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部落里的最后一条人鱼。
成年时却被毒毁嗓音,砍去尾巴,拔掉鳞片。
濒死之际,是白虎部落大祭司裴潜向我伸出援手。
他娶了我,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还和我签订痛苦转移、永不背叛的灵魂契约。
直到那一天我虚弱地产下孩子。
却听见了裴潜和巫医毫不避讳的对话。
“大祭司,我知道你喜欢余姝。
你只要毒毁裴鲤的嗓音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拔鳞片砍鱼尾,而且还把其他人鱼都赶尽杀绝了?”“裴鲤身体虚弱,好不容易有了幼崽,放血做药引,拔麟做外衣,这个幼崽必死无疑。
”裴潜似乎是走了几步,坐到了我的身旁。
“姝姝不喜欢一切比她漂亮的事物,她只是失去了鳞片鱼尾,和那个中听不中用的嗓子。
”“我是姝姝名义上的哥哥,我只能用亲情来约束自己,为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至于这个幼崽,人鱼繁殖力强大,我和阿鲤以后还会有的。
”【1】“大祭司,你疯了!你这是落下了杀孽!你做的种种事情既然是为了余姝,那为何还要与裴鲤签订人鱼契约?”“这样等于和人鱼一生一世都绑定在了一起,对人鱼来说,就是她们认定的配偶。
”低哑的笑回荡开来。
裴潜摩挲着我的眉心。
出口的人话却令我心头一寸寸发寒。
“人鱼契约可以使痛苦转移到人鱼身上,签完后,我就可以无所顾忌地保护姝姝了。
”“裴鲤受的疼痛我也看在眼里,她这三年是受苦了,往后我会更加疼爱她。
”“幼崽我会亲自解决,她醒之后,你就说幼崽身体扛不住,已经死了。
”巫医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躺在石床上,泪水从眼中滑落。
被拔麟断尾的痛苦仿佛历历在目。
裴潜怎么能这么狠心?断尾后,我走路便如刀割一样,每天晚上变成的双腿都会流血。
鳞片是我们人鱼的保护器,没了它,我经常磕磕碰碰的受伤。
被救的那几日,我因为痛苦蜷缩在裴潜怀里,祈求他的安慰。
却不知他正是导致我痛苦的罪魁祸首!族人最后惨死的模样,鲜血淋漓。
整个海洋仿佛都被染成了红色。
在我面前一直挥之不去。
我这几年也不是没有去寻找凶手。
但裴潜说我是人鱼遗孤,出现太过明目张胆。
便让我交给他。
我同意了,三年了,却没有一点消息。
因为凶手正是我同床共枕的伴侣!而我还傻傻地相信他!和他签订了人鱼族最真心的契约,帮他转移身体上的痛苦。
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余姝。
甚至他受的伤,转移到我身上的伤,都可能是因为余姝!想要挣扎着起身睁眼,我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心里牵挂着我的孩子。
但脑子却越来越昏沉。
直至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醒的时候,裴潜守在我身边。
他见了我,脸上的憔悴不像是假的。
我张着唇,却因为被毒毁了嗓子。
之前被其他族人赞颂的嗓音已经消失不见。
只能发出刀片刮在石板上嘶哑难听的声音。
“裴潜……幼崽呢?孩子呢?”他的眼眶突然红了,用力地抱着我。
似乎是想把我融进他身体里。
“巫医说幼崽身体太弱……撑不住,已经走了。
”我哑着声音,抑制住心中的悲凉:“裴潜,我想见他……见他最后一面。
”裴潜身体一僵,语气染了几分心虚:“阿鲤,死者为大,我已经给他埋了……别难过,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张嘴死死咬住裴潜的肩膀。
铁锈味在我嘴里蔓延。
似乎这样就可以为我的孩子报仇。
身体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啃食。
我的心里不停地叫喊,想去质问他——裴潜,那也是你的孩子啊!为什么可以为了余姝,而亲手处理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但我面上不显,只轻推了裴潜,颤抖着伸手摸着他的脸庞。
“裴潜……你瘦了很多,休息一下吧。
”他似乎也是累了,在我脸颊落下一吻后便沉沉睡着了。
我直愣愣地盯着裴潜手腕上绿色粗糙的青手链。
一些之前模糊的记忆拨云散雾般清晰起来。
【2】刚得知怀孕时,裴潜对我极好。
因为签订了人鱼契约。
他受的伤会转移到我的身上。
为了好好照顾我。
他舍不得我走路,怕我磕着碰着。
屋子里所有尖锐地东西都被软布包裹了起来。
尤其是在吃食上,那几个月我孕吐地严重,一看见食物就恶心。
他就专门找了巫医学了一些相对应的药食。
每一道菜都亲力亲为。
我想吃酸甜的水果。
他便去集市上大肆地和其他部落做交易。
有的兽人说他败家。
可裴潜只是笑着说为了我,败家这点东西算什么。
直到裴潜已经嫁出去的妹妹余姝也怀孕了。
他对我的态度便大不如前。
之前的他每天都来看我。
把我哄睡了会给我揉腿。
直到我自己舒服了他才护着我睡下。
但后来,他不再频繁地来看我。
似乎忘了还有我这个伴侣。
只是偶尔来看一下。
来的时候也只是匆匆看了看我的肚子便又连夜走了。
我向他撒娇说想吃他做的饭了。
近日的吃食只是一些寡淡的白粥。
根本没有任何营养。
平时一听就急的自己去洗菜的他一脸严肃,失望地看着我。
他说哪个幼崽不是跌跌撞撞长大的?这个幼崽是人鱼和白虎的结合。
人鱼的命很强,不会随便死去,糙一点养没什么。
我被他反转的态度弄的不知所措。
次日又看见他避着我在收集软毛。
我心里一喜,以为这是他给我和宝宝的道歉礼物。
可等啊等,那身软毛最后穿在了余姝的身上。
而我还穿着往年破旧的衣服。
我在院子里见到了大着肚子的余姝。
她比我晚三个月。
裴潜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里面走。
因为营养充分,她脸色红润富有气息。
而我则身形瘦弱,唯一突出的只有大着的腹部。
我艰难地拖着身子露不出一丝笑容。
裴潜望着余姝的眼睛像是要把人溺死在里面。
两个人仿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直至我颤抖着声音出口。
裴潜才注意到我。
我只是走近想问一下他最近是不是很忙,所以没来看我。
裴潜却立马将余姝护在身后。
对着我就是冷声地训斥。
他说姝姝只是他的妹妹,作为哥哥的,应该多担待一些照顾她。
他又软下了声音,靠近拉着我时,我闻见了一股浓郁的青草味。
而余姝的兽形,就是兔子。
那天他把余姝送走后,晚上又抱着我说他只有余姝一个亲人了。
担心则乱,他最近的确是忽视我了,向我道歉。
而我竟然傻傻的相信了他。
还把最近用珍珠做的手链送给了他。
裴潜收下了,只是没戴。
现在看来,他手腕上已经有了心上人的手链了,戴我这个外人干什么呢?而他后来向我道歉,怕是想让我安安稳稳地把孩子生下来。
然后,给余姝当药引做外衣。
心疼到无法呼吸。
我盯着手胳膊因为痛苦咬出的牙印。
心想,既然裴潜不喜欢我,那我走就是了。
人鱼契约解除需要三天的时间。
而三天后,正是狩猎日。
我可以借助这个日子,离开裴潜。
【3】距离狩猎日还有两天。
裴潜端着碗肉汤坐在我旁边。
小心地吹了吹喂我喝。
“乖,阿鲤,不烫的。
”他都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照顾我。
可能别人会说他是个好伴侣。
但我只觉得难过。
他是怎么一面说爱我。
一面为了他人而硬生生杀死自己的孩子的?吃完正要休息,余姝却挺着肚子来了。
裴潜一看见她,立马站起身松开了拍着我后背的手。
碗随便一放就走到余姝旁边。
余姝顺势躺在他怀里,故作担忧:“听说阿鲤姐姐孩子没了……我来安慰安慰她。
”裴潜皱着眉,上下看了我一眼。
似乎是在考虑我会不会伤害到余姝。
“裴潜哥哥,你就守在外面吧,这毕竟是我们女人之间的事情。
”她又摇了摇裴潜的手臂,语气软软地撒娇:“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裴潜这才点点头,又摸摸我的脸,让我好好和余姝谈谈便出去了。
裴潜一出去,余姝的脸色便大变样。
她四下看了看,挺着肚子走到我身边。
伸出手捏着我的下巴,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得意。
“我还以为裴潜哥哥多爱你呢,原来不过如此。
”我扭过脸不想看她。
我一看见她,我就会想起我死了的孩子。
她松开了对我的钳制,忽然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件轻薄的外衣,笑嘻嘻地看着我。
“知道这上面的鳞片是谁的吗?是你刚出生的孩子啊!小小一团,还是人鱼的形态,那么努力地叫喊着想要活下去,却还是被裴潜,你所谓的人鱼认定一生一世的伴侣,拿着刀一次一次地拔掉了鳞片。
”“很可惜的是,她还没等到鳞片拔光就死了。
哪怕是死了,裴潜也没放了她,而是开始给她放血……”“甚至你的鱼尾都是裴潜砍断的,疼吗?刚成年,刚出海,鳞片就被一个一个拔下来。
”“只是因为我不喜欢比我更漂亮的东西,只是因为我对裴潜说身体虚弱,我喜欢用鱼鳞制成的外衣……他就毫不犹豫地杀了你的孩子!果断地砍了你的鱼尾!”“现在你的鱼尾,和你的孩子,早就被我拿去喂鬣狗了,至于你孩子身上的血嘛……我当然是随便泼地上了!”我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全身都在因为愤怒而抖动。
看着余姝得意的神色,我站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扬起手就要打她的脸。
下一秒,门猛地被推开,裴潜大叫着冲了进来。
他看见了我,不由分说地拿出一把匕首刺穿自己的手掌!“好疼!”我的双腿发软,跪倒在了地上。
手掌出现了一个破洞,泯泯的流血。
裴潜明知道我刚刚生产过身体弱的很。
但他还是拿起匕首刺在了自己的手心。
因为他知道他会没事,而我会因为契约受伤。
为了保护余姝不惜伤害自己。
冷汗不断流下来,我捂着一直流血的手心,牙关不断打颤。
余姝缩在裴潜怀里,指着一旁的外衣向裴潜倾诉。
“裴潜哥哥,我只是想把自己的外衣给阿鲤姐姐,安慰她虽然没了孩子没了族人没了尾巴没了鳞片但是还有你,还有我们。
但她……但她……”裴潜紧紧抱着余姝,安慰了几句,抬眼冷冷地望着我。
“裴鲤,姝姝好心安慰你,知道了你的事情还不惜大着肚子赶过来劝你,你怎么还要伤害她?”“你的族人死亡,是姝姝杀的吗?孩子死亡,是我们乐意看见的吗?至于你的鳞片和尾巴,没了就没了,你不还好好活着吗?我不是也正帮你找凶手吗?”我直起身子,鲜血一下下滴在地上,不停地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这就是我爱的人,这怎么是我爱的人?!“我伤害她?凭什么我的孩子死了,她的孩子却好好地在肚子里面?凭什么?!”“裴潜,你看着我的眼睛,对着我们人鱼族的列祖列宗发誓,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人鱼的灭族,我的孩子,我的所有的所有,都和你们没有关系?!”“没有关系!”说完,他起身将余姝抱起来,只给我留下一个背影。
我看着他,嘴里突然吐出一大口血,承受不住地晕了过去。
【4】醒来时,裴潜坐在我身边。
他拿着纱布和草药,正细细地给我的手掌包扎。
苦涩的味道在房间蔓延。
我看着裴潜不说话。
他挽起我受伤的那只手。
贴在了他的脸庞。
看着我因失血过多苍白的脸色,心疼地在脸颊落下一吻。
我躲了过去。
见状,裴潜摸了摸鼻尖,有点尴尬:“阿鲤,当时我看见姝姝挺着肚子,而你站在她面前,我急坏了,所以才……”“没事,她是你的妹妹,我知道你担心她。
”我平静地开口,顺着裴潜的心说下去。
裴潜却不经意地皱眉,细细打量我。
可能是见我真的不在意,他长抒了一口气,又看着我的胸口,犹豫道:“姝姝被吓到了,阿鲤……你们人鱼的护心鳞片,可以好好地护着她……”虽然已经知道裴潜会为余姝做任何事情,但真正体验的时候,我心中还是难免悲凉。
抱着仅有的一丝希望,我抬眼看向裴潜。
“护心鳞片是我们人鱼最重要的东西,可以说是我们人鱼的第二次生命。
余姝可以要其他的。
”裴潜立刻摇了摇头:“姝姝虽然没事,但情况很不好,阿鲤,你是人鱼,你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我闭了闭眼,终于体会到了哀莫大于心死的感受。
不再犹豫,我伸出手硬生生将最后的鳞片拔给了他。
得到鳞片的裴潜仔细地把它装到衣袖里。
我头上不断冒出冷汗,意识模糊,觉得天旋地转。
但还是小声开口。
“明天的狩猎日,我要参加。
”裴潜一愣,似乎觉得亏欠了我,他点点头,帮我捂好被子,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狩猎日那天,裴潜和余姝一起出现。
裴潜扶着余姝的腰,而余姝挽着他的手臂。
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我因为这几天的事情,身体变得弱不禁风,又因为失去了最重要的鳞片,整个人病殃殃的。
一见到我,旁边的各种种族都指指点点。
“这就是那个扫把星啊,把整个人鱼族都害死了,听说自己的孩子一出生也死了。
”“就是她不要脸的缠着我们大祭司,要不然大祭司怎么会娶她?”“穿的破破烂烂的,还是大祭司和余姝看着般配。
”我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有树叶落下来,裴潜亲昵地替余姝拂去。
直到不知谁说了我的名字。
裴潜才知道好像有我这个人似的,立马松开了余姝,跑到了我旁边。
他把外衣解下来系在我的身上,有些埋怨。
“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我没多余的衣服。
”裴潜一愣,搂住我,将下巴搁在我的头发上。
“这几日是我太忙了,过一阵子我好好陪你。
”我笑着没说话。
我们没有以后了。
狩猎日的上午风平浪静,直到中午,我们遇见了狂化的兽人。
他们已经失去理智,朝着我们攻击。
裴潜冲了上去,只留给我一句保护好姝姝,她还怀着孕。
我一直想找机会从这里脱离,但余姝死死抓住我,把我当挡箭牌一样,裴潜受的伤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的血越流越多,动作也越来越慢,眼前都是重影,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站到了悬崖边。
又一个狼人扑上来,爪子朝着我的心脏抓去,我原本可以躲过去的,但余姝却大力地将我推出去。
心口处传来巨痛,我往后一步想躲避接下来的攻击,却一脚踩空坠了崖。
那一瞬间,我只感觉身体一阵轻松,是生是死我也不在意了。
因为我和裴潜的契约解除了。
从此,我们再没有半点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