谩骂声惊醒了我。
4
阿桑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们身边。
我歉意的起身：阿姨,对不起,阿桑是为了救我才走的,余生我愿意替阿桑照顾你,你就把我当做自己的孩子行吗
你也配我看见你就会想到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你还是省省吧,马上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我卑微的乞求：阿姨,告诉你个喜事,我已经有了阿桑的孩子,你就要当奶奶了,求求你接受我,接受您的孙子。
你,你怎么可以有阿桑的孩子生出来也是个孽种,你知不知道你俩是,是……阿桑妈妈手指着我,气的一下子昏了过去。
阿桑爸爸抱着阿桑的母亲,怒目瞪着我：你快走吧,不要再来折磨我们了。
我当时也吓懵了,急忙离开。
回家后,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回想着阿桑妈妈的话,我们俩是,我们俩是
难道我和阿桑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可这个想法却根深蒂固的刻在了我的心里。
母亲来叫我吃饭,我根本吃不下。
母亲絮絮叨叨,劝我放下过去,又提到了打掉孩子的事。
我十分心烦：你为什么总是要求我这样那样,如果不是你们当年的事情,我和阿桑怎么会走到今天
母亲愣住了,她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然后问了一句：你听说了什么
我听说什么,你是我的母亲,你不是应该最先告诉我你们的过去,害的我像傻子一样去找阿桑,他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就不会死,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自私造成的,你为什么要隐瞒你的过去。
母亲惊讶的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对不起爸爸,他对我,对你,对这个家那么好,你竟然背叛……
我的话还没说完,看到了门口像山一样立在那里的父亲。
母亲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刚要解释什么,父亲却摔门而去。
母亲愤怒的瞪着我,没在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三个人谁都不和谁说话,家里冷的像冰窖。
一天早上,我还没有起床,母亲走进我的房间：我不管你怎么想,这个孩子必须打掉,我是你的母亲,我肯定不会害你。
我还在为阿桑的死自责,听到母亲的话更加气愤。
你放心,我是不会打掉孩子的,就算他是个残疾的孩子,我也要生下他,让他时刻提醒你们曾经犯下的错误。
这件事由不得你做主,我已经联系好了医院,你还小,不知道单亲母亲的艰难,我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你就不应该生下我,我恨这个肮脏的世界,恨你们所有的人。
‘啪’妈妈的巴掌又稳又准的落在了我的脸上。
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似乎有些心疼的看着我。
我愤怒的摔门而去。
我去了我同学的美容院,她那里有床,我可以暂时住在那里。
她正好缺人手,我也算找到了安身的地方。
妈妈来找过我几次,我都没有回去,爸爸一次都没来看过我,这更加坚定了我的猜测。
5
等到孩子的最后一次产检,我怯怯的问医生：这个孩子发育正常吗
医生很认真的告诉我：你这是母亲恐惧症,第一胎,很多妈妈都会焦虑。你的孩子非常健康,你就等着做母亲吧,别胡思乱想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的追问：真的
医生淡定的回答：放心吧,现在是四维彩超,孩子有什么情况是能检测出来的。
我轻轻的触摸小腹,可每次想到他,我的脑海里都会出现一个傻孩子。
不会走路,不会说话,流口水,痴傻的笑。
我常常在梦中被吓醒。
就算开始是为了和这些长辈较劲,后来也是有些不舍。
阿桑毕竟是因为救我走的,我好想给他生个孩子,万一他是健康的呢。
可一想到我们是兄妹,我就十分恶心,几次想问母亲,话到嘴边都没有说出口。
我终于明白阿桑为什么躲着不见我,肯定也是无法承受这不伦之恋吧！
终于熬到了临产的日子,我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痛。
生下了一个儿子。
等我出产房的时候,见到了阿桑的父母,还有我的父母。
他们好像没有了当年的爱恨纠缠,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孩子身上。
妈妈轻声的对我说,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我早就想好了,就叫多多吧,因为他的到来是如此多余。
阿桑妈妈第一次态度温和的对我说：一个男孩儿,叫多多不好听吧！
他的出生本来就多余,有什么不好听的。我执拗的回答。
阿桑爸爸见我情绪激动,马上在旁边圆说：就听孩子的,多多好,多多好！
我的奶水不足,我也不喜欢这个孩子,我断定他以后一定是个弱智儿。
所以他从生下来就喂奶粉。
我一眼都没有看过他。
等到出院的那一天,爸妈坐在我的床前。
母亲很严肃的对我说：小玉,你还年轻,你以后的路还很长,你会有自己的生活,我和你爸爸都希望你能把孩子交给阿桑的父母抚养,他们失去了儿子,一定会好好照顾这个孙子的。
我同意！
当我把这三个字说出来的时候,父母显然很意外。
他们应该是准备了好多说辞,想不到我却这么爽快的答应了。
妈妈说：我跟阿桑的父母都说好了,你随时都可以去看孩子的。
不用了,我想离开这里,
我不想见他。父母沉默的互望了一眼,就去办出院的手续了。
临行前,我去了阿桑的坟前告别。
我坐了许久,却只无力的说了一句：哥,对不起。
我虽然很恶心我们的关系,但我还是无法克制的想他。
如果那天我不去找他,他就不会死,做我的哥哥也好,他一定会很关心很照顾我。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是我害死了他。
我选择的城市离家不远,我每年都会回去。
只要回家,我就会不自觉的走到阿桑家门前。
我也会猜想,不知道那个傻孩子如今怎么样了。
6
妈妈多次提起多多,我都拒绝听下去。
妈妈说她经常去看多多,他懂事了,总是会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我的心有些动摇,但依旧没有接受他的勇气。
在外漂泊了八年,我忽然想回家了,在外打拼的日子我够了。
可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妈妈就要我把孩子接回身边。
我坚决反对,他的存在时刻提醒着我那段荒唐的乱伦情缘。
孩子八岁了,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我和他没说过一次话。
没给他讲过一次故事。
没带他洗过一次澡。
我有时候甚至忘记了他的存在。
这时爸爸推门而入。
小玉,你错怪你妈妈了,她和阿桑爸爸确实有过一段感情,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们之间是清白的。我们和阿桑的父母都希望你能好好教育孩子。
我睁大眼睛看着父母,可他们都不像说谎的样子。
可我听……
爸爸打断我的话继续说：是阿桑的母亲反对你们在一起,才骗阿桑说你们是兄妹,阿桑无法面对你,跑出去喝酒,可他为了救你,出了车祸。所以阿桑的死我们也有责任。
看着我眼神里的愤怒,妈妈在旁边接着说：阿桑的父母很珍惜这个孙子,他们已经知道错了,他们都老了,你就原谅他们吧。他们希望我们共同抚养多多。如果你有新的生活,他们也会独自把孩子留在身边。
我低声问：所以多多不会是傻子,是吗
当然不会！父母同时肯定的回答。
当我听到这一切时,却没有一丝开心,反而心情再一次跌入深渊。
这一切转变的太突然,我根本无法消化。
原来妈妈没有错,阿桑更没有错。
那错的就是我,我害死了阿桑。
我去阿桑的坟前,跟他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事情发展到今天,我竟不知道该怪谁了。
老天怎么和我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我把孩子接回自己身边。
但我和他之间,还是有些陌生,他总是用很奇怪的目光偷偷看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沟通。
有一天,学校老师因为他打架找到了我。
老师对我说：别人家的孩子都最怕找家长,可你儿子一说找你他还笑,你是不是太溺爱了,这孩子根本就不害怕你,这么大的孩子什么都懂了,你要多跟孩子沟通。
‘溺爱’这个词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讽刺。
我从来就没有好好爱过他。
回到家里,我把他狠狠的打了一顿。
他爷爷奶奶心疼的直哭。
我也有些心疼,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对他也爱不起来。
只能顺其自然的过日子。
孩子一天天长大,用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我就在学校门口开了一个很小的食杂店,虽然收入微薄,但也足够我们一家人的生活。
忙碌的生活让我的心情平静了好多。
日子平淡如水。
我店的旁边是一家餐厅,老板是一个单身的男人。
他经常来我家买东西,这样我们就熟悉了。
7
邻家哥哥很勤快,经常帮我干活。
时间久了,就有许多风言风语传出来。
妈妈有一天突然过来劝我。
她说我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他们老了,等孩子长大了,总要有个人在身边照顾我。
她希望我能考虑一下自己的事。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虽然我才三十几岁,但对人情冷暖已经看淡。
对男女之事更是没有一点激情。
妈妈的话点醒了我。
我跟邻居大哥直接把话说开,告诉他我并没有再成家的打算。
他也很识趣的很少来了。
除非是来买东西。
我话少,人也冷漠,所以我的生意并不是很好。
我的要求也不多,够我们母子俩的生活费即可。
我的父母和阿桑的父母也一直帮我照顾孩子。
感觉中孩子跟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比跟我亲近好多。
多多十六岁的时候,考上了当地的重点高中。
当他兴奋的把录取通知书放到我面前时,我的感觉却是如释重负。
考上重点高中,他就可以住校了,我也终于可以放手了。
我把店贴出了外兑。
然后把这些年积攒的所有积蓄都取了出来。
大约有五十万,这些钱足够多多大学毕业。
母子一场,我也算是尽到责任了。
我花一万元买了一块价位适中的夫妻墓,这样我死后就可以和阿桑葬在一起了。
送孩子上学那天,他走进校门那一刻,我摸了摸孩子的头。
笑着说：儿子终于长大了。
我的一个简单的动作没想他竟然十分激动。
开心的抱住我：我知道妈妈养我不容易,等我长大,一定替爸爸照顾好你。
我第一次感觉到有儿子的幸福。
他转身的瞬间我哭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给他买好了一年四季要换的衣服。
还有许多生活用品。
我还是第一次精心为孩子做事,总感觉还缺点什么。
每天都在忙忙碌碌。
等一切都准备好,我觉得我该走了。
我去买了安眠药,可这种药并不多卖,我跑了几家药店,才买了十片。
这样,我的计划又拖延了一周。
我想体会一次阿桑死前的痛苦,因为我们曾经那么相爱。
这么多年了,我没有一刻能放弃对他的思念。
我等待和他团聚的日子等了十八年,不知道阿桑会不会还在原地等我。
越是要到相聚的时刻,我越想念阿桑。
天天奔走于各个药店,还有给孩子买不完的生活用品。
离开我选择在三月一日,是我和阿桑在一起的日子。
吃完早饭,等到公婆都出去了,我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换上了我早已准备好的衣服和鞋。
从里到外,都是新的,这是从阿桑走后,我第一次都换上了新衣。
女为悦己者容,我想用自己最好的样子去见他。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我把药拿出来。
手有些发抖,我想到了我的父母,他们只有我,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我想到了儿子,他说过养我的,我这么走了,他会不会伤心。
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8
原来死也是需要勇气的。
最后,我想到了阿桑。
都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才短短的十八天,阿桑一定会在天上等我的。
爱莫大于心死,没有他的日子,就像生活失去了阳光。
于是我拿起药片,和着水吞了下去。
趁着药性还没发作,我走到儿子的房间,我想抚摸一下儿子用过的东西,睡过的床。
毕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有些不舍。
当我的手伸到他整齐的被子下面时,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拿出来,是一个日记本。
我知道我不应该窥探孩子的隐私,但我是将死之人,就算儿子知道,也应该会原谅我的。
这么多年,我从来不和孩子沟通,所有我真的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心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翻开日记本的第一页,我的心就被狠狠的扎了一下。
2017年5月6日
我太开心了,因为妈妈今天对我笑了,原来妈妈也有慈祥的一面。可为什么她总是那么严肃呢。奶奶说是爸爸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妈妈好可怜。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好好孝顺她,告诉她,她不孤单,她还有我。
2017年7月8日
我今天闯祸了,我扔书包碰到了爸爸的遗像。
其实只是偏了一点。
我却直接把他放到了地上。
我是不是很坏。
妈妈有半个月没跟我说话了,我这么做只是想引起她的注意,哪怕是骂我几句也好。
可妈妈捡起的时候,并没有问是谁弄的,而是把爸爸的照片紧紧抱在怀里,没有一丝表情。
我好羡慕爸爸,已经去世那么久,妈妈的心里还是只有他。
2018年1月24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和往年一样,只有奶奶做的面条和鸡蛋。
妈妈还是连一个微笑都不愿意给我。
我的出生真的是多余的吗
我故意做错,妈妈看不见。
我努力学习,考全校第一,妈妈还是看不见。
究竟我要怎么做,妈妈才会喜欢我呢
是不是我是女孩儿,妈妈就会觉得贴心些。
妈妈,只要你说喜欢女孩,我可以留头发,可以像女孩儿一样乖巧,只要你肯多看我一眼,只要你不认为我是多余的,我怎么做都可以呀！
……
后面的字迹已经被我的泪水浸湿,我看不清了。
孩子这么在意我的感受,我却如此忽略他的存在。
我真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药劲在慢慢发作,我出了好多汗,我后悔了。
儿子对不起。
我突然想活下去了。
我想喊人救我,可我的腿连迈步的力气都没有。
于是我干脆趴在地上,向前一点一点爬。
胃里疼的翻江倒海。
我想用手抠,吐出来我是不是就会没事了。
可我的手也是软的,根本伸不到嘴里。
疼痛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我的意识完全清醒。
此刻,我只有一个意念,我想活着。
我想和孩子好好的生活在一起。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喊救命。可是家里没有人。
我的声音微弱的邻居根本听不到。
我只有爬到门口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9
一米、两米……
我已经快要触及到门,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我疼的昏死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周围都是白色。
感觉告诉我这里是医院,我好开心,我有救了。
第一个出现在我视线里的就是我的儿子。
妈,你醒了,太好了,医生说你不行了,但我坚信你会醒来,你舍不得我对吗,妈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儿子一米八一的大小伙子,此刻却哭的像个孩子。
我想跟他说句对不起。
可是我的嗓子根本发不出声音,嘴唇干的像要裂开。
我用眼睛慈爱的看着她。
多多很懂我,他安慰我说：妈妈你先休息,不要说话,你醒了就好,我去叫医生。
我疲惫极了,闭上了眼睛,模糊中,我听见了医生说话。
你们不要太乐观,她的醒有可能是回光返照,她服的药量过大,能醒过来已经是奇迹,你们还是要做好思想准备。
我听见了好多人在哭。
我听见了爸爸妈妈的声音,悲痛欲绝。
我想说我还活着,可所有人似乎都听不见我的声音。
多多握着我的手,哭的泣不成声。
妈妈,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你不喜欢我,我可以离你远一点,我只想让你活着。
我已经没有爸爸了,为什么还要让我失去妈妈。
妈妈求求你,再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已经获得了全额奖学金,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妈妈。
医生撤掉了我的氧气,拔掉了针管,我听不到心电的声音。
医生放弃抢救,同时宣告了我的死亡。
可是我的大脑还是有意识的。
我没有死。
我没有死。
我一遍一遍的喊着,没有人听见我的声音。
然后我感觉被抬到了车上。
我闻到了花香。
这是要把我送到殡仪馆了吗
我在心里乞求,在等一会,因为现在我还有意识,我不要火化,我还能感觉到疼。
我努力的想睁开眼睛。
一次,两次,根本没有用。
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这不是我的灵魂已经离开肉体了吗
阿桑你在哪
他怎么没有来接我
模糊中,我仿佛听见了阿桑的声音。
你扔下我的儿子,扔下年迈的父母,你有什么脸来见我,这个世界上不止是有爱情这一件事,我已经错了,你怎么还要错下去。为什么不能坚强的活着,替我好好照顾他们。
我听见了阿桑的责备。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如果可以活着,我一定好好爱我们的孩子,阿桑你帮帮我,让我回去。我不想死。
我此刻才意识到活着真好,能看见阳光真好。
可现实中却有太多的人和我一样不懂得珍惜。
一切都来不及了。
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我看见了奈何桥。
看见了无底的深渊。
我听见了儿子的呼喊。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选择开心的活着。
好好珍惜身边的人。
可惜缘起缘灭终究错过,繁华落尽随风飘落。
但愿人间的葬礼能是天上的婚宴。
阿桑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