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掖庭暗影
一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我的膝盖已深深陷进浆洗房的青砖缝里。
手指泡在冰水中,早没了知觉,只剩袖口褪了色的鸾鸟金线一下下刮着掌心。那纹路像生了锈的刀片,划得皮肉发麻。我缩了缩脖子,把脸往衣堆里埋得更深些——右眼的灰布叫水汽浸透了,风一吹,凉飕飕地往瞳仁里钻。
絮丫头,低头!
崔嬷嬷的破锣嗓子炸在耳后,我猛地一颤,额头险些磕上捣衣杵。灯笼的光晕从月洞门外扫进来,沈妃宫里那个白面太监提着琉璃灯,影子拖得老长,蛇一样蜿蜒过结了霜的井台。
嬷嬷的手按在我后颈上,糙得像砂纸:说了多少回,别让那只招祸的眼珠子见光。
我盯着水中倒影——左眼漆黑,右眼裹在灰布里鼓出一块,活似生了烂疮。
2
丹炉诡影
辰时的雪粒子扑簌簌往领口钻。
两个沈妃宫里的粗使嬷嬷叉腰立在角门,胭脂红的裙摆扫过雪地,像泼了一滩血。
都麻利些!误了祥瑞丹炉的吉时,仔细你们的皮!
鎏金炉脚压得肩胛骨咯吱响,我踉跄着往宫道挪。炉底蹭过手背,黏腻的药渣混着雪水糊上来——朱砂的猩红里掺着几粒莹白的晶石,月光下泛着蓝幽幽的光。
是砒霜。
我浑身发冷。上月暴毙的赵婕妤,临死前指甲缝里也沾着这样的碎末。
贱蹄子发什么呆!
鞭梢抽在脚边,我扑倒在雪堆里。灰布散开半截,右眼倏地刺痛——碧色的光从睫毛缝漏出来,正撞上掌事太监阴鸷的三角眼。
3
枯井血谜
子夜的梆子声漏进窗缝时,我摸到了枯井边的血。
崔嬷嬷的呜咽像被掐住脖子的猫,断断续续挠着耳膜。井沿的青苔沾了黏稠的东西,月光忽地劈开云层,我缩回的手指上蜿蜒着一道猩红。
嬷嬷
井底传来布料撕裂的脆响。半幅旧帕飘飘荡荡落进掌心,金线绣的双头凤缺了半边翅膀,凤目嵌的碧玺在月光下滴溜溜转——和我右眼的颜色一模一样。
承平三年……玉璎阁……
我摩挲着帕角模糊的小字,喉咙发紧。嬷嬷总说我是她在乱葬岗捡的野种,可她铜戒上分明刻着同样的字,那戒指此刻正卡在井壁的砖缝里,断成两截。
4
梦魇反噬
通铺的霉味往鼻子里钻。
我把染血的帕子塞进里衣,右眼突突跳着疼。药水早失了效,碧色瞳仁在黑暗中幽幽发亮,像匹饿绿了眼的狼。
窗外忽地掠过一道影。
瓦片咯地轻响,我死死咬住被角。嬷嬷的话在耳畔炸开:前朝玉玺沾着咒,谁碰谁不得好死……
铜镜里,我哆嗦着往灰布上泼新调的赭石药汁。左眼漆黑,右眼叫药水染成浑浊的灰,活像蒙了层尸蜡。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在帕子背面蘸血描出砒霜的棱角。
沈妃娘娘,我对着虚空轻笑,您拿丹药毒皇嗣,我拿砒霜毒您的梦,可好
窗棂上粘着片枯叶,叶脉裂痕狰狞,恰似双头凤残破的羽翼。
5
第二章:密信惊魂
一
藏书阁的霉味比掖庭的馊饭还呛人。
我抱着一摞《丹术辑要》往架子上塞,指尖蹭过书脊时黏了一层青灰。沈妃宫里的药渣子日夜在我脑子里打转——砒霜混着朱砂,炼的是杀人丹,拜的是催命佛。
新来的,把这箱前朝旧档抬到暗室去!
管事的嬷嬷一脚踹在樟木箱上,铜锁咣当震响。箱角一道裂缝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纸,隐约可见玉璎阁三个字,笔锋凌厉得像要戳破纸背。
我蹲下身,借着擦地的姿势把指甲卡进裂缝。
啪嗒。
铜锁坠地的瞬间,阁楼外的风声忽然停了。
6
血书秘闻
月光从菱花窗的破洞漏进来,像把生锈的刀架在我脖子上。
血书是从箱底最深处摸出来的,帛布脆得稍一用力就能碾成灰。上头密密麻麻爬满暗红小字,有些像梵文,又掺着前朝官印的勾画——崔嬷嬷教我认过这种字,她说这是末帝亲卫的密文。
玉玺藏于帝陵……非金非玉,唯血可启……
我喉咙发干,右眼突然针扎似的疼。灰布底下渗出一点碧色,在月光里幽幽发亮。
喀嚓。
瓦片碎裂的声音从头顶炸开。一道黑影倒挂在梁上,剑锋贴着我的睫毛扫过,削断一缕额发。
碧瞳男人的声音裹着夜风的凉意,前朝余孽果然没死绝。
7
剑影谜踪
剑尖抵住喉结时,我闻到他袖口沾的龙涎香。
这种御用的香气不该出现在一个夜行刺客身上,除非——
暗卫司的人我哑着嗓子冷笑,萧无刃大人深夜翻废纸堆,是陛下嫌沈妃的丹药不够毒,要您再添把火
剑锋猛地压进皮肉。
血珠顺着锁骨往下淌,我却盯着他蒙面巾上绣的银线云纹——和沈妃宫裙的滚边一模一样。
解了这卷密文,饶你不死。他甩出一张残破的羊皮卷,朱砂画的星图中央写着八个血字:凤栖梧桐,龙困浅潭。
我右眼的灼痛突然剧烈起来,那些字在碧色瞳仁中扭曲成另一幅画面:帝陵深处的青铜柱上,双头凤衔着一枚玉璎珞,璎珞的缺口正好是残月形状。
这句话说的是方位。我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画,凤栖梧桐指西侧陪葬殿,龙困浅潭是地宫第三道暗河,但缺了钥匙……
钥匙在你眼睛里。他忽然扯下我的灰布。
碧色瞳光暴涨的刹那,我瞥见他脖颈上一道旧疤——和崔嬷嬷铜戒的裂痕分毫不差。
8
火焚秘语
五更天的梆子响到第二声时,我摸回了通铺。
怀里揣着半块羊皮卷,是从萧无刃剑鞘上生生撕下来的。那上头除了星图,还有一行小字:楚珩庚辰年腊月,玉璎阁走水,毙宫人三十七。
庚辰年腊月,正是我被崔嬷嬷捡到的那个月。
右眼又开始突突跳,我摸到窗台暗格里藏的赭石药瓶,却突然僵住——瓶身上多了一道指甲划的刻痕,形状像半枚铜戒。
萧无刃……我抠着窗棂上的陈年血痂,想起他临走前的话。
他说沈妃的丹炉底下埋着三十七具焦尸,他说陛下床头挂着一幅碧瞳女子的画像,他说:你这双眼睛,本不该见不得光。
暗室的方向突然传来喧哗。
我缩进被褥,听着杂役太监尖利的嗓门穿透夜色:
藏书阁走水了!快禀报沈妃娘娘——
我把羊皮卷塞进灶膛,火舌舔舐星图的刹那,朱砂突然爆出一簇碧焰。
灰烬中浮起一行血字,那是萧无刃没让我看见的后半句密文:
焚玉玺者,必遭凤骨反噬,永堕阿鼻。
窗外火光冲天,恍惚间又回到庚辰年腊月的那场大火。只是这一次,烧的是藏书阁,暖的是我眼底的寒冰。
9
第三章:祭台囚笼
一
楚珩的龙纹靴尖停在我眼前时,我正跪着擦拭藏书阁的桐木地板。
昨夜烧焦的梁柱还在往下落灰,混着血书的残渣黏在砖缝里。我死死盯着他袍角绣的蟠龙,龙睛嵌的两颗东珠泛着冷光——和沈妃丹炉里滚落的砒霜珠子一模一样。
抬头。
他的声音像浸了雪的刀,我脖颈后的寒毛一根根竖起来。右眼的药水被冷汗冲淡,灰布下渗出一点碧色,我猛地把额头磕向地面:奴婢貌丑,恐污圣目。
一片寂静。
一滴汗顺着鼻尖砸碎在龙纹上,楚珩忽然弯腰捏住我的下巴。他指尖有淡淡的沉水香,却让我想起帝陵深处腐烂的楠木棺材。
你的眼睛……他喉结动了动,拇指擦过我眼下陈年的烫疤,朕见过这样的疤。
10
祭台妖影
沈妃的翡翠护甲掐进我肩头时,我正在祭台底下数铁链的环数。
三百六十道玄铁链,缠着浸过黑狗血的符纸。司天监的老道举着桃木剑念念有词,剑尖蘸的朱砂一滴一滴落在我眉心。
碧瞳招灾,天狗食月需以妖血祭之——
我仰头盯着沈妃金线密绣的裙摆,忽然笑出声。昨夜替她抄丹经时,墨里掺的乌头汁怕是已经渗进她指甲缝了。
你笑什么她猛地扯住我头发。
我盯着她颈侧暴起的青筋:娘娘的胭脂花了,像乱葬岗的腐尸开了口。
鞭子抽在背上时,我故意撞翻祭台的青铜鼎。香灰扑了沈妃满脸,她尖叫着后退,袖中滑落半块玉璎珞——和我梦中帝陵双头凤衔着的那枚,缺口分毫不差。
11
冷宫秘闻
冷宫的霉味裹着尸臭往肺里钻。
我蜷在断腿的观音像后头,听着追兵的脚步声碾过枯枝。右眼的灰布早不知丢在何处,碧色瞳仁在黑暗里幽幽发亮,照见墙上斑驳的血字:楚珩弑母。
小丫头,你也恨他
一道影子从梁上倒挂下来,疯婆子似的白发糊了我满脸。她枯爪般的手捏住我颈间的玉璎珞,浑浊的眼珠突然暴凸:这……这是云姬的!你和云姬什么关系!
我猛地想起楚珩生母的谥号——敏慧云皇后。
老妇人的指甲抠进我皮肉:云姬被活埋时攥着这枚璎珞,楚珩亲手灌的鸩酒……他说玉璎阁的人都得死,双头凤的眼睛会咒死他的江山……
12
火焚孽障
萧无刃的剑挑断我脚镣时,祭台的火已经烧到冷宫檐角。
现在信了他甩给我一幅画像。泛黄的宣纸上,碧瞳女子穿着前朝皇后的翟衣,眉眼与我如同复刻。
楚珩每夜对着这画自戕,用刀尖一点点描你的眼睛。他冷笑,沈妃的丹药毒不死他,但你的命可以。
我攥着玉璎珞的缺口,突然明白崔嬷嬷为何总说我是乱葬岗的因果。庚辰年腊月的大火烧死了玉璎阁三十七人,却烧不化婴儿襁褓里的这枚玉——楚珩生母云姬亲手挂在我颈间的玉。
你要我弑君我把画像按在心口,碧瞳映着火光,不,我要他对着这双眼睛,亲口喝下沈妃炼的丹。
祭台的大火吞没了沈妃的尖叫。
我站在冷宫飞檐上,看着楚珩冲进火场徒手扒开焦尸。他捧着半幅烧卷的画像,嘶吼声混着骨裂的脆响:不是她……把碧瞳妖女找出来!
萧无刃的剑鞘轻叩我后背:戏看够了该去帝陵收网了。
风卷着火灰扑进眼底,我眨了眨碧色的眼睛,突然很想笑。原来楚珩和我一样,都是玉玺诅咒养大的鬼。
13
第四章:故纸遗泪
一
帝陵的阴风裹着尸蜡味往骨头缝里钻。
萧无刃的剑尖挑开青铜门上的蛛网,锈蚀的门轴吱呀一声,惊起满壁鬼火。碧色瞳仁在黑暗中亮得骇人,我盯着门楣上残缺的双头凤雕花,颈间的玉璎珞突然烫得像块火炭。
钥匙。萧无刃的剑鞘敲了敲我后腰。
我抠下玉璎珞的缺口,按进凤喙的凹槽。青铜门轰然洞开,露出地宫深处九曲回环的暗河——水面浮着层油膏似的绿光,像极沈妃丹炉里未凝的砒霜浆。
龙困浅潭……我蘸着河水在石壁上画星图,第三道暗河的漩涡下,就是玉玺的棺椁。
萧无刃忽然攥住我手腕,疤痕狰狞的指节按在脉搏上:你的血若是解不开机关,我就用沈妃的脑子祭河。
14
血诏惊魂
水下的青铜柱刺破掌心时,我看见了承平三年的雪。
血珠顺着凤纹渗进柱身,双头凤的眼眶突然裂开,滚出一枚拳头大的玉玺。没有龙钮,没有篆文,通体澄碧如我的右眼,底部刻着一行蝇头小字——亡国祸印,楚氏当诛。
先帝的血诏!萧无刃夺过玉玺,指尖发颤地剥开外层玉壳。
帛布脆得几乎一碰即碎,暗红的字迹却刀刻般清晰:朕女云姬,嫁与楚贼为妾,腹中孽种楚珩,实为楚氏乱伦所出……
暗河的水突然沸腾起来。
沈妃的尖笑从甬道尽头炸开:好一对亡命鸳鸯!陛下,您瞧这野种的眼睛,像不像云姬娘娘临终时的疯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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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下情仇
楚珩的龙袍扫过血诏时,我闻到他袖口残留的乌头苦味。
他拾起玉玺,指腹摩挲着楚氏当诛的刻痕,忽然低笑起来:母后总说朕的眼睛太浊,原来浊的不是眼,是血脉。
剑尖挑起我的下巴,他眼底翻涌着我熟悉的癫狂——和那幅自戕画像上的他一模一样:表妹,你猜母后咽气前,用这双碧眼咒了朕什么
沈妃的弩箭就是在这时破空而来的。
萧无刃旋身将我护在怀里,箭镞穿透他左肩的瞬间,我听见血肉绽开的闷响。他染血的手按在我后颈,气息喷在耳畔竟带着笑:柳如絮,你欠我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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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玺诅咒
血诏在火把上卷曲成灰时,楚珩的剑已经抵住沈妃咽喉。
你以为朕不知道丹药有毒他碾碎从她袖中抖落的砒霜珠子,朕每日饮你的毒,就像饮母后当年的鸩酒——这江山是腌在毒罐里的,朕早腌入味了。
沈妃的翡翠护甲深深掐进自己脖颈:疯子……你们楚家都是疯子!云姬被活埋时,肚子里还揣着你的……
剑光闪过,她喉头的血溅上玉玺,碧色骤然转为污黑。萧无刃突然夺过火把掷向玉玺,烈焰腾起的刹那,整个地宫开始崩塌。
走!他拽着我冲向暗河,背后的轰鸣声中,楚珩的嘶吼混着玉玺炸裂的脆响:朕是天子!朕要这双眼睛——!
暗河的水淹没头顶时,我攥紧了萧无刃的衣襟。
他的血在水里晕成丝缕的朱砂色,恍惚间又回到那夜藏书阁的大火。只是这次灼烫的不是纸灰,是他贴在我耳畔的喘息:
柳如絮,你若是前朝公主,那我镇北侯府满门的血债……该算在谁头上
水底突然亮起一点碧光,玉玺的碎片中嵌着半枚玉璎珞,刻着云姬与另一个男人的名讳——那名字我在崔嬷嬷的铜戒上见过千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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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火焚孽障
一、
地宫的青铜柱一根接一根砸进暗河,激起的水浪裹着碎骨和玉屑,像一场混着血腥的暴雨。萧无刃的手卡在我腰间,伤口溃烂的腐气混着他身上的沉水香,呛得我睁不开眼。
松手……你会被卷进去!我掰着他铁箍般的手指,碧瞳在动荡的水光中忽明忽暗。
他忽然笑了,染血的牙齿森白如鬼:柳如絮,你若是死在这儿,楚珩会疯得更痛快些。
一块玉玺碎片擦着我的耳际划过,碧色焰芯里浮出几行小字——云姬与柳明渊,永昌十三年,赠璎珞为盟。水浪劈头盖脸砸下时,我恍惚看见楚珩立在崩塌的龙首岩上,徒手去抓漫天飞溅的玉屑,指尖被割得血肉模糊。
我的眼睛……把眼睛还给我!他的嘶吼混着地脉断裂的轰鸣,母后说这双眼睛能镇江山……你们这些蝼蚁凭什么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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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血债
塞外的风裹着砂砾往伤口里钻时,萧无刃的高热已经烧了三天。
我跪在客栈漏风的马厩里,拿匕首剜他肩头生蛆的烂肉。腐肉黏着布料撕开的瞬间,他猛地睁眼扣住我手腕,瞳仁烧得赤红:柳明渊是你什么人
刀尖当啷坠地。
我从颈间扯出玉璎珞,缺口处的薄刃划开夹层。褪色的婚书被沙尘卷起一角,露出镇北侯的朱砂印——那印纹和萧无刃虎符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你父亲替楚氏培养死士,我父亲替前朝执掌暗桩。我将婚书按在他溃烂的伤口上,云姬嫁入楚家那日,柳明渊亲手将虎符埋进她嫁妆箱底——萧大人,你镇北侯府三十七条人命,原是该算在自家人头上。
萧无刃忽然暴起将我抵在草垛上,腐臭的血一滴一滴砸在我眼皮:所以你早就知道……知道我萧家是楚珩的刀,知道我活该被当成疯狗使唤
窗外骤起的马蹄声替他答了话。
19
龙辇焚梦
楚珩的龙辇停在客栈外时,旗幡上绣的金龙只剩半截身子——另半截叫火舌舔成了焦炭。
我摘下蒙眼的灰布,碧瞳直直撞进他浑浊的眼底。他龙袍下露出的小臂爬满紫黑毒纹,像沈妃丹炉里扭曲的砒霜藤蔓。
表妹的眼睛更亮了……他痴笑着伸手,指尖离我睫毛半寸时突然痉挛,不像母后,她临终时眼珠被毒雾蚀成了窟窿,却还在说‘阿珩,玉玺会咒死所有楚家人’。
我举起虎符,塞外的烈日将青铜纹路烙进他瞳孔:陛下可知这虎符能调哪支军是二十年前被你父亲屠尽的镇北铁骑遗孤——萧无刃此刻正带着他们,踏过你埋在玉璎阁的三十七具焦尸呢。
一支火箭嗖地穿透龙辇垂帘,火苗顺着沈妃绣的丹炉纹窜上他衣摆。楚珩在火光中手舞足蹈,仿佛又成了那个缩在云姬裙边数玉屑的孩子:母后,阿珩找到镇江山的眼睛了……这次一定不弄丢……
20
天命之眼
萧无刃的剑抵在我后心时,敦煌的残阳正把烽燧染成血色。
他腕间的铜铃叮咚作响——那是从楚珩焦尸上扯下的,铃舌刻着玉璎二字,和崔嬷嬷枯井里断成两截的铜戒本是一对。
柳如絮,你猜我现在该杀你还是吻你他的气息喷在我耳后新结的疤上,那里还留着沈妃弩箭的擦痕。
我反手握住剑刃转身,让剑锋卡在锁骨之间:萧大人,我的命早抵给镇北侯府的冤魂了。只是你听——
西北的地平线上传来闷雷般的蹄声,玄铁重甲的反光刺痛碧瞳。那是他凭半块虎符调的兵,是柳明渊藏在塞外二十年的鬼。
现在杀我,你父亲的罪便永远洗不干净。我笑着向后仰,剑尖刺破皮肤的刹那,风里卷来玉门关的号角。
萧无刃突然扔了剑。
他染着腐气的手掌覆上我眼睛,掌心有一道新刻的疤,形状像玉玺上残缺的凤尾:柳如絮,你可知焚毁玉玺的诅咒是什么
是让碧瞳者见不得光我嗅到他袖口熟悉的乌头苦味。
不,他扯下我束发的灰布带,任塞外的风卷走最后一点遮蔽,是让你这双眼睛,变成新王朝史书里不能写的两个字——
天命。
21
终章
敦煌的雪落在眼皮上时,我的碧瞳已经蒙了一层白翳。
萧无刃蹲在烽燧下煮药,陶罐里滚着玉玺的碎渣。远处的新帝仪仗正在入关,玄黑旌旗上绣着萧家的狼图腾——和镇北侯虎符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喝了吧。他将药碗抵在我唇边,药汁里浮着双头凤帕的灰烬,能让你最后看见点东西。
我仰头饮尽,模糊的视野里突然炸开一片碧色焰火。恍惚是二十年前玉璎阁的大火,云姬将玉璎珞挂在我颈间,崔嬷嬷的铜戒还没断成两截,萧无刃的父亲正将虎符埋进云姬的妆奁……
灰烬落进碗底时,我摸到萧无刃腕上跳动的脉搏。
他说新帝登基那日,玉门关的胡杨林一夜抽芽。我说胡杨的根缠着玉玺的灰,而灰里埋着楚珩没说完的半句话——
朕的母后……到死都攥着你的襁褓……
塞外的风突然急了,把最后一点余音吹散在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