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猫妖
我缩在紫宸殿的廊柱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殿内烛火摇曳,将那道端坐龙椅的身影拉得扭曲狰狞。
新帝登基的第一夜,我本该在尚宫局整理先帝遗物。
可当我在那件浸透檀香的龙袍内侧摸到三道干涸的血爪印时,老尚宫突然从阴影里窜出来,枯枝般的手攥得我腕骨生疼。
别碰!她浑浊的眼珠在昏暗中发亮,十六年前...那妖物留下的...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尖利的猫叫。
老尚宫触电般松开手,跌跌撞撞往后倒退,绣鞋踩在青砖上的声响活像受惊的老鼠。
我想追问,她却已经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只留下那件龙袍像具空壳般瘫在案几上。
此刻我终于明白她为何惊恐。
龙椅上的新帝正在褪皮。
是的,褪皮。
那张白日里威严端方的面孔,此刻正像融化的蜡油般往下滴落。
暗红血肉下露出青白色的筋膜,随着他转头看向我的动作,整张脸突然裂成诡异的菱形。
小丫头。他的声音混着黏腻的水声,眼窝里两颗琥珀色的竖瞳在烛火下收缩,看见朕的脸了
我死死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口腔漫开。
方才还空荡荡的殿内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猫叫,梁柱间垂下无数条细长的黑影。
那些影子在蟠龙金柱上蠕动,渐渐凝成尖耳长尾的形状。
皇帝抬手抚过自己破碎的面容,指尖带起一串血珠。
当那些血珠落在青砖上的瞬间,我听见细微的爆裂声——数十只黑猫从地砖缝隙里钻出来,它们的眼睛和皇帝一样泛着琥珀冷光。
过来。他朝我勾了勾手指,断裂的颧骨随着这个动作发出脆响。
我盯着他脖颈处翻卷的皮肤,那里隐约露出半枚月牙形的胎记,和先帝龙袍上的血爪印一模一样。
殿门突然被狂风撞开。
一道黑影掠过烛台,老尚宫扭曲的脸在明灭间闪现。
她的喉咙被撕开三道血口,暗红液体喷溅在描金屏风上,竟渐渐勾勒出猫脸轮廓。
别...碰铜镜...她朝我伸出沾血的手指,瞳孔已经扩散成诡异的椭圆。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最后看了眼龙椅上那张正在重组的猫脸,转身冲进了暴雨中的宫道。
雨帘里,数百盏宫灯次第熄灭。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突然发现掌心沾着几根雪白的猫毛。
2
血爪沉香
我蜷缩在浣衣局的柴房里,铜盆中漂着几缕白猫毛。
昨夜暴雨冲掉了掌心的痕迹,却冲不散那股腥甜的腐臭味——那味道正从我的指甲缝里渗出来,像极了老尚宫喉咙涌出的血。
新来的!木门被踹开时,我打翻了铜盆。
掌事姑姑的绣鞋踩在湿漉漉的猫毛上,金线牡丹纹顿时爬满黑丝,紫宸殿要人伺候梳洗,偏生都染了风寒...
她突然掐住我的下巴,蔻丹刮得我生疼:眼窝发青的丫头倒是精神。
鎏金护甲挑开我衣领,在看见锁骨处的红痕时猛地缩回手。
那是昨夜皇帝脖颈胎记的位置。
通往紫宸殿的宫道格外漫长。
晨雾里飘着细碎的猫叫,我数着袖袋里三枚染血的铜钱——这是今早在老尚宫枕下摸到的。
每枚钱币的永泰通宝上都刻着细小的爪痕,与龙袍血印如出一辙。
殿内沉香浓得呛人。
十二面铜镜环绕龙床,镜面蒙着黑纱。
皇帝背对着我坐在镜阵中央,明黄寝衣下隐约可见凸起的脊椎,像条蛰伏的蛇。
更衣。他的声音裹着痰音。
当我触到寝衣系带时,铜镜突然齐齐震颤。
黑纱滑落,镜中映出的分明是张完整的猫脸——金绿异瞳,鼻尖裂成三瓣,正对着我笑。
系带应声而断。
皇帝后颈的月牙胎记渗出黑血,滴在铜镜上竟化作蠕动的蝌蚪文。
我想起老尚宫临终的警告,指尖突然刺痛,昨夜沾染的猫毛不知何时已扎进皮肉。
你在看什么镜中猫脸猛地贴到面前,獠牙刺破镜面。
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在沉香里融化,我看见十六年前的画面如血渍般晕开:同样的铜镜阵中,华服女子被黑猫撕开喉咙,她的脸正在变成我现在的模样。
瓦罐碎裂声惊醒了我。
皇帝好端端地穿着朝服,仿佛方才皆是幻象。
只有满地镜片上的蝌蚪文在证明着什么,那些扭曲的符文正在蚕食镜中映出的我的倒影。
收拾干净。皇帝扔来帕子,我接住时摸到绒毛触感。
帕角绣着并蒂莲,针脚却突然蠕动起来——红线里缠着几根白猫须。
正午我在井台冲洗帕子时,十六皇叔的轿辇恰巧经过。
这位因癔症被圈禁十年的王爷突然掀开轿帘,他的左眼蒙着黑绸,右眼瞳孔细如麦芒:姑娘,可曾见过会吃影子的猫
轿帘落下前,有什么东西滚到我脚边。
是半块残镜,映出的井水竟泛着血光。
我弯腰去捡,却在晃动的涟漪里看见倒悬的房梁——梁上垂着老尚宫的尸体,她的脚踝系着串铜钱,与我袖中三枚正好凑成十六之数。
当夜我被调到珍库当值。
月光透过菱花窗棂,在那些先帝遗物上织出蛛网般的纹路。
白日里见过的残镜在黑暗中发烫,我鬼使神差地将它贴向那件带血爪印的龙袍。
镜面突然迸出血光。
龙袍上的爪印开始游动,顺着我的手腕爬上小臂。
剧痛中,我看到无数猫影从梁上跃下,它们衔着铜钱串成的锁链,将尖叫的宫人拖进墙缝。
找到了。阴冷的气息喷在耳后,皇帝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他的指尖划过我爬满血纹的手臂,猫瞳在夜色中莹莹发亮:原来你就是那个漏网的小猫崽。
我跌坐在堆积如山的铜镜碎片里,终于看清每块残片都映着同一幕——襁褓中的婴儿被利爪剖开后背,取出的脊骨正在化作一串铜钱。
铜钱上的永泰年号,分明写着今年。
3
骨铃惊魂
我蜷在珍库角落,铜镜碎片在掌心烫出一道月牙痕。
皇帝的笑声还黏在耳膜上,那些映着铜钱脊骨的镜片突然嗡嗡震颤,像是无数猫崽在哭。
永泰十三年铸的铜钱,十六皇叔的声音从梁上传来。
他倒悬的身影与昨夜井中幻象重叠,黑绸下渗出暗绿水渍,本该在十六年前就化成锁妖链的。
我握紧那三枚带爪痕的铜钱,它们正在我指缝里长出绒毛。
皇叔轻飘飘落在地上,绣金蟒纹靴碾过镜片:当年他们剖了十六个婴孩的脊梁骨,用猫妖血淬炼成镇魂钱——
他忽然掀开黑绸,空洞的眼窝里盘着条白鳞蛇,可第十七个孩子,被只黑猫叼走了。
窗外传来骨铃脆响。
我后背的旧疤突然灼痛,那处自幼被尼姑庵住持说是天罚印记的伤疤,此刻正凸起成三道抓痕形状。
皇叔的蛇瞳骤然收缩:子时三刻,猫食影。
整座珍库突然倾斜。
博古架上的先帝遗物纷纷炸裂,无数铜钱从瓷罐里喷涌而出,在空中拼成巨大的猫脸。
铜钱眼洞里伸出沾满粘液的舌头,卷住我的腰就往梁上拖。
接住!皇叔掷来的残镜割断铜钱舌。
我摔进檀木箱堆里,看见箱中整整齐齐码着十六具婴孩骸骨,每具脊椎都被替换成铜钱串。
最底下那具白骨突然抬手,指骨捏着块褪色的襁褓布片,上面绣着我的生辰八字。
骨铃响得更急了。
铜钱猫脸发出凄厉嘶叫,婴灵骸骨像得了诏令般向我爬来。
混乱中我抓破手背,溅出的血珠竟在半空凝成符咒——这是今晨在井台洗手时,血水曾莫名在青砖上勾出的图案。
符咒印上铜钱猫脸的刹那,整座宫殿地动山摇。
我撞开西窗翻出去时,瞥见皇叔正在吞吃那些发狂的铜钱,他的蟒袍下摆伸出三条猫尾。
御花园的假山石缝里,我借着月光展开襁褓布片。
那些针脚突然活过来,金线游走出诡异的路线,最后拼出半张皇宫密道图。
而缺失的另一半,正与皇帝帕子上的并蒂莲绣纹严丝合缝。
五更天我被抓回紫宸殿。
皇帝正在铜镜阵里蜕皮,这次他的左脸已经完全变成黑猫模样。
地上散落着带血的鳞片,像是蛇与猫的混种产物。
好侄女。他扔来一柄镶着猫眼石的匕首,猫舌舔过獠牙,去杀了那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朕就告诉你娘亲被做成人烛时,为什么还能笑出声。
匕首触手的瞬间,我看见了永泰元年的真相。
十六面铜镜里同时映出暴雨夜:绣着并蒂莲的女子被钉在铜镜阵中,她的腹部剖开,爬出来的却不是婴儿——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长着猫耳,嘴里咬着半块残镜。
更漏声惊醒幻象时,我发现匕首柄上刻着自己的小字。
而镜阵东南角的那面铜镜,正缓缓渗出暗红血珠,在镜面汇成四个字:子弑父,骨锁魂。
宫灯突然尽灭。
有冰凉的手指点在我后背抓痕上,皇叔的声音混着蛇信嘶响:他们把你娘的脊骨做成了骨铃,就挂在...
一声猫叫截断话语。
皇帝完全蜕变成猫首人身的怪物,金绿异瞳在黑暗中裂成四瓣:游戏该结束了,我的小猫崽。
4
尸蜡密道
我攥着匕首倒退三步,后背抵上铜镜的瞬间,镜面突然伸出无数带倒刺的猫舌。
皇帝的金绿异瞳里浮出我的倒影——那个本该被铜钱替换脊骨的婴儿,此刻正从镜中朝我张开獠牙。
当啷一声,皇叔的蟒尾扫碎了铜镜。
碎片扎进我手心时,竟涌出暗香扑鼻的尸油。
那些油渍在地上蜿蜒成符咒,与昨夜我血凝的图案一模一样。
跑!皇叔的黑绸眼罩突然崩裂,白鳞蛇从他眼窝窜出,一口咬住皇帝正在蜕皮的左臂。
我趁乱撞向东南角的血字铜镜,裂纹蔓延的刹那,镜后露出潮湿的暗道——这正是襁褓布片与并蒂莲帕子拼出的密道图。
腐臭味扑面而来。
密道墙壁上嵌着人形凹槽,每个凹槽里都立着具焦黑的尸蜡,心口处缀着铜钱大小的血洞。
当我经过第三具尸蜡时,它突然转动眼珠,胸腔里传出老尚宫的声音:往右...第七盏油灯...
指尖触到第七盏青铜灯时,灯座应声翻转。
暗格里的东西让我胃部抽搐——十六串骨铃整整齐齐悬挂着,每串都用婴孩指骨穿成,铃芯是泡在血水里的猫眼石。
最末那串骨铃突然无风自动。
铃舌竟是半块残镜,映出我后背的抓痕正在渗血。
血珠滴在铃铛上,墙壁轰然洞开,露出半截白玉台阶。
台阶尽头,八面铜镜围着一口水晶棺,棺中女子与我面容肖似,天灵盖插着柄猫眼石匕首。
阿娘...这声呼唤不受控地脱口而出。
棺中女子突然睁开琥珀色竖瞳,被缝合的嘴唇撕开血线:快挖出你的脊骨!
剧痛从后背炸开。
抓痕处钻出三根白森森的骨刺,尖端挂着铜钱符咒。
我踉跄着扶住棺椁,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分裂——一半是人形,另一半却是炸毛的猫影。
朕的好妹妹。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密道顶棚簌簌掉落血泥,他倒挂着伸出猫爪,鳞片缝隙里还卡着皇叔的白鳞蛇头,当年你娘亲手把朕封进铜镜,没想到她的孽种还能活到今日。
水晶棺突然迸裂。
娘亲的尸身化作黑雾钻入我口中,血腥味里混着陈年檀香。
后背骨刺应声而断,落地变成串刻满咒文的铜钱。
铜钱滚过之处,尸蜡纷纷苏醒,它们胸腔的血洞开始喷涌黑猫。
皇帝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密道四壁浮现血色符文,与我掌心的月牙痕产生共鸣。
当第一只黑猫咬住他尾巴时,我鬼使神差地举起那串骨铃——
铃声响起的刹那,整个世界颠倒过来。
铜镜里伸出青白手臂将我拖入镜中世界,身后传来皇帝癫狂的笑声:你以为逃进永泰元年就能改变什么
冰凉的手捂住我的眼睛。
皇叔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带着蛇类的嘶嘶声:看仔细,这才是你出生的模样。
指缝间漏出的画面让我窒息。
暴雨夜的铜镜阵里,娘亲隆起的腹部被剖开,爬出来的女婴后背长满猫毛。
先帝将铜钱串刺入婴孩脊椎时,阵外突然冲进只独眼黑猫,叼起女婴跃上了房梁。
那猫妖是你亲爹。皇叔的蟒尾缠住我发抖的手腕,皇室血脉早被妖气浸透了,我们不过是披着人皮的...
镜面突然浮现漩涡。
皇帝的猫爪穿透镜面,攥住皇叔的蟒尾狠狠一扯。
血腥味爆开的瞬间,我跌出铜镜,正落在紫宸殿的梁架上。
下方龙床上,另一个我正握着匕首刺向皇帝的眉心。
这才是现在!皇叔残缺的半截身子挂在我脚边嘶吼。
他眼窝里的白蛇突然炸成血雾,在空中凝成十六个血字:子时猫影乱,骨铃断人寰,剖心换日月,铜镜倒流年。
真正的剧痛此刻才降临。
我低头看见胸口伸出半截猫爪,爪尖勾着颗跳动的心脏。
皇帝贴在我后颈轻笑,獠牙刺破皮肤:好妹妹,借你的心头血一用。
5
换心者
我听见骨铃在胸腔里摇晃。
皇帝将那颗猫眼石塞进我空荡荡的心室时,冰凉的玉石突然长出血管,与断裂的肋骨纠缠成网——原来他挖走的不是心脏,而是裹在心尖上的半块残镜。
当年你娘用这面镜子封住朕的真身。皇帝的猫爪拂过我骤缩的瞳孔,爪缝里沾着皇叔的蟒鳞,现在物归原主了。
剧痛化作千万只蚂蚁在骨髓里爬。
我低头看见胸口的血洞正在愈合,皮肤下凸起十六枚铜钱形状的硬块。
皇帝脖颈的月牙胎记突然裂开,钻出条白鳞蛇,蛇头竟长着皇叔的脸。
子时到了。蛇头发出嘶哑的笑声。
紫宸殿所有铜镜同时炸裂,镜片悬浮空中,映出三百六十个正在异变的我——有的浑身长满猫毛,有的脊椎突出铜钱串,最可怕的那个已经变成镶满镜片的怪物。
骨铃在胸腔震荡出诡异的安魂曲。
我不受控地跃上房梁,看见暴雨穿透琉璃瓦,在地砖上浇出蝌蚪状的咒文。
那些咒文活过来,缠住闻声赶来的宫人,将他们勒成供桌前的尸蜡。
来见见你祖父。皇帝用猫尾卷起我,撞开龙床下的暗门。
腥臭味涌出的瞬间,我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在石壁上刮出火星——这是昨夜在密道沾染尸蜡后的异变。
暗室中央悬着口青铜棺,棺身贴满黄符。
当皇帝割开我的手腕将血抹在符咒上时,我听见棺中传来指甲挠板声。
符纸下的咒文竟与永泰通宝上的爪痕同源,每一笔都是反写的弑字。
棺盖移开三寸,浓绿尸水裹着只巨爪探出。
那爪子有人臂粗细,却分明是放大的猫爪,腐肉间嵌着七枚铜钱。
最令我作呕的是爪心嵌着张人脸——正是驾崩多年的先帝。
乖孙...人脸嘴唇开合,蛆虫从牙缝簌簌掉落,把铜镜...咳...塞进...
话未说完,皇叔的蟒头突然从尸水中窜出,一口咬碎人脸。
青铜棺轰然炸裂。
巨爪抓住皇帝的后颈,将他生生撕成两半。
飞溅的猫血在墙上画出星图,我的骨铃心脏突然剧震——那星图正是我后背抓痕的形状。
快走!半截皇叔的残躯从血泊中爬出,他腹腔里塞满铜钱,去太庙...砸碎...话未说完就被巨爪碾成肉泥。
我捡起他残留的蟒鳞,鳞片突然立起指向东方。
暴雨中的太庙宛如巨兽。
当我踏进殿门时,怀中的蟒鳞突然发烫,烫得我撕开衣襟——那些铜钱状的凸起正在皮肤下游走,拼成永泰十三年的字样。
可今年分明是永泰十六年。
供桌上供奉的根本不是先祖牌位,而是十六盏人皮灯笼。
每盏灯笼都映着张痛苦的脸,最末那盏赫然是我的生母。
她的舌头被换成铜铃,正随着我的靠近疯狂摇晃。
骨铃心脏突然破胸而出,带着血线撞向灯笼阵。
当铃舌刺穿母亲那盏灯笼时,我看见了永生难忘的恐怖——三百童男童女被铁链锁在青铜鼎中,鼎下烈火熊熊,先帝正将猫妖血浇在他们天灵盖上。
这才是真正的永生祭祀。皇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的下半身已完全化作猫形,脊骨上串着七枚铜钱,周王室每隔十六年就要...
破风声截断话语。
我反手将蟒鳞刺入他咽喉,鳞片边缘突然暴长,将他钉在盘龙柱上。
猫血溅到灯笼的瞬间,太庙地砖全部翻转,露出底下沸腾的血池。
血水里沉浮着无数铜镜,每面镜中都映着正在蜕皮的我。
骨铃心脏突然发出婴啼。
它钻回我胸腔时带来刺骨寒意,我看到自己的影子正在分裂——猫影衔着铜钱跃向血池,人形影子却举起块残镜。
当镜面照向盘龙柱上的皇帝时,他的猫瞳突然炸开,迸出两串镇魂铜钱。
阿兄!这声陌生的称呼自我喉间溢出。
残镜脱手飞向血池,在触到血水的刹那,所有铜镜齐齐转向我。
镜中无数个我伸出手臂,将我拖入血色深渊。
坠落中,有冰凉的手盖住我的眼睛。
娘亲的声音混着水泡声响起:记住,换心者可见真龙...
当我砸在青砖上时,满月正悬在飞檐。
月光下,数百宫人如提线木偶般走向血池,他们的脊椎刺出皮肤,末端都挂着铜钱。
骨铃心脏突然停止跳动——我看见自己的倒影在血池中裂成两半,一半是猫首人身的怪物,另一半竟是身着龙袍的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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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画皮咒
我趴在血池边缘干呕,指尖还残留着先帝倒影的触感——那分明是我自己的脸。
满月坠入血水时,池底浮出七盏人骨灯,火光里游动着蝌蚪状的咒文,与皇帝寝殿铜镜上的如出一辙。
时辰到了。身后传来纸钱燃烧的噼啪声。
我转身看见掌事姑姑提着白灯笼,她的裙摆下伸出八条猫腿,每走一步都在地砖烙下铜钱焦痕,该给祖宗们换皮了。
灯笼光晕里飞出无数纸人。
它们扑到我身上撕扯皮肤,纸缘比刀刃更锋利。
当第一块带血的皮肉被揭下时,我惊觉这些纸人竟都长着皇帝的面容。
别动。冰凉的手捂住我流血的伤口。
皇叔残破的半张脸从阴影里浮出,他的下颌骨挂着半串铜钱,用这个。
他将一节脊椎刺入我掌心——那分明是从密道尸蜡身上掰下来的骨铃。
骨铃入肉的瞬间,纸人突然发出猫崽般的尖叫。
它们在空中自燃,灰烬里掉出浸血的铜钱。
我趁机滚向殿柱,后背撞上浮雕时,那些蟠龙的眼珠突然转动,龙须缠住我的脚踝往壁画里拖。
进画里!皇叔的残魂附在铜钱上嘶吼。
我半个身子没入墙面时,看见掌事姑姑的猫腿正在融化,露出森森腿骨——那骨头上刻满永泰十三年的铭文。
壁画里是倒悬的皇宫。
我挂在飞檐上,看见无数宫人像蜘蛛般在琉璃瓦上爬行,他们的脊椎刺破官服,末端都坠着镇魂铜钱。
最骇人的是正殿方向,十六根盘龙柱上缠着巨蟒,每条蟒蛇七寸处都钉着个正在蜕皮的我。
怀中的骨铃突然发烫。
我顺着灼痛方向望去,见娘亲穿着皇后朝服站在摘星楼顶。
她的裙摆被夜风吹散,露出缀满铜镜的里衬——每面镜中都映着不同年份的月相。
娘!我刚要呼喊,脚下瓦片突然塌陷。
坠落中抓住的斗拱突然软化,变成粘稠的尸蜡裹住手臂。
数十个蜕皮到一半的宫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脖颈的裂口中伸出猫舌,卷住我的四肢就往不同方向扯。
骨铃在胸腔炸响。
那些猫舌应声断裂,落地变成游动的血符。
我趁机咬破舌尖,将血喷在尸蜡上——这是昨夜在密道尸蜡心口血洞看到的驱邪术。
尸蜡遇血竟发出婴儿啼哭,融化成黄符纸。
我跌进摘星楼时,娘亲的朝服突然散开,上百面铜镜暴雨般砸落。
镜片割破皮肤时,我看见每个伤口都渗出铜钱状的血液。
接住这个。娘亲的幻影递来支人骨笔。
笔尖沾的不是墨,而是凝固的猫血,把永泰十三年的诏书改掉。
我这才发现摘星楼的地砖全是倒扣的灵牌。
最中央的牌位写着我的生辰八字,背面用猫须绣着份血诏:周氏女婴,天生妖骨,择吉日剖心镇于太庙...
骨笔触到灵牌的瞬间,整座摘星楼开始崩塌。
娘亲的幻影突然扭曲成猫首人身的怪物,獠牙刺穿我的肩膀:你以为能改变命数
剧痛中我咬断骨笔,笔管里掉出半枚青铜钥匙。
坠落的铜镜碎片突然聚成漩涡,将我吸入某个潮湿的洞穴——这里堆满正在融化的画皮,每张人皮后背都有三道爪痕。
钥匙自行飞向洞壁的铜锁。
锁眼转动时,我听见骨骼重组的声音。
暗门后是间画室,墙上挂着幅未完成的人皮画,画中女子正在给怀中的猫崽绣襁褓——那襁褓的并蒂莲纹路,与皇帝赐的帕子分毫不差。
这才是换心术的真谛。皇帝的声音从画中传出。
猫崽突然跃出画布,落地变成三岁孩童的模样——那是我在铜镜幻象里见过的,被替换脊骨的婴儿。
孩童撕开肚皮,露出由铜钱串成的心肺:姐姐,把你的骨铃给我。
他伸出长满倒刺的舌头,舌尖挂着把青铜钥匙,用这个能打开...
话音未落,整间画室突然翻转。
我抓住人皮画的画轴,发现画布背面用血写着三百个弑字。
最惊悚的是落款处的指印,那指纹竟与我在密道尸蜡身上摸到的一模一样。
骨铃心脏突然逆行跳动。
孩童的铜钱心肺炸开,飞溅的碎片中,我看见自己正被人按在祭台上。
执刀者穿着娘亲的服饰,可她转过头时,露出的却是皇帝的脸。
醒醒!有人往我嘴里塞进腥臭的符纸。
皇叔仅剩的右眼在黑暗中发亮,他的脊椎已经替换成铜钱锁链,快用钥匙开地宫!那些被替换的...
铜钱锁链突然绷直。
皇叔的残躯被拖入黑暗前,他将某样东西塞进我伤口——是半块温热的铜镜,镜中映出的地宫入口,正在我脚下缓缓开启。
地砖缝隙渗出暗红血雾。
我握着青铜钥匙跳进地宫时,听见头顶传来此起彼伏的猫叫。
钥匙插入门锁的瞬间,永泰十三年的月光穿透地层,照亮了地宫中数百具正在融化的金身——每具金身的心口都镶着铜镜,镜中封印着正在蜕皮的皇族。
7
逆命锁
我踩碎了永泰十三年的月光。
地宫金身正在融化,铜镜封印裂开的瞬间,数百道猫影破镜而出。
它们衔着铜钱串成的锁链,将我的四肢钉在中央祭坛上。
这才是真正的换皮大典。皇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的躯体正在金身融化的铜汁中重组,猫尾缠着十六串骨铃,周氏先祖靠夺舍子嗣延续性命,你以为自己真是那个例外
骨铃心脏突然反向旋转。
铜链应声崩断的刹那,我瞥见祭坛凹槽里积着暗红液体——那是我这一路留下的血,此刻正顺着符咒沟槽汇成巨大的爪印。
怀中的青铜钥匙突然发烫。
当我把钥匙插入祭坛锁孔时,整座地宫突然倾斜,金身融化的铜汁倒流成柱,在半空凝成铜镜。
镜中映出的不是现在,而是永泰元年那个暴雨夜。
拦住她!皇帝化作猫形扑来。
我纵身跃入铜镜,灼热的时空乱流中,看见无数个正在被剖心的自己。
她们的后背抓痕连成星图,指引我坠向最明亮的那个光点。
雨水泥泞裹住口鼻时,我正趴在御花园的假山下。
掌心还攥着青铜钥匙,而东边天际泛着鱼肚白——这是娘亲被做成人烛前的最后一个时辰。
紫宸殿方向传来凄厉猫叫。
我顺着宫墙阴影潜行,却在转角撞见正在系腰带的年轻皇叔。
他的左眼尚在,瞳孔却是诡异的竖瞳:小宫女,可曾见过会吃月光的猫
我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后背抓痕。
皇叔的瞳孔骤然收缩,蟒纹袖中滑出半块铜镜:原来你就是那个变数。
他将铜镜塞给我时,指尖长出青黑鳞片,去冷宫枯井,那里有你要的答案。
冷宫墙头蹲着七只黑猫,它们尾尖都系着铜钱。
当我的血滴在井沿时,井水突然沸腾,浮出个檀木匣。
匣中黄绢写着血诏真本:...借猫妖之力逆天改命者,必遭血亲噬心...
匣底突然窜出条白鳞小蛇,它咬住我腕骨往井里拖。
挣扎间,我看见井底沉着具女尸——那是我昨夜在太庙血池见过的金身,此刻正在水下朝我微笑。
小蛇突然开口,声音与成年皇叔重叠:快斩断因果链!
我抽出骨铃心脏砸向女尸,水中突然伸出青白手臂,将某样东西塞进我怀里。
是襁褓中的婴儿。
血腥味漫上喉头。
婴儿的后背赫然生着三道抓痕,与我的一模一样。
当我的血滴在他眉心时,时空突然静止,雨滴悬在空中,映出三百六十个正在融化的我。
你终于明白了。娘亲的声音从婴儿口中传出。
他睁开琥珀色竖瞳,肉乎乎的手指点在我心口,我们是被选中的锁眼。
地宫祭坛的铜镜突然在面前浮现。
镜中映出此刻的太庙地宫:皇帝正将骨铃刺入某个宫女的胸腔,而那个宫女的脸,分明是永泰元年的我。
婴儿突然发出猫叫。
我的骨铃心脏破体而出,与祭坛上的骨铃合二为一。
当铃舌穿透铜镜的瞬间,时空开始坍缩,我看见十六个不同年份的自己正在同步举起青铜钥匙。
剧痛从脊椎炸开。
钥匙插入祭坛的刹那,所有铜镜齐齐转向我。
镜中伸出青黑利爪,将我的皮肉生生撕开——没有鲜血飞溅,只有无数铜钱从伤口涌出,在空中拼出完整的星图。
星图笼罩太庙时,地宫金身突然集体跪拜。
我的皮肤正在玉化,视线所及之处,宫墙砖缝渗出黑血,瓦当上的螭吻睁开竖瞳,连飞檐下的铜铃都长出了猫须。
逆命者死!皇帝完全化作三丈猫妖,獠牙间垂落腥臭黏液。
他扑来的瞬间,我鬼使神差地念出黄绢血诏上的咒文。
怀中的婴儿突然炸成血雾,凝成柄刻满弑字的铜钱剑。
剑锋穿透猫妖眉心时,整个永泰十三年的月光突然灌入地宫。
我看见自己的手臂正在玉化,指尖生出铜钱纹路,而祭坛上那具属于我的金身,正缓缓睁开琥珀色的眼睛。
这才是永生。金身开口发出娘亲的声音。
她的天灵盖突然裂开,爬出只通体雪白的猫崽,那猫崽额间嵌着半块铜镜,映出我逐渐石化的面容。
皇叔的蟒尾突然卷住我的腰。
他用最后的气力将我甩向坍缩的铜镜:记住,换心者要换的是命数!
我跌进时空旋涡前,最后看见的是永泰元年的娘亲。
她抱着真正的婴儿跪在祭坛上,而执刀的先帝背后,晃动着三条猫尾。
8
血月引
我跪在永泰元年的祭坛上,怀中的婴儿正发出猫崽般的呜咽。
娘亲的罗裙浸透血水,她握着我的手将青铜钥匙刺进婴孩心口:要破轮回,需在血月当空时斩断脐带。
钥匙触到心脏的瞬间,整座皇宫地动山摇。先帝的三条猫尾炸开鳞片,露出森森白骨——那骨头上竟刻着我的生辰八字。
我终于看清,所谓皇室血脉,不过是寄生在猫妖骸骨上的蛆虫。
时辰到了!娘亲突然将我推向祭坛铜镜。镜面泛起涟漪的刹那,我看见二十年后的自己正从镜中伸出手臂。
两个时空的指尖相触时,血月恰巧攀上飞檐。
剧痛从脐带处蔓延。
连接我与婴儿的脐带突然暴长,如蟒蛇般缠住先帝的猫尾。
当青铜钥匙割断脐带的瞬间,天地间响起万千婴啼,所有铜镜同时映出血色满月。
镜面开始渗出黑血。
我抱着不再哭泣的婴儿跌进镜中,坠落在太庙血池中央。
池水正在沸腾,池底浮出三百具金身,每具心口的铜镜都映着不同年份的祭典。
你竟敢篡改命线!皇帝的猫爪穿透血雾袭来。
我举起婴孩挡在身前,他的瞳孔突然变成琥珀色,口中吐出沾血的铜钱——正是永泰十三年那枚刻着爪痕的通宝。
铜钱嵌入血池底部的瞬间,地宫穹顶裂开星河。
星光如锁链垂下,将皇帝钉在祭坛。
他的猫皮正在剥落,露出底下玉化的骨骼——那分明是我在时空坍缩中见过的模样。
好...好...皇帝破碎的喉管里挤出笑声,且看你这锁眼...如何解...解...
话音未落,他的天灵盖突然炸开,飞出十六串骨铃。
我接住骨铃时,掌心被铃舌刺穿。
鲜血滴在怀中的婴孩额头,凝成月牙胎记。
血池突然倒流,裹挟着金身冲向夜空,在血月表面拼出巨大的猫脸。
婴孩开始急速成长。
他的脊椎刺破襁褓,串着三百枚铜钱。
当他的指尖触到我的眉心时,永泰十三年的记忆如洪水决堤——原来我才是第一个被替换命格的金身,而眼前这个长着皇帝面容的怪物,竟是我的亲弟弟。
阿姐。他抚上我石化中的手臂,当年你替我承了诅咒,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铜钱脊椎突然分解,如毒蛇般钻进我的伤口。
太庙开始崩塌。
我抱着他跃向血池,在入水的刹那看见水底沉着青铜棺——棺中躺着正在融化的娘亲,她的胸口插着那柄猫眼石匕首。
水波扭曲了时空。
当我抓住匕首时,永泰元年的月光与如今的星辉同时在水中流淌。
匕首刺进弟弟心口的瞬间,血月表面裂开缝隙,掉出块带血的玉雕。
玉雕落地化作人形,竟是完好无损的皇叔。
他的蟒袍下伸出猫爪,撕开自己胸膛——里面蜷缩着个女婴,后背有三道正在渗血的抓痕。
这才是真正的换心术。皇叔将女婴塞给我,他的身躯开始沙化,用她的心头血...涂在...
话音未落便化作满地铜钱。
怀中的女婴突然睁眼。
她的瞳孔映出太庙地宫最深处的密室——那里悬着三百盏人皮灯笼,我的名字正在某盏灯笼上燃烧。
当女婴的血抹上灯笼时,火焰突然转绿,烧出了隐藏的铭文:周氏阿宁,永泰元年七月初七,换心者。
灯笼炸开的火星凝成铜镜。
镜中映出我从未见过的可怖景象:三百童男童女被铁链锁在祭坛,他们心口的铜镜里封印着历代皇帝的猫妖真身。
而站在祭坛中央的执刀人,赫然是正在玉化的我。
女婴发出尖啸。
所有铜镜应声碎裂,镜片悬浮空中组成星图。
当星图印上我的瞳孔时,四肢百骸传来爆豆般的脆响——玉化的皮肤正在脱落,露出底下蠕动的猫毛。
阿宁!娘亲的幻影从血池升起。她指向正在崩塌的月亮,快把因果链系在...
猫妖的利爪穿透她的咽喉。
皇帝残存的上半身从血月裂缝爬出,獠牙咬住我的左肩:你们周氏女子...生来就是...啊!
女婴突然咬断他的喉管。
她满嘴是血地笑着,将某样东西塞进我裂开的胸膛——是那串在时空乱流中遗失的骨铃。
骨铃入心的刹那,整座太庙拔地而起。
我看着自己的手臂长出鳞片,猫尾刺破宫装,琥珀色竖瞳里映出血月崩解的景象。
当最后一丝月光消失时,我抱着女婴坠入虚无,手中紧握着娘亲留下的半块铜镜。
9
葬我魂
我跪在青铜棺椁上,怀中的女婴正在融化。她的血肉渗进棺面符咒,将那些反写的弑字染成暗红。
虚无中没有天地之分,唯有无数铜镜碎片悬浮四周,每片镜中都映着不同死状的我。
这才是你的归处。娘亲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我低头看见棺内封着具玉雕,那张与我别无二致的脸上布满铜钱纹路。
当女婴完全融入符咒时,玉雕突然睁眼,琥珀色竖瞳里跃动着幽绿鬼火。
铜镜碎片开始聚拢,凝成通往血月的阶梯。
我踏上第一阶时,听见三百声婴啼在骨髓深处炸响——这是永泰元年那些祭品的哭嚎,他们的怨气正顺着台阶爬上我的脊椎。
阶梯尽头是口井,井沿刻满镇魂铜钱。
当我探身望去时,井水映出的不是倒影,而是正在太庙地宫玉化的自己。
她突然转头,石化的嘴唇开合:跳下来。
井水寒彻骨髓。
我坠入水中的刹那,虚无崩裂成万千记忆残片:三岁的我被钉在祭台上,七岁的我躲在冷宫枯井,十六岁的我接过皇帝赐的匕首...所有残片中的我同时转头,伸出正在玉化的手。
抓住!皇叔的蟒尾卷住我的腰。
他的身躯由铜钱拼成,每枚钱孔都渗出黑血,这是意识深渊,周氏女子的魂冢。
深渊底部堆着三百具青铜棺。
每具棺椁都伸出猫尾,尾尖系着骨铃。
当我触碰最近的棺椁时,棺盖突然滑开——里面躺着正在分娩的娘亲,而她隆起的腹部表面,凸出张猫脸。
阿宁...娘亲的幻影从血水中升起。
她的胸腔空空如也,肋骨间缀满铜镜,用这个斩断孽缘。她将某物塞进我裂开的心口——是那柄沾过历代皇帝血的猫眼石匕首。
匕首入体的瞬间,所有青铜棺同时开启。
三百个周氏女子坐起身,她们的后背抓痕连成星图,在深渊顶部拼出血月轮廓。
我忽然明悟,所谓永生诅咒,不过是把历代周氏女子的魂魄炼成续命灯油。
时辰到了。三百人齐声开口。她们撕开自己的胸膛,掏出跳动的心脏——每颗心里都裹着半块铜镜。
当这些铜镜碎片向我飞来时,我的皮肤开始龟裂,露出底下玉雕的真容。
铜镜碎片嵌入玉雕的刹那,整座深渊开始沸腾。
血月表面裂开巨口,皇帝的猫妖真身从中跃出。
他的每根毛发都是镇魂铜钱,眼窝里燃着太庙人皮灯笼的绿焰。
好妹妹,猫妖吐出沾血的锁链,该换皮了。
锁链缠住我的玉雕身躯,三百具青铜棺突然立起,组成困妖阵。
我握紧匕首刺向心口。
玉雕碎裂的声响中,有团黑雾破体而出——那是个浑身长满铜钱的婴儿,额心嵌着血月碎片。
猫妖突然发出惨叫,他的铜钱皮毛正在被婴儿吞噬。
原来是你...猫妖的利爪刺穿婴儿,却反被铜钱卡住。
我趁机将匕首刺入他天灵盖,刀尖触到某块硬物——是永泰元年的青铜钥匙。
深渊开始坍缩。
三百周氏女子的魂魄汇成星河,缠绕着猫妖坠入青铜棺。
当最后一丝绿焰熄灭时,我抱着铜钱婴儿跌坐在太庙废墟中,怀里的半块铜镜突然发烫。
镜面映出诡异画面:我的倒影正在给婴儿喂血,而他的瞳孔里映着正在重组的猫妖。
更可怕的是,废墟阴影中伸出条蟒尾,尾尖鳞片正在化作铜钱。
还没完。皇叔的声音混着铜钱碰撞声。他从残垣后走出,左眼窝里盘着白鳞小蛇,要彻底终结诅咒,需有周氏血脉自愿...
破风声截断话语。
我反手将匕首掷出,刀尖穿透他的咽喉。
沙化的身躯中掉出黄绢残片,上面画着太庙地宫的暗道图——缺失的部分正与我手中的铜镜裂痕吻合。
铜钱婴儿突然啼哭。
他的眼泪落地成珠,每颗珠子里都封着个尖叫的宫人。
当我捡起珠子时,那些面孔突然变成不同年龄段的自己,她们拍打着珠壁嘶吼:快逃!
地面裂开深渊。
我抱着婴儿坠向地宫最深处,手中铜镜映出血月重圆的倒计时。
在砸入血池的瞬间,我终于看清池底封印的东西——是具与我完全相同的玉雕,心口插着柄铜钱剑。
来换心吧。玉雕睁开竖瞳。
池水突然沸腾,将我与婴儿包裹成茧。
当窒息感达到顶峰时,我听见三百个自己在耳边呢喃:葬我魂,破轮回...
10
茧中人
血茧收缩时,我听见自己的骨骼在融化。
铜钱婴儿正在吞吃我的血肉,他的每颗乳牙都是微缩铜镜。
当最后一块皮肉被吞噬殆尽,我发现自己成了具悬在茧中的玉雕,与血池底那具一模一样。
这才是完整的你。玉雕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血茧突然透明,映出整个皇宫的异变:飞檐垂落血丝,宫人四肢反转爬行,连池中锦鲤都生出了猫须。
铜钱婴儿爬进我玉化的胸腔。
他的啼哭化作咒文,在我骨头上刻满永泰。
当最后一个字刻完时,三百盏人皮灯笼从地底升起,灯芯竟是正在燃烧的铜钱串。
该收网了。皇帝的猫尾缠住血茧。
他的皮毛已完全玉化,每片鳞甲都嵌着我的脸,周氏阿宁,永生永世做朕的...
我捏碎藏在舌底的骨铃。
铃舌刺破血茧的瞬间,整座皇宫突然静止——雨滴悬空,火舌凝固,连皇帝獠牙上的黏液都停在半途。
铜钱婴儿从裂缝钻出,他额间的血月碎片正在发烫。
我跟随他爬向太庙废墟,每步都在地砖烙下铜钱焦痕。
废墟中央的祭坛上,那柄铜钱剑插在玉雕心口,剑身浮现出蝌蚪状咒文。
阿姐。婴儿突然口吐人言。
他的脊背裂开,十六串骨铃鱼贯而出,时辰到了。
骨铃组成星图,将血月钉在夜空正中。
我握住铜钱剑柄的刹那,所有记忆归位:永泰元年七月初七,娘亲亲手将铜镜刺入我心口,用我的心头血画下换命符。
皇帝脖颈的月牙胎记,正是当年铜镜的碎片所化。
剑锋没入玉雕心口时,整座皇宫开始褪色。
砖瓦化为铜钱,梁柱融作金水,宫人们尖叫着碎成纸灰。
皇帝在虚空中挣扎,他的玉化身躯爬满铜钱纹路:你竟敢毁朕的...
铜钱婴儿跃上他的头顶。
血月碎片嵌入天灵盖的瞬间,时空开始倒流。
我看见永泰元年的娘亲抱着真正死去的婴孩,将青铜钥匙刺进自己心口;看见先帝的三条猫尾在祭坛上腐烂;看见皇叔偷偷换掉镇魂铜钱...
倒流停止在血月初升那刻。
我抱着铜钱婴儿站在太庙废墟,手中铜钱剑突然软化,变成条刻满弑字的脐带。
当我把脐带系在残存的地宫盘龙柱上时,整根石柱突然迸裂,露出里面封着的青铜棺椁。
棺内铺着褪色的襁褓,并蒂莲纹上沾着黑褐血渍。
铜钱婴儿爬进棺椁的瞬间,三百盏人皮灯笼同时坠地。
火焰沿着血渍纹路游走,在废墟上烧出巨大的换命阵。
阵眼处的青砖突然塌陷。
我坠入地底祭坛时,看见三百童男童女的怨灵正托着铜镜。
镜中映出的不是倒影,而是所有时空的我正在同步举起青铜钥匙。
破!三百个声音在颅腔炸响。
钥匙刺入铜镜的刹那,我的玉雕身躯开始崩解。
碎玉中爬出浑身血污的肉身,后背抓痕涌出黑血——这次流出的不是铜钱,而是带猫毛的淤血。
皇帝的身影在镜阵中扭曲。
他的玉化表皮片片剥落,露出底下千疮百孔的猫妖真身。
当最后一片玉甲坠地时,铜钱婴儿突然从镜中跃出,咬住了他的喉管。
这才是...真正的换命...皇帝在窒息中挤出这句话。
他的身躯突然爆开,三百枚镇魂铜钱射向八方,每枚铜钱都嵌着张痛苦的人脸。
血月开始滴血。
我接住坠落的铜钱婴儿,发现他的瞳孔里映着娘亲的身影。
她站在冷宫枯井边,怀中抱着个襁褓,襁褓里传出洪亮的婴啼——那才是未被替换命格的我。
该醒了。婴儿的爪子抚上我眼皮。
剧痛中,所有铜镜齐齐炸碎,时空乱流裹挟着我冲向黑暗深处。
在意识消散前,我最后看见的是自己的右手——皮肤下凸起的铜钱纹路,正缓缓聚成永泰十七年的字样。
11
我睁开眼时,掌心正压着冷宫井沿的青苔。
月光穿过指缝,在井水表面碎成三百个铜钱光斑——这是永泰十七年七月初七,我及笄的日子。
井底传来猫崽呜咽。
当我探头望去时,水面映出的不是少女容颜,而是爬满铜钱纹路的玉雕面孔。
那些纹路突然裂开,露出底下正在融化的血肉——这才是真正的我,在无数轮回里被替换命格的容器。
阿宁。娘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罗裙下的双腿正在玉化,怀中的襁褓渗出黑血,该结束这场闹剧了。
襁褓里伸出青紫小手,攥着半块铜镜。
当镜面对准井口时,我看见了十六年后的太庙祭典:龙椅上端坐的皇帝正在蜕皮,他的猫尾卷着个女婴——那女婴后背有三道抓痕,正咯咯笑着吞吃镇魂铜钱。
娘亲突然掐住我的后颈:周氏女子生来就是照孽镜,要映出皇室所有腌臜。
她的指甲暴长三寸,在我后背抓出新鲜血痕,当年我剖出你心口铜镜,可不是为了今日...
我反手抓住她的腕骨。
那些玉化的皮肤突然龟裂,露出底下蠕动的铜钱串:所以您就换了我的命格让亲女儿替整个王朝承灾
井水突然沸腾。
铜钱光斑聚成婴孩模样,正是吞噬过猫妖的那个孩子。
他跃出水面咬住娘亲的手腕,铜钱纹路顺着伤口爬满她的全身。
好孩子...娘亲在玉化中微笑,你终于学会弑亲了。
整座冷宫开始倾斜。
我抱着铜钱婴儿撞开枯井暗门,坠入永泰元年的祭坛。
暴雨中的先帝正在剥猫妖的皮,而那具猫妖尸体的脸,分明是现在的我。
铜钱婴儿突然发出尖啸。
所有时空的铜镜同时浮现,映出千百个正在被替换命格的周氏女子。
她们的后背抓痕连成星图,在暴雨中织出血色罗网。
就是现在!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铜钱婴儿额间。
他炸成三百枚带血的通宝,每枚铜钱都嵌着块镜片。
暴雨冲刷着钱币,在祭坛上汇成巨大的照孽镜。
镜光照耀下,先帝的猫尾开始腐烂。
他惊恐地撕扯龙袍,露出脖颈的月牙胎记——那正是铜镜碎片的形状。
当我将最后一块铜镜碎片按进胎记时,整座皇宫响起琉璃碎裂之声。
龙柱上的蟠龙睁开竖瞳。
它们的鳞片纷纷脱落,露出底下森森白骨——每具龙骨的心口都钉着枚镇魂铜钱。
铜钱婴儿的残灵从四面八方涌来,开始啃噬这些腐朽的王朝根基。
娘亲的玉雕身躯从地底升起。
她胸口插着那柄猫眼石匕首,刀柄上刻着我的生辰八字:用这个...刺穿...话未说完便碎成铜钱雨。
我接住匕首时,掌心纹路突然与刀柄符咒重合。
血月在这一刻完全现世,月光如锁链缠住所有皇室成员。
他们的皮囊正在融化,露出底下千奇百怪的猫妖真身。
皇帝从龙椅上跌落。
他的猫尾断成七截,每截都裹着具婴孩骸骨:你毁不了...周朝气运...
本就不是要毁。我将匕首刺入祭坛中央的铜镜,是要这面照孽镜,永生永世悬在你们头顶。
镜面迸发的强光中,我看见三百年前的真相:周太祖与猫妖定契,用子孙血脉供奉换来的江山。
第一个被献祭的周氏女婴,在镜中朝我伸出手——那是所有轮回的起点。
阿姐,抓住!铜钱婴儿的残灵托住我的手腕。
当匕首完全没入铜镜时,时空开始重塑。
宫墙化作流沙,血月碎成星辰,连那些正在惨叫的猫妖都褪成了水墨丹青。
最终静止在冷宫清晨。
我蜷在干草堆上醒来,后背抓痕已然结痂。
掌事姑姑的喝骂声从门外传来,而我的掌心里,静静躺着枚带裂痕的永泰通宝。
阳光穿过窗棂时,铜钱上的裂痕突然渗出黑血。
那血珠在砖地上滚了滚,凝成个小巧的猫爪印,指向紫宸殿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