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丽思卡尔顿酒店的总统套房内,只剩下几盏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慕晚清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流光溢彩、却也埋藏了她无数血泪和恨意的城市。刚刚结束的欧洲商会晚宴上,与蒋玉兰那场短暂却充满了火药味的交锋,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此刻的她,神情平静,眼眸深邃,仿佛刚才那个言辞犀利、将霍家主母怼得哑口无言的女人,只是一个她偶尔扮演的角色。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与霍家的人接触,每一次被那些熟悉的、带着恶意或审视的目光包围,她内心那座由冰冷和理智构筑起来的堤坝,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冲击。恨意如同潜伏在深海的巨兽,随时都可能冲破束缚,将她自己也一同吞噬。
尤其是……在面对霍予夺的时候。
那种想要立刻杀了他、将他碎尸万段的冲动,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本能。每一次强行压抑,都需要耗费她巨大的心神。
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更加……冷酷。
复仇之路,才刚刚开始,她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和失误。
手腕上佩戴的一款看似普通、实则内置了特殊通讯装置的智能手表,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慕晚清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屏幕上闪烁的、代表着加密通讯接入的微小图标,眼神微凝。
是兰医生。
她走到房间内一个信号屏蔽效果最好的角落,按下了接通键。没有影像,只有经过特殊处理、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声音,通过微型骨传导耳机,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看来,你在江城的‘首秀’,进行得……相当成功。”兰医生那标志性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响起,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讽刺,“霍予夺的反应,比预想的还要剧烈。蒋玉兰也亲自下场了。你似乎……很享受这种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慕晚清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却没有回答他最后那个略带揣测的问题,只是淡淡地反问道:“最新的身体监测数据,有什么异常吗?”
这才是她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她的身体,是她复仇最大的资本,也是……最大的隐患。虽然经过三年的“改造”,她的体能和心脏功能都得到了惊人的提升,但兰医生反复强调过,这种提升是建立在极其精密和脆弱的平衡之上的,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仍然可能……带来不可预测的风险。
“数据……很有趣。”兰医生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属于研究者的、冷静的好奇,“每次与霍予夺接触后,你的心率、血压、以及几种关键的神经递质水平,都会出现异常的峰值波动。虽然幅度还在‘安全阈值’内,但……频率有些过高了。”
慕晚清的心,微微一沉。
她知道兰医生指的是什么。那是她每次强行压抑杀意和恨意时,身体不受控制的应激反应。
“你在……过度消耗自己。”兰医生的声音变得严肃了一些,“恨意可以提供强大的动力,但同时,它也是一把双刃剑。过于强烈的情绪,尤其是被压抑的负面情绪,对你现在这颗‘被修复’过的心脏来说,仍然是沉重的负担。”
“我能控制。”慕晚清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固执。
“你能控制你的行为,但你能完全控制你的生理反应吗?”兰医生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嘴硬,“别忘了,舒窈是怎么‘死’的。过敏只是诱因,真正压垮她的,是霍予夺带来的极致的精神刺激和绝望。你现在的身体,比过去的舒窈强韧百倍,但并非……无懈可击。”
舒窈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再次狠狠扎进了慕晚清的心脏。
是啊,她怎么能忘?
那种窒息的痛苦,那种心脏被生生撕裂的感觉,那种被全世界抛弃、连最后一丝希望都被碾碎的绝望……
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我知道了。”慕晚清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平静,“我会注意。”
“不仅仅是注意。”兰医生的语气加重了几分,“你需要学会……更聪明地复仇。直接的情绪对抗,固然能带来一时的快感,但也会让你自身承担巨大的风险。记住你的目标,是让他们付出最惨痛的代价,而不是……和他们同归于尽。”
慕晚清沉默了片刻。她知道兰医生说的是对的。她不能被恨意冲昏头脑,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毁掉这来之不易的复仇机会。
“商业狙击……进行得很顺利。”兰医生似乎是在给她时间消化,话锋一转,提到了另一件事,“霍氏内部因为那个项目,已经出现了不小的分歧。蒋玉兰的介入,更是加剧了这种矛盾。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我明白。”慕晚清点了点头,“霍家的内部矛盾,是我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利用蒋玉兰对她的敌意,利用霍氏内部元老对霍予夺的不满,挑拨离间,制造混乱,从内部瓦解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商业帝国……这远比直接的对抗,更加有效,也更加……安全。
“很好。看来你还没有完全被恨意冲昏头脑。”兰医生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记住,复仇是一场漫长的、需要耐心和智慧的博弈。保持冷静,控制情绪,利用好你手中的每一张牌。”
“还有……”兰医生顿了顿,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关于霍予夺……不要掉以轻心。他或许被情感和偏执所困,但在商业和权谋上,他依旧是一头极其危险的野兽。尤其是……当他开始怀疑一切,并且不择手段的时候。”
“我知道。”慕晚清淡淡地应道。她从未小看过霍予夺。正因为了解他的强大和可怕,她的复仇计划才需要更加周密,更加……狠辣。
“那就好。”兰医生似乎觉得该说的已经说完,“保持警惕。有任何超出预期的‘生理异常’,立刻联系我。”
“嗯。”
通讯被切断。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慕晚清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片璀璨却冰冷的夜景,久久没有动弹。
兰医生的警告,如同警钟,在她心头敲响。
是的,她必须更加冷静,更加理智。
恨意是她的燃料,但不能成为掌控她的缰绳。
情绪的波动,是她最大的弱点,也是霍予夺……唯一可能找到的、属于“舒窈”的破绽。
她必须……彻底抹去那些残留在身体和灵魂深处的、属于过去的痕迹。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双纤细却蕴藏着力量的手。这双手,曾经只能无助地抓住霍予夺的裤腿乞求,如今……却可以轻易地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但这还不够。
她需要的,不仅仅是肉体的力量,更是……内心的绝对冰封。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双冰冷的凤眼里,最后一丝因为兰医生警告而泛起的波澜,也彻底平复了下去。
只剩下,如同机器般精准运行的、复仇的程序。
霍予夺……蒋玉兰……
你们的试探,你们的敌意,都将成为我复仇之路上的垫脚石。
而我,会踩着你们的痛苦和绝望,一步一步,走向……最终的审判。
只是……
在内心最深处,那个连她自己都不愿触碰的角落里,似乎……依旧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身体本能的……悸动。
那是在听到兰医生描述霍予夺痛苦状态时,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异样感。
那是什么?
是残存的爱意?
不!绝不可能!
是……看到仇人痛苦的快意?
或许吧。
又或者……
是这具被修复、被改造过的身体,在面对那个曾经给予它极致痛苦、也曾给予它……唯一“温暖”(即使是虚假的)的男人时,不受控制的……条件反射?
慕晚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看来,剥离过去,重塑自我……这条路,比她想象的,还要更艰难。
而潜藏在冰冷恨意之下的……或许还有更复杂、更危险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