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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颜书瑶的世界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
十岁那年的一场高烧后,她眼中的色彩就像被谁用橡皮擦一点一点抹去,最终只剩下深浅不一的灰。医生诊断为后天性全色盲,无药可治。
书瑶,该出发了。母亲在门外轻声提醒。
颜书瑶放下炭笔,看了看画板上刚刚完成的素描——一座哥特式教堂,尖顶直指天空。即使没有色彩,她依然能通过明暗关系表现出建筑的庄严与美丽。
马上来。她应道,小心地将画作放入防水画筒。
今天是市立美术馆举办的青年艺术家联展,她的三幅素描作品入选。虽然不是什么大奖,但对一个二十二岁的美术学院学生来说,已经是难得的认可。
雨下得很大。颜书瑶撑着黑伞,跟在母亲身后走向地铁站。雨水在地面汇聚成细流,在她眼中如同一幅流动的水墨画。她习惯性地观察着周围景物的明暗变化,这是她看见世界的方式。
听说今天开幕式有钢琴表演,母亲边走边说,是那个很有名的青年钢琴家,叫季...季什么来着
季沉。颜书瑶轻声回答。即使不关注古典音乐,她也知道这个名字。季沉,二十五岁就获得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冠军的天才,媒体称他为钢琴诗人。
美术馆门前人头攒动。颜书瑶和母亲从侧门进入,直接去了展览区。她的三幅作品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自然光透过雨帘洒在画作上,形成一种奇妙的光影效果。
颜书瑶是吗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性走过来,我是这次展览的策展人林雯,你的作品很有感染力。
谢谢。颜书瑶微微鞠躬。
尤其是这幅《雨夜》,林雯指着中间那幅画,虽然只有黑白灰,但能让人感受到色彩的存在,很神奇。
颜书瑶笑了笑。这是她常听到的评价,人们总说她的画仿佛有颜色。但她自己已经十二年没见过任何色彩了。
开幕式在中央大厅举行。颜书瑶站在人群边缘,听着馆长和赞助商致辞。然后主持人宣布:下面有请著名钢琴家季沉先生为我们带来肖邦的《雨滴前奏曲》。
掌声中,一个高挑的身影走向三角钢琴。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颜书瑶也能看出那人的与众不同——不是外貌,而是一种气场,像是一幅黑白照片中唯一有色彩的部分。
季沉坐下,修长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短暂的静默后,音符如雨滴般落下。
颜书瑶闭上了眼睛。音乐像是有形状的,在她脑海中勾勒出画面。奇怪的是,这些画面竟然带着颜色——翠绿的树叶,湛蓝的天空,金色的阳光...就像她儿时记忆中的世界。
然后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看向钢琴方向时,季沉的周围竟然出现了淡淡的色彩。他黑色的西装泛着深蓝的光泽,钢琴漆面反射出棕红的色调,就连他手指下的琴键也不再是非黑即白,而是带着象牙般的温润。
颜书瑶倒吸一口冷气,抓紧了母亲的手臂。
怎么了母亲小声问。
颜色...我看见颜色了...她的声音颤抖着。
母亲惊讶地看着她,但没来得及追问,因为颜书瑶突然脸色煞白——就在一瞬间,那些色彩又消失了,世界重新归于灰暗。
演奏结束,掌声雷动。季沉起身致意,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人群,在颜书瑶身上停留了半秒。也许是因为她异常的反应,也许只是巧合。
你真的看见颜色了回程的地铁上,母亲急切地问。
只有很短的一瞬间,颜书瑶仍处于震惊中,而且只在他周围...就好像...他是带着颜色的。
母亲担忧地看着她: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颜书瑶摇头:等联展结束再说吧。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回到家,她立刻上网搜索了季沉的资料。维基百科显示他除了是钢琴家外,还是神经科学博士,研究方向是音乐对大脑的影响。一张媒体照片中,他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室里,神情专注地看着显微镜,与舞台上那个充满艺术气息的钢琴家判若两人。
颜书瑶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他的演奏视频。当《月光奏鸣曲》的旋律响起时,那种奇异的色彩幻觉又出现了。电脑屏幕周围泛着淡淡的蓝光,书桌上的铅笔呈现出木质的黄色,就连她自己的手也恢复了血色。
她猛地合上笔记本。色彩随之消失。
这太荒谬了。一个钢琴家的音乐怎么可能让色盲患者短暂恢复色觉但事实就发生在眼前,不容否认。
那一夜,颜书瑶辗转难眠。十二年来,她早已接受了自己永远活在黑白世界中的事实。但现在,一线希望出现了,哪怕它如此不合常理。

第二章
联展第三天,颜书瑶独自来到美术馆。她想再次验证那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季沉的音乐是否能让她看见色彩。
展厅里人不多,她站在自己的画作前,假装欣赏,实则等待。根据日程表,季沉今天下午会再来演奏一场。
喜欢这幅画吗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颜书瑶转身,呼吸为之一窒——季沉就站在她面前,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近距离看,他的五官更加立体,眉骨投下的阴影让那双深邃的眼睛显得格外神秘。
我...这是我的作品。她结结巴巴地说。
季沉挑了挑眉:颜书瑶
她点头,惊讶于他知道自己的名字。
林策展人向我介绍了你的画,他解释道,她说你用黑白灰表现色彩的能力很特别。停顿了一下,他又问,你真的能'看见'色彩吗
这个问题直击核心。颜书瑶犹豫片刻,决定实话实说:通常不能。但前天听你弹琴时,我短暂地看见了颜色。
她以为他会露出怀疑或惊讶的表情,但季沉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意思。我是研究音乐与大脑的,这种现象在理论上可能存在。
真的吗颜书瑶心跳加速。
音乐可以激活大脑的多个区域,包括视觉皮层。季沉的声音带着学者的冷静,理论上,特定频率的声波有可能暂时修复某些视觉缺陷。
所以...这不是我的幻觉
季沉看着她,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他整个人鲜活起来,像是黑白电影中突然出现的彩色镜头:我们可以做个实验。五分钟后我会弹奏德彪西的《月光》,你告诉我看到了什么。
他转身走向中央大厅的钢琴,留下颜书瑶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五分钟后,悠扬的琴声响起。颜书瑶闭上眼睛,任由音乐将她包围。这一次,色彩来得更加汹涌——银白的月光,深蓝的夜空,墨绿的山影...她甚至能看到音符本身,像金色的萤火虫在空中飞舞。
当她睁开眼睛,整个大厅都沐浴在柔和的色彩中。季沉坐在钢琴前,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是整幅画面中最明亮的所在。
演奏结束,色彩渐渐消退。颜书瑶发现泪水已经流满脸颊。十二年来的第一次,她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的美。
季沉走过来,递给她一块深蓝色手帕——在她眼中依然是深灰色,但她知道那是蓝色的,因为她看见过。
谢谢。她接过手帕,声音哽咽。
实验结果很明显。季沉说,我的音乐确实能短暂激活你的色觉。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确定。他坦诚道,但我想进一步研究这个现象。你愿意配合我做些测试吗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颜书瑶毫不犹豫地点头。任何能让她重新看见色彩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他们约好第二天在季沉的实验室见面。离开美术馆时,颜书瑶的心情如同久旱逢甘霖。她站在雨中,仰头望向灰暗的天空,第一次觉得它可能真的是蓝色的。

第三章
季沉的实验室在市立大学医学院顶层。颜书瑶按约定时间到达,发现门口已经站着一位年轻女性。
你好,我是苏雯,季博士的助理。女子微笑着自我介绍,他临时有个会议,让我先带你参观。
实验室宽敞明亮,各种高端仪器整齐排列。苏雯带颜书瑶看了fMRI设备、EEG监测仪和其他神经科学研究工具。
季博士对你的案例非常感兴趣,苏雯说,他昨晚熬夜查阅了大量关于色盲和音乐疗法的文献。
正说着,季沉推门而入。他今天穿着白大褂,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黑眼圈,但眼神依然锐利有神。
抱歉迟到了。他走到颜书瑶面前,会议拖得比预期久。
苏雯识趣地离开,留下他们两人。季沉示意颜书瑶坐下,然后打开电脑调出一组脑部扫描图。
我查了文献,历史上确实有过音乐诱发色觉的案例,但极为罕见。他指着屏幕,我猜测是你的视觉皮层和听觉皮层之间存在某种异常连接,而特定频率的音乐能激活这种连接。
颜书瑶听得半懂不懂,但季沉眼中的热情让她感到安心。
我们需要做一些基础测试,建立基准数据。季沉拿出一个EEG头套,这会记录你听音乐时的脑电波变化。
接下来的两小时里,颜书瑶听了各种类型的音乐,从古典到摇滚,同时季沉记录着她的脑部活动。大多数音乐对她毫无影响,只有季沉亲自弹奏的钢琴曲能唤起色觉。
有趣。测试结束后,季沉盯着数据说,不是所有钢琴曲都有效,只有我弹的特定几首能触发你的色觉。这可能是个人演奏风格的影响。
他沉思片刻,突然问:你愿意尝试一个实验性疗法吗
什么疗法
高频音乐刺激配合视觉训练。季沉解释道,理论上,长期刺激有可能重建你的色觉神经通路。
颜书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即使只有一线希望,她也想抓住。
他们约定每周三次治疗,地点在季沉的音乐工作室。离开实验室时,苏雯送她到电梯口。
季博士很少对研究课题这么投入,苏雯意味深长地说,你对他来说很特别。
颜书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微笑告别。回家的路上,她不断回想季沉专注工作的样子,那种全神贯注的神情让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魅力。
治疗开始后的第三周,颜书瑶发现自己能看见色彩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一次,在听完季沉弹奏的《梦幻曲》后,色觉持续了整整十分钟才消退。
进步显著。季沉记录着数据,嘴角微微上扬,你的大脑正在学习重新处理色彩信息。
颜书瑶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注意到他的左手指尖有细微的颤抖。季沉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迅速将手收回白大褂口袋。
你还好吗她关切地问。
只是有点累。他轻描淡写地说,但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像是忍受着某种疼痛。
那天治疗结束后,季沉送她到门口时突然说:下周我要去维也纳演出,治疗暂停一周。
哦...颜书瑶难掩失望,祝你演出成功。
季沉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点头:回来后再联系。
那一周对颜书瑶来说异常漫长。她尝试听季沉的录音,但录音无法产生同样的效果。世界又回到了单调的黑白灰。
季沉回来的前一天,颜书瑶收到一个快递,里面是一副特制的眼镜和一张手写卡片:试试这个,明天见。——季
眼镜看起来普通,但戴上后,当播放季沉专门录制的音乐时,镜片会产生微妙的光学变化,让她能短暂地分辨颜色。虽然不是季沉亲自演奏的效果好,但已经是巨大的突破。
第二天,颜书瑶早早来到工作室,想当面感谢季沉。推开门时,她听到里面有人在争吵。
...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一个陌生男声激动地说,医生明确说过你需要休息!
我没事,周城。季沉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但坚定,这个研究很重要。
比你的健康还重要比我们的婚礼还重要女声响起,颜书瑶的心猛地一沉。
她不该偷听,正要离开,门突然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美丽女子走出来,看到颜书瑶时明显愣了一下。女子身后跟着一个表情严肃的年轻男子,想必就是周城。
你是女子问,语气不算友善。
颜书瑶,季先生的研究对象。她小声回答。
女子——现在颜书瑶猜她应该是季沉的未婚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复杂:原来如此。我是林妍,季沉的未婚妻。
周城咳嗽一声:我们该走了,季沉需要休息。
他们离开后,颜书瑶站在门口,不确定是否该进去。季沉出现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吓人。
进来吧。他声音沙哑。
工作室里凌乱不堪,乐谱散落一地。季沉弯腰想捡,突然一个踉跄,颜书瑶赶紧扶住他。
你发烧了!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她惊呼道。
季沉苦笑着坐到钢琴凳上:维也纳演出后有点小感冒。
但颜书瑶直觉这不是普通的感冒。她想起之前注意到的手指颤抖,还有刚才听到的争吵...有什么不对劲。
你的未婚妻似乎很担心你。她试探着说。
季沉揉了揉太阳穴:林妍总是大惊小怪。他转移话题,眼镜有用吗
很有用,谢谢你。颜书瑶犹豫了一下,季先生,如果你不舒服,我们可以改天再...
叫我季沉。他打断她,今天想听什么
没等她回答,他的手指已经落在琴键上。是肖邦的《夜曲》,颜书瑶第一次听他弹这首。音乐如月光般流淌,色彩再次在她眼前绽放——但这次,色彩中夹杂着不祥的暗红,如同季沉眼中隐约的血丝。
弹到一半,季沉突然停下来,双手抱头,表情痛苦。
季沉!颜书瑶冲上前。
药...抽屉里...他艰难地指示。
她找到一个小药瓶,上面贴着复杂的医学名称。季沉吞下两粒,几分钟后症状似乎缓解了。
这是什么药颜书瑶不安地问。
偏头痛。他简短地回答,但眼神闪烁。
颜书瑶知道他在撒谎,但没再追问。她帮他收拾好工作室,坚持叫车送他回家。分别时,季沉突然抓住她的手:别告诉任何人今天的事,尤其是林妍。
他的手冰冷而颤抖,但握得很紧。颜书瑶点头答应,心中却充满不安。
那天晚上,她查了那个药物名称。结果显示它是一种强效止痛药,常用于脑瘤患者...

第四章
颜书瑶连续三天没收到季沉的任何消息。她发了短信询问他的健康状况,但只得到简短的回复:好多了,下周见。
周末,她决定去美术馆散心。站在自己的画作前,她不禁想,如果没有遇见季沉,她的世界将永远停留在黑白灰中。而现在,即使色彩只是昙花一现,也足以让她对生活有了新的期待。
颜小姐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转身看到林妍站在身后,一身得体的米色套装,妆容精致。
林小姐。颜书瑶礼貌地点头。
林妍打量着她的画:季沉说你的画很特别,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停顿了一下,她突然问,你们的研究进行得怎样了
很顺利。颜书瑶谨慎地回答,季先生...季沉帮了我很多。
他总是这样,对研究项目全身心投入。林妍的语气带着微妙的情绪,有时候甚至不顾自己的健康。
颜书瑶不知该如何接话。林妍似乎也没期待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们认识十年了,从大学开始。他这个人...看起来理性冷静,实际上比谁都固执。
阳光透过天窗洒在林妍身上,颜书瑶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钻戒闪闪发光——在她眼中依然是灰色的,但她知道那一定是璀璨夺目的。
他最近身体不好,林妍直视颜书瑶,医生建议他暂停所有工作,但他坚持要继续你们的研究。你知道为什么吗
颜书瑶心跳加速:我...我不知道。
因为他认为这个发现可能帮助更多人。林妍苦笑,典型的季沉式理由,永远把别人放在第一位。
她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颜书瑶:如果他再出现不适,请立刻联系我。他的情况...比他自己承认的要严重得多。
颜书瑶接过名片,手指微微发抖。她应该告诉林妍那天看到的情况吗但季沉要求她保密...
林妍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他是不是又头痛发作了是不是在你面前吃了药
颜书瑶的沉默已经回答了问题。林妍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他最近癫痫发作越来越频繁...
癫痫颜书瑶震惊地抬头,不是...脑瘤吗
这次轮到林妍惊讶了:他告诉你脑瘤的事了
不,我...我查了那个药...
林妍的表情复杂起来:看来他比我想象的更信任你。她压低声音,是的,季沉有脑瘤,位置很危险。手术风险太大,所以一直采取保守治疗。但最近肿瘤长大了,压迫到更多脑区...
颜书瑶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墙壁。
下个月他必须做手术,否则...林妍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所以请理解,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他的健康。你们的研究能否暂停一段时间
颜书瑶机械地点头,脑海中一片混乱。季沉病得这么重,却还在为她治疗...为什么
回到家,她翻出这段时间季沉为她录制的所有音乐,一首接一首地听。随着音乐,色彩时隐时现,每一抹颜色都像是季沉生命的碎片,短暂而珍贵。
手机突然响起,是季沉发来的消息:明天能来工作室吗我有新发现。
颜书瑶盯着这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该如何回复。最终,她只回了一个字:好。
第二天,她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一会儿。季沉正在调试一套新设备,看起来气色比上次好多了。
这是改良版的色觉刺激仪,他兴奋地介绍,结合了特定频率的光脉冲和音乐,理论上可以延长你的色觉持续时间。
颜书瑶看着他专注工作的侧脸,想起林妍说的话。这个人明知自己病情严重,却还在为她研究治疗方法...
季沉,她突然开口,你的脑瘤...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放下手中的工具:你查到了。
为什么不接受手术
风险太大。他转身面对她,位置靠近听觉和记忆中枢,手术后我可能再也弹不了钢琴,甚至记不住音符。
颜书瑶终于明白了他的执着:所以你希望在手术前...完成这个研究
季沉的眼神柔和下来:部分原因是的。但更重要的是...他停顿了一下,看到你重新发现色彩时的表情,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画面。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刺入颜书瑶的心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季沉的感情早已超出了研究对象的范畴。而这是多么荒谬又可悲——她爱上了一个有未婚妻的、可能不久于人世的男人。
你应该优先考虑自己的健康。她艰难地说。
季沉走近一步,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颜书瑶,你知道吗在你出现之前,我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是你让我想起,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都值得为之冒险。
他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的下唇,这个亲昵的动作让颜书瑶浑身颤抖。理智告诉她应该后退,但身体却无法动弹。
你和林妍...她小声说。
我和林妍的婚约是家族安排的,季沉苦笑,她其实爱的是周城,我的主治医生。我们维持这个表面关系,只是为了让双方父母安心。
这个意外的坦白让颜书瑶瞪大眼睛。季沉趁机俯身,轻轻吻了她的额头:现在,让我们继续工作吧。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这句话像咒语一样萦绕在颜书瑶心头。接下来的几周,她配合季沉完成了所有测试。改良设备确实有效,她的色觉持续时间从几分钟延长到了半小时。
季沉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候他能连续工作几小时,有时候却突然头痛欲裂,不得不中止实验。但他拒绝讨论手术的事,总是轻描淡写地带过。
六月初的一个下午,颜书瑶来到工作室,发现季沉异常兴奋。
我找到了关键点!他拉着她到电脑前,指着屏幕上的脑部图像,你的视觉皮层对G大调特别敏感,尤其是当和弦以特定方式分解时...
他迫不及待地坐到钢琴前,弹奏了一段旋律。色彩在颜书瑶眼前爆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鲜艳持久。
太神奇了!她惊叹道,贪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色彩——钢琴的棕红,季沉白衬衫的纯白,窗外树叶的翠绿...
季沉微笑着看她,突然脸色一变,双手抱住头。这次发作比以往都剧烈,他直接从琴凳上摔了下来。
季沉!颜书瑶冲过去扶住他,同时掏出手机打给林妍。
等待救护车的时间里,季沉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最后一次清醒时,他紧紧抓住颜书瑶的手:别怕...无论发生什么...记住这些颜色...
然后他陷入了昏迷,再也没有醒来。

第五章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刺眼得让人流泪。颜书瑶坐在长椅上,手中紧攥着季沉给她的那副眼镜。林妍和周城在不远处与医生交谈,表情凝重。
肿瘤压迫到了脑干,周城走过来对颜书瑶说,必须立即手术。
成功率有多少她声音嘶哑。
周城犹豫了一下:百分之三十...也许更低。
林妍红着眼睛补充:即使成功,他也可能失去音乐记忆,甚至部分人格...
颜书瑶闭上眼睛。季沉曾经说过,音乐是他的生命。如果手术后他再也记不住音符,那对他来说与死亡何异
他知道这些风险,周城说,所以一直拒绝手术。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早上。颜书瑶请求在术前见季沉一面。病房里,他安静地躺着,像一尊苍白的雕像。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戴上那副特制眼镜,用手机播放他最后为她创作的那段旋律。
色彩再次出现,但这次带着悲伤的蓝调。她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季沉,我看见了...所有颜色都看见了...所以你必须回来,为我弹更多曲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到他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
手术持续了十二个小时。颜书瑶、林妍和周城在等待室里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当手术灯终于熄灭时,三人都站了起来。
主刀医生走出来,表情疲惫但平静:手术很成功,肿瘤完全切除了。
林妍喜极而泣,周城紧紧拥抱她。颜书瑶站在原地,双腿发软。
但是,医生继续说,由于肿瘤位置特殊,病人可能会有些...后遗症。具体程度要等他醒来才知道。
季沉被转入ICU观察。探望时间严格受限,颜书瑶大多时候只能通过周城了解他的情况。第三天,周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醒了,认知功能基本正常。坏消息是...周城犹豫了一下,他似乎失去了所有关于音乐的长期记忆。不记得自己是个钢琴家,也认不出任何旋律。
颜书瑶的心沉了下去:那他...记得我吗
周城摇头:短期记忆也有损伤。他记得最近几个月的事,但很模糊。
这比颜书瑶预想的要好,至少他还记得她存在。她获准进入ICU探望时,季沉正望着窗外发呆。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眼神陌生而困惑。
你是...他虚弱地问。
颜书瑶。她强忍泪水,你的...研究对象。
季沉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回忆:色盲治疗...
她点点头,拿出那副眼镜。季沉盯着它看了很久,突然说:蓝色...这副眼镜的镜框是蓝色的,对吗
颜书瑶惊讶地看着他:你...你能看见颜色
只有一些片段...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像梦一样...我记得音乐能让你看见色彩...但我不记得那些曲子了...
他看起来沮丧而困惑。颜书瑶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季沉凝视着她,眼神渐渐柔和:你的眼睛...是浅褐色的,像蜂蜜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准确描述她眼中的色彩。颜书瑶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季沉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动作温柔而熟悉,即使记忆消失,某些本能依然存在。
康复过程漫长而艰难。季沉出院后,林妍正式解除了婚约,和周城一起去了国外。颜书瑶则成了季沉最频繁的访客。
她带他去听音乐会,希望熟悉的旋律能唤醒他的记忆;她给他看她画的画,现在她的色觉已经能持续几个小时了;她甚至尝试教他简单的钢琴曲,但季沉的手指似乎忘记了如何与琴键交流。
没关系,每次失败后,他总是这样安慰她,至少我现在是个不错的听众。
夏天结束时,颜书瑶的毕业作品《色彩记忆》在青年艺术家年展上获得大奖。这是一系列描绘音乐与色彩关系的画作,灵感全部来自她和季沉的经历。
展览开幕那天,她推着轮椅上的季沉(他的平衡感还没完全恢复)参观每一幅作品。在一幅名为《G大调》的画前,季沉突然要求停下。
画中是颜书瑶记忆中季沉弹钢琴的样子,周围环绕着色彩的音符。
这首曲子...季沉皱起眉,我好像...
颜书瑶屏住呼吸。季沉闭上眼睛,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一下,两下...然后是一个完整的节奏。
《雨滴前奏曲》...他喃喃道,肖邦的...
记忆的闸门似乎打开了一条缝。接下来的几周,越来越多的音乐片段回到季沉脑海中。他的手部肌肉记忆也在慢慢恢复,能够弹奏一些简单曲目了。
深秋的一个下午,颜书瑶在画室工作时收到季沉的短信:能来工作室一趟吗有惊喜。
她放下画笔,心跳加速。自从生病后,季沉很少用惊喜这个词。
工作室的门没锁,她推门而入。季沉坐在钢琴前,背对着她。
季沉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久违的灿烂笑容:闭上眼睛。
颜书瑶照做。熟悉的旋律响起——是那首他专门为她创作的G大调曲子,她以为随着他的失忆永远消失了。
色彩在她闭着的眼皮下绽放。当她睁开眼睛时,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依然能看见——季沉周身笼罩着柔和的金光,钢琴是温暖的棕红,窗外的枫叶是燃烧的橘红...
你想起来了...她哽咽着说。
不是全部,季沉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但足够重要的部分都回来了。他轻轻擦去她的泪水,包括我是如何爱上你的。
他吻了她,温柔而坚定。在那个吻中,颜书瑶看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颜色——那是爱的颜色,无法用任何颜料调配,却真实存在。
后来,季沉没能完全恢复演奏家的水准,但他转行做了音乐治疗师,专门帮助像颜书瑶这样的特殊患者。颜书瑶则成为知名艺术家,她的音乐色彩系列画作在国际上广受好评。
他们一起生活在一栋能看到四季色彩变化的房子里。每天清晨,当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床上,颜书瑶都会惊叹于这个世界的美丽色彩。而季沉总会吻着她的额头说:比起你眼中的世界,你才是更美的风景。
在经历了黑白灰的漫长岁月后,颜书瑶终于明白,真正的色彩不在于眼睛能看到什么,而在于心能感受到什么。而季沉,就是那个让她的心看见所有颜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