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入浴缸时,朱薇仍旧心有余悸。
今天是她重生的第二天。
前世,她就是活生生被七十五岁的财阀丈夫溺死在浴缸里的。
死前遍体鳞伤,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肉,右脸颊都被掴烂,他狞笑着扯住她的头发就往浴缸按。
“不要!”她惊叫,“别这样,求求你……”
“贱人,你这样也算是求我吗?”他不耐烦地挑了挑眉,“你还可以求得更楚楚动人一点!”
她上半身全被强行按入水里,想要继续求饶,水却不断从口中涌入。
她剧烈咳嗽,被呛到意识模糊。
他一次又一次在她几乎快要晕厥时,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拉起,又在她逐渐恢复意识时,再度将她按入浴缸中。
如此反复,直至他玩腻了,索性将她整个人都丢进浴缸,再把通电的电吹风给丢了进去。
她发出的凄厉惨叫回荡在整间豪华浴室里。
朱薇就这样惨死在变态财阀丈夫手中,死因仅仅是为了满足他的施虐欲。
死后一袭白布裹身,被家里派人直接送去了殡仪馆。
火化前,时常对她拳打脚踢的大哥啐了一口,满脸嫌弃:“这贱人连死都这样晦气,好在她以后就不能再烦到我们寻儿了。”
母亲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这野丫头生前就不体面,怎么连死都这么不上档次?”
父亲浅浅吁了一口气:“是她福浅,怨不得旁人,好在我们和她的情缘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家人事不关己地对着她的遗体品头论足。
他们从眼神到表情,竟似在审视一件被遗弃的物品般。
备受全家宠爱的妹妹为了维持人美心善的人设,继续发挥演技哽咽:“姐姐,都怪你不安分!如果你不逃走,姐夫也不会这样对你!”
这个和她毫无半点血缘关系的妹妹,即使在她惨死以后,也没忘记往她身上泼脏水。
可在朱家偏偏格外有效。
大哥立马心疼安慰:“这贱人死了便死了,可不值得寻儿你伤半点心。”
“寻儿,别哭了,妈妈会心疼。”母亲轻抚着妹妹那一头长发,对她的遗体视若无睹。
本是亚洲豪门——真宙集团真千金的她,就这样带着满腔不甘与痛恨被火化成灰。
刚出殡仪馆,她的骨灰盒就被大哥顺手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还格外嫌弃地拿出纸巾擦手。
竟还嫌她脏。
他们似乎忘了,正是他们强迫她嫁给这个变态财阀老头,才会导致她被活生生虐死。
没人追究那个变态丈夫的责任,没人关心她的真正死因,她死得堪称轻如鸿毛。
好在她又活了。
重生在二十四岁这一年,离被朱家强行嫁给那个七十五岁的变态老财阀还有两年。
当身体被浴缸温热的水所包裹时,她呼吸几度急促。
残酷血腥的往事历历在目,提醒着她必须自救。
但究竟该如何复仇,眼下她还需从长计议。
心绪着实烦乱,朱薇闭上眼睛捧了一把水直接泼向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突变在瞬间发生。
一阵莫名的涟漪打破了水面的平静,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水下涌动。
层层叠叠的白色水浪,裹挟着磅礴气势,在浴缸中汹涌翻腾,忽地炸开了水花。
水花溅上了她的眉眼。
朱薇猛地睁开眼睛。
是不是发生了些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揉眼睛,就愕然看着一个男人居然从浴缸里破水而出!
喜欢古装剧的她,一眼就认出他穿的是深蓝色云龙纹直裰,那是古代世子才有资格穿的常服!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她整个人一时都忘了该如何反应。
男人迷茫地站在浴缸里。
或更确切地说,是迷茫地站在她的双脚之间,她在慌乱中急忙本能地蜷起双腿。
男人一头乌黑长发,渗着水珠贴在他的颈侧。
水痕沿着下颌线滑过他滚动的喉结,最终消失在敞开的衣襟下那若隐若现的锁骨沟壑里。
浴室里的蒸腾雾气蒙着他凌厉眉眼,却遮不住眼尾那颗朱砂痣。
震惊不已的她目光不经意掠过那颗朱砂痣,忽地觉得它像在苍茫雪地里溅落的一滴血。
两人视线随即交汇,她瞥见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正流露出迷茫与疑惑。
那不像是恶人的眼睛。
她想。
为了避免激怒他,她没惊慌失措地张口呼救。
横竖已经死过一次,现在的她面对任何意外都勉强算能把持得住情绪。
她看着他喘着粗气,不住地环顾四周。
他显得极为意外与震惊。
在朱薇看来,他的震惊只怕不会比她少上半分。
她仍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住在门防很严的高级公寓楼,连防盗门也是选的德国进口品牌,非她指纹不能开锁。
浴室外先前也没传来任何异响。
她在前一秒明明还倚着浴缸沉思,怎么下一刻就突然多了个男人出来?
浴缸很浅,他冒出来的刹那,她怎么会产生出一种他从深湖里浮出水面的错觉?
男人在迅速扫视了周边后,视线终于落到了她的身上。
朱薇吸了口长气,迅速伸手抓过搁在置物架上的浴袍,遮住湿润的身子。
男人终于意识到她正入浴,竟立刻紧闭双眼,居然还语气诚挚地道歉:“不知怎地竟闯入了姑娘香闺,还请恕罪!”
他慌乱后退,在浴缸里险些绊了个趔趄。
在她以为他即将滑倒之际,他又快速稳住了身影,看得出反应力一流。
趁他紧闭双眼,她飞快穿上浴袍跨出浴缸,在不动声色间,悄然拿起搁在洗手盆边上的手机。
所幸他仍闭着眼睛,没看到她的举动。
“你是怎么……从浴缸里冒出来的?”她盯着他问。
男人看上去极为困惑费解。
“老实说……在下也毫无头绪。”
“我方才分明是因坠马掉进湖中,本拼了命想游向岸边,没想到浮出湖面就到了这里。”
他眉眼间的惊诧不像是装出来的,声音干净清澈,气息却虚弱游离。
一身直裰血迹斑斑,在浴室灯光映射下虽长身玉立,步伐蹒跚不稳,一看就是受了重伤。
“……”朱薇一时无语。
眼前的男子不仅着装和气质上像古代人,连说话措辞也学了个十成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资深s么?
就算是资深s,可又怎么解释他从浴缸里突然破水而出的这个场面?
朱薇怎么都想不透。
她带着疑惑悄悄在手机上调出通话界面,果断按下了报警电话。
好在男人并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危险举动。
他很老实、甚至很君子地继续站在浴缸里,甚至还问她:“姑娘,我可以睁开眼睛了么?”
朱薇当然没有回答。
趁他还在闭目避嫌,她已悄然退到浴室门口,然后突然拔腿冲了出去。
男人蓦地睁开眼睛。
他心里暗叹一声不好,明白自己想必是被误认为了匪徒。
他本来就是身陷追杀才会坠马跌进湖中,若这时候再生事端,只怕会导致刺客再度追杀而至。
自己眼下受了重伤,就算为了自保,也必须拦下她解释清楚,以免行踪暴露外泄!
他脚尖一点,立马就追了上去。
不过片刻,他就追上了朱薇,如疾风般拦在她跟前,硬是截断了她的去路。
好快的身手!
朱薇不止错愕,更是难以置信。
这男人的移动速度,完全超越了常人的生理范畴,根本就不是人类能爆发出来的速度!
她惊魂未定地望向他。
却见男人轮廓立体的脸上面色苍白,额头更有冷汗陆续渗下。
他虽截断她的去路,却没有任何进一步的粗暴举措。
相反地,他还彬彬有礼地冲她抱拳俯身鞠了一躬:“在下绝非歹人,实是形势所迫,还请姑娘容我暂且一避。”
目光交错之际,她看到了他那双深邃眸子里的期许与恳切。
等待回应间,他身体几度抑制不住地抖动不已,更是由于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朱薇立刻抓紧时机拔腿狂奔。
她跑过他身边时,还用力推了他一把,趁着他勉强稳住身形时,当即开门闪了出去。
电光火石间,她同时用指纹按在门锁上,启动防盗锁将他反锁在屋内。
一直攥在掌心中的手机,终于传来报警专线话务员的询问声:“喂,你好。”
朱薇来不及松口气,立时对着手机喊道:“喂,有个陌生人闯进我家了,请马上派警察过来!”
屋里的男人想要开门。
他模仿着先前瞧见的朱薇举动,不断扭动门把手。
可这件德国进口的高科技门锁一旦被锁定,便只有朱薇指纹才能解锁,他完全束手无策。
形势严峻,斟酌片刻,他毅然决定自报身份,免得这宅子里的姑娘误会。
隔着厚厚的铜门,他再拭了把冷汗,尽量对着屋外的她和声地开了口——
“姑娘,我乃平南王世子,今晚遭了刺客埋伏追杀,若能借你家暂且避避,日后定当回报!”
亮出王族身份,对男人来说是很艰难的决定,毕竟他正追查之事牵扯甚广,本该严加保密。
但为赢取屋外姑娘信任,他也只得坦诚相待了。
可这话听在一门之隔的朱薇耳里,却着实有些讽刺和冷幽默了。
她戚了戚眉。
“当我三岁小孩啊?”她没好气地隔着防盗门奚落,“反正已经报警了,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报警?”男人神色茫然,“姑娘所指为何?”
任他变换各种方式去扭动门把手,依旧徒劳无功,硕大冷汗更高频率地从额头滑落。
男人惊觉自己的意识越发模糊。
手上动作顷刻停止。
他收回右手,用指尖连续按压眉心试图籍此醒神,下一秒却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男人察觉到身体越发沉重。
赶在晕倒之前,他语气浮移地隔着铜门再次恳求:“姑娘,若能助我躲过这一劫,日后平南王府定有重谢!”
朱薇挑了挑眉。
这是什么烂台词?要知道,现在就连女频古代小说都不兴这么说话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屋内传来“咚”的一声轰响,听起来像是身体倒地的声音。
她心头莫名一凛:被关在屋里的那个男人,莫不是晕倒了?
她回想到初见时,他一脸的苍白虚弱,还有那身蓝色直裰染上的血迹,心里登时有了判断。
别管他。
只管等警察赶来,交给他们处理就好。
——朱薇不断提醒自己,她清楚这才是最理智、最安全的选择。
“姑娘……”
但男人气若浮虚的声音,透过铜门飘过她耳畔时,她内心却已又滋生了奇妙的变化。
他的声音,让她联想到在汪洋大海里拼命浮向一块浮木的人。
他无论如何都想抓住那块浮木,只有抓住那块浮木,他才可能迎来一线生机。
很显然,对此刻的他来说,她就是那根浮木。
他话语里的恳求与绝望,忽然让她想起被杀害前的自己。
临死前的那一刻,她也曾像他一样绝望恳求,也像他一样强烈地想迎来一线生机。
心境一旦发生改变,她继而又想到:
他若是歹徒,早就将她牢牢控制住了,哪里还用得着在她抓过浴袍后避嫌地紧闭双眼?
或许,他真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
带着复杂心情,她还是开了门,先警惕地探头往屋内瞥了一眼。
恰好与倒在地上的男人目光交汇。
她小心观望,他殷切求存,两人心思大相径庭,视线却在刹那间相互紧密缠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
朱薇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不少。
在紧紧相扣的四目相对间,她读懂了他眸子里那股对生的渴望。
他无比强烈地想要活下来。
男人竭力向她颤颤悠悠地伸出右手:“救……”
他原本想说:“救救我!”
可惜他刚说了一个字,身体负荷便达到了极限,眼前一黑,右手绵软无力地霎时落下。
朱薇下意识伸出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她还没来得及去握男人的手。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晕倒在了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