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卷着雪花灌进破庙的每一个缝隙。莫三爷裹紧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走向供奉着残缺神像的佛龛后方。
老莫头,捡点柴火就回来,这鬼天气...角落里传来老李头的咳嗽声。
莫三爷没回答,他的目光被佛龛后那个微微蠕动的布包吸引。走近了,才听见微弱的啼哭声,像小猫叫似的,几乎被风声淹没。
造孽啊...莫三爷颤抖着掀开那层薄薄的粗布,露出一张冻得发紫的小脸。婴儿的脐带还连着胎盘,显然刚出生就被遗弃在这里。
破庙里的六个乞丐围成一圈,盯着这个随时可能断气的小生命。
活不成的,这天寒地冻的...瘸腿张摇摇头。
可也不能看着死啊!唯一的女乞丐王婆子已经解开了衣襟,我还有点奶水,试试看吧。
就这样,这个被遗弃在雪夜破庙的男婴,在六个乞丐的轮流照顾下,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因为没有名字,大家按年龄排下来叫他莫小七——破庙里的第七个住户。
我睁开眼,看到的是漏雨的屋顶和斑驳的墙壁。这已经是我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三个年头。从现代女白领变成古代男弃婴,这种经历写进小说都没人信。
小七,过来!王婆子朝我招手,手里攥着半块发硬的馍。
我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接过食物时故意露出天真的笑容。实际上,这三年来我一直在观察这个乞丐群体的运作方式——他们划分乞讨区域,互相照应,甚至有一套简陋的物资交换系统。
王婆婆,我今天想去河边。我嚼着馍说。
河边危险,你才多大点儿!
我想捡漂亮的石头给婆婆。我眨着眼睛,知道她最吃这套。
果然,王婆子心软了,让十二岁的小五陪我去。实际上,我早就发现河边有一种特殊的黏土,晒干后可以做成简易容器。前世的手工课知识,在这里可能变成谋生手段。
下午,我捧着几个歪歪扭扭的陶碗回到破庙,引起一阵惊叹。
这小崽子,手真巧!瘸腿张拿起一个碗左右端详,明天拿去集市,说不定能换点吃的。
当晚,我蜷缩在王婆子怀里,听着大人们讨论明天谁去哪个区域乞讨。我悄悄握紧小拳头——这只是开始。
四年过去,我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身体和这个世界。利用前世的记忆,我教会了乞丐们制作简易捕鼠器,改善了大家的伙食;我识别出几种可以卖钱的草药,让老李头每次乞讨时顺便采集。
但我知道,要想真正改变命运,必须认识这边的文字。
机会在一个雨天降临。我正在破庙门口整理晒干的草药,一辆马车因泥泞陷在了不远处。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清秀的女孩脸庞,约莫十三四岁。
小乞丐,能帮忙推车吗她声音清脆,没有寻常富家小姐对乞丐的嫌恶。
我立刻招呼几个小伙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马车推了出来。作为感谢,那小姐让丫鬟给了我们几个铜钱和一包点心。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我。
莫小七,小姐。
你很聪明,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整理的草药,认识药材
一点点,小姐。我故意露出羞涩的表情,实际上心里乐开了花——这位小姐腰间挂着药囊,很可能是医家之女。
她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三天后,老乞丐莫三爷神秘兮兮地把我叫到一旁,递给我一本破旧的《千字文》。
城南苏家的小姐托人送来的,说看你是可造之材。莫三爷浑浊的眼中闪着光,小七啊,咱们破庙可能要出个读书人了。
我紧紧抱住那本书,心脏狂跳。苏家——城里最有名的医药世家。我知道,第一个机遇来了。
有了《千字文》,我如饥似渴地学习。苏小姐——后来我知道她叫苏芷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托人送来新的书籍和笔墨。作为回报,我组织破庙里的孩子们采集她指定的草药,晾晒好后送到苏家药铺。
十岁那年,我已经能流畅地读写。我开始把破庙里的孩子们组织起来,形成一个初具规模的工作网络。
年纪大的负责在集市上收集信息:哪家需要短工,哪家商队要招人,甚至官府有什么新告示。年纪小的负责跑腿送信、传递物品。我则居中调度,收取微薄的中介费。
小七,东街刘掌柜要找两个伙计搬货,给二十文。小五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告。
我点点头,从墙角挖出我的账本——一块磨平的木板,上面用炭笔记着所有能干活的人和他们擅长的活计。
让大牛和二狗去,他们力气大。我数出五文钱给小五作为跑腿费,剩下的十五文中,十文给干活的人,五文纳入公库——这是我们这群乞丐孩子共同的积蓄。
莫三爷看着我的生意越做越大,既欣慰又担忧:小七啊,你这脑袋瓜子太灵光了,小心惹祸上身。
我笑着安抚老人,心里却清楚,这只是我计划的第一步。我要积累足够的资本和人脉,等待那个能让我一举翻身的机会。
机会在一个暴雨夜降临。
我正在破庙后的窝棚里整理今天收集的信息,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冲出去一看,几个孩子扶着个满身是血的中年男人。
小七哥,我们在河边发现的!小八吓得直哆嗦,有人追杀他,他跳河才逃掉的!
我立刻检查那人的伤势——左肩刀伤,右腿骨折,失血严重但意识尚存。前世参加过急救培训的我立即组织救援。
烧开水!把苏小姐上次给的伤药拿来!小五,去请莫三爷过来,他懂接骨!
处理伤口时,那人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小...兄弟...别声张...
放心,我们乞丐最会保守秘密。我镇定地回答,同时注意到他腰间掉落的玉佩——上好的和田玉,上面刻着程字。
程家,城里最大的丝绸商。我的心跳加速了。
三天后,程老爷——他名叫程远山——伤势稳定了。我把自己唯一还算体面的衣服给他穿,每天用草药给他退烧。
小七,你救了我一命。程远山恢复意识后第一句话就是,你想要什么报答
我摇摇头:程老爷先养好伤。等安全了,我送您回府上。
实际上,我心里已经有了计划。程家不仅富甲一方,更重要的是与官府关系密切。这是我跳出乞丐身份的最佳跳板。
当程远山终于被家丁接走时,他留下了十两银子和一句话:三天后,来程府找我。
我握着那锭银子,知道命运即将改变。
我站在程府高大的朱漆门前,手心沁出汗水。三天前那锭银子,我分了一半给破庙里的众人,剩下的买了身最便宜的干净衣裳。
你就是莫小七门房上下打量我,目光在我劣质的衣料上停留片刻,终究还是侧身让开,老爷吩咐了,直接带你去书房。
穿过三重院落,我的眼睛几乎不够用。雕梁画栋,假山水池,穿着统一服饰的丫鬟小厮穿梭其间。前世参观过的苏州园林,此刻活生生展现在眼前。
程远山正在书房写字,见我进来,放下毛笔:比我想象的来得早。
我恭敬行礼:不敢怠慢。
识字
略通文墨。
程远山挑眉,递来一张纸:念念。
《杂事记》选段...我流畅地读完后,他眼中闪过惊讶。
一个乞丐,如何识字
承蒙苏家小姐偶尔赐教。我如实相告,同时观察他的反应。
程远山若有所思地捋须:苏世仁的千金啊...有趣。他忽然正色,小七,我程某人不喜欢欠人情。你救我一命,我给你两个选择:五百两银子,或者在我府上学徒五年,包吃住,每月二钱银子。
我毫不犹豫:愿随程老爷学习。
这个选择显然在他意料之中:不问问学什么
程老爷以丝绸起家,想必是教经商之道。我顿了顿,但学生以为,程府值得学的,远不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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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山哈哈大笑,唤来管家:带他去换身衣服,安排在听雨轩旁边的厢房。从今日起,他是我程远山的徒弟。
跟随管家离开时,我回头看了眼书房。程远山站在窗前,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我知道,从这一刻起,命运已经转向。
在程府的第一个月,我主要做两件事:熟悉程家产业和恶补算术。
程家有三间绸缎庄、两处染坊,还在杭州设有分号。每天清晨,我跟随掌柜们学习看账本、识别布料品质、了解客源构成。下午则跟着程远山学习大商号的运作方式。
小七,过来。这天程远山把我叫到内室,指着桌上几匹绸缎,说说区别。
我仔细抚摸面料:这匹是湖州丝,经纬细密但手感偏硬;这匹是川丝,柔软但容易起毛;最好的是这匹,苏州顶级作坊的货,光泽度与韧性俱佳。
价格呢
按目前行情,分别值八两、十二两和二十两一匹。
程远山满意地点头:明日随我去锦华庄,那里最近客流减少,你观察后写个条陈给我。
第二天,我在锦华庄待了一整天。与掌柜交谈,观察客人购买习惯,甚至假装顾客去竞争对手的店铺比价。晚上,我熬夜写了一份详细的建议书。
会员制程远山翻看我的条陈,对这个新词感到疑惑。
就是给老顾客发特制木牌,累计消费满百两可享九五折,满五百两九折,以此类推。我解释道,还可以在季末给大客户赠送新款样品,让他们优先挑选。
程远山眼睛渐渐亮起来:有意思...还有这个'捆绑销售',买上等绸缎送普通绣线的点子...
三个月后,锦华庄的营业额翻了一番。程远山在家族会议上公开表扬了我的贡献,我的月钱涨到了五钱银子。
那晚,我偷偷回了一趟破庙,给莫三爷带了上好的药膏,给孩子们带了糖果。王婆子摸着我的新衣裳直抹眼泪:咱们小七出息了...
离开时,我留下二两银子:有急事就去程府后门找马夫老赵,他是我朋友。
程府安顿下来后,我托人给苏芷柔送了封信,感谢她当年的启蒙之恩,并附上一盒上等补品作为礼物。
三天后收到回信,除了一番客套话,还提到她正在编纂一部草药图鉴,若我得闲可去苏家药铺帮忙辨识药材。
从此,每逢旬假,我都会去苏家药铺。起初只是整理药材,后来苏芷柔开始教我诊脉基础。她比前世我见过的任何医学生都要严谨,一味药材的产地、采摘时节、炮制方法,差之毫厘效用便谬以千里。
你学得真快。一次辨认完二十种易混淆草药后,苏芷柔惊讶地说,比我家药童强多了。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细小的绒毛泛着金光。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但最吸引我的还是她谈及医术时闪亮的眼神。
苏小姐当年为何要帮助一个乞丐孩子一次我问出长久以来的疑惑。
她正在研磨药粉的手顿了顿:我十岁那年,见过一个冻死在街边的小乞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后来每次看到乞儿,都会想,若有人帮他一把...
话未说完,外面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看来你得等雨停了。苏芷柔起身关窗,却被一阵狂风吹得踉跄。我下意识扶住她的肩膀,又立刻松开。
抱、抱歉...
没事。她耳尖微红,转身去收拾被风吹乱的药材。我们默契地保持着距离,直到丫鬟送来雨伞。
那晚回到程府,我辗转难眠。雨水敲打屋檐的声音,混合着记忆中她发间淡淡的药香。我意识到,我对苏芷柔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感激。
两年时光如白驹过隙。现在的我已经是程远山的得力助手,经常代表程家去外地查账、验货。昔日瘦小的乞丐少年,如今已长成挺拔的青年,只有掌心那些幼年劳作的茧子,提醒着我的出身。
小七,杭州分号来信,说有批货出了问题。程远山递给我一封信,你亲自去一趟。
何时动身
三日后。这次苏家也有人同行,他们要去采购药材。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苏家...哪位去
苏世仁亲自出马,听说带他女儿一起,正好认认药材原产地。程远山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你似乎很关心苏家
我面不改色:苏小姐对我有启蒙之恩,自然多问一句。
离开书房,我立刻去找程府的大丫鬟春桃:姐姐能否帮我赶制两套新衣要杭州时兴的样式。
春桃笑嘻嘻地应下:去见苏家小姐,可不能丢了程府的脸面。
启程那日,我在码头见到了苏家父女。苏世仁是个严肃的中年人,见到我只是淡淡点头。苏芷柔却明显精心打扮过,藕荷色衣裙衬得肤若凝脂。
莫公子。她盈盈一礼,比一年前更加端庄大方。
苏小姐。我还礼,趁机将一个小布包递给她,上回说的岭南草药图谱,我托人找到了。
她眼睛一亮,悄悄收下。我们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离,直到上船。
航行途中,我主动向苏世仁请教药材知识。起初他只是敷衍,直到我提到几种冷门药材的炮制方法,他才正视我:你懂医术
略知一二,都是苏小姐当年指点。
苏世仁神色缓和许多,甚至允许我与他女儿一起整理药材清单。在摇晃的船舱里,我和苏芷柔的手指偶尔相触,又迅速分开。窗外是浩渺长江,窗内是怦然心动。
我知道,要配得上苏家千金,仅凭程府学徒的身份远远不够。望着滚滚江水,一个庞大的计划在我心中成形——我要在二十岁前,拥有自己的商号。
杭州的暑热蒸腾着运河两岸。我站在新租下的仓库前,看着工人们搬运最后一批绸缎。这次行程不仅解决了程家分号的问题,还让我发现了商机——江南各府对北方药材的需求远超想象。
莫公子对药材也感兴趣苏芷柔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旁,阳光在她纸伞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南潮湿,北方的黄芪、当归更适合此地体质。我递给她一份清单,这是我整理的各地药材差价,苏小姐看看可有用处
她接过细看,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这些数据...你熬夜整理的
反正睡不着。我轻描淡写地带过,实际上为了这份清单,我连续三晚只睡两个时辰。
回程前一天,我在杭州最繁华的街市租了个临时摊位,将程家积压的次等绸缎重新包装,搭配苏家的香囊作为江南特产礼盒,一天内销售一空。
天才的创意!程远山听完汇报后拍案叫绝,小七,你有自立门户的打算吗
我心头一跳:师父何出此言
蛟龙不会久困浅潭。程远山给我倒了杯茶,这三年来,你把我能教的都学透了。按行规,学徒满五年方可出师,但我准你提前离开。
我双膝跪地:师父恩情——
别急着谢。他扶起我,我有个条件:程家要占你第一间铺子三成股,另外...他压低声音,别让苏世仁那老狐狸抢先投资你。
三个月后,锦绣行在城南开张。我用所有积蓄加上程远山的投资,租下一间两进铺面。前半间卖绸缎布匹,后半间设茶座,供商贾们谈生意。开业当天,我特意请破庙的旧友们吃了顿饱饭。
小七,你现在是大掌柜了!小五摸着崭新的柜台感叹。
记住,我给每人发了五十文钱,每月初一午时,我需要城里各处的消息,报酬照旧。
王婆子抹着眼泪说:咱们小七,真成人物了。
锦绣行开张半年后,我终于找到了正当理由拜访苏家。
药布苏世仁审视着我带来的样品,用草药熏染布料,声称可防时疫
正是。我展开一块靛蓝色布料,这是用板蓝根、金银花等八味药材熏蒸过的细麻布,虽不能根治时疫,但可降低感染风险。
苏芷柔接过布料轻嗅,眼睛一亮:配伍很精妙,父亲,这确实——
商人逐利无可厚非,苏世仁冷冷打断,但借医术之名行商,有违医德。
我早有准备:苏伯父明鉴。这药布若由苏家监制,利润三七分账,苏家占七成。锦绣行只求借此打开北边市场。
书房内霎时安静。七成利润在任何行当都是惊人的让步。
为何如此让利苏世仁眯起眼睛。
我直视他的目光:一则敬重苏家医德,二则...我看向苏芷柔,报答苏小姐当年赠书之恩。
最终苏世仁勉强同意让苏芷柔负责药布的药效验证。此后每旬,我都能名正言顺地带着新样品去苏家。有时是掺了安神香料的枕套,有时是用特殊方法熏染的产妇专用布。
这配方...苏芷柔抚摸着最新一批药布,加了薄荷和冰片
夏季将至,我想做些清凉解暑的衣物。我递上一本古旧医书,在旧书摊找到的《冷庐医话》,里面提到类似思路。
她惊喜地接过,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这书我找了好久!你总是...
话未说完,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苏小姐
没事...她却突然向前栽倒。我一把扶住,触手处滚烫如火。
快请大夫!我对闻声赶来的丫鬟喊道,同时打横抱起苏芷柔。她轻得令人心惊,发间淡淡的药香混着高热的气息,让我的心揪成一团。
苏世仁诊断后脸色铁青:是时疫。
苏家上下乱作一团。时疫在城里已流行半月,没想到会侵袭深居简出的苏芷柔。
所有人都出去!苏世仁命令道,这时疫传染性极强,我来照顾柔儿。
伯父,我站在原地不动,苏家不能没有您坐镇。让我留下吧,我幼时得过时疫,不会再感染。
这是谎言。但我记得前世关于隔离和护理的基本知识,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更适合照顾病人。
苏世仁审视我良久,最终疲惫地点头:每两个时辰喂一次药,高热时用井水擦身...
我卷起袖子,开始了与死神的拉锯战。苏芷柔的高热反复无常,有时呓语连连,有时昏迷不醒。我按照现代物理降温的方法,用稀释的酒液为她擦身;将药汁分成小份频繁喂服,而非传统的一次性灌下。
第三天夜里,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冷...
我立刻添了床被子,她却仍在发抖。情急之下,我隔着被子将她搂住,轻轻拍打,如同母亲安抚婴儿。
别怕,我在这儿。我在她耳边低语,不知她能否听见,你救过那么多人,老天不会这么不公平...
第七天黎明,高热终于退了。苏芷柔虚弱地睁开眼,看到趴在床边的我,胡茬满面,眼下乌青。
你...她的声音细若游丝。
我立刻端来温水:慢慢喝。
她小口啜饮,突然一滴泪落在杯沿:为什么冒险...
因为我还没还清你的书债呢。我试图说笑,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迅速退到合适距离。苏世仁带着大夫进来,诊断后欣喜若狂:奇迹!时疫七日而愈,前所未有!
大夫好奇地询问护理方法,我简单说明,隐去了现代医学的部分。苏世仁看我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温度:莫贤侄,苏家欠你一份情。
是晚辈欠苏家的更多。我看向已经睡去的苏芷柔,苍白的唇角带着一丝笑意。
时疫过后的第二年春天,锦绣行已成为江南最大的布商之一。我在城北买了座三进院子,特意选了靠近苏家的位置。药布生意让苏家获利颇丰,苏世仁对我的态度也越发和善。
小七啊,程远山在品茶时突然说,你快二十了吧该成家了。
我笑而不答。这几年来,我以讨教医术为由,几乎踏破了苏家门槛。苏芷柔从最初的客气疏离,到现在会亲手为我泡她特制的药茶。但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未捅破的窗纸。
转机出现在端午前夕。苏家丫鬟急匆匆跑来锦绣行:莫公子,小姐请您过去!
苏芷柔在药圃里等我,裙角沾着泥土,手里攥着一株刚挖出来的植物。
你看!她兴奋地指给我看根部,上次你说的那种可替代人参的草药,我找到了!
我蹲下身,近得能数清她睫毛:党参真的找到了
根据你描述的形态和生长环境...她突然意识到我们距离太近,耳根泛红却没有后退,药性还需验证...
苏芷柔。我第一次直呼其名,如果我请媒人上门提亲,你会答应吗
她手中的药锄当啷落地:你...我父亲...
只要你愿意,苏伯父那边我来解决。
她低头摆弄着党参叶子,声音几不可闻:你明知故问...
三日后,我带着改良后的药布配方登门。这配方不仅能防时疫,还对风湿有奇效。苏世仁看着跪在厅中的我,长叹一声:
老夫早该想到,你处心积虑接近柔儿...
父亲!苏芷柔急得跺脚,他救过我的命!
伯父,我奉上配方和地契,这是锦绣行五成股份的地契,无论您是否同意这门亲事,配方都归苏家所有。
苏世仁盯着地契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好小子,够狠。他扶起我,配方我收下,地契拿回去。我苏世仁嫁女儿,不图钱财,只图她幸福。
婚礼定在八月十六,月圆之夜。破庙的旧友们穿着我准备的新衣,坐在宾客席上;程远山作为男方长辈接受敬茶;苏芷柔凤冠霞帔,在洞房里等我掀盖头时,手里还捧着一本医书。
娘子大喜之日还看书我笑着挑开盖头。
她仰起脸,眼中星光点点:是你送的那本《岭南草药志》。她轻抚书页,从见到你那时起,命运就开始把我们往一起牵了。
我拥她入怀,嗅着她发间熟悉的药香。从雪夜弃婴到商贾新贵,这条路我走了二十年。而怀中的温暖提醒我,所有的艰辛都是值得的。
成婚后的第三个月,我在后院为苏芷柔辟出一间独立诊室。
这是...她推开雕花木门,惊讶地看见阳光透过特制的琉璃窗,将整个房间照得明亮又柔和。靠墙的百子柜上整齐标注着药材名称,诊桌旁还立着一面绣有经络图的屏风。
喜欢吗我从背后环住她,这样你就不用每天跑药铺了。
苏芷柔转身在我脸上轻啄一下:可病人怎么找来这里
我在锦绣行总号设了个登记处。我得意地展示一块木牌,上面刻着苏氏医馆·预约问诊,你的老病人们已经排到下个月了。
她眼眶微红:我以为成婚后...
以为我会让你相夫教子我轻抚她的发丝,那岂不是暴殄天物我娶的可是江南最好的女大夫。
开诊首日,我躲在屏风后观察。苏芷柔看诊时与平日判若两人——沉稳、专业,时而严厉时而温柔。当一位老妇人哭着感谢她时疫期间的救命之恩时,我的胸口涌起难以言喻的骄傲。
午休时,我发现她在翻看一本破旧的笔记。
这是什么
你当年在破庙里记录的药材辨识方法。她指尖轻触泛黄的纸页,我一直留着。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不一般。
我端出准备好的药茶:那苏大夫可否赏脸,与我这'不一般'的商人共进午餐
她笑着接过茶盏,阳光在我们之间的蒸汽中折射出七彩光晕。
婚后第二年夏天,药布生意突然遇冷。
库存积压近千匹。掌柜愁眉苦脸地汇报,都说天热用药布更燥...
我正欲开口,苏芷柔突然放下茶盏:荒谬!《黄帝内经》明言'春夏养阳',三伏天正是排寒湿的最佳时节。
我眼前一亮:娘子可有良方
她提笔写下一张配方:加入竹叶、荷叶等清凉药材,同时减少温热成分。我再写份'夏月养生指南',说明药布此时使用的妙处。
三天后,锦绣行挂出新招牌:三伏天养生特供药布——苏氏医馆监制。我特意设计了一种可拆解的包装:外层是苏芷柔亲笔写的养生要诀,内层才是药布本身。
限量发售,每日仅售五十匹。我对疑惑的伙计们解释,物以稀为贵。
果然,不出十日,药布供不应求。更有富家女眷专程来求苏大夫特制配方,顺便光顾店里的夏季薄纱。
你这奸商。苏芷柔晚上帮我按摩太阳穴时调侃,连我的名声都利用。
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苏大夫不喜欢
她笑着躲闪:喜欢...别闹,明天还要看诊...
月光透过纱窗,在她裸露的肩头洒下银辉。我吻着她指尖的药材清香,心想这就是人间至味。
如果有孩子,你想让他学医还是经商某个雨夜,苏芷柔突然问道。
我正帮她整理药材标本,闻言手一抖,差点摔了珍贵的雪莲:都行...或者都不学,随他喜欢。
她惊讶地抬头:我以为你会希望子承父业。
窗外雨声渐密。我放下药材,走到她身边坐下:我三岁起就为生存挣扎,没资格替任何人规划人生。握住她的手,尤其是我们的孩子。
苏芷柔眼中泛起泪光。她知道的,我每月仍会去善堂——那个由破庙改建的流浪孩童收容所,教孩子们识字算数。
莫小七。她突然连名带姓地叫我,这是极认真的征兆,如果有孩子,我要你答应一件事。
你说。
告诉他他父亲的故事。她抚上我的脸,不是商界传奇的莫掌柜,而是那个三岁就会做陶碗求生的小七。
雨声中,我紧紧抱住她。这个曾给我《千字文》的女孩,如今又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让我的过去成为骄傲而非伤痕。
对了,她突然破涕为笑,今天我教善堂的孩子认药,小虎说药材比你还难搞。
那小子!我佯怒,心里却暖融融的。小虎是目前破庙里最机灵聪慧的孩子。
苏芷柔从药柜深处摸出一个小坛子:我试着酿了甜药酒。
尝了一口,我差点喷出来:这哪是甜,分明...却在看到她期待的眼神时改口,...分明甜到心里。
她自己也喝了一口,顿时皱成包子脸。我们笑作一团,最后醉醺醺地相拥在药香弥漫的房间。半梦半醒间,我感觉她轻轻吻我的额头:
苦尽甘来,莫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