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九零,我做的第一件事依旧是接受陆远的表白。
明明上辈子我被他坑得前途尽毁。
他借着谈恋爱的名义,带我每天逃课、泡迪厅,从年级第一变成混混。
甚至派人告诉含辛茹苦养大我的奶奶,我被野男人搞大了肚子,害得老人家心脏病发去世!
而陆远之所以这么对我,竟是误以为救他的人是林茜而不是我。
为了帮她获得保送资格,于是故意带我堕落!
再次睁眼,我回到陆远告白的那天。
他捧着玫瑰笑得恣意:宋珍,跟了我,我让你当全县最幸福的姑娘。
我假意顺从,任由自己的成绩一塌糊涂。
保送考试那天,陆远红着脸想吻我,问我愿不愿意留在工厂干活。
我却慢条斯理地掏出录取通知书:
不好意思,我玩够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教室里风扇吱呀转动,粉笔灰在阳光下漂浮。
黑板上写着距离高考还有100天,同桌正用胳膊肘捅我:宋珍,陆远找你呢!
窗外,那个毁了我一生的少年倚在走廊栏杆上,手里捧着一束塑料纸包着的红玫瑰。
他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牛仔外套,头发抹得油光发亮,在九十年代的县城中学里显得格外扎眼。
操场上围观的同学发出起哄声,我的视线却穿过他,看到了站在人群后面的林茜。
她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上辈子,我就是被这一幕冲昏了头脑,一头扎进了陆远编织的温柔陷阱。
他为了让林茜可以获得保送资格,借着谈恋爱带我堕落。
仅仅三个月,我就从年级第一变成混混。
奶奶被气得心脏病发,老师对我失望,街坊们提起我也不再是——你多学学人家宋丫头啊。
到最后,我未婚先孕,拖着大肚子去找陆远。
却意外得知这都是他和林茜的阴谋!
争执间,我不小心滑倒,头磕在台阶上一命呜呼。
宋珍,跟了我,我让你当全县最幸福的姑娘。陆远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那声音和记忆中分毫不差,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精准复刻。
我掐紧掌心,指甲陷进肉里。
疼痛提醒我这不是梦——我回到了1995年的春天,回到了噩梦开始的那天。
好啊。我听见自己说。
陆远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真、真的他结巴了片刻,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痞里痞气的样子,我就知道,没人能拒绝我陆远。
下一秒,少年愣住了,耳根泛起可疑的红色。
因为我直接接过那束玫瑰,在周围同学的起哄声中踮脚亲了他脸颊。
真可笑,上辈子陆远从没亲过我,我以为这是纯情,现在才明白是他根本不想碰我。
周末去看电影吧新上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陆远很快调整好表情,手指卷着我的一缕头发,听说特别好看。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会带我看电影,然后去新开的迪厅,再借口太晚送我回家不安全,带我去他表哥开的录像厅通宵。
周一我顶着黑眼圈来上学,在数学课上睡得口水直流。
都听你的。我乖巧地点头,把玫瑰凑到鼻尖轻嗅。
香精味呛得我想吐。
在周围同学的起哄声中,陆远搂住我的肩膀。
余光里,我看见林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既然想看我堕落,那我就让你们看到自己想要的。
只是,我没说自己不会背地里学习啊。
第二章
周六早晨,我五点半就起床了。
奶奶在厨房熬粥,佝偻的背影让我眼眶发热。
上辈子她接到我未婚先孕的假消息,当场心脏病发作,到死都没闭上眼睛。
珍珍今天不是休息吗奶奶端着热腾腾的玉米粥出来,皱纹里夹着担忧,最近学习累了吧
同学约我去学习。我撒了谎,迅速扒完饭,晚上可能回来晚些,您别等我。
我把课本和习题集塞进布包最底层,上面盖了本时尚杂志。
陆远在校门口等我,白衬衫牛仔裤,自行车把手上挂着两瓶汽水。
怎么还带书包他皱眉。
作业没写完嘛。我晃了晃杂志封面,顺便借了本书。
他表情松弛下来,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朵野花插在我鬓角:这才对嘛,你们好学生就是死板。青春就该享受,等老了回忆起来才有意思。
我假装害羞地低头,指甲在汽水瓶上刮出刺耳声响。
上辈子我就是被这些甜言蜜语哄得晕头转向,以为遇见了真爱。
电影院门口贴着巨幅海报。
陆远买了两张最后一排的票,黑暗中他的手搭上我的肩。
我浑身僵硬,想起他第一次抱我时,我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腔。
放松点。他凑到我耳边呵气
我猛地站起来:我去趟厕所。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惨白。
我掬了捧冷水拍在脸上,突然听见外面传来陆远的声音。
放心,宋珍蠢得很。他的笑声像钝刀割肉,今天带她蹦迪去,不信她乐不思学习。
光蹦迪可不够。女声带着埋怨,保送名额就一个,她不好好学习我才能……
我死死咬住手背才没叫出声。是林茜,那个冒领了我救人功劳,最后和陆远一起把我推进地狱的林茜。
回座位时我腿都是软的。
陆远关切地凑过来:不舒服
我看着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忽然笑了:有点闷。听说新开了家迪厅
他的眼睛亮起来,立刻忘记了刚才的小插曲。
上辈子也是这样,只要我表现出对玩乐的兴趣,他就会格外热情。
迪厅里灯光刺眼,音响震得胸腔发麻。
陆远给我买了杯橙汁,自己灌了两瓶啤酒。
几个染黄头发的混混围过来,其中一个伸手要摸我的脸。
这我对象。陆远一把拍开那只手,笑得痞里痞气。
混混们哄笑着散开,不时回头看我。
上辈子我怕得要命,全程缩在陆远怀里,觉得他简直是我的英雄。
现在我看清了——他根本是故意的。
为了让我对他爱得更死心塌地。
我去下洗手间。我凑到他耳边喊。
我穿过疯狂扭动的人群,把自己关进厕所隔间里,待到舞曲换了三首,才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巷子口停着辆三轮车,我花一块钱让大爷送我去了城东的补习班。
宋珍李老师推了推眼镜,你不是说今天不来吗
我想了想,还是学习重要。我掏出布包里的习题集,李老师欲言又止:最近有同学反映你总逃课……
家里有点事。我低头演算,铅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洞,保送考试见分晓。
第三章
之后的日子像场荒诞剧。
白天我任由陆远带着逃课,在课堂上打瞌睡,作业抄同桌的。
放学后他带我去旱冰场、游戏厅、卡拉OK,我就装出乐在其中的样子。
但每天凌晨四点,我会准时爬起来背英语。
奶奶的缝纫机上摆着台小闹钟,我用棉布包着它,怕滴答声吵醒老人。
周末我就找各种理由去李老师家补课。
他妻子总给我煮红糖鸡蛋,说我太刻苦了,瘦得吓人。
陆远对我的堕落非常满意。
有次他在篮球场边搂着我,对队友炫耀:年级第一又怎样现在还不是我媳妇儿。
他的手掌贴在我后腰,温度透过校服灼烧皮肤。上辈子我会为这种占有欲脸红心跳,现在只觉得恶心。
三模考试那天,我故意交了白卷。
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痛心疾首地训话时,陆远就站在窗外,嘴角快咧到耳根。
宋珍啊,你奶奶天天捡废品供你读书,你就这么回报她班主任拍着成绩单,上次月考还是年级第一,这次直接垫底!
你不能为谈恋爱,把自己的前途都放弃了吧!
人家陆远家里有钱,你是什么家庭情况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低头盯着鞋尖不说话。
陆远适时出现,生怕班主任把我骂醒,一副心疼的样子:老师您消消气,她最近身体不好……
走出办公室,他立刻变脸:老太婆烦死了,管得真宽。
我没接话,看着操场边林茜冲我们招手。
珍珍,林茜好像找我有事。陆远松开搂着我的手,你先回教室。
他们站在梧桐树下说话,林茜不时往我这边瞥。
我假装整理书包,实则竖起耳朵。
陆哥,她现在成绩怎么样林茜的声音顺着风飘来。
当然是烂得一塌糊涂。陆远得意洋洋,我办事你大可以放心。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林茜咬着指甲,毕竟她以前成绩那么好……等她考完试,你跟她说别选择保送。
陆远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你就是太紧张了,现在的宋珍,成绩那么差,哪有能力跟你争夺保送资格啊
不过你担心的话,我就跟她说一声,她那么爱我肯定会同意的。
呵,荒谬。
我攥紧拳,努力平复着呼吸,直到那股想杀人的冲动过去。
重活一世,我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影响我的人生。
那些想看我笑话的人。
都等着迎接我的录取通知书吧。
第四章
保送名单公示前一天,陆远说要给我惊喜。
他带我去了县城最高档的西餐厅,点了最贵的牛排。
你考得怎么样啊不过就算考上也别去了。他切着牛排,状似随意地说,我爸给你在厂办找了个文员的工作,工资比大学生都高。
我手一抖,叉子掉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可是……我咬着嘴唇,万一真考上,我还是想去…
陆远突然抓住我的手,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宋珍,我要娶你。我不想你考上大学离开我。
灯光给他的睫毛镀上金边,看起来深情款款。
多熟悉的台词。
上辈子这一刻我心跳如鼓,以为他真的喜欢我。
听话。陆远看着我,身上还有雪花膏的香味——林茜最爱用的那一款。
他摸着我的头发,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我养你一辈子。
你……真的想娶我我心中冷笑,却装得很害羞。
他点头,耳根微红:真的。
我低头掩饰眼中的讥讽。
看来这次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不惜牺牲色相了。
那…你亲我一下。我抬头,装出害羞的样子,你从来没亲过我。
陆远明显僵住了。
他看了眼四周,飞快地在我额头上啄了一下,像在完成什么任务。
不够。我拽住他的衣领,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凑近唇瓣,亲这里。
陆远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神闪烁。
就在我们的唇即将相碰时,他突然别过脸。
别、别在这里。少年声音沙哑。
我松开他,心里冷笑。
果然,他连演戏都不愿意演全套。
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许是心虚,陆远尴尬地摸了摸脸。
我静静地看着他,这个我曾经深爱过的男孩,忽然轻笑道,你是不是以为当年救你的是林茜
他愣了愣,不明白话题为什么转到了这上面。
珍珍,怎么突然提这个陆远疑惑地开口。
当年是个穿红棉袄的女孩把你从冰窟窿里拉出来,对吧我冷笑,不过,林茜那天穿的是粉色羽绒服,我穿的才是红棉袄。
他顿时如遭雷击,脸色煞白:不可能……
我轻声细语道,陆远,我都知道。知道你接近我是为了林茜,知道你打算毁掉我的前途。
迎着对方愕然的目光,我掏出录取通知书用力甩在他脸上!
现在,我玩够了,不想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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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陆远愣住了,录取通知书轻飘飘地落在他脚边。
他盯着那张纸,目光从鲜红的校徽移到我的名字上,又移回我的脸,像是不认识我了一般。
随即弯腰去捡,手指微微发抖。
北京师范……大学看清是真的后,陆远声音发颤,保送
所以,这些天你都是装的包括对我的感情陆远猛地站起身,眼里布满血丝。
我慢条斯理地搅动着早已冷掉的罗宋汤,不锈钢汤勺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然呢难道你以为我会喜欢一个——我故意拖长音调,把我往火坑里推的人
陆远的脸瞬间褪去血色。
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真奇怪,曾经我被他害得家破人亡时,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现在倒摆出这副受伤的表情。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声音嘶哑得像生锈的齿轮。
汤勺当啷一声被我扔进碗里。
我盯着他左耳上那个小小的耳洞——上周林茜过生日时他刚打的,忽然笑出声。
对啊。我知道你每天送我去迪厅后都去找林茜。知道你们打赌三个月内让我从年级第一变成废物。
陆远整个人僵在原地,玫瑰色的嘴唇微微发抖。
多讽刺,此刻他看起来竟像条被主人抛弃的狗。
我冷笑一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接着毫不客气地嘲讽:我从来没喜欢过你。
闻言,陆远忽然红了眼眶,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通知书,突然笑了,笑声比哭还难听。
我真是个傻子……他抹了把脸,宋珍,对不起。
我愣住了。不知道他为何这般惺惺作态。
上辈子直到死,我都没等来他一句道歉。
没必要。我转身要走,就当救了条狗。
宋珍!陆远追上来拦住我,对不起,我错了……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放手,别让我说第二遍。我用力甩开他。
灯光照在少年脸上,那张曾经让我神魂颠倒的脸,现在只让我觉得恶心。
陆远的手慢慢滑落。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初夏的风吹在脸上,带着槐花的甜香。上辈子死后,我已经很久没闻到过花香了。
身后传来拳头砸墙的声音,还有陆远带着哭腔的喊叫。
我却像是没听到,步履轻快地向家走去。
该告诉奶奶这个好消息了。
第六章
看着家越来越近,我深吸一口气,把录取通知书紧紧贴在胸口。
通知书边角硌得掌心生疼,但这疼痛如此真实,如此痛快。
巷子口卖冰棍的老太太见我神色愉快,冲我摇蒲扇笑道:闺女,咋这么开心
王奶奶我保送上北师大了!!我声音亮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老太太愣了愣,随即笑眯了眼,掏出根绿豆冰,硬要塞给我,哎呀闺女,你可真有出息!
我笑嘻嘻地道了谢,把冰棍含在嘴里。
好甜。
回到家时,奶奶正在院子里晒被单,佝偻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我站在门口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
珍珍奶奶回头看见我,皱纹里立刻堆满笑,怎么这个点回来了吃饭了吗
我跑过去抱住她,把脸埋在她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肩膀上。
奶奶身上有股淡淡的樟脑丸味,混着肥皂的清香,是全世界最好闻的味道。
怎么了这是奶奶粗糙的手抚过我的头发,考试没考好没关系,咱们……
奶奶,我保送上了。我闷声说,北京师范大学。
奶奶的手顿时僵在半空,晒衣绳上的被单被风吹得鼓起来,像面白色的帆。
她浑浊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颤巍巍地从围裙兜里摸出老花镜:快、快给奶奶看看…………
我用力点头,从书包里掏出录取通知书,奶奶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敢接过去。
通知书在她枯树皮般的手里簌簌作响。
阳光透过枣树叶子,在老人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我看见奶奶嘴唇无声地动着,把北京师范大学六个字反复摩挲。
她忽然用粗糙的手捧起我的脸,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珍珍,我没看错吧你没有诓奶奶吧
当然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孙女有多厉害!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亲昵地搂住老人家肩膀。
好……好……老花镜片后的眼睛湿润了,花白的发髻在阳光下像团柔软的云,我就知道,我们珍珍是文曲星下凡……
奶奶又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突然转身往屋里走。
奶奶
给你拿钱!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孙女有出息了……
我跟进去,看见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铁皮盒子,那是她的棺材本。
奶奶数出三张十块的,又数了五张五块的,犹豫了一下把整盒钱都塞给我:明天去买身新衣裳,上大学穿。
奶奶!我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鼻子酸溜溜的,把钱塞回去,学校有补助,不用花钱。这钱您留着……
瞎说!奶奶板起脸,第一次出远门,哪能没件像样的衣服她突然压低声音,奶知道,那些同学都穿好看的,咱也买!
我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上辈子奶奶到死都惦记着给我买件新衣服,怕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好……我哽咽着点头,我们一起去买。
那晚,我们祖孙俩吃了顿丰盛的晚餐。
奶奶把珍藏多年的腊肉都切了,炒了三个菜,还包了韭菜鸡蛋馅的饺子。
昏黄的灯光下,老人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珍珍啊,奶奶给我夹了个饺子,到了北京,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扒着饭,任由咸涩的泪水流进碗里。
腊肉炒蒜苗,西红柿蛋汤,清蒸鲤鱼,韭菜饺子,都是上辈子再没尝过的味道。
奶奶还拿出珍藏的麦乳精,全倒进我杯子,自己喝着白开水。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听着奶奶均匀的呼吸声。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我轻轻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上辈子发生的每一件坏事——陆远和林茜是如何一步步毁掉我的人生的。
现在,这些都已经不会发生了。
我小心地撕下这些纸页,就着月光烧成了灰烬。
风吹过,灰烬飘向窗外,像一群获得自由的蝴蝶。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的巨石终于落地。
明天,将是全新的一天。
第七章
第二天我是被砸门声吵醒的。
宋珍!你给我出来!林茜的声音尖得像指甲刮玻璃,你肯定是作弊了!
奶奶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我按住她的肩膀:我去看看。
林茜站在院子里,精心打理的卷发乱得像鸡窝,眼睛红肿,校服扣子都扣错了。
看见我出来,她直接扑了上来:你不是成绩一落千丈了吗啊
我侧身避开,她踉跄着撞在晾衣绳上,湿漉漉的床单拍在她脸上。
成绩一落千丈不能伪装吗。我慢条斯理地说,是你自己太蠢看不出来。
林茜扯下床单,脸上的妆花得一塌糊涂:你才蠢!利用陆远!你装模作样骗他!
我笑了:比起你们对我做的,这才哪到哪
她突然扬起手朝我脸上扇来,我正要躲,一个身影冲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够了!陆远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甩开林茜,声音冷得像冰,你还嫌不够丢人
林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陆远你帮她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陆远没理她,转向我时眼神软了下来:宋珍,我……
你们要吵出去吵。我打断他,别在我家院子里。
林茜突然疯了似的尖叫起来:陆远!你说过会帮我拿到保送名额的!你说过喜欢我的!
陆远反手给了她一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林茜踉跄着退了好几步,她捂着脸,眼泪把妆冲得满脸都是。
陆远的声音冷得像冰:林茜,够了。冒领救我的功劳,骗我接近宋珍,现在还想打人
林茜像被掐住脖子的鸡,瞬间没了声音。接着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陆远,你以为你现在装深情有用吗她癫狂地指着我,宋珍根本不会原谅你!
我平静地看着林茜发疯:对,我不会原谅你们任何人。
陆远的表情像被人捅了一刀。
他深吸一口气,看都没看林茜一眼,只是盯着我:宋珍,我知道错了。我后来是真的喜欢你,我……
惺惺作态。我冷笑,就当救了条狗。
陆远突然哭了。
大颗的眼泪从他通红的眼眶里滚出来,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校霸哭得像个孩子:不是的……我让我爸给你在纺织厂安排了工作……我是真的……
哈哈哈哈哈陆远说这些话你自己信吗!别再骗人了!你喜欢的应该是我才对!林茜弯下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闭嘴!
陆远大吼着,竟然跪下了。
是的,跪下了,膝盖砸在地上咚的一声。
他仰头看我时,眼泪顺着下巴滴到土里:珍珍,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查清楚了,当年救我的是你……
没必要。我摇摇头。
奶奶这时候拄着拐杖出来了,她把我护在身后:你们走吧,别来打扰珍珍。
陆远还想说什么,林茜突然从地上捡起块砖头朝我砸来:你去死吧!
砖头擦着我的耳朵飞过去,砸碎了厨房玻璃。
陆远一把拽住林茜的头发:你疯了
我是疯了!林茜歇斯底里地大笑,保送资格应该是我的才对!
我冷静地拨了110。
上辈子她让我含冤而死,这辈子我要亲眼看着她自食恶果。
警察来的时候,林茜正拿着碎玻璃要往我脖子上划。
陆远死死抱着她的腰,脸上被挠了好几道血痕。
奶奶吓得直抹眼泪,一个劲念叨造孽。
她要杀我。我指着地上的砖头和玻璃片,这些都是证据。
林茜被带走时还在尖叫,说要做鬼也不放过我。
故意杀人未遂。
监狱也不会放过她了。
珍珍……一片狼藉中,陆远忽然可怜巴巴地叫我。
我叹了口气,陆远,你真的以为一切过错可以弥补吗
这句话像捅破了什么。
陆远跌坐在地上,把脸埋进手掌。我听见他吸鼻子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喜欢你。他抬头时睫毛湿漉漉的,不是为了恩情,是喜欢。
晚风拂过葡萄架,叶子沙沙响。
我望着这个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少年,心里竟平静得像潭死水。
我不需要。
我轻声道。
毕业那天,班主任拍着我的肩膀说:宋珍,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我笑着接过毕业证书,心想如果她知道我曾经真的堕落过,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陆远站在操场边上等我,手里捧着束玫瑰花。
同学们都在窃窃私语,毕竟这三个月我们的恋情已经成了全校焦点。
宋珍。他拦住我,声音干涩,我要去深圳一段时间。
我点点头:一路顺风。
我真的喜欢过你。他的眼睛又红了,后来是真的。
我看着这个曾经毁了我一生的男孩,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上辈子他或许也是被林茜蒙蔽的受害者,但那又怎样呢
陆远,我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叫他的名字,都过去了。
他固执地把花塞给我:你会记得我吗
我没有接,玫瑰散落一地。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那是开往省城的列车,载着我的新生活。
不会。我转身走向等在校门口的奶奶,永远不会。
第八章
九月的省城热得像蒸笼。我拎着奶奶找出来的大尿素袋子,站在师范大学门口,汗把白衬衫黏在后背上。
同学你好,新生报到处在那边!我带你去吧!扎马尾的学姐热情地指路,你是哪个系的
汉语言系,宋珍。我递上录取通知书,阳光把纸张照得发亮。
这是我上辈子没能踏进的地方。
而这辈子,我终于如愿以偿。
宿舍是八人间,铁架床嘎吱作响。
我把奶奶腌的辣酱锁进柜子,听见背后有人惊呼:哇!《飘》的原版书!
说话的是睡我下铺的重庆姑娘陈敏,她正盯着我摊开的行李箱。
我笑了笑:喜欢可以借你看。
前世这本英文小说被我用来垫桌角,这辈子却成了每晚必读。
陆远永远不会知道,在他带我去迪厅的夜里,我都在被窝打着手电背单词。
开学两个月,我在校园遇到了陆远。
他穿着贴身的西装,头发抹得油亮,手里拎着深圳特产。
九十年代,这可是稀罕物。
珍珍。他拦住我,声音发紧,我回来了,之后在北京发展……
我绕过他往前走。
陆远追上来,你奶奶身体怎么样我带了点补品……
不需要。我加快脚步,别来了。
但他还是每月都来。
有时带一盒稻香村点心,有时是几本旧书,东西我都没要。
元旦前夜,陆远在校门口等到深夜。
我做完家教回来时,他冻得直跺脚。
珍珍!他眼睛一亮,我分到纺织厂省城办事处了!以后……
与我无关。我打断他。
路灯下,他呼出的白气凝成团又散开。
我知道错了。陆远突然抓住我手腕,林茜骗我说是她救的我,我后来才知道……
我甩开他:所以呢如果没这误会,你就能随便毁人前途
他像被扇了耳光似的僵在原地。
雪粒子扑簌簌落下来,把他肩头染白。
大二那年春天,系里组织去山区支教。
我报了名,被分到大别山深处的红旗小学。
教室是土坯房,窗户糊着塑料布。
我给孩子们发奶奶纳的千层底布鞋,他们怯生生地叫我宋老师。
老师,这道题我不会。课间,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拉住我衣角。
我蹲下来教她列算式,突然听见教室后门吱呀一声。
陆远站在那儿,胳膊下夹着捆新作业本。
第九章
你……
我爸厂里捐物资。他局促地放下本子,我、我就是跟车来看看。
那天傍晚,我在村口看见他蹲在溪边帮孩子们修自行车。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
他抬头看见我,慌忙站起来:珍珍,我……
明天有暴雨,回县城的车中午发。我转身走了,听见他在背后喊:我不走!我要陪你!
夜里雷声轰鸣。
我打着手电检查教室门窗,突然照到个人影——陆远正在给漏雨的屋顶铺油毡布,浑身湿得像落汤鸡。
下来!太危险了!我喊。
他笨拙地往下爬,一脚踩空摔在泥地里。我跑过去时,他正龇牙咧嘴地揉脚踝。
活该。我扔给他条干毛巾。
陆远突然笑了:你以前也这么骂我,记得吗那次我翻墙给你摘桑葚……
记忆突然闪回。
是的,上辈子最初的最初,他也偶尔对我温柔,会为我摘野果。
我攥紧手电筒,光束在雨幕中发抖。
珍珍。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如果重来一次……
没有如果。我转身走进雨里。
支教最后一周,县里来了个年轻干部。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正在操场帮孩子们修篮球架。
周明远,县团委的。他向我伸出手,听说你是师大高材生
他掌心有茧,指缝沾着污渍。
我注意到他手腕上有道疤,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的。
学长我试探地问。
周明远眼睛一亮:你记得我去年高校联谊会……
我想起来了。
那个在会上直言教育不该分贵贱的学长,当时全场鸦雀无声。
傍晚他带我去看山后的野杜鹃。
夕阳把整片山坡染成血色,他忽然说:宋珍,你眼里有故事。
风掠过花丛,吹乱我的刘海。
周明远的手抬到半空,又克制地放下。
回校那天,孩子们追着大巴车跑。
我把脸贴在玻璃上,突然看见陆远站在远处的松树下。
他望着我,眼神满是惆怅。
周明远的信在开学当天送到宿舍。
牛皮纸信封里夹着晒干的杜鹃花,信上说他在筹办乡村教师培训班。
珍珍!陈敏探头进来,那个帅哥又来了!还带了台电风扇!
宿舍楼下,陆远正和宿管大妈吵架。
他脚边放着台崭新的美的风扇,在1997年,这绝对是奢侈品。
拿回去。我站在台阶上不动。
陆远急了:你们宿舍不是没风扇吗我听说……
宋珍。清朗的嗓音插进来。
周明远不知何时出现的,他拎着个旧布袋,你要的教具资料。
陆远的表情瞬间阴沉。他上前一步:你是
县团委的。周明远平静地伸出手,您是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锋。
我接过布袋:谢谢学长,正急着用。
陆远的手慢慢垂下来。
他盯着周明远腕上的疤看了很久,突然说:珍珍,我们谈谈。
小树林里,蝉鸣震耳欲聋。
陆远从怀里掏出个绒布盒:本来打算等你生日……
盒子里是枚金戒指,雕着细小的茉莉花。
陆远。我合上盒子,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教育系吗
他茫然摇头。
因为曾经,有个女孩被你们毁了。我轻声说,她到死都以为是自己蠢。
陆远的脸血色尽褪。
远处传来周明远喊我的声音,他抱着教案站在阳光下,像一株挺拔的白杨。
毕业典礼那天,奶奶特意穿了件新褂子。她摸着我的学士服直抹眼泪:珍珍有出息了……
宋老师!陈敏举着相机跑来,有人找你!
陆远站在校门口梧桐树下,手里捧着束野百合。
他瘦了很多,西装不再紧绷绷的。
珍珍。他递来一个信封,这些钱你拿着,我现在工资很高……
我摇头。周明远正在礼堂门口等我,他胸前别着优秀毕业生的红花。
陆远突然抓住我手腕:如果我能重新……
陆远。我轻轻抽出手,你看那边。
操场边上,几个女生正在拍合照。
她们笑得那么灿烂,像初绽的杜鹃。
她们当中,或许有人正经历着我曾经的痛苦。我望向远处的教学楼,而我要做的,是确保再不会有下一个宋珍。
陆远的手慢慢松开。
百合花掉在地上,被风吹得四散。
我明白了。他转身时肩膀垮得厉害,珍珍……不,宋老师,祝你幸福。
周明远走过来,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毕业证书。他的眼睛清澈如山涧,倒映着我微笑的脸。
走吧。我说,该去拍合照了。
阳光透过梧桐叶,在我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那是我和陆远最后的对话,也是我新人生的开始。
后来听说陆远去了南方,再后来听说他开了家助学基金会。
而我和周明远扎根在了大别山,那所红旗小学现在有了明亮的教室,孩子们再不用在漏雨的屋里上课。
奶奶的相框里摆着我们的结婚照,旁边是我和学生们的最新合影。
有时夜深人静,我会想起那个雨夜蜷缩在泥泞里的自己。
但清晨的太阳升起来时,我知道,这辈子终究是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