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把宁晚晴扇得眼前发黑。
她还没回过神来,整盆冰凉的脏水就兜头浇下,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发抖。
装什么死!
大伯母张翠花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指甲狠狠掐进她的头皮,今天不去街道办签字,老娘就把你那些破书全烧了!
搪瓷缸咣当一声砸在宁晚晴额头上,缸身上劳动最光荣的红字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1980年3月17日。
她重生了,从1999年那个被癌细胞吞噬的雨夜,回到了这个被大伯一家逼上绝路的早晨。
晓芳在黑龙江冻坏了腿,你是要逼死她吗张翠花抄起藤条箱,把里面的书本哗啦全倒进灶膛。
火苗呼地窜起来,贪婪地吞噬着宁晚晴父亲留下的农机笔记。
宁晚晴死死盯着张翠花手腕上那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突然笑了,大伯母,您这块表要是被海关查出来,得判几年
张翠花脸色瞬间铁青,但随即就抄起烧火棍就往宁晚晴腿上抽:小贱种长本事了敢威胁老娘我今天就打断你的腿,看你怎么去举报!
砰!
烧火棍结结实实抽在宁晚晴膝盖上,她疼得眼前发黑,却硬是咬着牙没叫出声。
您说,她喘着粗气,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要是街道办知道您用烈士抚恤金买走私货,堂姐的返城证还能保住吗
放你娘的狗屁!张翠花彻底疯了,抄起铁皮暖壶就往她头上砸,老娘今天就打死你这个白眼狼!
暖壶带着风声呼啸而来,宁晚晴猛地往旁边一滚。
砰的一声巨响,暖壶在墙上炸开,滚烫的热水溅得到处都是。
杀人啦!隔壁王婶的尖叫声响彻整个筒子楼,接着是熙熙攘攘的脚步声。
张翠花却像头暴怒的母狮,抄起煤炉钩又扑上来:我让你躲!今天不签这个字,你就别想活着出这个门!
住手!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木门被哐当踹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把扣住张翠花手腕。
啊!张翠花杀猪似的嚎叫起来,煤炉钩当啷掉在地上。
程远征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左腿微跛却站得笔直。
他军绿挎包上保家卫国的绣字已经脱线,眼神却锐利得像出鞘的刀。
知青办新通知。他声音冷硬,所有返城证明重新审核。
张翠花先是一愣,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没天理啊!当兵的欺负老百姓啦!她边哭边把衣领扯开,露出松垮的胸脯,大家快来看啊,当兵的耍流氓啊!
围观的邻居们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
张翠花见状哭得更起劲了,干脆在地上打起滚来:我苦命的晓芳啊!在黑龙江冻坏了腿都没人管啊!
程远征面不改色,直接从怀里抽出一张照片甩在地上。
照片里,宁晓芳衣衫不整地坐在王主任腿上。
张翠花的哭嚎戛然而止,脸色瞬间惨白。
宁晚晴趁机抓起搪瓷缸,把剩下的麦乳精全泼在返城证上,她捡起被浸湿的证件冲着张翠花扬了扬。
哎呀,这不就作废了
你个烂了心肝的小贱人!我杀了你!张翠花彻底疯了,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指甲直往宁晚晴脸上抓。
宁晚晴猛地抄起剪刀抵在自己脖子上:
再动一下,我就死在这儿!她声音嘶哑,您说,逼死烈士遗孤是什么罪
张翠花僵在原地,脸上的横肉不停抽搐。
突然,她眼珠一转,扯开嗓子尖叫:救命啊!杀人啦!边喊边往程远征身上撞,当兵的打人啦!
程远征侧身避开,张翠花收势不及,咚地撞在门框上。
她顺势瘫倒在地,开始满地打滚:哎哟我的腰啊!当兵的把老百姓打残废啦!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吉普车的喇叭声。
宁晓芳涂着艳俗口红的脸从车窗探出来:
妈!我体检合格了!
她得意地晃着工作证,上面赫然贴着宁晚晴的照片。
拦住那辆车!街道办的小李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刚接到举报,有人用假体检表冒名顶替!
放屁!谁敢拦我闺女!
张翠花像头发狂的母兽,抄起煤炉钩就朝宁晚晴砸去,我打死你这个小祸害!烂了心肠的东西!
程远征猛地挡在宁晚晴面前,咔嚓一声,铁钩划破他的袖子,露出小臂上狰狞的弹孔疤痕。
宁晚晴瞳孔骤缩,这伤,她前世在殡仪馆给他整理遗体时见过。
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宁晚晴冲上前一把扯下宁晓芳的假辫子。
大家看清楚了!她高举着化纤假发,声音响彻整个筒子楼,这位'模范知青',连头发都是假的!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华侨商店买的吧这得要外汇券!
张翠花一家真不是东西!
宁晓芳尖叫着捂住脑袋,缩进车里死活不肯下来,被张翠花一把扯下,她叉着腿扶腰直接开骂:放他娘的屁!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这小贱人,那都是老娘我应得的东西。
在沸反盈天的声浪中,程远征将一个牛皮纸袋塞进宁晚晴怀里。
里面,是一张盖着钢印的《烈士子女优先就业通知书》。
你父亲救的那台德国设备,他指着远处冒烟的工厂,声音低沉而坚定,今天凌晨终于修好了。
2
宁晚晴抱着牛皮纸袋站在劳动局门口,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通知书上凸起的钢印。
清晨的阳光照在烈士子女优先就业几个红字上,晃得她有些恍惚。
同志,你是来报到的门卫大爷推了推老花镜,纺织局特招的在二楼左转。
走廊里飘着油墨和茶水混合的气味,墙上的小黑板写着今日招工信息:
棉纺厂招挡车工20名,机械厂招学徒工15名......
宁晚晴同志人事科的王科长从老花镜上方打量她,你父亲是宁工程师
宁晚晴点点头,从布袋里取出被火烧过边的技术笔记。
王科长眼睛一亮,急忙翻开:就是这个!德国设备的维修图纸!
他递过一张油印的报到单,经研究决定,安排你去技术科当绘图员,不过要先在车间实习一个月。
走出劳动局时,宁晚晴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她小心翼翼地把报到单折好,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骂声:
小贱人!你以为这样就完了
张翠花带着三个娘家兄弟堵在路口,宁晓芳红肿着眼睛跟在一旁。
宁晚晴下意识后退,后背却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程远征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军装袖口还沾着机油。
王科长,他朝门卫室喊了声,劳驾报个警,有人威胁烈士子女就业。
警笛声由远及近,张翠花脸色变了又变,最终狠狠啐了一口:咱们走着瞧!说完拽着宁晓芳匆匆离开。
我送你去厂里。程远征推来一辆二八大杠,后座上绑着个包袱,行李我收拾好了。
棉纺厂的集体宿舍是栋红砖小楼,女工们好奇地打量着新来的绘图员。
程远征帮她把行李放在靠窗的下铺,突然从兜里掏出个铁皮饼干盒。
房钥匙。他压低声音,农机站的仓库我收拾出来了,比这儿清静。
盒子里除了钥匙,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粮票和工业券。
宁晚晴刚要推辞,车间主任的大嗓门就在走廊响起:新来的宁晚晴!去三车间报到!
三车间里机器轰鸣,老师傅指着台德国进口的织布机:听说你懂这个
宁晚晴看着熟悉的德文标识,前世在夜校苦学的记忆涌上心头。
她熟练地调整好梭箱,机器立刻发出顺畅的嗡鸣。
老师傅惊讶地挑眉:有两下子!
下班时已是暮色四合。
宁晚晴走到厂门口,意外发现程远征靠在自行车旁等她。
顺路。他简短地说,接过她手里的帆布包挂在车把上。
农机站的仓库比想象中整洁。
程远征用木板隔出十平米的空间,行军床上铺着蓝白格子的床单,窗台上摆着个插满野花的玻璃瓶。
房租每月三块。他指了指墙上的电表,水费平摊。
宁晚晴正想说谢谢,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程远征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变魔术似的从军挎包里掏出两个铝饭盒:食堂打的。
饭盒里是金灿灿的小米粥和白菜粉条,底下还藏着个荷包蛋。
宁晚晴低头扒饭,听见程远征在门外劈柴的声响,斧头落下的节奏安稳又踏实。
夜深时,她摸出那个铁皮盒子,发现粮票下面还压着张字条:明早七点,我送你去上班。
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最后一笔却微微上扬,像是程远征翘起来的嘴角。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宁晚晴轻轻摩挲着字条,第一次感受到重生的实感。
3
清晨五点半,宁晚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她刚披上外套,程远征低沉的声音就透过门板传来:房管所来人了,正在你家量房子。
冷水拍在脸上,宁晚晴彻底清醒了。
她抓起帆布包就要往外冲,却被程远征拦住:先把早饭吃了。
铝饭盒里装着两个冒着热气的菜团子,底下压着张盖红戳的《房产证明》复印件。
我托战友从档案局找的。
程远征推着自行车示意她上车,原件在房管所李科长手里。
筒子楼前围满了看热闹的邻居。
张翠花正指挥着两个工人拆门框,崭新的光荣之家铁牌已经挂在了斑驳的门楣上。
宁晚晴一眼就认出,那是专门发给军属的荣誉标志。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学生吗
张翠花叉着腰,嗓门大得整栋楼都能听见,现在这房子可是军属用房,你爹那点抚恤金算个屁!
她眼珠子一转,来回在宁晚晴和程远征两个人身上看,拖长了语调:
哦~我说你怎么偏护着这个小贱人,原来你俩搞上了。
宁晚晴眼神一冷,嘴角却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她缓步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一把挽住程远征的胳膊。
大伯母说得对,她声音清亮,故意让整栋楼都听得见,程远征同志确实是我对象。
她感觉到程远征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却纹丝不动地任由她挽着。
张翠花脸色一变,涂着劣质口红的嘴张了张:不、不要脸!
怎么
宁晚晴挑眉,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根,上周工会放的《庐山恋》,我们可是一起看的。
她故意晃了晃票根,上面还沾着程远征给她买的橘子汽水的痕迹。
程远征适时地轻咳一声,从军装内袋掏出个红本本:这是我和晚晴的结婚申请报告,昨天刚交到厂工会。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张翠花,组织上已经批准了。
围观的邻居们顿时炸开了锅。王婶拍着大腿直乐:哎哟,老宁家的闺女要嫁当兵的了!
张翠花脸色铁青,突然指着程远征的腿:就他一个瘸腿的残废
宁晚晴不慌不忙地从帆布包里取出个信封:这是程远征同志的战斗英雄证明,去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立的二等功。
她故意把证书展开,让所有人都看清上面的部队公章,大伯母,您儿子当兵三年,立过几等功啊
张翠花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鸡,一张脸涨得通红。
她突然扑向宁晚晴:小贱人!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程远征一个箭步挡在前面,军装上的勋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张翠花同志,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殴打军属是什么罪名,需要我给您普法吗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要坐牢的!
宁晚晴又不慌不忙地展开复印件:
大伯母,房管所档案可写着,这房子是厂里分给我父亲的技术人才专用房。
她故意提高音量,您儿子当兵是不假,可他是海军,归舰队管,地方房管所凭什么批军属房
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张翠花脸色变了变,突然抄起扫把就打:小贱人懂个屁!李科长亲自批的条子!
程远征一个箭步上前,扫把咔嚓断在他臂弯里。
他亮出转业军人证:我是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伤残军人,要不要现在去武装部评评理
这话像捅了马蜂窝。
看热闹的老兵们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声援:欺负烈士遗孤还有理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一辆吉普车呼啸而来。
房管所的李科长一下车就擦汗:误会,都是误会!
他狠狠瞪了张翠花一眼,军属房申请根本没批下来!
原来是程远征连夜找了他当年在战场救下的战友。
宁晚晴看着张翠花灰败的脸色,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信封:这是街道办开的《房屋返还通知书》,麻烦您今天就把我父亲的遗物搬出来。
放你娘的屁!张翠花彻底疯了,抄起铁锹就往屋里冲,我烧了也不给你!
程远征反应极快,一个擒拿就把她按在墙上。
围观的退伍老兵们自发组成人墙,把宁晚晴护在中间。
李科长见势不妙,赶紧掏出钥匙:小宁同志,这是房门钥匙,水电本都在抽屉里......
张翠花瞪着眼,只能看着宁晚晴挽着程远征走向家门,牙齿咬得咯咯响。
宁晚晴这才像是想起什么,被她扬起的房门钥匙在指尖叮当作响,
现在请你们一家立刻搬出我的房子。
她回头嫣然一笑,毕竟军婚受法律保护,您说是吧,大伯母
张翠花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捂着心口直挺挺晕了过去。
客厅墙上还留着父亲手绘的收割机草图,只是所有家具都被砸得稀烂。
宁晚晴下身,从碎玻璃堆里捡出半张全家福,突然听见厨房传来咚的一声。
程远征正在修灶台,军装外套挂在门后,露出被汗水浸透的白背心。
见宁晚晴进来,他指了指地上的麻袋:粮油本和副食证要回来了,缺的粮票......
话没说完,窗外突然飞进来一块砖头,哗啦砸碎了刚换好的玻璃。
宁晚晴你给我等着!宁晓芳尖利的声音在楼下回荡,我对象是厂保卫科的,明天就让你滚蛋!
果然,第二天一早,车间主任就宣布突击考核。
宁晓芳的新对象,保卫科刘干事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冷笑。
考题是修理德国进口的整经机,这机器全厂只有宁晚晴父亲留过资料。
宁晚晴不慌不忙地取出被烧剩的笔记残页,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只用半小时就让瘫痪三天的机器重新运转。
刘干事脸都绿了,因为厂长正鼓着掌走进来:好!这才是技术人才!
下班时,宁晚晴发现程远征等在厂门口,军装笔挺得像要参加阅兵。
给你带了样东西。他递来个牛皮纸包,里面是崭新的户口本。
她的名字终于单独成页,住址栏清晰地印着技术人才楼2单元302。
夜风吹起宁晚晴的刘海,她看见程远征的耳尖微微发红。
4
技术科的挂钟指向凌晨一点,宁晚晴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桌上摊开的德文说明书被台灯照得发亮,铅笔尖在安全制动装置几个字上点了又点。
三天前那场考核后,厂长点名让她负责进口设备的维护,这引来了不少嫉妒的目光。
还没走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宁晚晴手一抖,铅笔骨碌碌滚到地上。
程远征弯腰捡起铅笔,军装袖口沾着机油,他变戏法似的从军挎包里掏出个铝饭盒:食堂最后一笼包子。
宁晚晴咬开松软的面皮,香菇肉馅的香气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饿得胃疼。
程远征已经走到设备前,手指抚过德文铭牌:这个急停装置装反了。
你怎么知道宁晚晴惊讶地抬头,却见程远征的左手指腹有道新鲜的割伤。
白天来修过拖拉机。他轻描淡写地带过,却下意识将左手往身后藏了藏,厂长让我转告,明天有德国专家来参观。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
宁晚晴瞬间明白了刘干事这两天为什么总在车间转悠,那台刚修好的整经机今早又出了故障,现在想来,螺栓松动得实在蹊跷。
程远征突然按住她拧螺丝的手:有人来了。
脚步声停在门外,接着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宁晚晴刚要出声,程远征一把捂住她的嘴,带着她闪进设备后面的配电间。
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她看见刘干事鬼鬼祟祟地摸向控制台。
明天让德国人看笑话吧。
刘干事阴笑着拧松压力表螺丝,油管立刻渗出黑乎乎的润滑油。
他掏出口袋里的砂纸,开始打磨齿轮咬合面。
程远征摸向腰间,宁晚晴这才注意到他今天配了枪。
她急忙摇头,指了指墙上的电闸。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程远征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啪!
整个车间突然陷入黑暗。
刘干事骂了句脏话,打火机的火苗刚亮起,就听见咣当一声巨响,有人踢翻了水桶。
接着是程远征刻意压低的怒吼:什么人在破坏生产设备!
刘干事吓得转身就跑,却在门口撞上了闻声赶来的保卫科长老陈。
手电筒的光柱下,他手里的砂纸和扳手无所遁形。
抓破坏分子!程远征的嗓门震得玻璃嗡嗡响。
等厂领导们匆匆赶来时,宁晚晴已经接好电路,正在拍摄齿轮上的人为磨损痕迹。
这场闹剧以刘干事停职检查告终。
但宁晚晴注意到,当厂长提到要报警时,程远征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
回仓库的路上,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程远征突然开口:刘干事的姐夫是县革委会副主任。
他顿了顿,回望了宁晚晴一眼又飞快移开,你最近别单独行动。
宁晚晴正想追问,远处突然传来引擎声。一辆挂着军牌的吉普车疾驰而过,车灯晃过程远征的脸,宁晚晴分明看到他瞳孔骤缩。
明天我请假。
程远征在仓库门口停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如果后天我没回来......
宁晚晴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她就听见军用吉普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
可都不是程远征,程远征去了哪里
5
宁晚晴数着挂钟的滴答声,已经过了交接班时间,程远征依然没有出现。
那张写着如果后天我没回来的字条已经被宁晚晴握得发皱。
宁技术员!
车间主任的大嗓门在仓库外炸响,德国专家提前到了,厂长让你马上去三车间!
宁晚晴刚踏进车间,就察觉到了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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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专家施密特先生不断擦拭着眼镜,而厂长身边站着个穿中山装的陌生男人,胸前的钢笔在阳光下反着冷光。
宁同志,厂长笑容僵硬,这位是外事办的郑科长,专门来协助接待工作。
郑科长的目光像X光般扫过宁晚晴的工作证,抱着胳膊挑起眉头:听说你懂德语
没等宁晚晴回答,他突然用流利的德语问了个专业问题,正是那台德国设备最核心的技术参数。
宁晚晴后背沁出冷汗。
这个参数只有父亲笔记的最后一页记载过,而那页纸现在正缝在她内衣口袋里。
她装作思考的样子,故意用结结巴巴的德语回答了个近似值。
设备运转良好。施密特先生突然打断对话,拍了拍控制台,我想单独和宁小姐讨论几个技术细节。
等其他人退出车间,施密特立刻压低声音:程先生让我转告你,去邮局32号信箱取东西。
他在记事本上快速画了朵兰花的简笔画,用这个当凭证。
午休时分,宁晚晴借口买卫生巾溜出厂区。
路过保卫科时,她瞥见刘干事正在和郑科长交头接耳,两人面前的办公桌上摊着的,正是程远征的退伍证!
邮局32号信箱里躺着个牛皮纸包裹,宁晚晴刚把它塞进布兜,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尖笑: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学生吗
宁晓芳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突然拽住布兜:偷偷取什么好东西呢
她身上飘着劣质香水的味道,呛得宁晚晴直皱眉,也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丝毫不肯让宁晓芳将布兜夺了去。
争夺中包裹刺啦裂开,掉出本泛黄的日记。
宁晓芳刚要捡,突然像被烫到般缩回手,扉页上赫然贴着程远征的军装照,背景是炮火连天的战场。
你果然和他有一腿!
宁晓芳的表情扭曲起来,声音尖得刺耳,刘干事说得没错,那个残废根本不是什么退伍兵!
宁晚晴趁机夺回日记本,却在转身时撞上个黑乎乎的枪口。
郑科长不知何时堵在了门口,他眯起了眼睛:宁同志,组织上需要了解程远征的情况。
他是我未婚夫。宁晚晴突然抬高声音,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我们正打算去领证,有什么问题吗
郑科长脸色变了变。
这时邮局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周副部长带着两个武装部干事大步走来:小宁,结婚报告批下来了!
回厂的路上,周副部长递给她个信封:程小子留给你的。
宁晚晴打开,里面是位于军区大院的单身宿舍的钥匙和地址。
他现在...
安全。周副部长打断她,拍了拍腰间鼓囊的位置,那帮人昨晚摸到农机站,正好撞上我们换岗。
夜幕降临时,宁晚晴终于有机会翻看那本日记。
在记载着1980年3月16日的那页,程远征的字迹力透纸背:奉命保护宁工程师之女,目标可能掌握'老山兰'计划关键情报...
砰!
仓库玻璃突然碎裂,一个燃烧瓶砸在门板上。
宁晚晴刚冲出仓库,迎面就撞上一记闷棍。
她踉跄着后退,额头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温热的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模糊了右眼的视线。
臭婊子,跑啊!刘干事扭曲的面孔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他身后还站着三个手持铁棍的混混,把程瘸子给你的东西交出来!
宁晚晴死死攥着怀中的铁盒,转身就往车间方向跑。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不堪入耳的咒骂。她的布鞋踩在碎玻璃上,却感觉不到疼痛。
拦住她!刘干事的吼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前方突然闪出两个人影,宁晚晴认出是厂保卫科的干事。
他们竟然也是同伙!她被逼退到成品仓库的死角,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铁门。
你爹当年多管闲事,害得我姐夫丢了官职。刘干事吐了口血沫,铁棍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今天老子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铁棍带着风声呼啸而来,宁晚晴本能地抬手格挡。
剧痛从手臂传来,她听见自己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东西在哪!刘干事揪住她的头发,狠狠往铁门上撞。
就在宁晚晴眼前发黑的瞬间,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刘干事惨叫一声,捂着肩膀跪倒在地。
放开她。
程远征的身影出现在仓库拐角,他左臂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浸透,右手握着的手枪稳如磐石。
但宁晚晴惊恐地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雨衣的陌生男子,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程远征的后背!
程远征!后面!她嘶声喊道。
程远征头也不回地侧身一滚,同时扣动扳机。
两声枪响几乎同时爆发,一个雨衣男应声倒地,另一个却已经扑到宁晚晴面前。
冰冷的枪管抵住她的太阳穴:把东西交出来,否则——
砰!
血花在宁晚晴眼前炸开。
挟持她的男人瞪大眼睛,缓缓倒下,露出身后举着冒烟手枪的周副部长。
丫头,没事吧周副部长带着几个武装部的人冲过来,但宁晚晴的视线却死死锁定在程远征身上,他正半跪在地上,胸口晕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程远征!她挣脱搀扶扑过去,双手颤抖着按住他不断涌血的伤口。
程远征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染血的手从怀中摸出个染红的小本子:
结婚报告...批下来了...他艰难地扯出个微笑,这次...别撕了...
宁晚晴的泪水砸在结婚证上,和血迹晕染在一起。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警笛声,但她耳中只剩下程远征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坚持住...求你...她撕下衬衣死死压住伤口,却看见更多的血从指缝间涌出。
周副部长蹲下身,声音沉重:特务组织的人混进厂区了,我们必须马上转移。
不!先救他!宁晚晴死死抱住程远征,像护崽的母兽般发出嘶吼。
就在这时,程远征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把钥匙塞进她手心:军区...医院...找李...话未说完,他的手便重重垂落。
程远征程远征!宁晚晴的尖叫划破夜空,但怀中的人已经没有了回应。
6
周副部长一把按住宁晚晴的肩膀:丫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他的声音像砂纸般粗粝,程小子用命换来的情报,不能就这么断了!
宁晚晴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死死攥住那把带着程远征体温的钥匙。
远处,有脚步声正在逼近。
走!周副部长拽起她,朝身后的战士打了个手势,小张,你带两个人断后。其他人护送宁同志去军区医院!
吉普车在暴雨中疾驰,宁晚晴抱着程远征逐渐冰冷的身体,突然摸到他军装内袋里有个硬物。
掏出来一看,是枚染血的五角星徽章,背面刻着老山兰-79。
这是......
代号。周副部长猛打方向盘,躲过一发子弹,程小子没跟你说他是'老山兰'特别行动组的。
车后窗突然炸裂,子弹擦着宁晚晴的发梢飞过。
她下意识俯身护住程远征,却听见周副部长骂了句脏话:妈的,有内鬼!我们的路线被泄露了!
前方路口突然亮起刺眼的车灯,一辆解放卡车横挡在路中央。
周副部长猛踩刹车,吉普车在湿滑的路面上打转,他们身体歪斜,重重撞到车门。
宁晚晴!他掏出手枪塞给她,从排水沟爬过去,顺着铁路走两公里就是军区医院!找李春明院长!
那你们——
这是命令!周副部长踹开车门,朝她吼道,别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宁晚晴咬破嘴唇,最后看了一眼程远征苍白的脸,迅速转身滚进臭气熏天的排水沟。
污水灌进她的口鼻,但手中那枚徽章却像烙铁般滚烫。
爬出排水沟时,她听见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冲天的火光中,宁晚晴抹了把脸,跌跌撞撞地奔向铁轨。
远处,军区医院的红色十字在雨中若隐若现。而她的身后,几个黑影正沿着铁轨快速追来......
7
宁晚晴的双腿已经失去知觉。
她机械地沿着铁轨奔跑,冰冷的雨水灌进衣领,那把钥匙深深硌进掌心。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一道刺眼的车灯从侧面照来。
宁晚晴同志!
一辆军用三轮摩托急刹在她面前。开车的年轻战士左臂缠着绷带,正是白天在武装部见过的通讯员小王。
周副部长让我来接应!他焦急地伸出手,快上车!
宁晚晴刚要迈步,余光却瞥见小王右手虎口处有道新鲜的伤口,形状像被军刺划伤的痕迹。
而真正的通讯员小王,今早给她送文件时双手完好无损。
好!她假装踉跄了一下,突然抓起路边的碎石狠狠砸向对方眼睛。
假小王惨叫一声,宁晚晴趁机扑向摩托,拧动油门冲了出去。
子弹在耳边呼啸,摩托在泥泞中疯狂打滑。
眼看军区医院就在前方,大门处却站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宁晚晴猛打方向,摩托车撞开侧门灌木丛,在花坛边翻倒。
她连滚带爬地冲进急诊室,抓住第一个遇到的护士:找李春明院长!代号'老山兰'!
护士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
下一秒,宁晚晴后颈一痛,被注射了什么东西。视野开始模糊时,她看见护士脱下帽子,露出郑科长那张阴鸷的脸。
你父亲当年不该修好那台解码器。他在她耳边低语,就像你现在不该看到这个——
宁晚晴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钥匙塞进嘴里。苦腥的金属味中,她听见程远征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宁晚晴在剧痛中醒来。
她发现自己被绑在手术台上,头顶的无影灯刺得眼睛生疼。手术室的门虚掩着,外面传来争执声:
直接处理掉!
不行!她肯定把胶卷藏起来了!
那就用老办法,给她注射吐真剂...
宁晚晴拼命挣扎,手腕被皮带磨出血痕。
这时,她注意到器械盘里的手术刀,离她的指尖只有三寸远。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
...先拍电报给河内...
...那台德国设备必须找到...
宁晚晴绷紧脚尖,终于够到了手术刀。
就在门被推开的瞬间,她割断束缚,滚下手术台。
拦住她!
宁晚晴赤脚冲进走廊,迎面撞上一个穿白大褂的老者。
对方一把将她拽进储物间,食指竖在唇前,是照片里和父亲站在一起的李院长!
听着丫头,他飞快地往她手里塞了把车钥匙,程远征没死,但特务在太平间设了埋伏。从锅炉房暗道走,去红星机械厂找周副部长!
门外脚步声逼近,李院长突然提高音量:说!胶卷在哪!同时用眼神示意通风管道。
宁晚晴刚爬进通风管,就听见下面传来打斗声和一声闷响。
她死死咬住嘴唇,在黑暗的管道中艰难爬行,掌心全是冷汗。
爬出通风口时,她发现自己来到了医院后院。那辆熟悉的军用吉普就停在不远处,但车旁站着两个穿军装的人,其中一个的背影,像极了程远征!
不对,是陷阱!
她屏住呼吸退后,突然踩到一根树枝。
咔嚓一声脆响,那两人立刻掏枪冲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辆解放卡车撞开院墙!真正的周副部长在驾驶室怒吼:宁晚晴,跳车!
宁晚晴纵身跃上卡车,身后子弹打在车身上火花四溅。
8
宁晚晴剧痛中睁开眼睛,左臂传来尖锐的疼痛。
她吐出一口混着泥土的血沫,抬头看见卡车正冒着浓烟,周副部长被压在变形的驾驶室里,生死未卜。
山坡上传来脚步声,她强撑着滚进旁边的排水沟。
三个持枪人影出现在卡车旁,其中一人踢开车门,拽出昏迷的周副部长。
搜他身上!
领头的赫然是郑科长,金丝眼镜在火光中泛着冷光,名单一定在——
砰!
枪声划破夜空,领头者应声倒地。
宁晚晴转头看去,程远征单膝跪在五十米外的土坡上,手枪枪口还冒着青烟。
他的军装被血浸透,却稳稳地扣动了第二次扳机。
剩下两个特务慌忙寻找掩体,其中一人突然往宁晚晴藏身的方向走来。
她心头一紧,却见程远征猛地扑向她,同时甩出最后一颗手榴弹。
爆炸的气浪将两人掀飞数米。
宁晚晴被程远征护在身下,听见子弹击中肉体的闷响。
起来...顺着铁路...走两公里...
程远征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还试图抬起手为宁晚晴指路,可手指不听使唤。
宁晚晴摸到他后背黏腻的鲜血,心脏几乎停跳。
远处传来警笛声,特务们开始撤退。
她咬牙撕开衬衣,死死按住程远征背上最深的伤口。
徽章...他艰难地从内袋掏出那枚染血的五角星递给宁晚晴,赵政委...
当救援部队赶到时,宁晚晴仍保持着按压伤口的姿势,双手已经被血浸透。
她看着担架上的程远征被抬上军车,抓住最后一名战士,手指不住颤抖:告诉赵政委,'老山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