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片刻后,刘友谅开了口。
“嗯,还行。”朱薇淡淡道,“好在摔下来的那个不是我。”
好特别的女子。
——这是近距离的相互凝视下,她在他心里留下的第一个印象。
她才刚躲过一场致使的攻击,也才刚让一名豪门千金当众坠马,竟还能如此淡定从容。
他只觉得她着实不简单。
两人的短暂互动,看在另一端的朱千寻眼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一想到友谅哥忽然冲入击鞠场,竟是为了营救朱薇,朱千寻就恨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恨不得将朱薇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但眼下不行,现在正是展现闺蜜情的时候,她必须对叶雅萱关怀备至,才符合自己的人设。
于是朱千寻喊着闺蜜的名字,不顾仪态地狂奔了过去。
将叶雅萱搂进怀里,她浑身颤抖地抬头,一双新月般的眼睛噙满泪水,难以置信地瞪向朱薇。
“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朱薇总算错开目光,将视线移向冲自己发难的好妹妹。
朱千寻继续颤声责问:“纵然雅萱再有万般不是,你怎么可以向她的坐骑下手?难道你不知道马一旦受惊,主人就有摔下来的危险么?”
朱薇没有应答,只是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忽然利落地从马背纵身跃下。
“然后呢?”她横眉冲好妹妹冷声问道。
“你还敢问然后?”朱千寻哽咽道,“姐姐让一个女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难道就不会有半点愧疚和不安么?”
“哦?”朱薇眼里的讽刺意味更浓,“你口中的女孩子,一路挥着球杆不要命地追着我打。”
“我又不是圣母,难道只能逃不能自卫?莫非在你眼里,只有我被她打到坠马,才算公平?”
她稍停了一会,举目远眺四周。
“幸好这击鞠场到处都设了摄像头,监控一调就能真相大白。不然你哭着跑去要求调看监控,顺便还原一下当时的现场情况?”
朱千寻被怼到暂时性失语。
她楚楚动人的眼泪和浑然天成的演技,在朱薇极具逻辑与条理分明的话语下倍显苍白无力。
但她很快就又抛出新一轮的责难与攻击。
“雅萱终究并没真的伤害到你,但你害她坠马受伤却是不争的事实,你应该为此负起责任来!”
一直坐在至尊席坐观事态的林万贞,终于还是站起身来,迈下台阶,一步步向击鞠场走去。
尽管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预料,但现在她必须下场去助寻儿一臂之力。
只有牢牢抓住时机,将污名和责任都扣在朱薇头上,这野丫头才不会对寻儿产生威胁。
她也才能安心。
快步走到大女儿跟前的林万贞,立刻就出声厉斥:“逆女,你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么?”
朱薇静静地看着她。
表情就像看个狗血剧里强势出场的女反派,眼里透着一点轻慢,以及早有预料的了然。
她的表情和眼神触怒了林万贞。
于是又挨了母亲一顿痛骂:“你这么残暴又肆意妄为,我们朱家绝不会为了偏袒你而失了公允,你必须为今天的局面和结果负责!”
“哦,负责?”朱薇眸色一冷,“朱夫人,请问我需要负什么责任?你能说得明白点么?”
林万贞与朱千寻大感错愕。
尤其是林万贞,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你刚刚叫了我什么?”
“对不起。”朱薇淡淡道了声歉,看向母亲的眼神形同陌路,“也许你不习惯在称谓方面冠上夫姓,毕竟是鸿野集团出身的千金,或许我该叫你林夫人?”
还不待林万贞回应,她又诚恳地加了一句:“难道叫林女士比较适合?你给个准话吧!”
林万贞气到说不出话来。
这是朱薇第一次没用“妈妈”来称呼她,甚至还故意当众说了出来,摆明就是要和她决裂!
“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妈妈?”朱千寻痛心疾首地指责道,“她为你操了多少心?你怎么可以这样羞辱她?”
“得了吧。”朱薇淡淡开口,语气里不带一丝波澜。
她轻轻抬起右手,在朱千寻面前微微一扬,像是在拂去空气中的尘埃般疏离而冷漠。
“你是说她为怎么打压整治我操碎了心么?这份深情厚意我可承受不起。”
揭开母亲的虚伪面纱后,她冷冷地望向母亲:“朱夫人,我不过是行使了自卫权,现场还有那么多台摄像机在记录着,轮不到你来妄下定语!”
“逆女!”林万贞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般冰冷,“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这是她的大女儿,她可以不疼不爱,但绝不允许自己的骨肉如此当众践踏她的感受和尊严!
林万贞毫不犹豫抬起手臂,用尽全力朝着朱薇脸颊狠狠掴去。
她非得教训这个逆女不可!
然而朱薇出手如电,一下就攥住了她的手腕,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冷冽。
“朱夫人,我再警告你一次——我不允许任何人打我的脸,尤其是你。”
“逆女!”林万贞竭力试图缩回手臂,却怎么都无法挣脱大女儿的嵌制,“还不快放手?”
“我为什么要放手?”朱薇甜美地笑了起来,“你要打我的时候,有想过后果了么?”
她虽然在笑,眼神却如冬雪般凛冽:“还是你觉得我就该逆来顺受,乖乖挨你耳光?然后再背上个莫须有的罪名,回家等着向爷爷下跪认错?”
林万贞吃惊地看着她。
自己心头的所思所想,全被大女儿巨细无遗地洞察到了,并且还被当众揭露了出来!
林万贞此刻又羞又恼,偏偏怎么都甩不开大女儿的嵌制。
林万贞还想到了朱老爷子说过的话——朱薇笑得越甜美,往往代表她会反击得越猛烈无情。
“我是你母亲!”林万贞底气不足地提醒,“是我把你生下来的,你要懂得最基本的感恩!”
“笑死我了,朱夫人。”朱薇笑得越发动人,“世界上不是每个女人都配称为母亲,比如你。”
这句话说得很重,完全不留情面,等同于在公开场合当众决裂了。
金泽天站到朱薇身后,好心低声提点:“稍微考虑下后果哈,这里的事很快就会传遍亚洲了。”
突然被关心,让朱薇稍微愣了一下。
有生二十四年来,除了李靖和郑盈,这是她感受过的第一份不带半点功利色彩的关心。
导致她稍微有些不太适应。
幸好她很快就集中了心绪,重新对上母亲的视线。
“你总说我是被保姆和司机养大的平民区野丫头,我倒真的很想问你几句——”
“是我愿意在刚生下来,就被保姆偷换走的么?”
“从朱家千金到平民区丫头所渡过的这十八年人生,是我自己能够选择、可以决定的么?”
“你口口声声自称我的母亲,却张口闭口就是‘逆女’,请问你到底为我做了什么?”
“你若是个称职的母亲,怎么会让刚出生的孩子被保姆偷换掉?”
“又怎么会在孩子被接回家后一味排斥打压?搞得好像我才是破坏这个家庭的外来者?”
一句句质问,透着自揭伤疤的果敢,也当众宣示了要与母亲决裂的决心。
朱千寻听得心头一窒,比林万贞还要紧张万分。
她万万不能再让朱薇说下去,因为朱薇的这顿火力范围实在太广泛,甚至都涉及了她。
这种亲女和养女的悬殊待遇,势必会让朱家真假千金这个话题又会再度沸腾,没准还会再度攻上热搜!
到时候,成为众矢之的不只是她,还会牵连朱氏大房一家,这绝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姐姐,求你别再说了!”朱千寻悲泣道,“是我不好,是我偷走了你的十八年!你要打要骂冲着我来就好,求你别再为难妈妈了!”
她眉眼凄苦,满眼都是对母亲的维护,表情更演绎出对姐姐这番举动的伤心和无奈。
演技生动到几乎连她自己都险些信了的缘故。
看台上的几个千金被她演技触动,不自觉之间竟被绕了进去,立场向朱千寻大幅度倾斜:
“朱大小姐也太过分了些,就算她被保姆偷换,但朱二小姐又何其无辜、又何其想要这样?”
“你们看她怎么对待母亲!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她也太狠心了吧!”
“朱二小姐好可怜啊,看她哭得这么楚楚动人,我心里也难受起来,她真是个善良的姑娘。”
朱薇压根就没打算惯着这对母女,更没顾忌什么颜面。
她径直就给了好妹妹一声厉喝:“闭嘴!”
她喝斥的那一刻气场全开,浓浓的威压与气势如澎湃浪涛朝着朱千寻汹涌而来。
竟吓得这个绿茶妹妹的演技在瞬间卡壳。
不过朱薇并没因为朱千寻的中途搅入,就分出心神来对付对方。
她的火力仍集中在母亲身上。
“朱夫人,每个孩子都没有选择是否出生的权利,我们其实是很被动在父母意愿下生出来的。”
“我在赵秀梅家生活的十八年,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态,还经常被他们体罚虐打,难道是我生来命贱,活该遭受这些折磨和苦难吗?”
“我被赵秀梅偷换,你就没半点责任吗?”
“身为母亲,在我被接回朱家的这六年里,你可曾对我有过半分愧疚、半分怜惜?”
林万贞在这顿猛烈的炮轰之下,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我……”林万贞讪讪道,“我对你怎么不好了?”
她试图以更高的音量,来盖下大女儿这一连串来自灵魂的拷问:“我们给了你更好的生活,否则你今天怎么有资格站在这里?”
朱薇冷笑:“哦,硬把责任往才刚被恶意袭击的女儿身上扣,你对我还真是好到不得了啊。”
林万贞再次语塞。
她第一次从大女儿的眼里看到了嫌恶的神色。
一切似乎都颠倒了过来。
过往,只有她嫌恶排斥大女儿的份。
可如今,大女儿竟敢用这种嫌恶的眼神看她!这逆女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
然而朱薇没有任何停止攻势的意思。
“朱夫人,你可记清楚了:你从没给我请过任何击鞠老师,也没给我报过任何相关课程!”
“以前是爷爷让赵管事给我找的老师,前阵子是朋友给我进行的特训,和你没半点关系!”
若眼底的寒意能够伤人,此刻的林万贞只怕已经被大女儿的眼神给凝结成冰。
但朱薇还在毫不留情地抛出重击。
“倒是这个和我们朱家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该发自肺腑感激朱夫你才是。”
“你给她找的英国马术教练,一节课的费用就高达上万块,她才是你精心培养出来的千金!”
看台上的千金、贵妇与世家男子全都听得诧异无比。
舆论再度发生剧烈变化。
原先已经偏向朱千寻的那一批人,现在个个鸦雀无声,只恨不得从未说过先前的那些话!
“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对养女居然比对自己亲生女儿还好?”
“养在身边的再怎么亲,可她毕竟亏欠了亲生女儿这么多年,接回来后竟然还搞差别待遇?这朱夫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看真正可怜的是朱大小姐!也真难为她了。从小便在这么险峻的环境下长大,难怪会有这等险中求生的本事!”
林万贞何曾受过这样的非议和责难?
如今可谓句句诛心,声声打脸。
她瞪着朱薇,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反倒冷静了下来。
“好,很好!”她恨声道,“你今天是摆明了不认我这个母亲了?”
“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朱薇又露出甜美笑容,“下次你再害我,我还会一样反击。”
“朱夫人,你听明白了吗?”
问出这句话后,朱薇总算松开了母亲那只始终被自己紧紧控制着的手。
她嫌恶地信手一拂,竟让林万贞蹒跚到几近站立不稳,费了很大的劲才不至于跌倒。
站在一旁的刘友谅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看得津津有味。
有趣!
实在太有趣了!这个姑娘!
不被世俗眼光左右,也不受任何道德绑架。
无论是母亲的孝道压制,还是妹妹的栽赃,她都冷静有素地见招拆招,并且加倍奉还!
刘友谅对她越发好奇、越发感兴趣,几乎忍不住要找机会和她搭话聊几句了。
可惜偏偏又生起意外。
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忽地响起:“伤了我女儿,还敢这么嚣张,你这野丫头根本就是欠收拾!”
刘友谅不得不推迟向朱薇搭话的打算,眉头微戚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但见云海集团总裁叶浩天,带着夫人在一群保镖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地阔步而来。
那群人高马大的保镖都穿着清一色的黑色西服,乍看之下,竟像是一片黑色海潮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