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去世后,夫君担心寡嫂无人照拂,带上了她一同出征。
可他却没想过,我独自一人在村子里,终日苦受非议,更被无赖骚扰。
他月月写情书与我诉衷肠,说此生唯爱我一人;却将军饷补贴全给了寡嫂,更拿军工为她挣了个诰命。
后来寡嫂的兄长毁堤淹田,只为将我卖给八十岁老头为妾换钱财。
我抵死不从,却收到夫君来信:
【卿卿,我已托付嫂嫂兄长多多照拂于你,不在时,你听他的安排便好。】
我心如死灰,恨得咬牙。
被绑进喜房那日,主母一瓶鹤顶红灌入我喉中,又将我浸了猪笼活活淹死。
再睁眼,回到夫君出征第二天。
我赶紧爬起来写下和离书寄出,转头改嫁纨绔子。
不过一个诰命而已,有的是人给我挣。
……
1
收到顾砚廷的和离书是在三日后。
即便是早知道他心里没有我,但看到落款处遒劲肆意的顾砚廷三个大字时,心头难免还是有些刺痛。
前世我是被舅舅卖给顾家的。
知道我要嫁的人是顾砚廷时,我满怀雀跃绞着红帕子,等着他来挑我的红盖头。
我的夫君芝兰玉树,恍若仙人,浓黑的眸中,却一闪而过失望。
他勉强地将我揽入怀中。
粗粝的拇指从我的后颈,沿着脊椎骨摩挲向下,握住我的腰。
顾砚廷用最温柔的语气安抚我:
你是我的妻,我此生定不会负你。
婚后三年,他白日耕田打猎,夜里挑灯苦读。
把茅草屋换了大房子,我身上的粗布衣裳,都被他换了好料子,他说要给我更好的生活。
有时我在一旁织布,冷不防便会被他拉过去。
指尖探入我的衣摆,他从发顶啄吻到我耳尖:
卿卿,来日夫君给你挣个诰命,好不好
那时的顾砚廷,让我恍惚以为,他爱的人是我。
后来我才知道,他心底的人,是被卖进他家为他那病秧子大哥冲喜的宋玉茹。
他把爱给了长嫂宋玉茹,留给我的,只有责任。
所以在他兄长去世后没多久,他便主动兼祧两房。
他弃文从武,为了赚快钱,便想随军出征。
他走的前一天,我破天荒和他大吵了一架,红着眼睛质问他:
顾砚廷,你说你要上京赶考,盘缠我都准备好了,你凭什么一声不吭,就要参军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去,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回应我的,是他泛着不舍的眼眸,和第二天的不辞而别。
他带走了寡嫂,留给我家里所有的银子,和一封信。
他在信里说,让我等他回来。
怎么样,婉娘,想好了吗
王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掐了掐手心,让自己回过神来。
她扫了眼我手里的和离书,了然地轻笑,这世间的男人,大都薄情,但这感情,和荣华富贵,总得占一个不是
我给你介绍的这容王府的小世子,虽说混账纨绔了些,但你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荣华富贵有的是,可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前世顾砚廷带着宋玉茹走后,我便成了十里八乡的笑柄。
因为家里没有男人依仗,是个人都能踩我一脚。
酒徒赌鬼翻我的墙头,撕扯我的衣衫;妇人扯着自家男人,在我门前骂我不检点;更甚者,想买我为娼。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我过了整整五年。
这一世,我不想再过了。
我收起和离书,瞥了眼门外攥紧手心,焦灼得来回踱步的男人。
我将顾砚廷走时没拿的那枚麟囊,给了王婆:
都听王婆的,我嫁。
2
得知顾砚廷班师回朝的消息时,已是三年后的花朝宴上。
彼时,我正要前往宴厅。
未走两步,隔着太湖石,便看见两个人影。
我下意识要离开,宋玉茹似乎是看见了我,突然出声。
砚廷。
她坐在顾砚廷身边,掩面泫然欲泣。
婉娘是不是知道了你用军功给我挣诰命,才会负气离家出走
顾砚廷蹙眉,在宋玉茹坐下的一瞬便起身。
似乎是想与她拉开几分距离,宋玉茹接着道:
但砚廷,你也别生婉娘的气,她从前也不是故意处处针对我,她也是太在乎你了。
顾砚廷起身的动作顿住,转头任由她扑进怀中,柔声安慰:
这与你无关。一个诰命而已,你陪我随军三年,辛苦操持,这该是你的。
至于婉娘,若不是她处处针对你,我也不会丢下她只带你走。只要她肯服软,同我认个错,来日我再给她挣诰命,她不会不懂事。
眼前这两人郎才女貌,俨然一对璧人。
我看在眼里,却只觉得讽刺。
前世顾砚礼去世后,顾砚廷打着兼祧两房的名号,把宋玉茹接到了家里。
起先只是送东西,我担心宋玉茹难过,便提出替他去送。
顾砚廷却眼神躲闪,避开我的手笑笑:
我自己去吧,你安心在家里休息,一点小事,不能给你添麻烦。

到后来,他卷着铺盖,说要去宋玉茹房中住:
兄长刚走,嫂嫂一个人在家中,夜里有登徒子上门骚扰。我搬过去,好让她安心。
他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
登徒子没摸到宋玉茹房中,反而溜进我的房中,将我按在地上欲行不轨。
是我拎着竹竿放狗,才将他赶走。
那晚我一个人对着蜡烛,坐到天亮不敢睡。对面的宋玉茹的窗上,倒映着两人相拥而眠的身形。
然而第二日,宋玉茹在我跟前炫耀罢顾砚廷是如何对她体贴周到,见他出门,又装作摔倒。
他急忙将宋玉茹护在身后,不由分说呵斥我:
玉茹,你太不懂事了,怎么能对嫂嫂如此无礼!
那是我们成亲以来,他第一次对我说重话。
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我,便给我定了罪。
思绪回笼,我不想再看,转身欲走,却突然听到一声惊呼:
婉娘
宋玉茹一看见我就红了眼眶,仓促从顾砚廷身边弹开。
而后双手抱着头,好像看见恶鬼一样,摇头痛哭呢喃:
对不起婉娘,我不是故意接近砚廷的,你别生气,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会离开砚廷的,你别派人打我了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我只是想守着儿子活下去。
顾砚廷脸色微变。
看见我时的欣喜,很快被不满取而代之。
他上前两步要来拉我:
婉娘,三年不见,你该懂事了!你现在和嫂嫂道个歉,从前你怎么欺负嫂嫂的,我都能既往不咎,等花朝宴后,你还是我将军府的正头夫人。
顾砚廷,她是你嫂子,不是我嫂子。
我后退两步,避开他的手,我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改嫁他人,高攀不上你的将军府。
3
顾砚廷瞳孔滞缩,脸色微白。
宋玉茹方才自导自演的一幕,吸引了不少宾客过来。
很快顾砚廷便蹙眉:
改嫁什么改嫁
砚廷!然而他话没说完,就被宋玉茹哭着打断,都是我不好,我当初就该随你兄长,一死了之。不然婉娘也不会这么生气,你们还是夫妻,她便改嫁旁人了。
众宾客窃窃私语,鄙夷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原来她便是顾将军的正头娘子顾将军保家卫国三年,她倒好,一心想着改嫁
吃着碗里看锅里的贱货,我要是顾将军,今日当场就该休了她!
指责如淬了毒的寒针,密不透风将我扎成筛子。
顾砚廷眉头皱得更紧,上前来抓我:
婉娘,你闹够了没有我知道你气我恼我,可你怎么能说出改嫁这样的话
你还要不要自己的名声了你现在同我回去……
我冷哼一声打断他:
名声你们叔嫂二人,罔顾人伦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名声……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我脸颊高高肿起,不可置信地盯着顾砚廷。
成婚当晚说此生定不负我的人,此刻当着众人的面,打了我一巴掌。
顾砚廷眸光微动,扬起的手指轻颤,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放了下来。
来人,带夫人回将军府,禁足三日。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很快几个穿着盔甲的侍卫按住我,要将我带走。
放开我!我下意识挣扎,我早就不是你夫人了!而今我是容王府的世子妃,你敢动我是想以下犯上么
我话刚说完,哄堂大笑。
谁不知道,容世子妃低调惯了,从不出来抛头露面,容世子更是日日寒窗苦读,只为给世子妃挣了个诰命。
她一个乡野村妇,攀上顾将军已经算她三生有幸,还敢再攀附容世子
宋玉茹也装出善解人意的样子,劝我:
婉娘,我知晓你心里有气,但你也不能拿改嫁容世子开玩笑啊这可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
我死没关系,左右我也是一条贱命,但砚廷才刚建功立业……
字字句句都在拱火。
顾砚廷失望地看着我,下令:带走!
我今日来花朝宴只带了两个丫鬟,但丫鬟们都被我打发去安抚一双儿女。
是以眼下我身边再无亲信,我挣扎不得。
在众人的嘲讽中,被押着带走扔进了将军府的柴房。
我被饿了整整三天,头晕眼花,提不上力气。
每一个进来的下人,都居高临下地嘲讽我:
贱命一条,能当将军夫人不知道珍惜
然后将滚烫的热汤泼在我身上,扔下被烫得浑身都是水泡的我,趾高气昂地离去。
夜凉如水,滚烫的热汤早已冷却后,冰冷的缠在我被烫伤的肌肤上,饥寒交迫,我痛到不能自已。
只能无力地蜷缩在地上,期待一睁眼,容璟能来救我。
可是再次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宋玉茹。
我被人五花大绑,按跪在地上,宋玉茹身后跟了几个面容阴沉的婆子,来者不善。
见我醒来,宋玉茹冷笑一声,抬起手:
哟,终于醒了
4
放开我,宋玉茹!我可是一品诰命夫人,容世子……
话未说完,宋玉茹脸色骤冷,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砚廷用军功给我换来的诰命,你一个被休弃的贱种,也配称自己为诰命夫人
那日在花朝宴上,顾砚廷那一巴掌留下的红肿还未消退。
眼下宋玉茹一巴掌落下,我的口腔中顿时全是血腥味。
宋玉茹却甩了甩手,忽而笑了:
不过呢,砚廷说了,只要你肯向我磕头道歉,他还是能重新接你回将军府的。
我被迫跪在地上站不起来,冷眼看着她。
一口血水淬了出来: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是,你若还不放了我,来日我必让你百倍偿还……
啪!
话未说完,又是一巴掌。
我脸颊肿起,嘴里全是血。
门外在这时传来顾砚廷的声音:嫂嫂,怎么回事可是婉娘又欺负了你
我的心猛地提起,试图发出声音吸引顾砚廷的注意。
宋玉茹连忙使了个眼色,几个婆子立刻捂住我的嘴,将我拉进屏风后。
她吸了吸鼻子,拉开门,哽咽对顾砚廷说:
没事的,砚廷。我只是想着,婉娘一口一个改嫁他人,叫外人听了败坏名声。我想着为她洗清委屈,便叫来婆子,想证明她在你离开这三年,有为你守贞洁。
但是、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婉娘反应这样强烈,还打了我一巴掌,似是……心虚。
闻言,顾砚廷脸色阴沉。
宋玉茹连忙劝:砚廷,你别多想,婉娘兴许只是一时冲动,要不还是别验了吧……
验!
仅仅一个字,让我提起的心,瞬间沉进了谷底。
隔着屏风,我都能感觉到顾砚廷看过来,杀人一般的眼神。
宋如玉叹了口气,安抚了顾砚廷后,重新又将门掩上。
宋玉茹走到屏风后。
在宋玉茹的吩咐下,撕扯我的衣裳,强行拉开我的双腿。
放开我……
前所未有的屈辱感蒙上心头,泪水模糊我的双眼。
隐约还能看见宋玉茹得意的脸。
挣扎间有什么东西从我腰间掉下。
是一枚玉佩,宋玉茹捡起来,面色微变。
婆子被吓得脸色一白,压低了声音说:
这不是侯府的玉牌么,怎么会在她这里,难不成她真的是容世子妃……
闭嘴!
宋玉茹冷声呵斥:
她一个下堂妇,如何能攀上容世子这玉牌,肯定是她偷的!
继续查!
那婆子得了令,重新按着剧烈挣扎的我,我看不见她的动作,只能感觉有什么东西探入我体内。
我大脑一片空白,那冰冷感突然抽离
,婆子对着宋玉茹不知道说了什么。
然后高声对顾砚廷说:
回将军,老奴验过夫人的身子了,她…她这三年,不像未经人事的。
更像是……经验颇丰。
放肆!
顾砚廷一脚踹开门,霎时间屋内的婆子跪了一地。
他还想来踹屏风,却被宋玉茹拦着。
我的脸被按在地上,隔着屏风,我清楚感到他身上阴沉的杀意。
是谁顾砚廷咬牙切齿,你那姘夫,是谁
他不是姘夫!我艰涩开口,我说了,我已经改嫁三年,容璟是我拜了天地的夫君……
婉娘,事到如今,你还想搬出容璟护着那个姘夫
话落的瞬间,外面传来惊呼声:
容世子,这是将军府的后宅,您不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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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顾砚廷脸色微变,准备踹屏风的动作收回。
猛的甩袖往外走。
容世子三个字,让我心头一喜。
容璟,救……
我张了张嘴,试图伸手呼救。
宋玉茹却一脚踩在我的手背,让人再次捂住我的嘴。
剧烈的疼痛感使我眼前一黑,险些昏厥。
此刻的容璟已经冲到了门前,听见窸窣声,目光若有所感的超屏风望去。
顾砚廷立刻迎上去,挡住他的视线:
容世子,此处是我夫人的私院,您不该擅自闯入。
容璟素来嚣张跋扈惯了,闻言并不江顾砚廷放在眼里,冷嗤一声:
你好大的官威,顾砚廷,你抓了小爷的夫人,还敢拦着小爷
顾砚廷似乎是愣了下,回头往屏风看了眼。
好脾气地说:
容世子,您应当是认错人了,这里只有我的夫人与嫂嫂,没有容世子妃。
话音刚落,宋玉茹便施施然出了屏风,对容璟行了个礼:
容世子,您来得正好,我们当真没见过容世子妃……
顾砚廷突然拉住她的衣袖冲她摇了摇头,似在制止。
宋玉茹却只是顿了顿,忽略了他的动作继续开口:
但是这儿的确有个冒充世子妃的贱人,这女人趁着砚廷出征,按捺不住寂寞,红杏出墙,还想把脏水泼到您身上。
闻言,容璟的脸色黑的能滴出墨汁来。
他冷笑一声:是吗
那笑容骇人,如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罗,宋玉茹霎时后背一凉,惊出了一身冷汗。
连连硬着头皮点头,让婆子们把我带出来。
我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衣不蔽体,无力地趴在地上喘着气:
阿璟,救我……
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知悔改。
宋玉茹骂了我一声,有些得意地开口:回容世子,这便是我说的那个,不守妇道的荡妇!
看见我的一瞬,顾砚廷眸光一颤。
他下意识脱了身上的披风,要为我蔽体。
却被容璟狠狠一脚踹开。
曾经那个无法无天的纨绔小霸王,此刻满脸担忧地解开外袍,为我披上,而后抱起我,一边快步朝外走一边颤声开口:
婉娘,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娘亲!娘亲!
软糯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我这才注意到,我的儿女们也跟着过来了。
丫鬟牵着两个蹒跚学步的小娃娃,正朝着我走来。
劫后余生的喜悦与身上的痛楚交织,我鼻头一酸,挣扎着从容璟身上下来,红着眼眶摸摸他们的脑袋安抚:
娘亲没事,别担心。
宋玉茹顿时愣在原地,身形一晃:
容世子,您、您这是做什么她这种荡妇,就该被浸猪笼,您碰她只会脏了自己的手!
顾砚廷也一脸不可置信。
他回过神来,脸色微怒,两步上前便要从容璟身边拽走我:
容世子,婉娘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还请你自重!
容璟忍无可忍又是狠狠一脚踹去,顾砚廷一时不察,整个人跌在地上。
容璟素来无法无天,如今见我狼狈至此,更是怒火早就压不住了,在顾砚廷挣扎要起身时,他一脚踩在他的胸口。
硬生生将人给踩回到地上。
该自重的人,是你。
视线冷冽地扫过宋玉茹,最后落在顾砚廷:
婉娘难道没告诉过你,她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改嫁本世子了么,前,夫。
6
顾砚廷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他定定地看着我,嘴唇颤抖:
不、不可能,怎么会,婉娘,你为了气我,竟然不惜同容璟勾结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你怎么能……
他现在也是我的夫君,顾将军慎言。我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艰难地咳嗽两声,打断他的话,顾砚廷,容璟在外人眼里再怎么不好,在我眼里,也是顶顶好的。
顾砚廷瞳孔一跳,面上浮现悲伤之色:
婉娘,你别胡闹了。你无非就是气我为玉茹求诰命,你过来,等我日后给你挣个诰命……
不必了。容璟揽着我的腰,将我揽入怀中,嗤笑,她要的诰命,本世子已经给了她。倒是你,真要论起来,你见了她,该给她磕个头。
顾砚廷脸上瞬间没了血色,煞白一片。
他死死盯着我,和我牵着的两个孩子,满眼的破碎。
你们先是以下犯上,欺辱朝廷一品诰命夫人;更是当众强抢世子妃,对她滥用私刑。桩桩件件论起来,哪一条,都是杀头的大罪。
宋玉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脸煞白。
再无方才欺辱我时的耀武扬威,她泪如雨下,连连哀求:
世子爷饶命啊,我不知道婉娘是世子妃。我还以为,她还是砚廷的妻子,为了气砚廷,才撒谎自己改嫁了……
求世子爷饶命,放过我们这一次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她哭得肝肠寸断,刚才按着我的几个婆子,也立刻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容璟一向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他大手一招,让人拖着宋玉茹和几个婆子下去。
良久,才收回了脚,居高临下瞧着还未回过神的顾砚廷,嗤笑:
怎么,要本世子教教你,怎么行礼吗,顾将军
顾砚廷脸白得更厉害,他的身体在颤抖。
大抵是因为愤怒,胸腔剧烈起伏,脸上全是不甘心。
却碍于身份,只得艰难地从地上起身,对我行了个礼。
容璟没再理他,拦腰抱着我,大步回了容王府。
这一场大起大落,让我身心俱疲,还没回到府上,就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是在我自己的房中。
双胞胎儿女见我醒来,立刻眉开眼笑冲着我伸出小手:
娘亲,抱……
乖,娘亲才刚醒,让她再休息一会儿好不好面对儿女,容璟收敛了无法无天的性子,耐心地哄着。
转头再看我,忍不住将我抱在怀里。
大手心疼地附上我的脸颊,容璟红了眼

婉娘,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叫太医过来……
我摇摇头,按住他的手,扑进他的怀里。
容璟陪我用了晚饭。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他在外面站了五日,想见你。
我眉心一蹙。
知道他说的是顾砚廷,我思量了片刻,淡淡开口,让他进来吧。
容璟眉头皱得更紧。
在顾砚廷被带进来的时候,抱着我亲了嘴角又亲眼角,恨不得将我揉进骨子里。
顾砚廷掐进掌心,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神容憔悴,再无往日的光彩。
为什么他看着抱着孩子的容璟,好半天,才挤出来这一句话,婉娘,我们明明不曾和离,你说了要等我的,为什么要……
啪!
7
我扬手甩了他一耳光,将那份和离书拍在他脸上:
顾将军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儿,自己前的和离书,自己都给忘了
容璟见状,松了口气,眼中全是幸灾乐祸。
他抓着我的手亲了又亲:夫人,打得手都疼了,要不我帮你打吧
然后火上浇油道:
夫人你也别生气,顾将军应该也不是故意忘记的。可能是因为他身边已经有个如花似玉的寡嫂,他乐不思蜀,才给忘了的。
都是为夫不好,我们当初成亲时,应该给前夫哥送份请帖的。
顾砚廷脸色青紫,难看得要命。
攥紧了的拳头上,青筋隐隐跳动,仿佛随时会暴起打在容璟脸上一样。
最后还是在我的催促下,容璟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和离书,不是我签的。
顾砚廷张了张嘴,却像是泄了气一般:
我不知道你要同我和离,我以为你只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三年来,才不肯回信……
顾砚廷,我们已经和离了。我今日叫你进来,不是要听你说这些废话的。
我摆手打断他的话。
我只是要让你看看,自己的狗眼有多瞎。
废话两个字,刺伤了顾砚廷的双眼。
让丫鬟将他请到屏风后头。
然后让人把宋玉茹带过来。
她被人带到我跟前的时候,一改前几日在我面前的威风。
不等我开口,就直接跪在地上,不停地向我磕头:
对不起婉娘,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污蔑你不守妇道……你放过我好不好
我只是,太想和砚廷在一起了。当初和砚廷成亲的,本该是我才是……
我闻言,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她边哭边磕头,额头被磕破了皮,血流不止也不肯停。
我没理会她的哭声和哀求,从丫鬟手里接过洗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手:
从顾砚礼死后,我可曾虐待过你半分
宋玉茹连连摇头,带着哭腔:
没有的,婉娘,那些都是我编出来的。我只是嫉妒你,明明砚廷爱的人是我,为什么娶了你后,他却对你那么好。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错了……
大堂后的屏风似乎晃了下。
我没理会,继续问:
我没猜错的话,顾砚廷给我的和离书,是你签的是吗
宋玉茹下意识想摇头,但对上我的视线后,只好点头承认:
是我。
我随军那三年,砚廷收到的信,都要经过我的手。我……我知道他肯定不会与你和离,所以我就骗他签了字,将落款拓印上去……
婉娘,左右你现在已经有了容世子,砚廷你也看不上,你就把他让给我吧好不好
轰——
屏风被一脚踹翻,顾砚廷脸色沉郁,黑得能滴出来墨。
我不是警告过你吗顾砚廷咬牙切齿,我对你只有叔嫂之情,再无男女之意,你竟敢……
宋玉茹被吓了一大跳。
大概是她也未曾见过这样可怕的顾砚廷。
双眼都是恨意,像是要将她扒皮剔骨一般。
她很久才回过神,她连忙爬着过去,紧紧抱住顾砚廷的腿哭喊:
砚廷,我知道错了,我只是因为太爱你了,我太想和你在一起了,你明明也很爱我的啊。
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顾砚廷却一脚将她踹开。
宋玉茹一时不察,额头磕在桌角,很快血流了一脸。
顾砚廷眼中闪过不忍,手指勾了勾,而后狠心别开视线。
我看出来了他的意图,冷嘲道:
既然心疼了,就去扶吧,你我已经和离,你不用再顾忌我。
8
顾砚廷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婉娘,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心里的人一直是你,我照顾玉茹,不过是看在去世的兄长的面上。
又来了。
前后活了两世,
既然你心里有我,那你必然是心疼我受过的委屈的。我不紧不慢地看他
,她打了我三巴掌,我要她百倍偿还,这三百巴掌,你来打
顾砚廷拧眉,望了眼苦苦哀求的宋玉茹:
婉娘,你就当真容不得她吗
我冷笑一声,扔开帕子上前。
狠狠一巴掌甩在宋玉茹的脸上,而后反手又一巴掌甩到顾砚廷脸上。
两巴掌快准狠,两人都被我打蒙了,我的手掌也在隐隐作疼。
顾砚廷,你是最没有资格说我,没有容人雅量的。我仰头盯着他,你口口声声说要护着我,却一次未曾信过我;你说你此生永不负我,却纵容宋玉茹将我的脸皮踩在地上践踏。
我若是没有容人雅量,早在你打着扣兼祧两房的名号,同她暗渡陈仓时,就该将你们之间的事宣扬出去。
说着,我手指着宋玉茹:
她要被浸猪笼,而你,按律该被处以宫刑。
宋玉茹身形瑟缩了下。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我的底线,又凭什么让我对你一忍再忍
顾砚廷身形一晃,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就在宋玉茹要往他身后躲时,他扬起手,我冷笑:
怎么,你还想再打我一巴掌
顾砚廷瞳孔缩了缩,眸中尽是悲凉之色。
很快,那一巴掌落在他自己的脸上,顾砚廷双腿一弯,扑通跪在地上。
素来清风朗月有仙人之姿的顾砚廷,此刻低垂下头颅,他说:
婉娘,我知晓你心里有气,错的是我,这三百巴掌,你该打的是我。
若你能原谅我,想怎么打都可以。
你是有错,狗眼识人不清,你的帐我自会和你慢慢清算。但她的三百巴掌,抵消不了。
我嗤笑一声,拍拍手,叫进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
宋玉茹惊恐的要躲,却被死死摁住。
砚廷,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可顾砚廷却像是没听到一样,无情地起身,顿了顿,转身离去。
几个婆子左右开弓,对着宋玉茹的脸招呼。
不多时,她的脸便肿成了猪头,满脸是血,狼狈不堪。
起先,她还有力气尖叫哀求,再后来。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哀求没有效果,她开始咒骂:
婉娘,我警告你,你最好现在就放开我。
砚廷肯定是去求陛下救我了,砚廷是三品大将军,他的话肯定有用!你再不放开我,你和容璟,都会不得好死!
我抬手叫停婆子。
一百二十八巴掌落下,宋玉茹脸上血肉模糊,她趴在地上,狼狈极了。
却像是受到了鼓舞一样,她倔强地扬起脸:
怎么,现在终于知道害怕了那你跪下来,让我打回来,我便……
她没说完,我一盆盐水破了过去。
宋玉茹顿时惨叫不已,脸上的伤口皮开肉绽。
她想去捂脸,却又被疼得只能在地上打滚。
那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撑到顾砚廷来救你。
我说着,让婆子们换厚竹板继续打。
宋玉茹被吓得险些晕过去,到第二天,她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
也没等到顾砚廷来救她。
只等来容璟愁眉苦脸地抱着我:
顾砚廷那混蛋,竟然用军功,求陛下许我们和离。
陛下自然是不应的。至于我么,一下朝找了几个弟兄们堵他,狠狠将他揍了一顿。
9
后来我从几个贵妇的闲谈中才知道,容璟何止是打了顾砚廷一顿。
他还直接把顾砚廷扒光了,扔进凿出冰洞的护城河里。
顾砚廷爬上来一次,他就用竹竿把人按下去一次。
整整一天,护城河边围满了人,到后面顾砚廷没了力气,容璟才让人把他拎到岸上。
容璟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但手上也有分寸,顾砚廷好歹也是个三品大将军,他不能把人给弄死。
但那之后,顾砚廷告假了一个月,没去上早朝。
宋玉茹被我打完三百巴掌后,就不省人事了,我让人把她扔到将军府门前。
一个将军府,两个卧病在床的。
顾砚廷偶尔会来送拜贴,但都被我拒之门外。
容璟更是放话,他敢来容王府一次,就把他扒光扔河里一次。
再次和贵妇姐妹们闲话时,我状若无意地捂着嘴,惊讶道:
你们知道吗,听说那位三品大将军,竟然和自己的寡嫂暗通曲款,啧啧……
贵妇们八卦的劲头上来了,围着我要事情来龙去脉。
我添油加醋说上一通,最后佯装善解人意叮嘱她们:
千万别传出去啊。
贵妇们信誓旦旦地对我拍胸脯保证。
但是没过两天,顾砚廷罔顾人伦,同自己的寡嫂私相授受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上京。
风言风语传到宫里,陛下龙颜大怒,一道圣旨降下,将宋玉茹浸了猪笼淹死。
顾砚廷也被降职,流放去了碎叶城。
再次见到他,我被他堵在宫道。
顾砚廷脸色憔悴,深深地凝望着我:
婉娘,这都是你做的,是吗
我也没否认,拉着两个孩子径直从他身边绕过,却听见他说:
从前种种,都是我不好。但我和你成亲后,一直恪守本分,未曾逾矩……
未曾逾矩我感觉自己听到了笑话,你夜里与她抵足而眠,这叫未曾逾矩
你抛下我,带宋玉茹不辞而别,这叫未曾逾矩顾砚廷,你可真是瞎了狗眼。
看不清楚人便算了,连自己也看不清了。这双眼,倒不如挖了喂狗。
顾砚廷眼中闪过受伤。
他看着我,满脸悲痛。
好久,才轻叹一声:
婉娘,你已经达到目的了,我和玉茹也都付出代价了,你何必这样咄咄逼人你原谅我,重新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我回头看他。
觉得他这话无比可笑。
是他要求我回到他身边,却又怪我咄咄逼人
顾砚廷,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回到你身边
顾砚廷有些着急,上前两步,低头看了眼我身边的两个孩子:
婉娘,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你就算真的不想原谅我,也该为我们的孩子想想。
你就真的忍心,看他们离开自己的亲生父亲,认一个陌生人为父亲么
他这话简直可笑。
事实上,我也确实笑了出来。
顾砚廷,你怎么就觉得,这两个孩子是你的我将两个孩子拉到身后,同时后退一步,同他拉开距离。
你不记得了,那我告诉你。你带着宋玉茹不辞而别的第二天,我就改嫁了容璟。
孩子是我和容璟的,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顾砚廷身形一晃,摇头呢喃:
不、不可能的……你明明那么爱我,怎么会……
我只觉得讽刺。
他也知道,我曾经那么爱他。
却还是肆无忌惮地践踏我的爱。
我不想同他多说,带着两个孩子转身离去。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将军,你的眼睛……
我转头,便看见顾砚廷不知道何时从怀里摸出一把刀,戳瞎了自己双眼。
殷红的血染红了青砖,宫道上喧嚣声纷沓。
顾砚廷跪在地上,以一种祈求的姿势看向我,像是祈求我留下。
可我只是牵着孩子们向容璟走去。
再没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