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雪夜残卷(1973年1月15日)
北大荒的腊八前夜冷得能冻掉舌头,马爬犁的铁铃铛在雪地里敲出碎冰声,林场会计老吴的棉手闷子早被雪水浸透,却仍死死攥着本《林业技术手册》。他没注意到,身后的脚印正被新落的鹅毛大雪掩埋,更没听见,贮木场方向传来的松木爆裂声,像极了十年前那场吞噬七条人命的大火。
周公安!贮木场发现死人啦!护林员的砸门声惊醒了趴在火炕上打盹的周明辉。他摸黑套上羊皮大衣,煤油灯昏黄而微弱的光在寒风中摇曳不定,缓缓地映过墙上那‘屯垦戍边,保卫边疆’的标语。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这句标语如同激昂的号角,激励着众多热血青年义无反顾地奔赴边疆,投身于艰苦的建设之中。旁边‘批林批孔运动专栏’的红纸,在呼啸的凛冽寒气中被冻得脆响。‘批林批孔运动’作为当时在思想文化领域展开的一场重要运动,承载着特定的历史使命,旨在对林彪和孔子的相关思想观念进行批判与反思,以推动社会思想的变革。边角翘起的毛主席像章在风雪中忽明忽暗。
贮木场的探照灯照出具蜷缩的身影,老吴面朝西北方跪着,双手冻成僵硬的弧形,像在捧着什么。周明辉用铁锹铲开积雪,看见死者怀中塞着半本1963年的《林业技术手册》,内页夹着张泛黄的《知青返城申请表》,申请人栏陈月华的名字被红笔圈了又圈,有效期正是1963年1月15日——今天的十年前。
死亡时间在昨夜十点到零点,场部卫生所的张医生蹲下身,镊子夹起死者嘴角的碎屑,胃里有半片鹿茸片,林场医务室上个月丢了整盒,这玩意儿比金子还贵。他掀开死者棉裤,脚踝处有道旧伤,像是被油锯划伤的,1963年火灾幸存者大多有这种疤。
周明辉的手电筒扫过死者鞋底,腐殖土混着松木屑结成冰碴——这种土只有贮木场东头的老焚烧坑才有,1963年那场烧死七人的大火,正是在那里焚化了仓库囤粮。更让他在意的是,老吴右手攥着半张笔记本纸,用冻僵的手指描着:1963.1.15
火灾名单=7人
老槐树洞,7字周围有七道深深的划痕,像七道未愈的伤口。
知青点的火炕烧得发烫,周明辉看着产红梅往搪瓷缸里倒开水,白大褂下露出半截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这个林场唯一的女医生低头搅着麦乳精,搪瓷勺碰到缸壁的声音格外刺耳:老吴最近总来医务室,说失眠,我给他开了谷维素。她的手指划过药柜最上层,那里本该放着鹿茸片的铁盒敞着口,补药是场长特批给知青的,上个月丢了,我正想汇报……
话没说完,窗外传来马嘶声,运输队的赵铁柱裹着羊皮袄闯进来,棉帽上的积雪掉在产红梅的白大褂上:周公安,老吴死前见过王场长!我亲眼看见他攥着张纸,上面写着‘返城指标’四个大字!他的目光落在产红梅的药柜上,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有,陈月华的妹妹今天从县城回来,就住在知青点西厢房。
周明辉的钢笔在笔记本上顿住,陈月华——1963年火灾中唯一的女死者,档案里写着因抢救粮食未果牺牲,可他记得,场部宣传栏的烈士名单里,根本没有她的名字。更诡异的是,赵铁柱提到的妹妹,他从未在林场花名册上见过。
贮木场的焚烧坑在午夜泛着冷光,周明辉用铁锹撬开冻硬的腐殖土,铁铲碰到硬物的闷响让他心头一紧——半截烧焦的《返城申请表》残页,申请人栏同样写着陈月华,日期也是1963年1月15日,边缘的焦痕显示,是被人为点燃的。
周同志,身后突然传来产红梅的声音,她抱着医药箱,围巾裹得只剩眼睛,1963年的火灾,其实是仓库粮食发霉,场里怕担责任才烧的。她蹲下身,用镊子夹起残页,陈月华当时怀了孩子,去找场长要返城指标,结果……她的声音被风雪吞掉,周明辉看见她手套上沾着的腐殖土,和老吴鞋底的一模一样。
回到场部办公室,周明辉翻出1963年的《林场物资调配记录》,陈月华的名字在返城指标申请人栏反复出现,批准意见栏却盖着王德福的私章,写着阶级立场不坚定,不予通过。更惊人的是,同期的《粮食消耗表》显示,仓库库存粮食突然减少500斤,备注栏写着虫害损耗,可那年冬天,北大荒的气温根本不可能生虫。
凌晨三点,医务室的灯还亮着,周明辉透过结霜的玻璃,看见产红梅正在焚烧什么,火光映着她脸上的泪。他推开门,看见火盆里飘着张诊疗记录,患者姓名栏写着陈月华,诊断结果外伤性流产,手术日期1963年1月14日,主刀医生签名:吴德贵——正是死者老吴。
她当时疼得满地打滚,产红梅的声音像冻僵的铁丝,老吴说孩子父亲成分不好,场长让他动手。陈月华抓着我的手,说她哥在伐木场,让我把返城申请表藏在老槐树洞……她突然指向窗外的老槐树,树洞里露出半截红色布条,和老吴笔记本上的老槐树洞完全吻合。
周明辉冲出去时,风雪突然变大,老槐树的枝桠在探照灯下投出诡异的影子。他摸进树洞,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本血迹斑斑的日记,第一页写着:1963年1月12日,赵铁柱说伐木场的贮木堆里藏着发霉的玉米,王场长要烧了灭口……字迹在烧了二字上晕开,像滴进雪地里的血。
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1962年的伐木场,陈月华靠在赵铁柱肩上,两人戴着同款棉手闷子,身后堆着的贮木上,清晰地印着1963的编号。周明辉注意到,赵铁柱的左腕缠着纱布,和老吴脚踝的旧伤位置相同,而照片背景里的贮木场,正是十年后老吴死亡的地方。
医务室的方向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周明辉跑回去时,看见产红梅趴在药柜上,白大褂口袋里掉出个小瓶,标签写着黄体酮,生产日期1972年12月——孕妇常用的保胎药,而产红梅的档案里,写着未婚,无子女。
窗外的马爬犁铃铛声由远及近,周明辉看见赵铁柱赶着爬犁驶向贮木场,爬犁上放着个樟木箱,箱角露出半截《知青返城申请表》,申请人栏写着陈月芳,有效期1973年1月15日——和陈月华的申请表同一天。他突然想起,产红梅的全名,正是陈月芳。
第二章:医务室血字(1973年2月5日)
北大荒的小年飘着细雪,知青点的土灶上炖着酸菜白肉锅,香气混着硫磺味从医务室的烟囱冒出来。产红梅握着搪瓷缸的手在发抖,缸底的麦乳精还没化开,窗外的老槐树就传来乌鸦的叫声,像在啄食十年前的旧伤疤。
产医生,该给张大爷换药了。知青小李的敲门声惊醒了发呆的产红梅。她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里的黄体酮药瓶,瓶身还带着体温,那是她今早刚从县城卫生院偷拿的——和1963年陈月华用过的药瓶一模一样。
医务室的门在午夜被推开时,产红梅正对着煤油灯抄写《知青医疗手册》,笔尖在外伤性流产章节划出深深的痕。她没抬头,以为是赵铁柱又来送松针茶,直到颈后传来熟悉的鹿茸片气味——那是1963年冬天,老吴给陈月华做手术时,身上带着的味道。
你来了。产红梅放下钢笔,看着阴影里的人影举起煤油灯,七片鹿茸片在玻璃罩下泛着冷光,十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她摸向抽屉里的匕首,却发现手被冻在桌面上,低头时才看见,七片鹿茸片摆成圆形,中间是用血写的7,而她的右手,正按在7的中心。
周公安!产医生死了!知青点的惊叫在凌晨两点划破雪原。周明辉撞开医务室的门,看见产红梅趴在诊疗台上,右手食指浸在血泊中,面前的7字血痕边缘有些模糊,像在写完后被手指抹过。她的白大褂口袋里掉出个牛皮本,封皮写着1963年火灾伤亡名单,陈月华的名字被红笔圈住,备注栏用钢针刻着:指标置换=500斤粮食
吴德贵主刀。
死亡时间在昨夜十一点到十二点,张医生用镊子夹起桌上的鹿茸片,每片边缘都有齿痕,和老吴案相同的胃容物,说明凶手用同一盒补药作案。他指着产红梅的指甲,里面嵌着少量松木屑,和老吴鞋底的腐殖土成分一致,来自贮木场东头的焚烧坑。
周明辉翻开牛皮本,发现第七页夹着张泛黄的《手术同意书》,患者姓名陈月华,家属签字栏是陈月芳——产红梅的原名。手术内容写着人工流产术,日期1963年1月14日,正是陈月华火灾死亡的前一天。更让他心惊的是,同意书背面用红笔写着:王德福说,只要签字,就给月芳安排医务室工作。
周同志,赵铁柱突然出现在门口,棉帽上的积雪滴在地上,产医生昨晚找过我,说老槐树洞的日记里还有东西。他递过个油纸包,里面是陈月华日记的残页,她写着,1963年1月13日,老吴在仓库看见王场长把发霉的玉米埋进焚烧坑,第二天就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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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的药柜在周明辉的手电筒下泛着冷光,他发现最下层的暗格被撬开,里面摆着七枚银戒指,内侧分别刻着01到07,01号戒指内侧刻着月华,正是赵铁柱在老吴案现场捡到的那枚。暗格深处还有张《粮食调拨单》,1963年1月15日的记录显示,500斤霉变玉米被无偿支援给垦区小学,经手人签名:王德福。
技术科的报告出来了,通讯员顶着风雪跑来,两案的腐殖土含37%松木屑,和1963年焚烧坑的土壤完全一致。还有,产医生指甲缝的血迹是AB型,而她的档案血型是O型——他压低声音,和陈月华的档案血型吻合。
周明辉的后背撞上结霜的窗玻璃,突然想起产红梅(陈月芳)的入职登记表,政治面貌栏写着群众,但备注页有行褪色的小字:陈月华之妹,1963年火灾后特招。他摸出从老槐树洞找到的日记,最新一页写着:1973年1月15日,赵铁柱说,该让当年的七个人用血偿还了。
贮木场的焚烧坑在黎明前泛着蓝光,周明辉看着赵铁柱用铁锹铲开冻土层,露出底下的七枚煤油灯,编号01到07,01号灯身上刻着吴德贵,02号刻着产红梅。1963年火灾时,赵铁柱的声音像生锈的油锯,王德福让我们七个干部每人拿一盏灯去烧仓库,说烧完就给返城指标。
话没说完,他的目光落在周明辉手中的银戒指,01号月华在雪光中格外刺眼:陈月华怀的是我的孩子,老吴动手堕胎时,她喊着要把戒指埋进焚烧坑。后来我才知道,戒指内侧刻着的,是我们七个的编号。
知青点的广播突然响起,清晨六点的《北大荒人的歌》混着杂音:各单位注意,今日小年放假,返城知青名单将于元宵节公布——周明辉看见赵铁柱的手突然发抖,棉手闷子里掉出张纸条,上面用红笔写着:03号,元宵节,老槐树洞。
回到医务室,周明辉在产红梅的枕头下发现了本《知青返城备忘录》,每一页都记着1963年以来申请返城的知青名单,陈月华的名字被划了七道横线,旁边标着7次驳回。最后一页贴着张合影,1962年的伐木场,陈月华、产月芳(产红梅原名)、赵铁柱站在贮木堆前,身后的木头上印着1963-07——正是十年后火灾的日期和人数。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周明辉盯着产红梅血字7的残迹,突然发现血迹延伸到桌角,那里用钢针刻着个极小的月字,和陈月华日记的字迹完全一致。更让他心惊的是,产红梅的白大褂领口处,绣着朵极小的梅花,花蕊处藏着七个小点——和七片鹿茸片的摆放位置一模一样。
周公安!贮木场方向传来惊叫,赵铁柱不见了!他的爬犁停在焚烧坑,上面放着这个——通讯员递过个木盒,里面摆着七片鹿茸片,01和02号已染血,03号片身上刻着王德福三个字,正是现任林场场长的名字。
周明辉望着远处的老槐树,树洞里的红色布条在风中飘摆,像条未愈的伤口。他突然想起,产红梅(陈月芳)的诊疗记录里,有七名患者在1972年冬天莫名失眠,而这七人,正是1963年《林场物资调配记录》上的签名者。
第三章:档案焚痕(1973年3月8日)
北大荒的妇女节飘着冰碴子,林场档案室的铁皮柜像排冻僵的北极熊,柜门上的火漆印结着薄霜。周明辉的棉鞋踩过结露的青砖地,煤油灯的光映在1963年的《火灾事故调查报告》上,死亡七人的结论与幸存者名单里的七个名字撞个正着,钢印北大荒林业局歪歪斜斜盖在页脚,像道永远对不齐的伤口。
陈哥,这报告明显改过,技术科小张举着放大镜,‘陈月华’的名字在死亡名单和幸存者名单里同时出现,钢笔墨水的氧化程度差了至少五年。他指向事故原因栏,‘电线短路’的‘短’字底下,能看见‘人为’两个字的压痕,像是先用刀刮掉,再用黑墨水补上的。
周明辉的手指划过物资损失栏,粮食3000斤的数字被红笔圈住,旁边用极小的字写着实损5000斤,含霉变玉米。他突然想起产红梅暗格里的《粮食调拨单》,1963年1月15日那笔支援垦区小学的500斤霉变玉米,正是从这5000斤里划出去的。
还有更怪的,小张递过血型鉴定报告,产红梅指甲缝的血迹是AB型,可她档案里写着O型,而陈月华的档案血型……他翻出1962年的《知青体检表》,陈月华是AB型,和赵铁柱的血型一致——您看赵铁柱的伐木队登记表,他居然也是O型,这在遗传学上根本不可能。
周明辉的目光落在赵铁柱的照片上,浓眉大眼的伐木队长,和陈月华档案里的照片有七分相似——尤其是左眼角的泪痣,在北大荒的知青里,极少有人会有这种特征。他突然想起陈月华日记里的话:月生哥说,我们是孪生兄妹,连泪痣都长在同一个地方。
档案室的门在狂风的肆虐下被狠狠撞开,发出巨大的声响。护林员满脸惊恐,抱着烧焦的账本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大声喊道:‘周公安!场部仓库着火了,王场长说烧的是旧账本!’周明辉的心猛地一紧,来不及多想,立刻拔腿冲了出去。只见仓库方向火光冲天,熊熊的火焰映照着一旁的‘农业学大寨’宣传栏。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农业学大寨’成为了全国农业战线上的一面高高飘扬的旗帜,大力倡导广大农民学习大寨人不怕困难、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精神,以此来推动农业生产的蓬勃发展。在那不断跳跃的火苗中,被火焰裹挟着的纸页在空中飞舞,‘陈月华’‘产月芳’的名字在火光中时隐时现,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岁月尘封的秘密。。——产月芳,正是产红梅的原名。
火灾现场的余烬还在冒烟,周明辉用铁锹扒拉出半张《干部任免通知》,1963年2月1日的文件写着:陈月生(男,22岁)因火灾致残,调往伐木队,更名赵铁柱。照片上的年轻人戴着棉帽,左腕缠着纱布,和赵铁柱现在的装扮一模一样。
周同志,赵铁柱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声音像被火燎过,1963年1月15日,王德福让我们七个干部去烧仓库,说烧完就给月华返城指标。他撸起袖子,左腕三道疤痕组成7字,这是被煤油灯烫的,和老吴、产医生的伤口一样。
周明辉盯着赵铁柱的眼睛,发现他右眼球微微发白——那是长期接触焚烧烟气导致的角膜损伤,1963年火灾的幸存者普遍有这种症状。更让他心惊的是,赵铁柱的棉手闷子里掉出个银镯,内侧刻着月华芳龄十八,正是陈月华遗物清单里注明遗失的那件。
林场医务室的消毒水味混着焦糊味,周明辉翻开产红梅的《知青诊疗记录》,1972年12月的条目反复出现黄体酮鹿茸片,患者姓名栏分别写着01吴德贵02产月芳03王德福——正是七片鹿茸片上的编号。记录最后一页贴着张便签,用红笔写着:1973年3月8日,给03号送药,老槐树洞见。
周公安,小张举着新报告跑来,赵铁柱的伐木队考勤表显示,1963年1月15日他根本没在伐木场,而是在仓库值班——和火灾发生时间完全吻合。还有,产红梅的避孕药是1963年上海产的‘双蝶牌’,这种药当年只供给已婚干部,而她的婚姻状况栏写着‘未婚’。
周明辉的后背撞上结霜的药柜,突然想起陈月华日记里的话:月生哥说,王德福把他的招工表改成赵铁柱,说不然就把我和月芳送去北大荒最北边的林场。他摸出从档案室抢救出的《知青花名册》,陈月生的名字在1963年1月16日被划掉,旁边手写赵铁柱,成分良好,准予留任。
贮木场的焚烧坑在午夜泛着蓝光,周明辉用探照灯扫过冻土层,发现七个煤油灯的埋痕,01到02号已空,03号位置插着半截火柴,梗上印着北大荒火柴厂1963。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焚烧坑边缘的腐殖土里,埋着七枚纽扣,其中三枚刻着吴产王,正是前三号目标的姓氏。
周公安!知青点方向传来惊叫,王场长不见了!他办公室的台历上画着七个圈,第三个圈里写着‘3.8
老槐树’!周明辉冲向场部时,看见老槐树洞前摆着个搪瓷盆,里面泡着七片鹿茸片,03号片身上的王德福三个字在月光下泛着血光,盆沿沾着新鲜的松木屑——和赵铁柱伐木时用的油锯润滑剂成分一致。
回到医务室,周明辉在产红梅的枕头下发现了本《血型遗传图谱》,其中一页用红笔圈住AB型(父)+
O型(母)=
AB型或A型,旁边贴着张字条:月生哥是AB型,月华也是AB型,我的O型血,证明我们不是亲兄妹——但我永远是月芳。
窗外的暴风雪突然加剧,周明辉望着赵铁柱房间的灯光,看见个身影正在整理樟木箱,箱角露出半截《陈月华死亡证明》,死亡日期1963年1月15日,证明人签名:王德福。而在证明的背面,用钢针刻着:月华没死,她在老槐树洞等了十年。
第四章:伐木场诡火(1973年4月5日)
北大荒的清明被暴风雪灌得肿胀,伐木场的贮木堆在探照灯下像座座雪白的坟包,油锯的轰鸣声被风雪撕成碎片。赵铁柱的棉手闷子在油锯把手上磨出毛边,他盯着远处的老槐树,树洞里的红色布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在召唤十年前的亡魂。
赵铁柱,周公安找你!运输队的老张隔着贮木堆喊话。赵铁柱关掉油锯,看见周明辉踩着没膝的积雪走来,棉大衣口袋里露出半截《陈月华死亡证明》——那是他昨晚故意留在医务室的。
王场长失踪三天了,周明辉的声音混着风雪,他办公室的台历上,第三个圈画在3月8日,旁边写着‘老槐树’。他盯着赵铁柱左腕的疤痕,三道伤在风雪中泛着粉红,1963年火灾时,你是不是和老吴、产医生一样,被分配了煤油灯编号03号
赵铁柱没说话,转身走向工具棚,铁门上的防火重地标语被积雪覆盖,露出底下的1963字样。他摸出钥匙,周明辉看见钥匙链上挂着枚银戒指,内侧月华二字被磨得发亮——和老吴案现场的戒指一模一样。
工具棚里堆着七盏煤油灯,编号01到07,03号灯身刻着王德福,灯罩内侧用红笔写着500斤玉米。周明辉的手电筒扫过墙角,发现半袋鹿茸片,包装纸上印着1963年北大荒特产,和老吴、产红梅胃里的成分完全一致。
周公安,赵铁柱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链条,1963年1月14日,月华被推进医务室时,喊着要见她哥。他撸起袖子,露出上臂的刺青——朵梅花下刻着7,王德福说,只要我顶下‘赵铁柱’的名字,就放月华和月芳返城。
话没说完,贮木场方向传来惊叫:着火了!贮木堆烧起来了!周明辉听到声响后,立刻飞速冲了出去。三号贮木堆方向火焰腾空而起,火势凶猛,形成了一道高高的火墙。在那不断跳动的火舌之间,一个模糊的身影隐约可见。周明辉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竟然是失踪的王德福。王德福跪在那里,双手被油锯链条松松地绑在原木上,显得有些狼狈。他胸前别着一块编号为‘03/7’的木牌,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是对他过往行为的一种无声谴责,仿佛命运正在对他进行一场特殊的审判。
死亡时间在半小时前,张医生用铁锹拨弄灰烬,死者膝盖下垫着1963年的《粮食调拨单》,和前两案相同的跪姿,面朝知青点,像是在向死者谢罪。他举起烧剩的煤油灯,编号03在火光中闪着冷光,凶手用当年的焚烧方式处决,煤油来自工具棚的储备。
周明辉蹲下身,看见王德福紧握的拳头里掉出张照片,1963年的表彰大会上,他戴着防火模范奖章,站在写着粮食安全的背景板前,而背景板的角落,隐约可见半具焦尸的轮廓——那是陈月华的标志性蓝布衫。
周同志,赵铁柱不知何时站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月华没死于火灾,她被老吴推进焚烧坑时还活着。他摸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陈月华的日记残页,她写着,1963年1月15日凌晨,听见王德福说‘把霉变玉米送给小学,病死几个孩子就没人查仓库了’。
暴风雪突然加剧,周明辉的手电筒光束扫过贮木堆,发现每根原木上都用红漆标着编号,03号原木上刻着陈月华之墓,字迹新鲜得能看见木屑。更让他心惊的是,赵铁柱的工具箱里,整齐码着七套棉手闷子,01到02号沾着血,03号浸着煤油——正是王德福案的作案工具。
知青点的火炕上,周明辉翻着从赵铁柱宿舍找到的《伐木队花名册》,陈月生的名字在1963年1月16日被划掉,手写批注赵铁柱,政治可靠,留任,而批准人签名正是王德福。旁边夹着张《孪生兄妹证明》,显示陈月华与陈月生确为双胞胎,血型均为AB型——终于解释了产红梅指甲缝的AB型血来源。
周公安,小张顶着风雪冲进屋,‘技术科在焚烧坑发现新东西!’他递过个烧剩的布包,里面是半本《育儿手册》,内页夹着张
B
超单,预产期
1963
年
7
月,母亲姓名‘陈月华’,父亲栏写着‘陈月生’。陈月华和陈月生从小一起在北大荒长大,他们彼此陪伴,相互扶持,在艰苦的环境中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年少时,他们在一场意外中失去了父母,周围的人都以为他们是亲兄妹,他们自己也一直这样认为。随着年龄的增长,懵懂的情感在他们心中悄然滋生,犯下了一段错误的恋情。当他们发现真相并非如此时,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挣扎之中。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们的感情被王德福等人知晓并利用,成为了威胁和控制他们的手段。陈月华怀了孩子后,满心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渴望能够过上平静的生活,却没想到被无情地推向了命运的深渊。
贮木场的火势在黎明前熄灭,周明辉看着赵铁柱蹲在余烬前,用冻僵的手指画着圈,七个圈里三个已涂黑。下一个是04号,赵铁柱突然说,李会计,当年他在粮食调拨单上签字,把霉变玉米装进修罗场的麻袋。他抬头时,周明辉看见他右眼角的泪痣在雪光中泛着红,和陈月华档案照片的位置分毫不差。
回到医务室,周明辉在产红梅的诊疗记录里发现了新线索,1972年12月25日,04号患者李建国来开鹿茸片,备注栏写着仓库老鼠比人多,玉米发霉没人管——正是1963年事件的参与者。更关键的是,记录最后一页贴着张字条,用陈月华的字迹写着:月生哥,月芳不是亲妹妹,但她比亲妹妹还亲,别让她涉险。
窗外的暴风雪不知何时停了,周明辉望着老槐树,树洞里的红色布条已被风雪扯掉,露出里面的半截银镯——和陈月华遗物清单里的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赵铁柱说的月华没死于火灾,或许,这个被宣告死亡十年的女孩,此刻正躲在某个贮木堆后,看着哥哥用十年时间,为她和未出生的孩子复仇。
第五章:血色返城(1973年5月1日)
北大荒的劳动节被返城列车的汽笛声震得发烫,林场主干道飘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褪色横幅,与新挂的热烈欢送返城知青锦旗缠成死结。周明辉的棉大衣口袋里装着陈月华的B超单,纸角被体温焐出褶皱,像道永远熨不平的伤疤。
周公安,粮库发现李会计了!通讯员的喊声惊飞了电线上的寒鸦。周明辉心急如焚地奔向粮库,心中充满了不安。当他赶到时,看到
04
号目标李建国跪在堆积如山的玉米堆前,那玉米散发着刺鼻的霉味。李建国的姿势有些僵硬,双手被粮票绳轻轻捆缚着,显得毫无反抗之力。他的面前整齐地摆放着七片鹿茸片,其中
04
号片上刻着的‘500
斤’字样,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
1963
年那段令人痛心的往事,那代表着调入垦区小学的霉变玉米数量,也象征着一段被掩盖的罪恶。
死亡时间在昨夜十点,张医生用镊子夹起死者指间的粮票,粮票编号连号,来自1963年的‘支援物资’,和产医生暗格的调拨单完全一致。他指着死者胸前的木牌,04/7的编号旁画着座倒塌的校舍,凶手在控诉当年的粮食杀人。
周明辉蹲下身,看见李建国紧攥的账本里掉出张名单,1972年垦区小学集体中毒事件的三十七名学生,名字旁用红笔打了叉——和1963年火灾的七道划痕一模一样。账本最后一页贴着张合影,1963年1月15日的仓库前,李建国、王德福、老吴站在焚烧的粮堆旁,每人手中提着盏煤油灯,编号03、04、05在火光中扭曲成鬼脸。
贮木场的工具棚在正午被暴风雪包围,周明辉看着赵铁柱往樟木箱里塞煤油灯和鹿茸片,棉帽下露出的左腕疤痕在阴影里泛着青。1963年1月15日,赵铁柱突然开口,声音像冻硬的铁丝,月华被推进焚烧坑时,我听见她喊‘月生哥,孩子在动’。他摸出个锈迹斑斑的煤油灯,编号07,这是王德福给我的,让我烧了妹妹的返城申请表。
话没说完,工具棚的门被狂风撞开,陈月华的蓝布衫衣角在风雪中一闪而过。周明辉追出去时,看见老槐树洞前跪着个身影,破旧的棉袄下露出半截银镯,正是陈月华的遗物。月华他的声音在风雪中发颤,那人转身时,左眼角的泪痣在探照灯下格外刺眼——却是陈月生(赵铁柱)的孪生特征。
周公安,陈月生的声音突然低沉,这十年,我白天是赵铁柱,晚上是陈月生。他掀开棉袄,胸前纹着朵烧焦的梅花,花蕊处刻着1963-1973,月华没熬过堕胎手术,临终前让我把孩子埋在老槐树洞,可挖开时才发现,坑里全是霉变的玉米。
知青点的广播突然响起,返城列车将于下午三点进站的通知混着杂音。周明辉看见陈月生望向贮木场的眼神,那里停着辆马拉爬犁,爬犁上摆着最后三盏煤油灯,编号05、06、07,灯罩内侧分别刻着赵干事孙保管钱统计——1963年物资调配的其余四名干部。
周同志,产红梅(陈月芳)的日记本不知何时落在工具棚角落,最后一页写着,1963年的火灾,烧了粮食,烧了返城指标,却烧不掉三十七名学生的冤魂。我不是月华的亲妹妹,但北大荒的雪,早把我们的血冻成了冰。字迹在冰字上晕开,像滴进雪地里的泪。
返城列车的汽笛在三点整响起,周明辉看着陈月生混在知青队伍中走向站台,棉手闷子里掉出张字条:05到07号,在贮木场等我。他冲向贮木场时,看见三堆原木正在燃烧,每堆火前跪着个人,胸前木牌编号与煤油灯一一对应,而陈月生站在中央,手中举着那盏编号07的灯,灯罩上陈月华三个字在火光中格外清晰。
1963年,你们用七盏灯烧了仓库,陈月生的声音盖过火焰爆裂声,2973年,我用七片鹿茸片送你们归西。他望向老槐树的方向,那里埋着妹妹的日记本、恋人的银镯,还有未出生孩子的胎发,三十七名学生的命,五条知青的命,都该让你们用血来还。
第一声爆炸在列车启动时响起,贮木场的原木堆坍塌成火海,周明辉被气浪掀翻在雪地里,看见陈月生的身影在火光中跪下,左腕的7字疤痕与火舌重叠,像条终于烧尽的导火索。当他爬起来时,火海里只剩下七盏烧化的煤油灯,编号01到07,在雪地上烙出七个焦黑的圆。
三个月后,省调查组进驻林场,从老槐树洞挖出了陈月华的尸骸,她蜷缩的姿势像在保护腹部,指间攥着半片鹿茸片,编号07——那是陈月生留给自己的编号。同时出土的还有本《北大荒粮食志》,内页用刀刻着:1963年1月15日,七盏灯烧了五千斤粮食,却烧不尽三十七道冤魂。
返城列车的车窗上,周明辉望着渐渐远去的贮木场,玻璃上的哈气模糊了北大荒的雪原。他知道,有些故事永远不会出现在结案报告里,就像老槐树洞里的银镯,永远刻着月华芳龄十八,而贮木场的焦痕,终将在来年春天被新雪覆盖,却盖不住地下埋着的三十七颗霉变的玉米,和七个用生命刻下的编号。
当列车驶入平原,阳光突然穿透云层,周明辉看见远处的雪地上,有人用松枝摆了个7字,旁边蹲着个身影,正在往雪地里埋什么。他知道,那是北大荒的雪,在替三十七名学生、五名知青,还有两个被时代揉碎的灵魂,保存着永远不会融化的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