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坤宁宫的床榻上,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喉间翻涌的血腥气提醒着我,那杯鸩酒正在侵蚀最后的生命。
娘娘,该上路了。
萧晚晚的贴身宫女捧着空杯,锦缎裙摆纹着金线牡丹,正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门外忽然传来金戈相击之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是大哥来接我回家了吗
我气若游丝地呢喃着,勉力支起身子,却见一簇簇火光在窗外涌动。
北风卷雪撞开朱门,我透过漫天血雾,看见大哥银甲上插满箭矢,握着长枪,浑身浴血,却仍固执地朝着我踉跄前行。
阿音...他刚到门口时,轰然跪地,眼睛里溢满对我的担忧。
我迷糊中想伸手去触碰他的脸庞,但此时毫无力气,刚举起又垂落下来,腕间的翡翠镶金玉镯应声而碎。
这手镯是去年生辰大哥托人从江南捎来的,这会正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我捏起一块碎玉攥在手中,渐渐地碧玉在手心被染成血色。
剧痛撕裂心肺的瞬间,我仿佛听见魏寻在霞光寺诵经的声音。
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上,他的额头磕出血印,青衫浸透山雾。檀香缭绕中,木鱼声与我的心跳渐渐重合。
01
小姐小姐醒醒!
是婢女小慈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坐起,吩咐小慈拿来铜镜。
菱花镜里映出十五岁的容颜。
妆台上搁着未完成的荷包,银针穿过蓝色丝线,正是要绣给齐陌的香囊。
窗外玉兰开得正好,细碎花瓣落在二哥昨日送来的《法华经》上。
轻咬下唇,真实的痛楚让我浑身战栗。
镜中少女穿着月白襦裙,发间戴的还是去年生辰母亲送的并蒂莲金簪。
我颤抖着抚上心口,那里没有鸩酒灼烧的剧痛,只有剧烈的心跳震得指尖发麻。
备车。
我霍然起身,锦衾被掀落在地,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向门外跑去。
小慈提着绣鞋在身后呼喊,却见我撞翻迎面而来的婢女。
婢女托盘中的茶具顿时全都掉在地上。
青瓷碎裂的声响惊飞檐下燕子,就像前世萧晚晚摔碎凤印时,坤宁宫内那些四散奔逃的宫人。
小姐恕罪,婢子该死。
婢女诚惶诚恐的跪地求饶,换作前世,自己定是要拉她去杖责,但此刻已然没了那心思。
挥手示意她退下,她连碎片都没来得捡,就倒退着走远了。
小慈这时才追上自己,她蹲身为我穿好绣金缎鞋。
晨雾未散的回廊尽头,萧准之听到声响后,收枪而立,银白枪尖还凝着朝露,映得他蓝色劲装愈发英气逼人。
妹妹这般匆忙是打算去哪儿
看他踱步走来,恍惚间又与那个雪夜重合——他满身是血朝自己踉跄而来,有着同样关切的眼神。
倏的眼泪就模糊了视线,泪珠簌簌而下。
我快步扑向那道熟悉的身影,紧紧揪住他的衣襟。
哥哥!温热的泪顺着脸颊滴进衣襟,前世萧府满门惨状在脑海中翻涌。
萧准之低笑着抚上我的发顶,带着兄长独有的纵容。
阿音,再过两月就要及笄了,这般冒失,日后如何见人
他身上苏合香混着朝露气息,比记忆里更让人安心。
你永远是我的哥哥。
我将脸埋进他怀中,贪恋着这失而复得的温暖。
直到他轻声询问,才惊觉自己此时鬓发凌乱,襦裙歪斜,没有了往日的端庄模样。
呵,今时自是不同往日的,我萧玉音,一定要让太子齐陌跟庶妹萧晚晚付出惨痛代价!
我要进宫。话一出口,便见他眉间微蹙,我又解释,二哥是太子伴读,我许久没见他了......
大哥眼底疑虑这才渐散,却仍将我按坐在石凳上,用过早膳再去。
我乖巧点头。
看着他转身吩咐婢女的背影。
暗下决心——这一世,定要赶在下月圣旨到达前,护住哥哥们和萧府。
02
朱雀街的梧桐树正抽新芽,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与记忆交叠。
我攥紧袖中玉梳子,那是魏寻去年赠我的生辰礼。
前世并不明白此物含义,因为家庭利益当前,无暇顾及他的情意。
直到生命消散后,身死的第二日,灵魂飘荡在霞光寺上空。
看见魏巡对着九百九十九个台阶,一步一叩,额间洇红,膝盖青紫,血迹在青灰色石阶上晕开一朵朵凄艳的花。
他跪在佛前时,那双曾经握剑的手,双手虔诚地合十,声音暗哑却字字坚定。
我愿以余生为祭,只求换她一个来生。
此后,佛堂中木鱼声、诵经声日夜不绝。
至于后来——灵魂消散后我也记不清了。
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薛贵妃的有仪殿。
萧姑娘请留步。朱红殿门前,侍卫长枪交叉拦住去路。
我仰头望着巍峨的宫殿,琉璃瓦上掠过一群白鸽,羽翼拂过飞檐时,风铃发出脆响。
劳烦通传薛贵妃娘娘,就说...话音顿住时,指尖抚过腰间宫绦,我忽然绽开明媚笑意,我有事找工部尚书家的公子。
其实我也在赌,前世魏寻这个时候,是断然不和会自己单独见面的。
因为他的出身——据说是薛贵妃流落民间的远亲,双亲早亡后被接入宫抚养,寄人篱下的日子,所以他处处慎之又慎。
侍卫怔愣的瞬间,我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松木香混着墨香的气息漫了过来,似在春风里泛起涟漪。
萧姑娘,是有事找我
我转身时故意踩到裙裾,整个人向前倾倒,惊呼:魏公子。
预料中的松木气息扑面而来,他扶住我胳膊的手掌温热,指节处还沾着未洗净的墨痕。
萧姑娘小心。
他的声音比记忆中清朗许多,尚未染上经年诵经的沙哑。
借力站稳的瞬间,我指尖紧扣他玄色袖口,腕间碧色玉梳顺着广袖滑落在地。
魏寻眼底欣喜一闪而过,明明瞧见了,却还故作冷静。
御花园的桃花开得正好,我踮脚折下一枝,转身插在他襟前。
魏公子可知‘人面桃花相映红'花瓣拂过他骤然泛红的耳尖,落在绣着暗纹的衣领上。
假山后传来细微的环佩叮咚,我瞥见明黄衣角闪过,随后笑意渲染眉梢。
踮起脚尖贴近他耳边,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松木香,带着祈求的语气。
公子若是不娶我...泪珠恰到好处地坠在他手背,明日秦淮河便要多个冤魂了。
胡闹!
果然不出所料,威严的声音自假山后传来。
明黄龙袍拂过嶙峋的石头,皇帝手中捏着半块杏仁酥——想必是刚从薛贵妃宫里过来。
我慌忙准备要跪,却被魏寻下意识护在身后。
这个动作让帝王眼底闪过异色,我清楚看见他摩挲着玉扳指,那是帝王思考时的习惯。
皇帝先是看了看魏寻,随后又看了看我,最后落在魏寻张开的双臂上,忽而轻笑出声。
你真喜欢萧将军家的女儿
皇帝摩挲着扳指,眼底翻涌着矛盾,本欲借太子联姻制衡军功赫赫的萧家,可魏寻作为寄养在薛贵妃名下的私生子,自小长在跟前,自己已是对不起他母亲,又怎忍心让他难过
此时我的心咚咚直跳,冷汗浸透中衣,指尖在魏寻玄色锦袍上揪出褶皱。
若他此刻退缩,下月圣谕将我赐婚太子,届时想扳倒齐陌,只怕比登天还难,就在掌心渗出汗时。
魏寻突然跪地,声如金石。
恳请陛下赐婚,我愿娶萧玉音为妻,此生唯一的妻!
我震惊了,指尖还停留在他衣袍的褶皱里。
望着他挺直的脊梁,忽然惊觉自己从前竟将这份滚烫情意,错认成了寻常喜欢。
暮春的风忽然转了方向,将我的披帛吹到魏寻臂弯。
03
很快圣旨就下到了萧府,三日后完婚。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赐婚圣旨,全家都没有反应过来。
父亲戍边未归,母亲素来温婉寡言,祖母掌家。
当祖母得知是我自己求来的亲事,便也依了我。
两个哥哥连夜采办十里红妆,金丝绣的鸳鸯锦缎、鎏金缠枝烛台...堆满了西跨院。
三日后,萧府朱漆大门悬起九凤朝阳喜灯,廊下红绸翻飞。
正当宾客盈门时,父亲风尘仆仆自北疆归来,铁甲未卸便将我搂入怀中。
囡囡大喜,连老天爷都按停了战鼓。
自听闻我婚讯,二房赵氏母女便深居香兰院,今日却突然现身,同我说了几句不轻不重的恭喜话。
太子齐陌只觉一阵头痛,明明自己葬身火海了,为何此刻会出现在东宫
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被一个大胆的想法给震惊住了。
猛地掐了一把大腿,是真实的痛,于是向门外喊道。
来人
很快一众宫女侍从就鱼贯而入。
今昔何昔
齐陌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众人。
景明二十三年,春。
话音落地,齐陌登时从床榻上坐起,萧玉音及笄之年!
萧泽今日没来伴读
短暂的怔忡后,齐陌很快冷静下来,接受重生事实的同时,心底泛起不祥预感。
回太子殿下,萧玉音今日成婚,萧泽告假了。
宫女话刚落,齐陌快步上前扣住她手腕:她与谁成亲
剧烈头痛袭来,他又不得不松开手,扶住额角。
见殿下失态,宫女们面面相觑,齐刷刷跪地。
最伶俐的小宫女颤声道:您三日前跌入太平湖,昏迷至今...萧府联姻对象,已换成魏寻。
整个东宫的人都知道,陛下有意将萧玉音许给太子。
齐陌瞳孔骤缩。萧玉音竟改嫁给魏寻
——难道她也重生了
齐陌按了按额间,立马吩咐更衣。
04
红绸垂落的闺房里,小慈正将珍珠玉钗推入发间,胭脂的香气裹着凤冠金饰的凉意。
我望着铜镜里浓艳又熟悉的妆容。
忽生荒诞笑意——上一世萧家因军功遭忌,我成了太子妃,生生拆散齐陌与萧晚晚。
如今主动让出这条联姻路,倒要看这对璧人如何谢我这份,成全。
想来也是可笑,明明我们四人,是从小到大的玩伴。
就因为萧晚晚屡次挑拨离间,齐陌便冷落了我,本也无意同流,我觉得自在些也好。
但叫人齿冷的是,她竟把我被迫疏离的姿态,当作攻击我的利刃。
成婚后,齐陌看我的眼神里满是嫌恶,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箭,将曾经的情分扎得千疮百孔。
说到齐陌——好像自重生后,还未见过他。
工部尚书——薛府朱红大门外挂满红绸,喜庆的鞭炮声接连响起,碎红纸屑落满石阶。
到了,请新娘下轿!
喜婆欢快的声音自轿外传来,我心里沉甸甸的,总觉得成婚这事安排的太过突然。
在我愣神的片刻,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自轿帘外探了进来。
我没有犹豫,立马把手覆了上去,刚踏出轿子,脚底一空,就被他坚而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打横抱在怀里。
周围一阵唏嘘声,艳羡与惊叹交织。
我隔着盖头看不清他的神色,我想此刻他的心情也是复杂的吧
在他温暖的臂弯里,思绪不由的飞到上一世。
我在坤宁宫的红烛下熬过十年孤寂。
为保萧家荣耀,我咽下所有委屈,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侍奉太后恭谨,待妃嫔如亲人。
可齐陌连正眼都不肯瞧我,更遑论圆房。
直到萧晚晚入宫,她买通我身边最信任的宫女,日日在我饮食里掺毒。
弥留之际,我气若游丝求见齐陌,她却笑得花枝乱颤。
姐姐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一切都是陛下默许的。
那一刻,我的心彻底凉透。
我终于明白,如今战事平定,萧家再无利用价值,齐陌早已将我视作眼中钉,迫不及待要拔除了。
想着想着,不觉间眼泪就淌了下来。
魏寻感受到臂弯的湿意,微微一顿,随后对着怀中人,柔声宽慰。
音儿,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
魏寻以为她是害怕这大场面,喜极而泣,实际她是在伤怀从前。
就这样被他抱着一路进了正厅。
正厅内,皇上跟薛贵妃都来了,工部尚书薛欲也在。
礼成,送入洞房。
走完婚礼流程,被魏巡牵着往婚房去的时候,我在一片嘈杂声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见过太子殿下。
魏寻与齐陌擦身而过时,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齐陌指尖微蜷,本欲晾他片刻,瞥见高台上皇帝含笑的目光时,终是虚扶了一把。
魏大人好福气。话音未落,戴着鎏金扳指的手从怀中勾出锦盒,这是本宫给太子妃...不,魏夫人的薄礼。
我透过盖头,看着面前递来的精美雕花紫檀木盒,并不打算伸手。
最后还是魏寻接了,转手递给了我身后的小慈。
齐陌的目光停留在两人牵着的红绸上,红线绣的并蒂莲如银针,直直刺进他的眼底,灼得眼眶生疼。
婚房内,我坐在床沿,知道今夜定不平静。
我掀起盖头,望向垂手而立的小慈。
萧晚晚来了吗
来了,在正厅吃席呢。
小慈答的很是恭敬。
我就知道,平时她是没什么机会出府的,这次怕是为了见齐陌而来。
红烛突然爆出灯花,我利落地起身,凑近小慈耳畔吩咐了几句。
小慈听后很是震惊,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我深知从前那个任人揉捏的萧玉音,绝不会这般阴鸷狠绝。
很快,小慈就出了屋子,我重新覆上盖头,等魏寻回来。
05
萧晚晚在水榭的石凳上憩息,云鬓凌乱,醉意醺红了双颊,果子酒的甜腻还在舌尖打转,又揣着不知谁塞的纸条,这才来后院透气。
当瞥见齐陌身影,萧晚晚眸光一亮,踉跄着扑过去,藕荷色衣袖缠住他手臂。
齐陌哥哥!
齐陌冷脸甩开,警惕扫视四周。
齐陌,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萧晚晚眼眶泛红,语气带着醉意的颤音。
齐陌揉了揉眉心,正要开口安抚,看见石桌上那盏不知何时摆上的热茶,这会正冒着白雾,于是顺手就倒了一杯。
喝点醒酒。
茶水下肚,她突然脸色绯红,猛地扑进齐陌怀里,手顺势攀上了他的脖颈,唇瓣红的滴血,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畔。
齐陌哥哥,我们已经很久没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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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着丹寇的指尖滑进衣襟,红唇顺着顺着锁骨而上。
饶是齐陌如何清醒,此时温香软玉在怀,也是乱了分寸,衣袂纠缠间,茶香混着酒气在夜风里蔓延。
不多时,我听见凌乱的脚步声,我知道是魏寻来了。
心抑不住的怦怦直跳,纵使上一世活了二十五年,此刻对男女之事还是害怕的。
魏寻看着盖头下,日思夜想的人儿,嘴角上扬,微醺的醉意在此刻泛了滥。
音儿,我终于娶到你了!
声音里裹着难以克制的欣喜,一直以来,他都认为,齐陌虽不喜萧玉音,但会为了稳固皇权娶她为妃。
绣着腾云纹的靴尖停在我面前,他带着酒气,替我轻柔的揭开盖头。
随着红稠盖头滑落,我抬眼撞进他温柔的眸光里。
他带着醉意在我旁边坐下,指腹摩挲着我的脸颊,像在触碰最珍贵的宝物。
烛火将他的轮廓镀上暖金,乌发金冠,面容俊朗,眼底有着藏不住的缱绻爱意。
叩叩...
敲门声拉回我翻飞的思绪,透过烛火映照的雕花门,看到外面是小慈的身影。
魏寻在小慈开门的那刹,也讪讪得收了手,同我一并坐在床榻边。
小慈刚进来,就看见两人并排坐,一时之间,有些踌躇。
但说无妨。我柔声说道。
既已跟他成婚,以后要做的事还很多,避讳反而会让夫妻离了心。
后院那边......
小慈压低声音,目光与我短暂交汇,随后轻轻颔首。
我瞬间明白,鱼儿上钩了,唇角笑意倏然漫开。
夫君,可要看场好戏
不等他回应,我已牵起他微凉的手,直奔后院而去。
06
暮色渐浓,薛府灯光通明。
满座宾客推杯换盏,皇帝也是难得的酒意醺然,薛府喜庆的氛围让他忘却了宫廷束缚,不由地就喝多了点。
后院已备下罕见烟花,请大家移步观看。
得我授意的家仆立于厅前,扬声宣告。
随着一声巨响,绚烂烟花在夜空炸响,金树银光的烟火点亮夜幕。
水榭中,齐陌跟萧晚晚衣衫凌乱,未及整理便僵在原地。
四周围观的宾客蜂拥而至,惊呼声此起彼伏。
这...这不是太子殿下吗
人群中爆出一声惊呼。
还有萧府庶女。
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漫开,比起空中绽放的烟花,眼前这皇家丑闻显然更令人血脉偾张。
萧定弦听着人群的议论,挤进了最前面,当看到是自家女儿时,瞬间暴喝如雷,用足了力道甩下一记耳光。
真是辱我萧府门楣,孽女!
萧晚晚跌坐捂着脸,泫然欲泣,一副楚楚的模样。
齐陌在听到萧晚晚被打后,才堪堪回过神来,扣住萧定弦再次扬起的手腕。
我也赶紧上前,拉住父亲,柔声劝说。
父亲,切勿动气,身体要紧。
瞥见两人凌乱的衣襟,我心里着实狠狠地畅快了一番,上一世的羞辱还历历在目,这一次只是开始。
皇帝虽然子嗣不多,但经此闹剧,我开始好奇太子之位,还能否坐得安稳
再次抬眸时,我看齐陌也正用疑惑的眼神看我。
我故作无辜的眨了眨眼,把头靠向身边魏寻的肩臂,随后垂眸敛下眼底翻涌的快意。
齐陌看着萧玉音依在他人怀里,觉得分外刺目,这感觉犹如一柄寒刃,扯的胸口鲜血淋漓。
这一番动静自然也就惊动了皇帝,众人看到皇帝朝这边走来时,纷纷让开了道。
皇帝带着薛贵妃款步而来,当看到大家的注意不在烟花时,于是也凑近跟前。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就是七窍生烟,袍下的手指紧紧蜷起,若不是碍于眼下人多,恐怕早已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太子,这成何体统!
皇帝苍老的怒喝声,令齐陌和萧晚晚如遭雷击。
齐陌哥哥...
萧晚晚害怕的攥住齐陌衣摆,怯生生的样子,惹得他一阵疼惜。
儿臣与晚晚情投意合,恳请父王成全!
齐陌猛然屈膝跪地,玉冠下的眉眼染着执拗。
萧晚晚初次面见皇帝,也跟着一道跪了下来。
皇帝盯着这个自己亲手教养的储君,看着他竟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这等丑事,还要为个庶女自降身份。
瞬间,龙颜骤变,厉声道:立刻给我滚回东宫,禁闭三月,抄《礼记》十遍!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觉得撂了脸面,袍袖一挥,转身怒气离开,薛贵妃忙不迭的跟在身后。
众人看皇帝一走,顿时也没了兴致,但这个话题却成为日后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07
转眼春深,自婚后我与魏寻暂居薛府。
陛下给魏寻提了官职,从工部主事擢升郎中,官阶连跳四级,虽无实权,到底也是体面了。
暮春的日光斜斜探进窗棂,我望着伏案研究水利图的魏寻,忽然开口。
我想购置新宅。
早该如此。他放下手中图纸,对我微笑。
总借住在薛伯父府上,倒是我疏忽了。
关于为何他姓魏这个问题,他说这个名字与‘未寻’同音。
自己是被人遗弃在薛府的,当时薛父想等他家人来寻他,如果无人找,那便一直用魏寻这个名字。
听着他淡淡的语气,我对他的心疼又多了几分。
父亲在我成婚回门后,也启程去了北疆,这次大哥萧准之也随队前去,听父亲意思,是让他提前历练。
新购置的府邸,我选在了萧府隔壁,原因很简单,能时常回府看望哥哥跟母亲,其次......
今日一如往常,我去萧府串门。
妹妹你来了。
我刚踏进萧府门槛,二哥萧泽就眉眼挂笑地迎了过来。
嗯,今日巳时了,二哥怎没去大理寺上值
我看着他,眼中带着疑惑,往常这个时候他定是不在府中的。
他温热的掌心覆在我的肩头,目光灼灼。
正巧休沐。喉结滚动间,向来洒脱的二哥,难得显出几分局促。
我轻笑出声,揶揄道:是二哥有喜欢的姑娘了
你能帮我约下周韵吗
听到周韵二字,瞬间刺破回忆。
是刑部侍郎周全幼女——周韵!
上一世,萧家败落时,她亲手灌下堕胎药,逼二哥和离,为的就是与萧家划清关系,独善其身。
这种人哪能与二哥相配!
妹妹
见我许久未答,他轻晃了我的肩膀。
改日吧,我今日还有事。
我找了个理由拒绝了他,见他扫兴的样子,我心底也泛起涩意——择偶如行独木桥,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这几日我暗中收集了不少关于周韵的消息,发现她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两人感情甚笃。
但周老爷周全并不赞成这桩亲事,觉得女儿低嫁了,满腹心思想让女儿嫁入高门。
于是,在我收到另一则消息的当天晚上,约上了二哥去香满居听曲喝茶。
小慈早按吩咐包下临窗雅间,隔壁周韵正在跟情郎幽会。
夜幕沉沉,香满居内热火朝天。
妹妹今日怎有这等闲情
我为他斟茶的手一顿,道:约哥哥喝茶还需要理由随后佯装愠怒地瞥他一眼。
是二哥说错话了,妹妹别恼。
他慌忙倾身,拍了拍我的手,眼眸里盛满讨好,这副无措的样子,忽而令我想起上一世他跪在周府门前求见的模样,指甲嵌入掌心才压下翻涌的情绪。
瞧给你紧张的。
我对他温婉一笑,示意他安静看戏听曲。
窗户正对着一楼的戏台,戏子水袖翻飞,唱着痴男怨女的离别场景。
我瞥见周全带着家仆怒气而来的身影,听着隔壁传来的隐约动静。
心想——这场戏,该落幕了。
隔壁许是花样玩的太多,不时传出瓷器的碎裂声,还混着女子的娇喘。
这声音,倒是听得我耳根子一热,虽然与魏寻夫妻之事做过不少,但此时在哥哥面前,不由得低下头来掩饰尴尬。
哐!隔壁的门被人踢开了。
周韵!
中年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长廊。
而萧泽在听到熟悉的名字后,霍然起身向外面走去,而我也抱着看戏的态度紧随其后。
门内烛光摇曳,映照出不堪入目的景象,萧泽僵在原地,眼底似有寒霜乍现。
周韵!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昨日你还同我说,让我月末提亲!呵...
萧泽愤恨的声音,夹杂着怒吼与极致的失望。
我站在他身后,看见周韵雪白的后背与男子纠缠的姿态,这靡乱的场景,脸上刚退下的热意又蹭地浮了上来。
萧公子,你听我说......
周全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连忙想追过来解释,但哥哥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二哥提过她,我想我做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08
二房赵氏,自我成婚后,两母女犹如惊弓之鸟窝在香兰院,鲜少露面。
闲来无事,我想有些账是该算算了,今日正好哥哥不在家,母亲也去了霞光寺理佛。
我带着婢女小慈,还有若干侍从,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香兰院。
屋内,赵氏母女二人正在窗边静坐,绣着手工打发时间。
大姐姐,这是...
萧晚晚见我进来,不明所以的看着我身后一众侍从,神色是怯懦的。
我从怀中摸出一个紫檀锦盒,是成婚那日齐陌送的,里面躺着一支上好的雕花金笄,是皇后为数不多的珍藏,让齐陌给未来太子妃的。
上一世,这支金笄被齐陌当成封妃赏赐送给了萧晚晚,没想到这一世他居然舍得送给自己。
我深深看了眼手里的锦盒,随后丢进萧晚晚怀里。
齐陌送的,给你了。
萧晚晚听到是齐陌送的,眼眸倏地一亮,拿起锦盒就迫不及待的打开。
谢谢大姐姐。
此时或许她是真心跟我道谢的,但一想到从前她的所做所为,我觉得这一刻我不该心软。
我并未理她,如来时那样,带着一群仆人又迅速消失在了香兰院。
晚晚,这东西不能要!太子的东西,若出现在这,被知道......
赵氏还没说完的话,被萧晚晚打断了。
小娘放心,齐陌哥哥说过会娶我的,他的东西自然就是我的东西。
此时萧晚晚还憧憬在齐陌过去的承诺里,尚不知禁足三月的他,早已褪去情痴,只剩冷硬的野心。
坤宁宫内,午时的微风,带来阵阵暖意。
陌儿,你是太子,万不可为一己私情,耽搁了大业啊!
皇后郑氏,看着低头誊抄书卷的齐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齐陌笔尖顿感了顿,墨迹在克己复礼四字上洇开,最后一笔落下,他合上誊抄好的十卷《礼记》。
劳母后呈给父王。
齐陌直起腰时,眼尾红得像淬了血,嘴角却挂着莫名的笑意。
你去哪儿
皇后朝齐陌的背影喊道,但并未得到答复。
09
晌午,我在魏府里,正吃着午饭,小慈在一旁伺候,身边并无他人。
突然一道黑影瞬间从门边掠过,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来到了桌旁,闲适地坐了下来。
小姐...
小慈惊呼了一声,随后拦在我身前。
我隔着小慈扬起的手臂望去,看见是齐陌时,先是诧异了一下,后来一想,原来已经三个月过去了。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惧怕齐陌是因为萧府都要仰仗他,而现在父亲乃是镇国大将军,二哥将来也会身居大理寺少卿,而他,不过是被帝王厌弃的失宠储君。
退下。
我轻轻推开小慈,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看向齐陌。
太子殿下可曾用膳
见他沉脸不答,我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薛府烟花那晚,是你的动作
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目光带着森冷。
我歪头望着他,眨着无辜的眼睛。
大婚放烟花不是常理寻找百姓家办喜事,也要喧闹三天呢。
说完,我眼底一片坦荡,看着他气急败坏又无计可施的模样,心底升腾起快意。
糖醋鱼的酸甜还在齿间萦绕,我放下筷子,抬眼时笑意已尽数褪去。
太子若只为兴师问罪,恕我不便久留。
话音落下,小慈已福身挡在桌前,广袖轻扬做出送客之势。
我用瓷勺准备舀汤入口时,耳后骤然响起重物坠地声。
余光瞥见小慈瘫倒的身影,手中瓷勺瞬间跌入碗盏中。
下一秒,我的下颔被铁钳般的力道攥住,将我死死抵在椅背上,齐陌指尖的茧子磨得皮肤生疼。
你也是重生回来的吧
他眼底翻涌着骇人的血丝,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
我强忍着剧痛别开脸,将目光移向别处。
呵,我早该猜到的!上一世,你对我穷追不舍,这一世,才重生没多久,你就急不可耐的为自己找好了夫婿,不就是为了摆脱我吗
齐陌的冷笑声回荡在屋内,刺的我耳膜阵痛。
是啊!也恭喜你,多了重来一次的机会,难道不觉得庆幸
我盯着他,嘲讽出声,脸上笑意带弯了眉梢。
闭嘴!
他似乎被我激怒了,但我依旧觉得不够过瘾。
等你跟萧晚晚成婚,可别忘了给我递张请柬。
说完这句,我笑的更加肆意了,发髻的上步摇都被晃在了地上,满头青丝铺就开来,微风扫过,我闻到发丝的清香。
但同时下颔的痛感几乎要撕裂骨骼,我在他眼底滔天怒火中,尝到了复仇的快意。
唔...
突然一张灼热的唇贴了下来,我发出呜咽。
推拒的双手被他单手攥住反扣在椅背上,齐陌的吻如骤雨落下,带着近乎偏执的掠夺。
我越挣扎,他的吻探索的越深,一怒下,我狠狠地咬了他的舌尖,血腥气立马在齿间荡开。
他这才从我身上离开,后退了几步,指腹擦过渗血的唇角,眼神却愈发猩红。
我趁机扬起手,带足了力道打在他脸上,骂道:疯子!
萧玉音!
他猛然揪住我的后颈,把我带至他胸前,语气强势:就算我不要你,也轮不到魏寻染指!
我反手攥住他的衣襟,将满腔恨意化作冷笑。
齐陌,你当这还是上一世萧家不会再做你的刀,皇位也未必非你不可!
齐陌是翻墙进来的,府外侍从并没有发现里面的动静,所以这场僵持维系了很久。
当他走后,那句我从未想过负你!仍在耳畔回响。
我抚着红肿的唇畔,望着满地狼藉轻笑出声。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10
也就是这晚,我贼喊捉贼,说丢了珍爱的物件。
全府都帮我开始在各个院子寻找,当然,萧府也是没放过的。
香兰院内
赵氏母女跪在一旁,祖母在高位坐着,我站在祖母身边。
祖母,这是太子送我的成婚礼,哪曾想被晚晚妹妹惦记上了,唉!我接过小慈递来的紫檀木盒,故作叹气。
堂下,母女两有若难言,赵氏看着萧晚晚,眼里责怪之意丝毫没有隐藏。
大姐姐为何如此说,明明是你送给我的......
萧晚晚想为自己辩解,而我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太子的东西,哪能转送,你这般说辞,是想让姐姐我得罪太子殿下吗太子殿下这几个字我拉的老长,意在提醒她。
对,太子...姐姐可叫齐陌哥哥来,我想太子并不会怪罪的。
说到齐陌,萧晚晚的眼眸像是染上了光芒,膝行两步扑到祖母面前,希望祖母同意她的请求。
祖母看了看我,让我决定。
这场戏——自然是人越多越热闹。
很快,太子就驾马来了,还带了一众护卫跟在身后。
齐陌进来的那刹,萧晚晚全然不顾闺阁仪态,提着裙裾就迎了上去。
可他恍若未见,目光穿透众人直直落在我身上。
我下意识抚上隐隐作痛的下颔,便捕捉到齐陌眼底转瞬即逝的晦暗。
齐陌向我走来,欲言又止。
我怕他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来,在他出声前,我先发制人。
殿下,晚晚妹妹误拿了您赠予之物。本想成人之美,可到底是皇家物品......
话音未落,他已欺身近前,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玉音,你想如何
熟悉的称呼令心跳漏了一拍,我垂眸掩住眼底情绪,同样低声道:你说呢
说完,退后两步远。
偷窃者当断指,方能以儆效尤。
齐陌吐出寒冰般的字句,令萧晚晚心尖一颤,尖叫刺破凝滞的空气。
不是这样子的,齐陌哥哥,这真的是姐姐送我的,你信我......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到了,因为护卫已经驾着萧晚晚去了门外,随后凄厉的哭痛声传来。
祖母见不得血腥,在齐陌下令的时候,就由身边的嬷嬷搀扶着下去了。
这下你可满意
我微挑眉,笑意深藏眼底,应道:尚可。
‘断指’之事过后,齐陌和萧晚晚两人就离了心,好长一段时间都未见齐陌去萧府。
11
齐陌虽然没去萧府,但是来魏府的时间却很多,每每都是趁魏寻上值的时候来找我。
偶尔也会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来哄我开心,但我始终不为所动。
每次齐陌一走,我都吩咐小慈把他送来的玩意儿拿去当铺变卖,换些吃食分给路边的乞丐。
玉音,你若跟魏寻和离,我定不计前嫌娶你为太子妃。
我正吃着葡萄,冷不丁听他这么一句话,感觉葡萄在喉咙不上不下。咳嗽间,小慈贴心的递来了茶盏。
若是前世他这般说,自己一定会感恩的痛哭流涕,但此时...
想到过去种种,心底又是一片刺痛。
太子今日这般有空,要不我们去品香楼用膳吧
想到昨夜的计划,我敛下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带着两个身手较好的仆从及小慈出了门。
朱雀街的日光将青石板路照得发烫,刚下马车额间细汗就淌了下来。
热吗
齐陌向我递来素绢。
我垂眸避开他的手,蝉翼面纱下扬起冷笑。
太子多虑了,我这面纱正好隔热。
饭桌上,我眼看吃的差不多了,就让小慈端来事先准备的果酒。
我递了一杯到齐陌面前,他很是欣然地接了过去喝下,毫无防备。
我在心里默默倒数,五、四、三......
还没到一,他就瘫倒在了桌上。
动手。
齐陌沉重的身躯被裹进粗布麻袋时,我隔着窗棂望向暮色正浓的北街。
朱雀街,东富西贵,南贫北贱,而齐陌即将要去的就是北街最低等的勾栏院。
翌日,市井谣言传遍整个大煜朝:金尊公子陷泥沼,玉贵落进烟花巷。
金尊玉贵指的就是齐陌了!
12
我倚在魏府凉亭,吃着甜糕,听着小慈绘声绘色的描述太子在勾栏院时的场景。
当听到皇帝下了罢黜诏书时,檐角铜铃欢快作响。
太子被幽闭进冷宫后,就如同笼中困兽再也掀不起风浪。
如今皇帝正为江南水患的事头痛着。
想到水患,上一世,也就是太子凭借我出的主意,稳定了江南水患后,为日后群臣举荐他登高位奠定了基础。
所以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通过此事,再回东宫。
夜露深重,魏寻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云雨后的薄汗浸透寝衣,他精瘦的腰腹还在微微发颤,我指尖沿着腹线游走,在他心口画下小小的圆圈。
音儿又在玩火
他忽然翻身将我禁锢在身下,滚烫的吻落在锁骨深处。
我笑着抵住他胸膛,眼尾泛着还未消散的情欲,娇嗔了句。
夫君勇猛无匹,再这般下去...我就要吃不消了!
说着,但手还是顺势缠了上去,他低头轻咬我的耳垂,呼吸滚烫,良久,他翻身躺在身侧,沉默如窗外的夜色。
想知道太子的事我转过身,手心摩挲他的脸庞。
我梦见齐陌踩着萧家的血登上皇位,将我囚禁在坤宁宫...睫毛颤抖,那些浸血的往事又在脑海一幕幕重现,眼神已经失了焦距,只是平静的叙说。
后来萧晚晚入了宫,见我占了皇后的位份,便买通了我身边的大宫女,下药让我......
不要说了!
魏寻突然将我拽进怀里,温热的手掌捂住我的眼睛。
他的吻又急又乱,像是要堵住这场梦魇,我笨拙的回应着,尝到了他唇角咸涩的味道——这种感觉在一点点滋润着我的心。
窗外夜风卷起纱幔,一室旖旎,红烛明明灭灭燃至天亮,我才沉沉睡去。
次日,魏寻下值回来,把我给他的提议启奏给了皇帝,皇帝龙颜大悦,又给他提了官职,从工部郎中,擢升到了工部侍郎,从五品到正二品,月俸也跟着涨了。
13
一个月后,江南水患因为魏寻奏折上的建议,得到很好的控制,朝臣们对魏寻的眼光又高看了些。
偶尔也会有些夫人小姐们来魏府走动,想与我结识,夸我找了个好夫婿。
但也有夫人想把自家女儿安排进魏府的,我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把这个难题抛给了魏寻。
所以魏寻每每下值的路上,总会遇到各府的夫人、小姐,明里暗里的小心思,我都让他独自面对,既不给建议,也不给说法。
为此小慈急的掉眼泪,说我是亲手将夫君往外推,我从始自终都是淡淡一笑——有些试探,总要经得住风雨。
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但每每深夜回家时沾染的胭脂气,自己还是会控制不住多想。
在想什么
熟悉的松木气息突然裹住周身,魏寻从身后圈住我,下巴轻轻蹭着我的发顶,他的体温透过纱衣传来。
我转身环住他的脖颈,眼含秋波,浅笑盈盈。
在想何时该备下红烛喜帐,迎各位妹妹进门热闹话音未落,就被他捏着下巴用唇堵了回去。
小没良心的
他眼底盛满笑意,指腹擦过我泛红的唇瓣。
整日把夫君往莺莺燕燕堆里推,倒学会打趣人了他忽然收紧手臂,将我整个人揉进怀里。
魏寻此生,唯你一人,若违此誓——
我信你。
我打断了他将要说下去的话,上辈子他那么深情,我自是信的。
两个月后,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越发不好,连早朝都罢免了,所有人都在为皇帝忧心忡忡。
陛下该用药了。
皇后郑氏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向床榻走去,眼底没有半分关切全是狠厉。
皇帝此时半倚在床上,不断地喘着粗气。
滚,给朕滚。明明是凶狠的话,说出来却是有气无力的。
皇帝一手掀翻了端到面前的汤药,瓷碗落地,瓷片四溅。
还执迷不悟郑氏踩着满地狼藉,语气森然:你若死了,这江山是姓萧还是姓魏倒不如早早传给陌儿!
皇后此时也没了以往的端庄,句句话都透着阴冷,因为殿外现在全都换成了自己人,哪怕此刻皇上薨了,也不会有人说是她做的。
说,玉玺藏在哪儿
皇后俯身欺近床榻,抓着皇帝的衣领,凤眸燃着火星。
垂死之人浑浊的眼底激起怒意,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皇帝只得撇开脸去。
忘了告诉你...郑氏忽然直起腰,陌儿是我与方祈远的种。
说完,她笑的更加阴森。
这话如平地惊雷,皇帝喉间发出嘶吼,腥甜的血液从胸腔涌至喉间。
方祈远是兵部尚书方祈远
紧接着,一大口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噗...
血顺着嘴角滴在紧握的手上,赫然醒目。
皇后摇摇晃晃地向殿外走去,她知道,他是铁了定不打算告诉她了,不过没关系,自己有的是时间等。
贱妇...
皇帝朝着女人离开背影,恶狠狠的骂道,嘴中不断有鲜血汩汩流出。
阿福。
阿福...
皇帝无力的瘫在床上,目光空洞地看向紧闭的雕花门,嘴里呢喃着阿福公公。
陛下。被叫阿福的公公在门外也是心急如焚,奈何两个侍卫说什么也不让自己进去。
像是想到了什么,阿福避开侍卫巡查,来到御书房,扭开一个暗格,走了进去。
早年间,皇帝怕宫中生变,便建了这一密道,只有自己跟皇帝知道,因为当初建密道的人,在密道完成时,都被取了脑袋。
阿福小心翼翼的通过密道来到皇帝所在的寝殿,不敢放出一丁点声响。
陛下。
皇帝在看到阿福后,眼神才浮出一丝光芒,他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阿福赶紧过去扶着。
阿福,你听我说,咳咳...
咳咳...去帮我把圣旨拿来,还有...玉玺在屏风暗格,一并取来。
皇帝艰难的吩咐,阿福都一一照做。
很快,明黄的圣旨写满了歪歪斜斜的字迹,还盖上了玉玺。
快带上圣旨和玉玺,去魏府,咳咳...
说着又咳出一大口血,染红了金丝锦衾。
阿福看着圣旨内容,像是下了重大决定般,对着皇帝重重一叩,随后消失在来时的密道中。
14
萧府,香兰院
小娘,这口气我是绝对咽不下的!
萧晚晚已经是无数次在重复这句话了,几乎每日起来都是对萧玉音充斥着满满的恨意。
赵氏把女儿揽在怀里,心里暗暗自责,都怪自己没有能力,没有娘家依衬,所以自己的日子才过的如此艰难。
小娘,今日乞巧节,我们去河边放花灯吧。
萧晚晚在赵氏怀中露出一个期盼的眼神,完全找不到半点刚才的恨意。
赵氏以为她想开了,想也没想便应下。
入夜后,用过晚膳,我在院子里给一株海棠花正淋着水。
小慈脚步生风地跑来,满脸笑意。
小姐,姑爷在前厅等你,说要带你去街上看看热闹。
好,这就来。
我放下手里喷壶,向前厅走去,自打他升职后,确实很久没有出去逛过了。
来到街上才知道,原来是乞巧节,街上人来人往,魏寻给我买了很多好玩的小玩意,回府时还带上一包糖炒栗子。
因下午贪睡,沐浴后,我便穿着松松跨跨的雪白里衣,独自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纳凉。
一边吃着刚买的栗子,一边摇着团扇,虽然已是秋季,但这天气依旧是燥热的不行。
屋内,烛火已熄,魏寻刚沐浴完,隐约看见床上一团隆起的人影,以为是她睡了,便放轻脚步,掀开被子准备躺下。
当闻到陌生气息时,他的眼神当即一凛,一把将人从床榻上拉下来,丢在地上。
啊!
萧晚晚一声惊呼。
我听到动静,立马就赶了进来。
眼前的一幕是,萧晚晚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绯色小衣,发髻散乱,春光半露的模样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此刻她正颤抖着指向魏寻,梨花带雨的模样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大姐姐,刚刚是姐夫他...
住口。魏寻厉声的打断。
我冷笑着踏过满地月光,指尖抚上魏寻还带着水汽的衣襟,抬头时眼波流转。
夫君,这是何意语气轻柔,倒不是我信不过他。
父亲当年与母亲也曾鹣鲽情深,但还不是一样纳了二房,萧晚晚生的眉眼含春,此刻娇弱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生怜惜。
正出神间,魏寻突然将我揽入怀中,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音儿,我的人,我的心,自始至终都只属于你。
这是我第二次试探他了,或许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吧!
他掌心带着习武之人的薄茧,紧紧贴着我的后背,似要将这誓言揉进我的骨缝里。
我锐利地目光扫向萧晚晚惨白的脸,语气似笑非笑。
妹妹可听清楚了
我的手摸向魏寻俊朗的脸庞,踮起脚尖将唇贴了上去。
炽热的呼吸交织间,我咬着他耳朵轻笑:我的夫君,太子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月光下,萧晚晚瑟缩在角落,脸上青红交替,像是被踩碎的残花,但那双眼睛又像淬了毒的炭火,能把人灼烧殆尽。
我抬手招来了侍从,安排下去好好‘服侍’萧晚晚。
音儿又调皮了!魏寻将我拦腰抱起走向床榻,滚烫的掌心隔着纱衣烙在腰肢上。
他的鼻尖蹭着我的胸脯,引起我一阵震颤。
你怎么认出不是我酥麻感从脊背蔓延,我攀着他汗湿的后颈,语气温软得能滴出水。
嘶...轻点。
他的吻落在锁骨处,牙齿轻轻啃过肌肤,连自己妻子都认不出...语音未落,已将我彻底卷入情欲的漩涡。
我看着他满是情欲的眸子——热烈得近乎直白,勾魂得叫人甘愿沉沦。
红烛摇曳,小慈今夜来房里换了两次水,这场旖旎的氛围才堪堪结束。
15
隔天一大早,魏寻还没去上值,就见皇帝身边的阿福公公,踉跄着跑来。
我跟魏寻跪下接旨时,我只听清了那句:着魏寻即刻进宫,继承大统,望继续秉持仁政,广纳贤良,勤勉...
剩下的我完全没有心思去听,这事太过突然!
快起来接旨吧!
我跟魏巡如置梦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阿福公公卷好圣旨,来到魏寻身边,双膝跪地,恭敬道:陛下万安!
但魏寻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尤其在听到皇上突染恶疾时。
随后阿福公公,跟我们大致讲了宫内情况,同时也解释了魏寻的身世,原来他是皇帝的私生子。
听完宫内状况,我觉得情况很不好,于是立马写了书信寄去北疆给父亲,请他安排部分兵力回京主持局面。
当我和魏寻跟大哥带着铁甲军来到皇宫时,却听到了丧钟,那是帝王薨逝才会有的钟声。
太和殿内,齐陌九抓龙袍加身,正端坐在高位。
底下朝臣跪了一片,无人敢出声质疑,虽然都觉得先皇去世的离奇,齐陌难堪大任,但此刻仍是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都哑巴了,莫不是对朕不满
齐陌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乌泱泱一群大臣,语气嘲讽之意拉满。
嘭...
太和殿的大门被轰然打开,魏寻玄衣染血,身后阿福公公高举明黄卷轴。
先皇遗诏。尖细的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阿福公公缓缓抖开圣旨。
着令魏寻即刻继位,皇后郑氏赐死陪葬,废太子贬为庶民。
阿福公公也是捡了重点的说,一阵寂静后,数位阁老踉跄着上了台阶,颤抖的指尖抚过圣旨朱砂印鉴。
当确认那是先帝真迹时,白发老臣们突然齐齐转身,跪地行叩拜大礼。
恭迎新皇——
而齐陌震惊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等我跟魏寻站在他面前时。
他突然仰头大笑,笑声在整个太和殿凄厉的回荡。
萧玉音!他踉跄着扑来,头上冕冠剧烈摇晃,眼中泛起血丝,我将真心捧到你面前,你却把丢进勾栏院!让我在父皇心中落了分量!
魏寻上前,将我护在身后,玄甲与龙袍相碰,发出冷硬的金属闷响。
最后他放下了身段,眼神恳切望着我,昔日不可一世的脾性,在此刻折了傲骨。
如果没有前世那些恩怨,你可愿意做我的太子妃
我扑哧一笑,从魏寻身后绕过,径直走向齐陌,语气没有半分情意。
不愿!
16
景明二十三年,冬。
短短一年的时间,齐陌依照先皇遗诏被贬为了庶民,流落北地,他这般苟活着只怕比杀了他更难受。
而萧晚晚,自魏府狼狈离开后,整个人便疯疯颠颠不似常人!在魏寻登基那日,一纸诏书便将赵氏跟萧晚晚逐出了萧府。
魏寻继位的第三年,我们把皇位禅让给先帝第七子——薛贵妃唯一的儿子,齐谨,年仅六岁,
新君登基当日,薛太后垂帘而坐,内阁、军机处的要职皆由心腹能臣担任,朝局渐稳。
自此,我们卸下肩头重担,在大江南北留下足迹,每至一处,都深入街巷体察民情。
见百姓衣不蔽体,便修书谏言;遇灾荒饥馑,即刻传信朝堂。薛太后总能雷厉风行,让政令如春雨般落进需要之处。
次年,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是一个可爱的男孩,他生得眉眼如画,活脱脱是魏寻年少时的模样。
我们为他取小名团团,盼着这天下万家灯火皆能团圆,人人有衣蔽体、有粮果腹,再无饥寒交迫之苦。
每当夕阳西下,我抱着孩子倚在魏寻身侧,看炊烟袅袅升起,便觉此生足矣。
魏寻番外:
我自幼钟情一人,她天真烂漫、自由随性。
七岁那年,作为太子伴读的我随其前往萧府,生性怯懦的我,常因身份低微被太子等人戏弄,唯有萧泽对我另眼相看。
起初,她和萧晚晚总是追在太子身后,后来太子与她渐渐疏远,转而与萧晚晚形影不离。
我见她眼中失落,便主动搭话。即便她对我态度冷淡,我也甘之如饴。
直到那日,她来到薛贵妃殿前,说要找工部尚书家的小公子时,我的心瞬间雀跃,却又因猜不透她的目的而按捺住情绪。
在御花园,她摘下桃花,认真道:公子若是不娶我,明日秦淮河便要多个冤魂了。
那一刻,我心跳如擂鼓。当陛下询问我是否愿娶她时,我虽因这份突如其来的爱意而犹豫,但最终还是应下了。
婚后,她做的每件事,我都在背后默默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