站在楼下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按门铃。就在这时,画室的窗帘动了一下,我赶紧躲到树后。
窗帘被拉开一条缝,林教授的身影出现在窗前。她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头发松散地披着,看起来疲惫不堪。她似乎在凝视远方,手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咖啡我就这样躲在树后,像个偷窥狂一样看着她,胸口揪紧。
突然,她转身离开了窗口。片刻后,画室的灯熄灭了。我正疑惑,洋房的门开了,林教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垃圾袋。她穿着拖鞋,走向路边的垃圾桶,随手扔掉袋子,然后站在夜色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她转头看向我藏身的方向,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我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她的目光在黑暗中搜寻了一会儿,最终摇摇头,转身回去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我鬼使神差地走向那个垃圾桶。垃圾袋没有系紧,露出一个画框的边角。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抽了出来。
那是一幅未完成的素描,画的是...我。画中的我半裸着上身,摆着模特的姿势,但比实际情境要暧昧得多。我的眼神、嘴唇的弧度、身体的线条...全都充满了情欲的张力。最让我震惊的是画作右下角的题字——致R。
R...石子墨的石
我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这幅画彻底颠覆了我对林教授的所有认知。她眼中的我竟是这样的那些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态度背后,原来藏着这样的欲望与挣扎
突然,洋房的门又开了。我慌忙把画塞回垃圾桶,躲到一旁。林教授再次出现,这次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在通话。
...我知道,雅茹,但这太过分了!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散布谣言就算了,现在居然闹到老李那里去
我屏住呼吸,竖耳倾听。
什么前科根本是子虚乌有!她继续道,声音压低了,徐涵转学是因为...算了,我不想在电话里说这个。
一阵沉默后,她的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请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石子墨只是个有才华的学生,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又一阵沉默。
够了!她突然提高音量,如果我再听到你造谣生事,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
电话挂断,她站在原地深呼吸几次,才平静下来回到屋里。
我悄悄离开,脑海中翻腾着今晚的发现。那幅未完成的画、与周雅茹的争吵、关于徐涵的只言片语...每一片拼图都让我既困惑又清醒。林教授对我的感情显然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而周雅茹的恶意也远超预期。
至于徐涵...她否认了前科的说法,但拒绝在电话中解释。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回到宿舍,我彻夜难眠。凌晨三点,我爬起来继续修改大赛作品。这一次,我彻底推翻了之前的构思,开始画一幅全新的作品——一个站在镜子前的人,镜中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团模糊的、无法辨认的影像。我想表现的是身份认同的困惑,以及他人目光如何扭曲我们的自我认知。
第二天中午,林教授终于回复了我的短信:今晚七点,画室见。
简短冰冷,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但我知道,今晚的会面将彻底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
七点整,我站在画室门前,心跳如雷。敲门前,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门开了。林教授看起来憔悴不堪,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扎着,没有化妆。
进来吧。她转身走向画室中央,没有寒暄。
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咖啡的气味。我注意到角落里那幅一直被遮盖的画现在完全暴露在外——正是昨晚我在垃圾桶里看到的那幅素描的完整版。我的呼吸一滞。
我猜你已经看到了。林教授顺着我的目光,平静地说。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
那只是创作实验,不会公开展出。她的声音很轻,我昨天情绪不好,冲动之下扔掉了它,后来又捡了回来。
为什么画...那样的我我鼓起勇气问。
她转身面对我,眼神复杂:因为我看到的你就是那样。
这个回答让我心跳加速。她眼中的我,充满了那样的欲望和张力这与她平日里的冷淡形成鲜明对比。
老李找你谈话了她突然转换话题。
我点点头:他说您和三年前的一个研究生...
徐涵。她苦笑一声,我就知道会扯到他。
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她突然激动起来,徐涵是我前夫的情人!
这个爆炸性的真相让我瞪大眼睛。
赵岩和徐涵在法国时就认识了,后来徐涵申请到我们学校读研,专门冲着赵岩来的。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我发现他们的关系后,赵岩选择去法国和徐涵在一起。学校为了遮丑,编造了是我和徐涵有染的谣言,让徐涵'体面'地转学。
老李知道真相吗
知道,但他选择相信官方说法。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现在雅茹又翻出这件事来攻击你...我很抱歉。
周雅茹为什么这么恨我我不解地问。
林教授沉默了一会儿:因为她曾经是我最得意的学生,直到我发现她接近我只是为了利用我的关系网。我拒绝推荐她去巴黎深造后,她就一直怀恨在心。
我消化着这些信息,突然意识到:所以您对学生的严格距离,是因为这些经历
部分原因。她走向窗边,我不想再被利用,也不想任何人因为我而受伤。
那幅画呢我指向角落里那幅素描,那也是因为不想被利用或伤害我吗
她转身看我,眼中闪过一丝脆弱:那是我的软弱时刻。艺术家也是人,石子墨。我们有欲望,有冲动,有不该有的情感...但区别在于,我们选择如何行动。
您是在承认对我有...情感
我不该有。她避开我的目光,我是你的教授,这完全不合职业道德。
如果我不是您的学生呢
但你是!她提高了声音,而且即使不是,我们的年龄差距、人生阶段...
梵高比他太太小十几岁。我打断她。
这不是艺术史课!她几乎是在吼了,我们在谈论现实生活,石子墨!你有大好前途,不应该被这种...这种不恰当的关系拖累!
什么关系我向前一步,我们甚至还没有任何关系,您就已经在担心它会拖累我
够了!她举起双手,像是在防御,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模特工作到此为止,大赛你自己完成吧。
您是在逃避。
我是在做正确的事!她的声音哽咽了,你不明白吗我不想变成老李口中的那种教授,不想你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们陷入沉默,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画室里回荡。最终,我走向那幅被丢弃又捡回的素描,仔细端详。
画得很好。我轻声说,您捕捉到了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部分。
石子墨...
但我的大赛作品会更好。我转身面对她,声音坚定,我不会放弃创作,也不会因为谣言就否定自己的感受。艺术需要诚实,记得吗您教我的。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了某种近似骄傲的神情。
我们不必现在就定义什么。我继续道,但请别用'为我好'的理由推开我。我有权决定什么对我好。
林教授长久地注视着我,眼中情绪变幻。最终,她微微点头:大赛作品完成了吗
还在修改。
给我看看。
这个简单的请求让我如释重负。我拿出手机,展示那幅关于身份认同的新作品。她认真地看了很久,然后抬头,眼中闪烁着专业的光芒:构图不错,但光影处理太保守了。
您有建议
如果你真想表现他人目光的扭曲,不妨更激进些。她拿起一支炭笔,在纸上快速勾勒,比如这样——镜中的影像不必模糊,可以完全不同于本人,甚至是对立的。
我看着她的草图,眼前一亮:您是说,镜中可以是完全不同的形象
正是。最可怕的不是看不清自己,而是被扭曲成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的声音低沉,显然在说更深的含义。
我们就这样回到了专业讨论中,仿佛刚才的激烈争吵从未发生。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离开画室时,林教授叫住我:石子墨。
我转身。
那幅素描...我会毁掉它。
我摇摇头:不必。艺术家不该毁掉诚实的作品。
她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下周见。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今晚的谈话解答了许多疑问,也带来了新的困惑。但有一点我很确定——无论林教授如何推开我,我们都无法再回到纯粹的师生关系了。那幅素描就是证明。
而她最后说的下周见,则给了我一丝希望——也许,在艺术这个我们共同的语言里,我们还能找到另一种可能的未来。
第七章
破碎的画布
全国青年美术大赛截稿前三天,我几乎住在了学校画室。那幅关于身份认同的作品已经完成大半——镜中人与镜外人截然不同的构思在林教授的指导下越发成熟。镜外的我是模糊的、不确定的轮廓,而镜中的影像却异常清晰:一个自信的艺术家,眼神坚定,姿态挺拔。
再调整一下镜面反射的光影。凌晨两点,我揉着酸痛的后颈自言自语。画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其他学生早已回宿舍休息。窗外的校园沉浸在深秋的夜色中,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手机屏幕亮起,是林教授的短信:进展如何
自从那晚在画室的坦白后,我们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她仍然保持着教授应有的距离,但关心明显增多,几乎每天都会询问大赛作品的进展。
快完成了,明天最后调整。我回复道,附加一张作品照片。
她的回复很快:构图很好,但镜中人的眼神可以更坚定些。你眼中的自己应该比你想象的更强大。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暖。她总是能看到我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潜力。我重新调色,开始修改镜中人的眼睛,试图捕捉那种强大的感觉。
凌晨三点半,我终于撑不住了。作品基本完成,只差最后一些细节。我把画留在画室晾干,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陈昊的鼾声如雷,我轻手轻脚地洗漱上床,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我猛然惊醒。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陈昊的床位空着——他一定是去上课了。我摸出手机,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全是林教授的。
最后一条短信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立刻来画室。出事了。
我跳下床,胡乱套上衣服,冲向美术楼。一路上不祥的预感像乌云一样笼罩着我。画室门口围着一小群人,低声议论着什么。我挤进去,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胃部一阵绞痛。
我的大赛作品——那幅花费了两周心血的画——被人恶意破坏了。整幅画被泼洒了大量红色颜料,镜中那个自信的我几乎完全被遮盖,只剩下一些边缘还能辨认。画布上还被人用尖锐物体划了几道口子,彻底毁了这幅作品。
林教授站在画架旁,脸色苍白如纸。看到我进来,她快步走过来:你昨晚离开时锁门了吗
锁了...我的声音嘶哑,我确定锁了。
监控呢我艰难地问,画室有监控吧
死角。林教授咬牙道,而且今早的监控莫名其妙断了一个小时。
周围的同学投来同情的目光,有人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安慰。但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一种冰冷的麻木从胸口蔓延到四肢。三天,离截稿只有三天了,我根本不可能重画一幅同样水准的作品。
谁干的我听见自己问,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不知道,但我会查清楚。林教授的声音里有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冰冷怒意,你先回去休息,我来处理这里。
我木然点头,转身离开。走廊上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窃窃私语声在我身后响起。走出美术楼,秋日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我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游荡,最终来到了湖边,坐在我们第一次交谈时的那张长椅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麻木地掏出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说她的检查结果不太好,需要住院观察。我盯着屏幕,突然觉得一切都太荒谬了——我的作品毁了,母亲病重,而我甚至不能立刻回家看她,因为大赛截稿在即...
原来你在这里。
林教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抬头,看到她站在阳光下,黑发被秋风微微吹动。她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表情复杂。
查到了我哑声问。
她点点头,在我身边坐下:周雅茹指使的。她买通了一个清洁工,趁凌晨没人的时候进来破坏。
虽然早有预感,但确认是周雅茹还是让我胸口一阵刺痛。她到底有多恨我,才会做出这种事
为什么就因为她不喜欢我
林教授深吸一口气:因为她想代理我的新系列,而我拒绝了。我告诉她...那个系列是非卖品。
非卖品我转头看她,为什么
因为...她的目光落在湖面上,那是关于你的系列。我不想把它商业化。
这个答案让我心跳漏了一拍。关于我的系列所以那些素描,那幅被遮盖的画...都是她无法言说的情感的投射
我已经和画廊终止了与周雅茹的合作。林教授的声音很冷,同时,我会向大赛组委会说明情况,看能否给你延期。
没用的。我苦笑,规则就是规则。何况...即使延期,我也画不出同样的作品了。
你可以重画。
不一样了!我突然提高音量,那种感觉...那种状态...不可能复制!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湖边回荡。林教授沉默地看着我,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突然,她做了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动作——她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那就画新的。她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画你现在感受到的。愤怒、背叛、痛苦...这些都是最真实的素材。
她的手温暖而有力,与我冰凉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这个简单的触碰像电流一样传遍我全身,我突然无法呼吸。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
你能。她打断我,眼神炽热,石子墨,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一幅画毁了,不代表你的才华消失了。
她的话像一根救命稻草,我紧紧抓住不放。但紧接着,现实的残酷又涌上心头:只有三天了...
那就画一幅三天能完成的。她松开我的手,打开那个牛皮纸袋,我带了素描本和简易颜料。现在,告诉我你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画面是什么
我闭上眼睛,试图在混乱的思绪中寻找一个清晰的影像。奇怪的是,浮现在我脑海中的不是被毁的画,不是周雅茹的恶意,甚至不是大赛...而是林教授站在阳光下的样子,黑发被微风吹动,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阳光...和阴影。我慢慢说,一个人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
好。她迅速翻开素描本,开始记录,构图呢
对角线分割画面,左上方是光源,右下角逐渐陷入黑暗...我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人物站在中央,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中。
象征什么
选择。我睁开眼睛,看向她,每个人生命中都会遇到这样的时刻——选择停留在安全的阴影里,还是迈向未知的光明。
她的笔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快速记录:好主题。你可以用厚涂法表现光的部分,薄涂法则用于阴影...
我们就这样在湖边长椅上讨论起来,仿佛回到了纯粹的师生关系。但我知道,那只短暂相握的手已经改变了什么。一个小时后,新作品的构思已经成型——比原来的更简单,但更有力量。
现在,去我的画室工作。林教授合上素描本,那里安静,没人打扰。
我犹豫了一下:这...合适吗
艺术没有合适不合适,只有需要不需要。她站起身,你需要一个能专注创作的地方,而我能提供。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这句话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提醒她自己。
林教授的私人画室比学校画室安静百倍。我坐在熟悉的模特位置上,面前是全新的画布。她为我准备了所有需要的材料,甚至包括那套她送我的进口颜料。
我去学校处理些事情,晚上回来。她站在门口说,冰箱里有食物和饮料,别饿着肚子工作。
教授...我叫住她,谢谢。
她微微点头,关上门离开了。我深吸一口气,转向空白画布。这一次,我不再犹豫,直接拿起画笔开始勾勒轮廓。愤怒、失望、背叛...所有这些情绪都转化为创作的动力,笔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大胆有力。
傍晚时分,画作已经初具规模。我正专注于光影的处理,门铃突然响了。我以为是林教授回来了,便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却是周雅茹。
她看起来与平时判若两人——妆容凌乱,眼睛红肿,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文件夹。
你。她咬牙切齿地说,都是因为你!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林老师终止了与画廊的所有合作!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五年的心血全毁了!
你毁了我的画在先。我冷静地回应,尽管心跳如雷。
那只是警告!她歇斯底里地大笑,你以为这样就完了老李手里有足够证据证明你们不正当关系!你和他那个宝贝学生徐涵一样,不过是林陌的玩物!
滚出去。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周雅茹身后传来。林教授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楼梯口,脸色阴沉得可怕。
周雅茹转身,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愤怒变成了恐惧:林老师,我只是...
我说,滚出去。林教授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果你再敢靠近石子墨一步,我会让你在这个圈子里永远无法立足。
周雅茹的脸色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狠狠瞪了我一眼,推开林教授冲下楼去。
林教授走进画室,重重关上门。她的双手微微发抖,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怒火。
您...没事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深吸几口气,勉强平静下来:没事。她没伤到你吧
没有。我摇头,她只是...说了些难听的话。
林教授走到沙发旁坐下,看起来疲惫不堪:抱歉,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这不是您的错。我给她倒了杯水,您和画廊...真的终止合作了
嗯。她接过水杯,手指与我的短暂相触,我早该这么做了。雅茹已经越界太多次。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回到画布前继续工作。林教授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我作画。沉默在画室里蔓延,但并不令人不适。
夜幕降临时,我的新作品已经完成了大半。林教授起身开灯,顺便热了两份简餐。我们坐在画室的小桌前默默吃饭,偶尔讨论一下作品的细节。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饭后,我终于问出憋了一整天的问题,为我冒这么大的风险...
她放下叉子,目光落在远处的某一点上:因为看到你的画被毁的那一刻,我意识到...我不能再假装了。
假装什么
假装我对你只是普通的师生情谊。她的声音几乎是一种耳语,我知道这不对,不专业,甚至可能毁了你的前途...但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别人伤害你而无动于衷。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承认对我的感情。
教授...
别。她抬手制止我,别说任何话。至少在比赛结束前,让我们保持这种状态。之后...我们再谈。
我点点头,回到画布前,但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创作上了。她的坦白像一束光,照亮了我心中最隐秘的角落。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在挣扎,不是我一个人有这些不该有的念头...
接下来的两天,我几乎足不出户地在林教授的画室创作。她白天去学校上课,晚上回来给我带食物,偶尔提出一些专业建议。我们默契地避开那晚的话题,专注于即将到来的截稿。
最后一天晚上,作品终于完成了。这幅名为《交界》的画比原来那幅更简洁有力——一个人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一只脚已经踏入光明,却仍回头望着身后的阴影。光明的部分用厚涂法和明亮的色调,表现出希望与未知;阴影部分则薄而透明,仿佛随时会被光明吞噬。
完成了林教授走到我身后,轻声问。
嗯。我放下画笔,肩膀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酸痛不已。
她静静地审视着画作,然后出乎意料地伸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很好。比原来那幅更好。
她的触碰像火一样灼热,即使隔着T恤也能感受到。我转过身,我们的脸近在咫尺。画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她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棕色,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
教授...我轻声唤道。
叫我林陌。她低声说,就这一次。
林陌。我的声音嘶哑,我...
我的话没能说完。她突然倾身向前,我们的唇几乎相触。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松节油的气息。时间仿佛凝固了,全世界只剩下这个未完成的吻和彼此交错的呼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铃刺耳地响起。
我们像触电般分开。林教授迅速后退几步,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服:我去看看。
她走向门口,通过猫眼看了一眼,随即脸色大变:是老李。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系主任这个时候为什么
躲起来。她急促地说,不,等等...没必要。我们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门铃再次响起,更加持久。林教授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李主任,这么晚了有事吗她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冷静。
老李站在门口,脸色阴沉。他瞥见我站在画室中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传言不假。林教授,深夜与学生单独在私人画室,你觉得合适吗
我们在完成大赛作品。林教授的声音很平静,石子墨的作品被人恶意破坏,我提供场地让他重新创作。截稿在即,时间紧迫。
是吗老李冷笑一声,那为什么监控显示你连续三天晚上都没回教职工宿舍
我住在朋友家。林教授面不改色,李主任,如果您是来指责什么,请拿出证据。否则,请尊重我和学生的专业关系。
老李的目光在我和画布之间来回扫视,最终落在完成的《交界》上。他的表情微微松动:这就是参赛作品
是的。我鼓起勇气开口,明天就提交。
老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林教授,借一步说话。
林教授跟着老李走到门外。尽管他们压低了声音,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一些片段: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纯粹是专业指导...
...前车之鉴...
...这次不一样...
最后,林教授独自回到画室,关上门。她的脸色苍白,但表情坚定。
他说什么我忍不住问。
没什么。她勉强笑了笑,只是老一套警告。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提交作品。
林教授...林陌。我鼓起勇气,刚才...我们...
那是个错误。她打断我,声音恢复了教授的冷静,我们都太累了,情绪激动。忘了它吧。
我知道她在保护我,保护我们两个人。但胸口仍然涌起一阵钝痛。那个几乎发生的吻,那些几乎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再次被掩埋。
好。我轻声说,只是...一时冲动。
她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我无法解读的情绪:早点休息吧,明天是重要的一天。
我躺在画室的沙发上,辗转难眠。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那幅完成的《交界》上。画中那个人站在光明与黑暗之间,正如我此刻的处境——一边是对林教授无法抑制的感情,一边是理智与职业道德的约束。
而明天,等待我的将是什么大赛的结果老李的调查还是...我与林陌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那条界线
这些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直到疲惫最终将我拖入梦乡。
第八章
破碎与重建
大赛作品提交后的第三天清晨,我被手机铃声惊醒。窗外天色刚亮,宿舍里陈昊的鼾声此起彼伏。屏幕上显示家乡—人民医院几个字,我的手指瞬间冰凉。
喂我接起电话,声音因睡意而嘶哑。
是石子墨先生吗一个陌生的女声,这里是人民医院内科。您母亲昨晚病情突然恶化,现在已经转入重症监护室。她希望您能回来一趟。
病床上的母亲,苍白如纸的脸,瘦弱的手腕上插着输液管——这些画面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我猛地坐起身,额头渗出冷汗。
有多严重我听见自己问,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目前情况稳定了,但...护士停顿了一下,您最好尽快回来。医生有些情况需要当面和您沟通。
挂断电话,我呆坐在床上,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母亲生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她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只是小毛病。而我,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和与林教授的纠葛中,竟然没有认真追问过。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一条短信。我机械地点开,是大赛组委会的通知:恭喜您的作品《交界》通过初选,入围全国青年美术大赛决赛。终评将于本周五举行,请务必到场进行作品阐述。
周五...也就是三天后。我盯着这条消息,却感受不到任何喜悦。母亲和大赛,家乡和北京,我该如何选择
窗外,秋日的阳光渐渐明亮起来,照在书架上那盒林教授送的颜料上。自从那晚差点接吻后,我们一直保持着尴尬的距离。她出席了作品提交,但全程公事公办,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我。而我也因为老李的警告和自身的困惑,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但现在...我需要她。需要她的建议,她的安慰,哪怕只是专业角度的意见。
犹豫再三,我拨通了林教授的电话。响了很久,她才接听。
子墨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出什么事了
这个时间打电话确实反常。我简短地告诉了她母亲病重的消息和大赛入围的通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我听见被子摩擦的声音,仿佛她突然坐起身来。
你马上回家。她的声音变得清晰而坚定,大赛的事我来处理。
可是终评...
我会向组委会说明情况,看能否调整时间或允许远程参与。她停顿了一下,你母亲更重要。
这句话让我眼眶发热。在所有专业建议和艺术指导之外,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承认:有些东西比艺术更重要。
谢谢。我哑声说,我...我这就去买票。
等等。她突然说,你在宿舍吗
嗯。
二十分钟后下楼。我送你去车站。
我想拒绝,想说不用麻烦,但内心深处贪恋这最后一点与她共处的时间。最终我只是简单地道了谢,然后挂断电话,开始疯狂地往背包里塞必需品。
二十分钟后,我站在宿舍楼下,秋风吹得我直打哆嗦。林教授的蓝色轿车准时出现在路口。我拉开车门,扑面而来的是咖啡和松节油混合的熟悉气息。
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灰色高领毛衣,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没化妆,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这副居家的模样与平时一丝不苟的林教授相去甚远,却莫名让我心头一软。
吃过早饭了吗她一边调转车头一边问。
我摇摇头。
她伸手从后座拿出一个纸袋:三明治和咖啡。路上吃。
纸袋递过来的瞬间,我们的手指短暂相触。她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手,专注地盯着前方的道路。我默默接过早餐,小口啃着三明治。火腿芝士的咸香在口中化开,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饿。
票买好了吗她问。
还没。准备到了车站再买。
用这个。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密码六个零。买最近的高铁。
教授,我不能...
就当是预支的模特费。她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别在这种时候固执。
我接过卡片,无言以对。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高楼大厦渐渐被郊区的小区取代。我们沉默地行驶在清晨的高速公路上,各自沉浸在思绪中。
关于大赛...快到车站时,她突然开口,如果...如果情况允许,尽量赶回来参加终评。那对你很重要。
我转头看她,发现她的指节因紧握方向盘而发白。
您觉得《交界》有机会吗
很大的机会。她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那是我见过你最成熟的作品。
高铁站很快到了。她在临时停车区放下我:去吧,买票后发车次给我。
我点点头,解开安全带,却舍不得下车。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我们暂时逃离了学校、老李和周雅茹的阴影,只是两个普通人。但一旦走出这辆车,我们又回到了那个复杂的现实世界。
教授...林陌。我鼓起勇气,谢谢您。为了一切。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但没有纠正我的称呼:快去吧,别误了车。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秋日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刺得我眼睛发疼。
买票的过程像一场梦。最近的一班高铁一小时后发车,我买好票后给林教授发了车次信息,然后坐在候车大厅的椅子上发呆。手机震动,是她的回复:
已联系组委会说明情况。专心照顾母亲,有需要随时联系。
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多余的感情色彩,却让我感到一丝安慰。至少,在这个混乱的时刻,我不是完全孤独的。
高铁飞驰向南,窗外的景色由北方的金黄逐渐变成南方的翠绿。我试图睡一会儿,但每次闭上眼睛,都是母亲病容和那幅《交界》交替浮现。五个小时的车程像是一个漫长的煎熬,直到广播宣布我的家乡站名。
人民医院比我记忆中更加陈旧。墙壁斑驳,走廊昏暗,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刺鼻。我按照护士的指示来到内科重症监护区,透过玻璃窗看到了母亲。
她比上次见面时瘦了许多,脸色灰白,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一个中年医生站在床边记录着什么。我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医生头也不抬地说。
我推门而入,母亲立刻睁开了眼睛。看到我,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子墨...你真的回来了。
妈。我握住她伸来的手,惊讶于那皮肤的薄脆感,仿佛一碰就会碎,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么严重
医生看了看我:你是病人的儿子
我点点头。
出去谈谈吧。他合上病历本,示意我跟他到走廊上。
走廊的长椅上,医生告诉我母亲确诊的是系统性红斑狼疮,已经影响到肾脏功能。
情况不算最糟,但需要长期治疗。他推了推眼镜,你母亲很坚强,一直拒绝我们通知你,说不能影响你的学业。直到昨晚病情突然加重...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母亲一直独自承受着这些,而我却在北京为了一段不可能的感情辗转反侧。
治疗方案呢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目前用激素和免疫抑制剂控制,效果不错。医生顿了顿,但需要有人照顾。这种病容易疲劳,家务、饮食都要注意。你是她唯一的亲人吧
我点点头。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现在她病了,我自然是唯一的依靠。
考虑休学一学期吗医生直白地问,或者有其他亲戚可以帮忙
休学。这个词像一块巨石压在我胸口。意味着放弃大赛,放弃即将到来的毕业展,放弃...林教授。但看着病房里虚弱的母亲,我别无选择。
我会安排的。我低声说。
回到病房,母亲已经睡着了。我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思绪万千。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是林教授的信息:
组委会同意特殊情况处理。若无法亲自到场,可录制5分钟作品阐述视频。截止时间延长至周五晚8点。
紧接着又是一条:你母亲情况如何
我看着这两条消息,眼眶发热。她一定动用了不少关系才能争取到这样的通融。我简要回复了母亲的病情,并感谢她的帮助。
需要什么帮助尽管说。她回复得很快,医疗资源或其他。
这种简单直接的关心让我胸口发紧。我想起她倒扣的照片,想起她失眠的夜晚,想起她说的绘画不会背叛你...也许我们都一样,在失去了一些重要的人后,把全部情感寄托在艺术上。
但现在,我面临着更残酷的选择:艺术还是亲人
接下来的两天,我奔波于医院和家之间。母亲的病情稳定下来,但医生坚持还需要住院观察一周。我收拾了家里的必需品,准备在医院陪护。
周三晚上,母亲睡着后,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准备大赛的作品阐述视频。没有专业设备,只能用手机拍摄,但至少能完成任务。正当我绞尽脑汁写稿子时,手机又响了。
我在整理你的模特资料时发现一本笔记。林教授的信息说,需要参考里面的内容吗可以拍照发给你。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那本笔记。做模特期间,林教授每次课后都会给我一些书面反馈和建议,我随手记在一个素描本上,后来忘在了她的画室。
麻烦您了。我回复道,没抱太大期望。那本笔记里大多是些零散的技巧记录,对作品阐述帮助不大。
几分钟后,手机开始连续震动。林教授发来了一连串照片,每一页都拍得清晰仔细。我点开第一张,是早期的一次模特课后记录。我的字迹潦草地写着:林教授说注意肩颈线条的流畅性...旁边还有我画的一些人体结构练习。
但让我惊讶的是,在页边空白处,有一行细小而工整的字迹,明显是林教授后来添加的:进步明显,继续坚持。旁边还有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小小爱心。
我急忙翻看其他照片。每一页都是如此——我的潦草笔记旁边,都有她后来添加的鼓励和建议。有些是专业指导,有些则是简单的很好、有潜力,甚至偶尔还会有一两个小小的爱心或笑脸。
最后一页是我在完成《交界》前的构思草图,旁边她的批注格外长:这个构思很有深度,表现手法也比以前成熟许多。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艺术语言,这很难得。无论比赛结果如何,都该为自己骄傲。——L
那个L的签名后面,是一个比往常稍大的爱心,然后又被人用笔划掉了,但痕迹依然清晰可见。
我盯着这些照片,喉咙发紧。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一直如此认真地关注着我的进步,甚至在这些私人笔记中流露出课堂上从不展现的温柔一面。那些被划掉但仍可辨认的爱心,比任何言语都更直白地揭示了她压抑的情感。
手机再次震动,是她的信息:有帮助吗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徘徊良久,最终只回复:很有帮助。谢谢您一直以来的指导。
不客气。视频录制有困难吗
正在准备。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教授...您为什么划掉了最后一页的爱心
消息发出去后,我立刻后悔了。这太直接,太冒失了。但撤回已经来不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没有回复。十分钟,二十分钟...我几乎要放弃等待时,手机终于亮了。
因为那不合适。
简单的六个字,却让我胸口一阵刺痛。是啊,不合适。她是教授,我是学生,这就是全部的事实。无论我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情感流动,都无法改变这个基本现实。
我正要放下手机,又一条消息进来:
但划掉不代表它不存在。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底某个上了锁的盒子。我盯着屏幕,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最终,我选择回到相对安全的话题:
我会按时提交视频。谢谢您的帮助。
照顾好自己和母亲。她回复道,结束了对话。
那晚,我在医院的走廊上录制了作品阐述视频。没有专业灯光,没有精心准备的讲稿,只有我对《交界》创作理念的最真实表达。视频里,我的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声音也因为疲惫而略显沙哑,但眼神是坚定的。
这幅画关于选择。我看着镜头说,关于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关于勇气与恐惧的拉扯。某种程度上,我们每个人都是画中的那个人...
录制完成后,我连夜剪辑上传,赶在延长后的截止时间前提交了作品。做完这一切,我瘫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精疲力竭却莫名轻松。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我没有放弃。
周四早晨,我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抬头看见母亲已经醒了,正试图自己倒水喝。
妈!我来。我跳起来帮她倒水,扶她坐起。
你昨晚熬夜了母亲接过水杯,担忧地看着我,黑眼圈这么重。
在忙学校的作业。我轻描淡写地说,您好些了吗
好多了。母亲微笑着拍拍我的手,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如果指标稳定就可以出院。
这真是个好消息。我帮母亲梳洗,然后去买早餐。医院的食堂人满为患,排队时我习惯性地查看手机,发现一条凌晨发来的信息:
视频已收到。组委会印象深刻。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已突破自己。——L
没有划掉的爱心,只有一个简单的L。但对我而言,这已经足够。我握紧手机,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周五上午,母亲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各项指标都有所好转。医生同意她周一出院,只需要定期复诊。我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这意味着我不必休学,可以继续完成学业和参赛。
下午三点,全国青年美术大赛结果公布。《交界》获得了特别评审奖,虽然不是最高奖项,但对一个大学生来说已经是难得的荣誉。更让我惊喜的是,评委会特别提到了我的视频阐述,认为它展现了艺术家的真诚与勇气。
我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她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眼中闪烁着骄傲的泪光:我就知道你能行,儿子。
紧接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林教授发了消息:《交界》获特别评审奖。谢谢您的指导。
她的回复出乎意料地快:恭喜。我从未怀疑过。
然后又一条:什么时候回北京
计划周日。妈妈周一可以出院,表姨会来照顾她。
需要接站吗
这个简单的提议让我心跳加速。我几乎能看到她发这条信息时微蹙的眉头,像是在后悔自己过于主动。
不用麻烦您了。我自己回学校就行。
好。她回复道,然后又补充,周日晚上七点,画室见。有关于毕业作品的建议给你。
这是自母亲病重以来,她第一次主动约见。我盯着这条消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至少我们之间那条紧绷的弦没有断。
周日告别母亲时,她拉着我的手说:别担心我,专心你的学业和画画。然后出乎意料地加了一句,替我谢谢你的林教授。
我惊讶地看着她:您怎么知道...
你睡着时手机亮过。母亲狡黠地眨眨眼,她的关心不像是普通老师对学生。
我的耳朵发烫,不知如何回应。母亲拍拍我的手:去吧。不管发生什么,记得妈妈支持你。
高铁驶回北京的路上,我思绪万千。母亲的病情好转,大赛获奖,还有今晚与林教授的会面...所有这些都让我既期待又忐忑。窗外,南方的翠绿渐渐变成北方的金黄,就像我此刻复杂的心境——一部分留在了家乡的病床前,一部分已经飞向那个有着松节油气息的画室。
而林教授,那个在笔记页边画下小小爱心的女人,今晚会以什么样的表情迎接我我们之间那条微妙的界线,又将如何重新定义
这些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直到广播宣布北京站到站。我拎起背包,随着人流走向出站口,心跳随着每一步而加速。
无论今晚发生什么,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在我看到那些被划掉但依然存在的爱心时,在我选择不放弃比赛也不抛弃母亲时,在我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最终决定迈向光明的那一瞬间。
第九章
被看见的光
全国青年美术大赛颁奖典礼在十一月中旬的一个周六下午举行。中国美术馆中央大厅人头攒动,获奖者、评委、艺术界人士和媒体记者挤满了整个空间。我站在后台,不断调整着领带的松紧度,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特别评审奖,《交界》,作者石子墨。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我深吸一口气,走上舞台。聚光灯刺得我眯起眼,台下是一片模糊的面孔海洋。我接过沉甸甸的奖杯,转向麦克风。
谢谢评委会给予这个荣誉。我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交界》是一幅关于选择的画作,创作它时我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我的目光扫过观众席,在前排右侧找到了林教授。她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西装外套,头发优雅地盘起,正专注地看着我。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她微微点头,眼中闪烁着我熟悉的那种专业性的骄傲,但还有更多——一种更柔软、更私人的情感。
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导师林陌教授。我继续说道,声音因激动而略微颤抖,是她教会我,艺术不仅是技巧,更是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没有她的指导,就没有今天的《交界》。
台下响起掌声。我看到林教授低下头,似乎在掩饰某种情绪。坐在她旁边的周雅茹则表情僵硬,机械地拍着手。
颁奖典礼结束后,人群涌向酒会区。我被人群包围,接受着陌生人的祝贺和提问。艺术杂志记者、画廊经纪人、收藏家...每个人都想认识这位新锐艺术家。我礼貌地应对着,眼睛却不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找林老师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转头看见张馆长笑眯眯地看着我,她刚才往花园方向去了。
我道了谢,找借口离开人群,来到美术馆后方的雕塑花园。秋末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梧桐树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教授站在一座抽象雕塑旁,背对着我,肩膀的线条在西装下显得格外清晰。
教授。我轻声唤道。
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我读不懂的表情:恭喜你。获奖感言很得体。
都是真心话。我走近几步,没有您,我不可能完成那幅作品。
不,那是你自己的成就。她摇摇头,我只是给了些建议。
我们之间又出现了那种熟悉的张力——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被无形的界限阻隔。秋风吹落一片梧桐叶,正好落在我们之间的地面上,像一条天然的分界线。
老李找过我了。她突然说,关于...我们的事。
我的心一沉:他说什么
无非是那些老生常谈。职业道德,师生界限...她苦笑一声,不过这次他松口了,说如果你毕业后我们还...保持联系,学校不会干涉。
毕业后。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我一直不敢正视的门。
那...您怎么想我的声音几乎是一种耳语。
她抬头看我,阳光在她的眼中投下金色的光点:石子墨,你知道我的年龄比你大多少吗
八岁我猜测道。
十一岁。她纠正我,我今年三十四了。这个差距在你二十五岁时可能不算什么,但当你三十五岁,我四十六岁...
数字而已。我打断她,您教过我,艺术最重要的是真诚。为什么生活不能一样
她怔了一下,随即失笑:你倒是用我的话来反驳我。
有效吗
狡猾。她摇摇头,但嘴角微微上扬,走吧,回酒会去。作为获奖者,你该多认识些圈内人。
她转身要走,我鼓起勇气抓住她的手腕:林陌。
这是我第二次直呼她的名字。她僵住了,但没有挣脱。
等我毕业。我轻声说,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们一个机会。
她没有回答,但我看到她耳根泛起淡淡的红晕。轻轻抽回手,她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子,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林教授:酒会要结束了,获奖者不该缺席。
回到酒会现场,我继续应付着各种社交。林教授则站在不远处,被几位评委围着讨论什么。我们像两颗各自运行的星球,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却又被无形的引力牵引。
那天晚上,我收到她发来的一条简短信息:毕业展准备得如何
这是她一贯的风格——用专业话题掩盖私人情感。我回复道:还在构思。想听听您的建议。
周一晚上七点,画室见。她回复道,然后又补充一句,带上你的速写本。
这条普通的约见信息让我辗转反侧。自从母亲病愈我回京后,我们恢复了模特课程,但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晚未完成的吻和所有情感话题。而现在,毕业展这个关键词似乎又给了我们一个光明正大见面的理由。
接下来的日子像往常一样流逝。上课,创作,偶尔给林教授当模特。唯一不同的是,大赛获奖后,我开始收到一些小型展览的邀请,甚至有两家画廊表示有兴趣代理我的作品。我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艺术媒体的报道中,被称为值得关注的新锐艺术家。
母亲的身体逐渐好转,每周通电话时,她总不忘问一句林教授怎么样。我含糊其辞,但她似乎能从我的语气中听出端倪,只是体贴地不点破。
十二月初,我收到母亲寄来的包裹,里面是家乡特产的茶点和一封信。信中除了日常关心外,有一段让我心跳加速的话:
儿子,人生苦短。如果那位林教授真的让你心动,就别让年龄或别人的眼光成为阻碍。妈妈只希望你快乐。
我把这封信读了又读,最后小心地夹在速写本里。母亲的支持像一剂强心针,给了我等待毕业的勇气。
冬季学期结束时,林教授给了我一个惊喜:学校同意为你举办一个小型毕业个展。三月份,在美术系展厅。
我瞪大眼睛:个展通常只有研究生才有这种机会!
你的水平已经超过大多数研究生了。她平静地说,但眼中带着骄傲,大赛获奖也帮了忙。老李想借此提升学校声誉。
那...您会指导我吗
当然。她点点头,这是我作为导师的责任。
责任。这个词刺痛了我。她是在提醒我,这一切都只是导师的责任吗
寒假期间,校园变得冷清。我留在学校准备毕业展作品,林教授则回老家过年。我们偶尔通过短信交流创作想法,内容严格限制在专业范围内。但每次手机亮起她的名字,我的心还是会漏跳一拍。
春节那天,我鼓起勇气发了一条私人信息:新年快乐,祝您和家人健康幸福。
几小时后她才回复:谢谢。也祝你和你母亲新年好。
简单到近乎冷漠的回复,让我怀疑自己是否过度解读了我们之间的一切。也许对她而言,我真的只是一个有才华的学生
三月转眼即至。林教授返校后,我们的见面频率增加了,但都严格围绕着毕业展筹备。她帮我筛选作品,设计展览布局,甚至亲自撰写前言。专业到无可挑剔,却也疏远到令人心痛。
毕业展前两周,我在画室熬夜完成最后一幅作品。这是一幅自画像,但与一年前那幅让她注意到我的自画像截然不同——画中的我眼神坚定,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背景是模糊的光与影的交界。我给它取名《蜕变》。
林教授看到这幅画时,沉默了很久。最后她说:完美的收官之作。
毕业展前一天,我收到她的短信:今晚七点,来美术系展厅。有惊喜给你。
我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却发现展厅大门紧锁,里面黑漆漆的。正当我疑惑时,林教授从侧门出现,手里拿着一串钥匙。
来得真早。她今天穿了一件深红色的毛衣,衬得肤色格外白皙,进来吧。
她打开展厅大门,示意我先进。我迈进展厅,瞬间呆住了——
展厅中央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肖像画,画中的人是我。那不是我熟悉的任何一种风格,既不是写实也不是抽象,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独特表达。画中的我半侧着脸,阳光从左边打来,在右脸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火焰,有梦想,有一种几乎要冲出画布的渴望。
这是...我转向林教授,声音哽住了。
我的毕业礼物。她轻声说,画了一年多。从你第一次给我当模特那天就开始了。
我走近细看,才发现画作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签名和日期:L.M.
2022-2023。但最让我心跳加速的是签名上方的一行小字:致我的缪斯。
缪斯我转头看她。
她的脸颊泛起红晕,但目光没有躲闪:艺术家总会遇到自己的缪斯。那个激发他创作灵感的人。
所以我对您而言...不只是学生
从来都不只是。她深吸一口气,但我必须等到今天,等到你正式毕业的前一天,才能说出来。
我这才注意到展厅的布置与众不同。除了我的毕业作品,还特意留出一面墙挂着她这幅肖像画,旁边还有一个小牌子:特邀参展:林陌《石子墨肖像》。
这不合规矩...我喃喃道。
老李特批的。她微微一笑,看来学校终于决定接受我们了。
我们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她向前一步,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石子墨,现在我可以光明正大地问了——毕业后,你愿意和我约会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让我眼眶发热。一年来的克制、犹豫、若即若离,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答案。我没有用语言回应,而是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然后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比我想象中更柔软,带着淡淡的咖啡香。起初她有些僵硬,但很快回应了这个吻,手指紧紧攥住我的衣襟,仿佛害怕我会消失。
我等这一天太久了。分开时,她低声说,眼中闪烁着泪光。
我也是。我抵着她的额头,从看到您收藏我的废稿那天起。
她轻笑出声:那时候我就该意识到,你对我的影响已经超出正常范围了。
我们手牵手在展厅里漫步,她解释每一处布置的用意,我则不时偷吻她的脸颊或手指。这种自由的亲密让我头晕目眩,仿佛置身梦境。
对了,走到展厅门口时,她突然想起什么,还有最后一个惊喜。
她带我来到美术系大楼的天台。夜幕已经降临,城市的灯光如星辰般闪烁。天台中央摆着一张小桌,上面放着蛋糕和香槟。
庆祝你的毕业展,和我们的...新关系。她说这个词时还有些不自然。
您计划得真周到。我笑着打开香槟。
艺术家要有想象力。她接过我递来的酒杯,轻轻与我的相碰,为未来干杯。
为我们的未来。我纠正道。
那一晚,我们在天台上聊到深夜。她告诉我她与前夫的真实故事——不是因为出轨或性格不合,而是因为对方无法接受她对艺术的投入超过对婚姻的投入。
他想要一个传统的妻子,而我...只想画画。她望着远处的灯火,遇见你后,我才明白问题不在艺术与生活的平衡,而在是否找到理解这种平衡的人。
我告诉她母亲的信,以及家乡医院里发现她笔记时的感动。我们分享着这一年来各自不敢说出口的思念与挣扎,仿佛要把所有错过的时间都补回来。
毕业展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成功。不仅校内师生反响热烈,多家艺术媒体也前来报道。《石子墨:从学生到艺术家的蜕变》成为热门话题,而林教授的《石子墨肖像》更是引发无数讨论。有人称赞这种师生联展的形式创新,有人则敏锐地察觉到画作中超越师生情谊的情感表达。
老李看过展览后,意味深长地对我们说:艺术终究是诚实的。藏不住。
毕业后,我签约了张馆长推荐的一家知名画廊,开始了职业艺术家的生涯。林教授——现在私下我已经叫她陌陌了——继续在美院任教,但减少了课时,把更多时间投入创作。令人惊喜的是,她的新系列《缪斯》获得评论界一致好评,被誉为突破了近年来的创作瓶颈。
十月,我们共同举办了一场名为《交界/缪斯》的联展,展出我的《交界》系列和她的《缪斯》系列。展览前言中,我们写道:
艺术与爱情同样源于被看见的渴望。当两个灵魂在创作中相遇,界限变得模糊,唯一清晰的是那份无法否认的共鸣。
开幕式上,母亲特意从家乡赶来。她与林教授一见如故,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倒把我晾在一边。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相处融洽,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圆满。
展览结束后,我们回到那个一切开始的画室——现在它既是林陌的工作室,也是我们共同的家。她泡了茶,我们坐在沙发上翻看展览的留言簿。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她突然问,你在画那幅自画像。
当然。我搂住她的肩膀,您说我的眼睛里有故事。
现在依然有。她抬头看我,眼中盛满温柔,只是现在,我成了故事的一部分。
我吻了吻她的发顶:最好的那部分。
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画架上,她新开始的画作只勾勒了轮廓,而我的速写本摊开在茶几上,画的是她熟睡的侧脸。
从画室到画展,从师生到爱人,这一年来我们走过了漫长的路。但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关于艺术,关于爱情,关于两个灵魂在创作与生活中不断探索的交界地带。
而这一次,我们不再需要隐藏笔触下的情感,或划掉不该存在的爱心。每一笔,每一画,都可以诚实地表达内心最真实的模样。
因为爱和艺术一样,最怕的不是技巧不足,而是情感匮乏。而我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将丰沛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倾注在画布上,以及彼此的生命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