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把摩托车停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时,夕阳正好沉到山脊后面。那棵槐树粗得惊人,树干上沟壑纵横,像一张苍老的人脸。最诡异的是,树皮呈现出不自然的暗红色,仿佛被鲜血浸染过。他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黏腻的触感。
最好不要碰那棵树。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祁明回头,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站在三步开外。老人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浑浊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他。
您是这村里的祁明掏出记者证,我是《民俗文化》杂志的记者,来收集些民间传说。
老头盯着记者证看了半晌,突然咧嘴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记者上次来的那个记者,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祁明后背一凉,但职业本能让他继续追问:村里是不是有个关于'红棺新娘'的传说我想了解——
天快黑了。老头打断他,指向村中唯一亮着灯的二层小楼,那是村支书家,要住宿就去找他。记住,天黑后别出门,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开窗。说完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暮色中。
槐树村比祁明想象中还要封闭。青石板路两侧是清一色的明清风格老宅,瓦缝里长满野草,木门上的朱漆早已斑驳。奇怪的是,每户门楣上都钉着一面铜镜,镜面朝外,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
村支书姓吴,五十出头,脸上总挂着令人不适的假笑。听说祁明要调查红棺新娘,他倒茶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那都是老辈人瞎编的。吴支书把茶杯推过来,茶水浑浊发黄,我们村主要靠种植药材,这两年正准备开发旅游...
祁明注意到客厅神龛里供着的不是常见的神佛,而是一个穿着嫁衣的纸人,纸人脸上没有五官。这是
保平安的。吴支书迅速关上神龛门,西厢房收拾好了,你早点休息,明天我找人带你转转。
厢房里弥漫着霉味和某种说不清的腥气。祁明刚放下行李,突然听见窗外有细碎的脚步声。他撩开窗帘一角,看见十几个村民沉默地走向村口,每人手里都捧着什么东西。月光下,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却诡异地缺少头部。
后半夜,祁明被一阵哭声惊醒。那声音时远时近,像是有人绕着房子边走边哭。他摸出录音笔靠近窗边,哭声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嗒、嗒、嗒的轻响——就像指甲在敲玻璃。
谁祁明猛地拉开窗帘。
窗外空无一人,只有那棵红槐树在月光下摇曳。树下一个穿红嫁衣的背影正缓缓转身,祁明的心脏几乎停跳——那女人没有脸,本该是面部的位置只有一片空白。
第二天清晨,吴支书对祁明的黑眼圈视而不见: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祁明盯着他,村里晚上有人出嫁我看见个穿嫁衣的女人。
吴支书的笑容僵住了:你看错了。今天让守林人老陈带你转转,他懂些老故事。说完就匆匆出门,连早饭都没吃。
老陈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带祁明看了村里的祠堂和古井。当祁明再次问起红棺新娘时,老陈突然压低声音:你昨晚真看见她了
她是谁
八十年前,村里林大户的女儿林绣。老陈警惕地环顾四周,本来许给了县里商行的少爷,结果被军阀刘大帅看上要强娶。成亲那天,林小姐穿着嫁衣吊死在村口槐树上。
祁明想起那棵血色槐树:后来呢
刘大帅不信邪,非要完成婚礼,把死人装进红棺材抬回家。当夜刘家二十七口全死了,个个面带笑容,脖子上都有勒痕。老陈声音发抖,从那以后,每七年村里就会有人失踪,都是年轻男子,最后总在槐树下找到他们的...部分遗体。
回村路上,祁明注意到每经过一户人家,屋里就会立刻安静下来。几个玩耍的孩子被大人拽进屋,砰地关上门。
他们怕我
老陈摇头:是怕你身上的'气'引她来。最近...快到七年了。
当晚祁明借口整理笔记,偷偷溜进祠堂。积灰的族谱记载着每隔七年的死亡记录:1943、1950、1957...最近一次是2015年,死者是村小学老师,尸体被发现时面带笑容,内脏缺失。
祠堂后间堆着发黄的旧报纸,其中一张1943年的《申报》引起祁明注意:军阀刘世昌强娶民女致其自尽,后举家暴毙,疑为仇杀。配图是口猩红的棺材,棺盖上用金漆画着符咒。
你在找这个吗沙哑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祁明差点叫出声。转身看见个疯疯癫癫的老妇人,她手里捧着个褪色的绣花鞋:她回来讨债了...今年要娶第八个新郎...
谁是新郎祁明问。
老妇人突然抓住他的手,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不要看她的眼睛!她会让你心甘情愿跟她走!说完便咯咯笑着跑走了。
祁明发现鞋垫里藏着一张黄纸,上面用血写着生辰八字——正是今天的日期。
回房后,祁明发现笔记本上多出一行娟秀的字迹:帮我找到身体。窗外槐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无数人在低声絮语。
第三天,祁明借口采访民俗,去了村后的乱葬岗。在一片无碑坟包中间,有座显眼的红砖新坟,碑上无字,只刻着个囍。他刚靠近,就听见地下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
你果然在这儿。吴支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带着四个壮汉,脸色阴沉:有些事不该你知道。
祁明被带回村子关进祠堂地窖。黑暗中,他摸到地窖墙壁上满是抓痕,角落里堆着七套新郎装,每套衣服里都有一张人皮。
第七个老师是我表哥。吴支书举着油灯下来,他死前一直在笑,说自己看见最美的新娘。他解开衣领,露出脖子上紫黑的勒痕:轮到我了,但我会把她永远封在那口井里。
地窖深处是口红棺材,棺盖上的金符已被刮花大半。吴支书神经质地抚摸着棺材:我爷爷是当年做法的道士,他说只要再献祭一个纯阳命的男人...
突然整个地窖剧烈震动,油灯灭了。黑暗中响起银铃般的笑声,祁明感觉有冰冷的手指拂过他的后颈。
她来了!吴支书尖叫着往外跑,快封门!
厚重的木门在祁明面前轰然关闭。黑暗中,一双戴着金镯的苍白手臂从红棺中缓缓伸出...
地窖的木门关闭瞬间,祁明的世界陷入绝对的黑暗。油灯熄灭后的余温还在空气中飘荡,混合着霉味、土腥气和某种说不清的甜腻气息——像是陈年的胭脂混着血腥。
吴支书!开门!祁明扑向木门,手掌拍在厚重木板上发出闷响。门外脚步声仓皇远去,连回音都被潮湿的泥土墙壁吞噬。
黑暗中,那口红棺材发出吱呀一声响。
祁明后背紧贴墙壁,手指陷入墙上的抓痕。那些痕迹新旧交错,有些已经发黑,有些还带着暗红的血渍。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地窖墙壁要抹上厚厚的黏土——为了掩盖更多的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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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我...找到身体...
银铃般的声音直接在他耳畔响起,带着地窖特有的回音。祁明浑身僵直,感觉到有冰冷的手指正沿着他的脊椎缓缓上移,最后停在颈动脉的位置。
棺材盖又移动了一寸,黑暗中浮现出两点幽绿的光。那不是眼睛,而是一对镶嵌在凤冠上的夜明珠,在绝对的黑暗中泛着诡异的绿。借着这点微光,祁明看见棺材里坐起一个身影——凤冠霞帔,嫁衣如血,垂下的珍珠流苏遮住了面容。
你是...林绣祁明声音发抖,想起老陈讲的故事。
新娘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一只苍白的手,指向角落那堆新郎装。祁明这才注意到,第七套衣服下面没有人皮,只有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
吴支书的...表哥
嫁衣突然无风自动,新娘的身影倏忽出现在他面前。珍珠流苏后面,祁明隐约看见一张腐烂的脸——左半边还保持着生前的秀丽,右半边却已经露出森森白骨。
他们...骗我...新娘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说好...七世...还差...一个...
祁明双腿发软,但记者的本能让他强撑着发问:还差什么谁骗了你
冰凉的手指突然掐住他的喉咙,腐烂的面容几乎贴到他脸上:看...井...
剧痛中,祁明眼前闪过破碎的画面:穿道袍的老人将一枚铜钱塞进新娘口中;村民们合力将一口红棺沉入古井;每七年就有一个年轻男子被绑着推下井去...
咚!
地窖上方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新娘的身影瞬间消散,祁明瘫软在地,大口喘气。头顶的活板门被掀开,一道手电光照下来。
记者同志!快上来!是老陈的声音。
祁明手脚并用爬上木梯,发现祠堂里一片狼藉。老陈脸色惨白,手里拿着把劈柴斧,斧刃沾着新鲜的血。
吴支书他们...
被我打晕了。老陈拽着他就往外跑,今天是朔月,她力量最弱的时候,我们只有今晚能逃!
出了祠堂,祁明发现整个村子漆黑一片,连狗叫声都没有。老陈家是村边孤零零的一座木屋,进门就闻到浓重的中药味。里屋床上躺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脸色青白,脖子上有道紫红的勒痕。
我女儿小雨。老陈声音哽咽,三天前她去井边打水,回来就这样了...今早我在她枕头下发现了这个。他掏出一张褪色的庚帖,上面写着小雨的生辰八字。
祁明猛然想起疯老妇人给的绣花鞋:今年要献祭的是小雨但传说中死的都是男子...
本来是的。老陈倒了碗符水喂女儿,但七年前那次,吴支书的表哥——那个老师——他发现了真相,在仪式前自杀了。怨气没平息,所以这次要献双倍...一男一女。
什么真相
老陈从床下拖出个铁盒,里面是本发黄的册子:林家的账本。林绣不是自杀,是被活埋的。
账本最后一页记载着民国三十二年七月十五的交易:收刘大帅银元二百,嫁女林绣。下面附着份药方:曼陀罗三钱,砒霜一分,可使女子呈假死状三日。
当年林大户收了钱,给女儿下药假装自杀,想等军队走了再挖出来。没想到刘大帅直接办了阴婚...老陈翻到背面,祁明看到一行潦草的字迹:井西三尺,速救吾命。
这是林绣的笔迹。老陈声音发抖,她被活埋时醒过来了,在棺材里写了这个。我爷爷是抬棺人之一,他说沉棺时确实听见里面有抓挠声...
祁明胃里一阵翻腾。八十年前,一个少女在漆黑的红棺中醒来,绝望地抓挠棺盖,而她的父亲和全村人就在井边听着...
所以每七年的仪式...
是喂食。老陈苦笑,吴支书的爷爷——那个道士说,只要每七年给她一个'新郎',怨气就能平息。但根本没用!怨气越来越重,现在连白天都...他突然噤声,惊恐地看向窗外。
院里的水井正在发出咕咚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井底搅动水面。
来不及了,她现在就要小雨!老陈把女儿背起来,我知道条山路能出村,你...
等等。祁明翻开账本,井西三尺...林绣的身体还在井边埋着!如果找到她真正的遗体...
老陈脸色变了:你疯了招惹她只会死得更快!
或者这是唯一平息怨气的方法。祁明抓起铁锹,你带小雨先走,我去井边看看。
水井在月光下像一只黑色的眼睛。祁明按账本指示向西量了三步,开始挖掘。泥土出奇的松软,挖到两尺深时,铁锹碰到了硬物——是个已经腐朽的小木箱。
箱子里是具蜷缩的婴儿骸骨,骨头上缠着红线。骸骨胸前放着块铜牌,上面刻着林绣之柩。
不对...这太小了...祁明困惑地翻看铜牌,突然发现背面还有字:女婴替母,怨气永驻。
身后传来哗啦一声水响。祁明回头,看见井沿上搭着只苍白的手。湿漉漉的黑发从井口漫出来,接着是滴着水的红嫁衣...
你...找到了...
祁明踉跄后退,举着木箱:这不是你!他们用婴儿代替了你的尸体
新娘的身影完全浮出井口,嫁衣上的水在地上汇成细流。这次她没有戴凤冠,长发遮住了腐烂的半边脸,露出的半边面容美得惊心动魄。
他们...骗我...林绣的声音不再破碎,反而带着某种诡异的韵律,让我以为...孩子还活着...
祁明突然明白了。林绣被活埋时已经怀孕,道士用婴儿尸体替代她下葬,让她的怨灵以为孩子尚在人间。八十年来,她不是在索命,而是在找孩子...
小雨不是你女儿。祁明小心地说,你的孩子在这里。
林绣的身影晃了一下,瞬间移动到祁明面前。冰冷的手指抚过小棺材,骸骨上的红线突然燃烧起来,发出幽蓝的火光。
第八个...新郎...林绣抬起脸,这次祁明看清了她的眼睛——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里都是漆黑的,你...
远处突然传来唢呐声。村口方向亮起一串红灯笼,隐约可见一队人抬着轿子向这边走来。
糟了,吴支书醒了!老陈的声音从树林里传来。他抱着昏迷的小雨,脸色惨白:他们提前了仪式!
红轿子在十米外停下。吴支书额头包着渗血的布,手里举着面铜镜:祁记者,让开!这是村子的规矩!
祁明护在小棺材前:你们明明知道真相!八十年来用活人献祭,就为了掩盖你们祖先活埋孕妇的罪行!
没有用...林绣的身影突然变得模糊,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契约...破了...
吴支书脸色大变,铜镜对准新娘:天地玄宗,万气本根——
镜面咔嚓裂开。林绣发出刺耳的尖啸,祁明感觉耳膜都要被震破。老陈突然冲过来把小雨塞进他怀里:带她走!我来拖住...
话音未落,吴支书的铜镜突然爆裂,碎片四射。老陈胸口插着块镜片,踉跄倒地。轿子旁的村民尖叫着逃窜,但红轿子自己动了起来,轿帘掀开,里面是——
另一口红棺材。
时辰到...林绣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整个村子都开始震动,拜...堂...
祁明抱着小雨退到槐树下,眼看着林绣的灵体与红棺材融为一体。棺材盖轰然掀开,里面伸出无数苍白的手臂,抓住逃跑的村民就往里拖。吴支书被三只手同时抓住,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契约是七世新郎换超度...林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们...骗了八十年...
槐树突然流血了。暗红的液体从树干裂缝中涌出,顺着树皮滴落,在地上汇成囍字。祁明怀中的小雨突然睁开眼——但那双眼睛全黑了。
爸爸呢小雨的声音变成了林绣的。
祁明指着倒在血泊中的老陈:他为你战斗到最后一刻。
小雨——或者说附身小雨的林绣——看向老陈,漆黑的眼中流下血泪。整个村子的震动停止了,那些抓住村民的苍白手臂也僵在半空。
我只要...我的孩子...小雨的身体发出成年女性的呜咽,他们...骗我...
祁明举起小棺材:这才是你的孩子。村里人用他困住你八十年。
小雨的手指触碰到婴儿骸骨,整个槐树突然燃烧起来——是那种幽蓝的火焰。火焰中,祁明看见无数画面闪过:穿嫁衣的少女被灌药;军阀府上的红烛高烧;井边的道士往棺材上钉符咒...
蓝火蔓延到每户人家,但只烧门楣上的铜镜。镜面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某种封印被解除。
小雨的身体软倒下来,林绣的灵体浮现在半空。此刻她完整地呈现出死时的样貌——脖子上的勒痕,嫁衣上的泥渍,但面容平静了许多。
谢谢...她对祁明说,声音轻得像风,找到...身体...
随着最后一面铜镜爆裂,林绣的身影化作无数光点,与小棺材一起消失在蓝火中。槐树轰然倒塌,露出树根处一口被烧得焦黑的古井。
天亮时,祁明带着昏迷的小雨走到村口。整个槐树村静得出奇,没有鸡鸣,没有炊烟。经过祠堂时,他看见地上散落着七套新郎装——现在每套衣服里都有一具完整的白骨。
摩托车后视镜里,最后一缕蓝火在古井上方跳动,组成一个怀抱婴儿的女性轮廓,然后随风消散。
后座上的小雨突然动了动,睁开眼睛——这次是正常的黑白分明。
记者叔叔,她虚弱地问,我爸爸呢
祁明没有回答,只是拧紧油门驶向山外。后视镜里,槐树村的轮廓渐渐模糊,最终被晨雾完全吞没。
县医院的消毒水味冲不散祁明鼻腔里那股腐土的气息。三天了,他仍然会在闭眼的瞬间看见那口红棺材,听见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
小雨在隔壁病房沉睡。医生说她没有外伤,但脑电波显示异常活跃,像在做一场醒不来的梦。
祁记者。病房门被推开,一个穿警服的中年人走进来,你确定槐树村所有人都...失踪了
祁明摩挲着口袋里那块从祠堂顺出来的铜镜碎片:吴支书和二十七个村民,你们找不到的。
王队长压低声音:今早有人在国道边发现个疯老头,一直喊着'她回来了'。我们在他口袋里找到这个——他递过一张泛黄的照片:民国装束的男女站在槐树下,女子腹部微隆,旁边道士打扮的老者手持铜镜。
照片背面写着癸未年六月廿四,林小姐于归之喜。正是林绣自杀的前一天。
他在哪祁明猛地坐直。
停尸间的冷气让祁明打了个寒战。白布掀开,露出张枯树皮般的脸——正是他进村时遇见的那个老头。此刻老人双眼圆睁,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形成个瘆人的笑容。
死亡时间超过48小时。法医指着尸体颈部的紫痕,但报案人说昨天还看见他在国道上走...
祁明注意到尸体右手紧攥着。他用力掰开僵硬的手指,一枚生锈的铜钱掉出来,上面用红绳系着片槐树叶。
帮我...找到身体...
耳边突然响起的气流声让祁明踉跄着扶住墙。法医和王队长似乎没听见,正在讨论尸体运输问题。铜钱在他掌心变得滚烫,照片上的林绣眼睛似乎眨了一下。
回到病房,祁明把照片和铜镜碎片并排放在床头柜上。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镜片上,折射出的光斑在墙上形成个模糊的井字。
小雨的尖叫声突然划破夜空。
祁明冲进隔壁病房时,女孩正蜷缩在墙角发抖。她指着窗外:井里有东西在叫我妈妈!
窗外只有医院的停车场,但祁明知道小雨看见的是什么。他搂住女孩颤抖的肩膀,感觉她后颈处有个硬币大小的胎记——正好是铜钱的形状。
小雨,你相信我吗祁明从脖子上取下录音笔,我要回槐树村做个了断。如果我三天内没回来,把这个交给警察。
女孩突然抓住他的手:不要去!井底下有好多好多镜子...她的眼白逐渐被黑色侵蚀,...全都照着我...
凌晨三点,祁明的摩托车再次停在那棵倒塌的槐树前。月光下的村庄像具风干的尸体,每栋房子都张着黑洞洞的窗口。祠堂大门洞开,地窖里传来咚、咚的敲击声。
祁明举着手电筒走下地窖。红棺材的盖子完全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但敲击声仍在继续——来自棺材底部。他用力推开棺材,发现底下有个暗格,里面整齐码放着八面铜镜,每面镜子上都用血画着符咒。
最旧的那面镜子上,有个指甲抠出来的字:柩。
井西三尺...不是指距离...祁明突然明白了,是深度!
锄头砸在古井边的第三下,泥土里露出块腐烂的木板。祁明徒手扒开泥土,掀开木板的瞬间,腐臭的气浪几乎让他晕厥。手电筒照下去,是具穿着腐烂嫁衣的骸骨,双臂向上伸着,指骨深深抠进木板里。
骸骨腹部的位置,小小的骨骼蜷缩成团。
找到...了...
林绣的声音从井底传来。祁明倒退两步,看见井水正在上涨,水面浮现出穿红嫁衣的身影。这次她的脸完整而清晰,美得惊心动魄,只是脖子上一圈紫痕触目惊心。
他们用你孩子的替身施法。祁明声音嘶哑,让你以为孩子还活着,这样你就会一直留在村里...
水面上的林绣低头看着骸骨腹部的胎儿遗骸,漆黑的眼睛流下血泪。井水突然沸腾般翻滚,无数苍白的手从水里伸出,抓住井沿就要爬出来——是那些失踪的村民!
祁明抓起铜镜碎片对准井口:林绣!你真正的孩子在小雨身体里!那个胎记是铜钱的印记!
所有动作戛然而止。沸腾的井水平静下来,倒映出满天星光。林绣的身影浮现在水面上方,这次她怀里抱着个模糊的婴儿轮廓。
超度...我们...她指向祁明口袋里的铜钱,用那个...打开...路...
铜钱被抛向井口的瞬间,一道金光从井底冲天而起。祁明看见光柱中有两个身影手拉手上升——穿嫁衣的女子和蹦蹦跳跳的孩童。经过他身边时,林绣停下脚步,腐烂的半边脸已经恢复如初。
谢谢...她轻轻碰了碰祁明的手,触感像冰凉的丝绸,小心...镜子...
金光消散后,井水恢复了正常深度。祁明探头看去,水底沉着二十多具尸体,全都面带那种诡异的笑容。最下面是吴支书,他手里还死死攥着半面铜镜。
黎明时分,祁明在祠堂废墟里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族谱最后一页被撕去的部分。原来当年林大户不仅收了军阀的钱,更与道士达成交易:用女儿的灵魂镇守村庄,可保百年平安。作为交换,每七年要给她一个新郎作为祭品。
难怪要骗她孩子还活着...祁明喃喃自语。没有比一个母亲执念更强大的守护灵了。
回到医院时,小雨正在画画。纸上是个穿红衣服的女人牵着小孩站在井边,背景是燃烧的槐树。女孩的胎记已经消失不见。
她走了吗小雨头也不抬地问。
走了。祁明摸摸她的头发,你和爸爸以后可以安心生活了。
女孩突然抬头,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诡异的淡红色:可是记者叔叔,我爸爸早就死在井里了啊。
祁明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他缓缓转头,看见病房门口站着个浑身滴水的身影——是老陈,胸口还插着那块镜片,脸上带着和所有死者一模一样的笑容。
契约...继续...老陈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的却是吴支书的声音,下一个...七年...
小雨的画笔在纸上重重划出一道红色:妈妈说,你需要留下来当新的守村人。
祁明后退着摸向门把手,却碰到一面冰冷的障碍——不知何时,病房的每面墙上都挂满了铜镜,镜中的他正露出那个熟悉的诡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