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烟雨金陵》 > 第一章

第一章
初遇秦淮
1927年的南京,春寒料峭。秦淮河畔,灯影摇曳,画舫凌波。十六岁的苏晚晴站在自家茶楼二楼的窗前,望着河面上穿梭的游船,听着飘来的吴侬软语和悠扬的丝竹声,眼神中满是憧憬。
苏家茶楼醉仙楼是秦淮河畔颇有名气的老字号,晚晴的父亲苏文远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将茶楼经营得有声有色。晚晴自小在茶楼长大,见惯了往来的文人墨客、达官显贵。她生得清丽脱俗,又聪慧伶俐,深得父亲喜爱,不仅教她读书识字,还让她帮忙打理茶楼的一些事务。
这日午后,茶楼里来了几位身着长衫的年轻人,其中一人气质尤为出众。他剑眉星目,面容俊朗,举手投足间透着儒雅之气。此人叫顾承钧,是南京城里新晋的报社记者,此次和同事来醉仙楼,一是为了采风,二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讨论新闻稿件。
晚晴亲自为他们上茶,倒茶时,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顾承钧的袖口。她惊慌失措,连忙道歉:公子,实在对不住,我这就拿帕子来。顾承钧抬头,看到晚晴涨红的小脸,不禁微笑道:姑娘莫要紧张,不过是小事一桩。
晚晴取来帕子,小心翼翼地为顾承钧擦拭袖口。两人近距离接触,晚晴闻到顾承钧身上淡淡的墨香,心跳不由得加快。顾承钧也被眼前这个清秀的姑娘吸引,他从未见过如此灵动的女子,眼神中满是好奇与欣喜。
此后,顾承钧常常来醉仙楼,有时是独自前来,点上一壶茶,写上一篇文章;有时则和同事一起,讨论时事新闻。他和晚晴的接触也越来越多,两人从诗词歌赋谈到家国天下,越聊越投机。晚晴发现,顾承钧不仅学识渊博,还心怀天下,对时局有着深刻的见解。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顾承钧的报社经常发表一些抨击时弊、呼吁民主的文章,因此也引来了不少麻烦。一日,几个穿着警服的人闯进报社,要带走顾承钧。同事们拼死阻拦,才让顾承钧得以逃脱。
顾承钧无处可去,便想到了晚晴。他连夜跑到醉仙楼,敲响了后门。晚晴听到敲门声,打开门看到满脸疲惫和惊恐的顾承钧,心中一紧。她二话不说,将顾承钧拉进屋内,藏在了茶楼的阁楼里。
承钧,你这是怎么了晚晴焦急地问道。顾承钧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晚晴,晚晴听后,眼中满是担忧:你放心,在我这儿,他们找不到你。
就这样,顾承钧在醉仙楼的阁楼里躲了几日。晚晴每天亲自给他送饭,陪他聊天,安慰他。在这段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彼此暗生情愫。
然而,好景不长。苏文远发现了顾承钧的存在,他勃然大怒。在他看来,顾承钧不过是个穷书生,还惹上了麻烦,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女儿。他坚决要求顾承钧离开,并且不许晚晴再和他见面。
晚晴苦苦哀求父亲,可苏文远不为所动。顾承钧不想连累晚晴,他向晚晴承诺,等局势稳定,一定会回来娶她,然后黯然离去。晚晴站在茶楼门口,望着顾承钧远去的背影,泪水夺眶而出。她不知道,这一别,何时才能再见。
第二章
命运转折
顾承钧离开后,晚晴整日魂不守舍。她常常站在茶楼的窗前,望着秦淮河的方向,期盼着顾承钧能突然出现。苏文远见女儿如此消沉,心中既心疼又无奈,他一心想让女儿过上安稳的生活,在他看来,顾承钧给不了晚晴这样的生活。
为了让晚晴忘记顾承钧,苏文远开始频繁地给晚晴安排相亲。他挑选的都是南京城里家境殷实的青年才俊,可晚晴对他们都毫无兴趣。每当有人来相亲,她总是冷着脸,草草应付了事。
这一日,苏文远告诉晚晴,他已经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南京城有名的绸缎庄老板的儿子,名叫周明远。此人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为人老实本分,家境富裕。苏文远觉得,这桩婚事对晚晴来说再好不过。
晚晴听后,如遭雷击。她哭着对父亲说:爹,我心里只有承钧,我不想嫁给别人。苏文远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晴儿,你别犯傻了。顾承钧那个穷书生,什么时候能给你幸福周家条件这么好,周明远也不错,你嫁过去,以后的日子肯定舒坦。
晚晴依然不肯妥协,她甚至以死相逼。苏文远又气又急,可他拿女儿也没办法。就在父女俩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噩耗传来。顾承钧所在的报社被查封,他和几个同事都被抓了起来。
晚晴得知这个消息后,心急如焚。她四处打听顾承钧的下落,想尽办法想要救他。苏文远见女儿如此执着,心中也有些不忍。他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四处奔走,终于打听到了顾承钧被关押的地方。
然而,想要救出顾承钧谈何容易。对方开出了高额的赎金,而且还要求顾承钧保证以后不再从事新闻工作。苏文远虽然心疼女儿,但他觉得这是让女儿彻底死心的好机会。他对晚晴说:晴儿,你看,顾承钧根本给不了你安稳的生活。你要是答应嫁给周明远,我就想办法救他。
晚晴陷入了痛苦的抉择。她爱顾承钧,可她也不想看着顾承钧受苦。最终,为了救顾承钧,她含泪答应了父亲的要求。
苏文远凑齐了赎金,将顾承钧救了出来。当顾承钧得知晚晴为了救他答应嫁给别人时,他如坠冰窖。他跑到醉仙楼,想要见晚晴一面,可苏文远却拦住了他。
顾先生,你走吧。晴儿已经有了自己的归宿,你就别再来打扰她了。苏文远冷冷地说。顾承钧不甘心,他在楼下大声呼喊晚晴的名字。晚晴在房间里听到顾承钧的声音,泪水止不住地流。她想冲出去,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顾承钧在楼下等了很久,见晚晴始终没有出现,他绝望地离开了南京。临走前,他给晚晴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晚晴,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答应这门婚事,我不怪你。但我不会放弃,等我有能力了,一定会回来接你。你一定要等我。
晚晴收到信后,痛哭失声。她将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等顾承钧回来。而此时,她的婚期也越来越近,一场新的命运转折即将来临。
第三章
花轿泪
1928年的深秋,南京城笼罩在一片萧瑟之中。这一天,是苏晚晴和周明远成亲的日子。一大早,周家的迎亲队伍就敲锣打鼓地来到了醉仙楼前。
苏文远看着女儿一身凤冠霞帔,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女儿并不愿意这桩婚事,但为了救顾承钧,为了女儿的将来,他也只能如此。晴儿,嫁过去要好好过日子,别任性了。苏文远拉着晚晴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晚晴面无表情,眼中满是空洞。她机械地点了点头,任由喜娘为她盖上红盖头,扶上花轿。花轿缓缓前行,晚晴听着外面热闹的锣鼓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想起了和顾承钧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了他临走时的承诺,心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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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远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面,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早就听说苏晚晴长得漂亮,而且聪明伶俐,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气。
花轿来到周家,周明远下马,亲自将晚晴扶下花轿。两人踩着红地毯,走进了周家的大门。在众人的簇拥下,他们拜了天地,送入了洞房。
晚晴坐在床上,听着外面宾客们的欢声笑语,心中却如同死灰。不一会儿,周明远掀开了她的红盖头。看到晚晴绝美的容颜,周明远不禁愣住了。娘子,你真美。周明远笑着说。
晚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说:谢谢夫君。周明远看出了晚晴的不开心,他叹了口气说:娘子,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可既然我们已经成亲了,就好好过日子吧。我会对你好的。
晚晴心中一震,没想到周明远如此善解人意。她抬起头,看着周明远真诚的眼神,心中有了一丝感动。
婚后,周明远确实对晚晴很好。他知道晚晴喜欢读书,就专门为她布置了一间书房;知道晚晴想念秦淮河,就经常带她去河边散步。在周明远的关怀下,晚晴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但她始终没有忘记顾承钧。
然而,好景不长。周家的绸缎庄因为经营不善,生意越来越差。周明远的父亲因为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周明远不得不接手绸缎庄的生意,整日忙碌奔波。
晚晴看到丈夫如此辛苦,心中不忍。她想起了自己在醉仙楼帮忙打理生意的日子,便主动提出要帮周明远。周明远起初不同意,他不想让晚晴吃苦,可在晚晴的坚持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晚晴凭借着在茶楼学到的经营之道,和周明远一起努力挽救绸缎庄。两人齐心协力,日夜操劳,终于让绸缎庄的生意有了起色。在这个过程中,晚晴对周明远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她开始慢慢接受这个善良、体贴的丈夫,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好。
可就在这时,顾承钧回来了。他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满心的期待,回到了南京。他打听到晚晴已经嫁为人妇,而且生活幸福,心中既欣慰又痛苦。他站在周家绸缎庄的门口,远远地望着晚晴和周明远忙碌的身影,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晚晴,只能默默祝福她。
第四章
战火纷飞
1937年,战火逼近南京。局势越来越紧张,城里人心惶惶,许多人开始收拾家当,准备逃离这座城市。
周明远和苏晚晴也在为是否离开南京而发愁。周明远的父亲已经去世,绸缎庄虽然生意还不错,但在战火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脆弱。晚晴担心留在南京会有危险,劝周明远一起离开。
明远,我们走吧。南京恐怕守不住了,留下来太危险了。晚晴焦急地说。周明远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是绸缎庄怎么办这是我们周家几代人的心血啊。
晚晴握住周明远的手,认真地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安就好。再说,我们可以在其他地方重新开始。周明远看着晚晴坚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他们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带着家中的细软离开南京。就在这时,顾承钧又出现了。此时的他,已经成为了一名战地记者,专门报道战争的真实情况。他来到周家,劝说晚晴和周明远尽快离开。
晚晴,明远,南京很危险,日本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你们一定要尽快离开,去安全的地方。顾承钧语气急促地说。晚晴看着顾承钧,心中五味杂陈。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还是那个心怀天下的人。
周明远感激地说:顾先生,谢谢你的提醒。我们正准备离开呢。顾承钧点了点头,又看了晚晴一眼,说:晚晴,照顾好自己。说完,他转身离去,继续投身到报道战争的工作中。
晚晴和周明远带着家人,跟随大批难民踏上了逃亡之路。一路上,他们风餐露宿,历经磨难。亲眼目睹了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巨大灾难,无数的房屋被炸毁,百姓流离失所,晚晴和周明远心中充满了悲愤。
他们辗转来到了重庆,在一个小镇上安顿下来。周明远用带来的钱开了一家小布庄,晚晴则帮忙打理生意。虽然生活艰苦,但一家人能够平安在一起,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在重庆的日子里,晚晴偶尔会在报纸上看到顾承钧的名字。他冒着生命危险,深入战场,报道了许多震撼人心的新闻。晚晴为他的勇敢和坚持感到骄傲,同时也为他的安危担忧。
有一次,晚晴在报纸上看到一篇报道,说顾承钧在一次采访中受了重伤,生死未卜。晚晴心急如焚,她想去寻找顾承钧,可又放心不下家人。周明远看出了晚晴的心思,他对晚晴说:你去吧,我和家人在这里等你。顾先生是个好人,我相信他一定会没事的。
晚晴感动地看着周明远,她紧紧抱住丈夫,说:谢谢你,明远。我很快就回来。就这样,晚晴踏上了寻找顾承钧的道路。她四处打听,终于在一家医院找到了重伤昏迷的顾承钧。
晚晴守在顾承钧的病床前,日夜照顾他。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顾承钧如今躺在病床上,满脸憔悴,晚晴心中充满了心疼。她不知道,在照顾顾承钧的这段日子里,又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命运又将如何安排他们三人的未来。
第五章
重逢与抉择
医院长廊里的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苏晚晴蜷缩在顾承钧病房外的长椅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窗外的梧桐叶被寒风卷着撞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呜咽。自她得知顾承钧重伤的消息,已经在这里守了整整三十七天。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绷带的血腥气,在病房里凝成一团化不开的雾。顾承钧的睫毛在晨光中微微颤动,像是受伤的蝶终于舒展翅膀。当他看见趴在床边的晚晴时,干涸的眼角渗出温热的液体,将枕巾洇出深色的痕。
晚晴,是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铁轨。
晚晴猛地抬头,发梢扫过床头的搪瓷水杯。她慌忙稳住晃动的杯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承钧,你终于醒了。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指尖却被顾承钧突然握住。
这些年,我一直想着你。顾承钧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茧,在台儿庄战场上,炮弹在十米外炸开时,我满脑子都是秦淮河畔你倒茶的样子。
晚晴像被烫到般抽回手,金属床栏在她掌心里留下一道红痕:承钧,别这样。我现在是周明远的妻子,你……她的声音突然哽住,目光落在床头悬挂的吊瓶上,药水正一滴一滴坠入透明的管道,像永远流不尽的眼泪。
接下来的日子,病房成了时光的琥珀。顾承钧教晚晴辨认战地记者相机里的照片:焦土上绽放的野菊花、难民怀里襁褓的婴儿、士兵鞋底残留的战壕泥土。晚晴则把重庆街头听来的趣事讲给他听,说小布庄隔壁新开的火锅店,说周明远哄哭闹的儿子吃桂花糕的糗事。每当这时,顾承钧总会出神地望着窗外,直到暮色给玻璃镀上一层深蓝。
然而,当医生说顾承钧可以出院时,晚晴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煎熬。她站在病房的穿衣镜前,看见镜中人眼下青黑,发间不知何时添了几根银丝。重庆的来信在手提包里沉甸甸的,周明远在信中说儿子学会了叫娘,说布庄新来了批苏绣绸缎,末尾总要加一句盼归。
就在她对着日历反复计算归期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周明远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深蓝色棉袍肩头落着薄薄的雪粒。他的目光扫过床头顾承钧未写完的战地通讯稿,又落在晚晴手腕上的银镯——那是他们结婚十周年时他送的礼物。
晚晴,我来接你回家。周明远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晚晴心上。他转向顾承钧,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顾先生,这是重庆的陈麻花,您尝尝。谢谢你这些年让晚晴有了美好的回忆。现在,她是我的妻子,我会照顾好她的。
顾承钧靠在枕头上,望着窗棂分割的天空。那些在炮火中写就的新闻稿,那些未寄出的思念,此刻都化作喉头的苦涩。他努力扯出个笑容:明远,晚晴交给你,我放心。南京复刊的《新民报》还等着我发战地特稿呢。
晚晴的眼泪砸在羊毛围巾上,晕开深色的圆点。她走向周明远,却在握住他手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回头望去,顾承钧正挣扎着要下床,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她的脚跟。
等等。顾承钧从枕头下摸出个牛皮纸袋,这是我在武汉拍的照片,原本想寄给你,后来……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留个纪念吧。
回到重庆的日子,小布庄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晚晴教新来的学徒辨认绸缎的经纬,却总会在某个瞬间,将苏绣上的并蒂莲看成秦淮河的涟漪。深夜里,她常抱着牛皮纸袋坐在天井里,月光漫过照片上断壁残垣的南京城,漫过顾承钧手写的注解:1938年,栖霞寺的钟声里,藏着整个民族的呜咽。
1945年8月的重庆街头,鞭炮碎屑像红色的雪铺满青石板。晚晴抱着儿子挤在庆祝的人群里,听见广播里传来日本投降的消息。周明远将她的手攥得生疼,眼眶里闪着泪光:晚晴,我们回南京吧。
重返南京那日,秦淮河泛着暗褐色的涟漪,河面上漂浮着碎木与瓦砾。醉仙楼的飞檐断了一角,周家绸缎庄的匾额斜挂在焦黑的门楣上。晚晴踩着满地碎瓷走进废墟,在瓦砾堆里捡到半块青花瓷片,那上面残存的缠枝莲纹,竟与顾承钧送她的照片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新店开张那日,南京城的梧桐树抽出了新芽。顾承钧背着相机出现在店门口时,晚晴正在擦拭柜台。他的风衣下摆沾着旅途的尘埃,镜片后的目光却依旧清亮。
晚晴,明远,恭喜你们。他将镜头对准正在挂灯笼的周明远,快门声清脆如旧,南京的春天,比我在北平报道的任何一场胜利都动人。
茶过三巡,顾承钧从帆布包里取出本烫金证书,那是国际新闻奖的获奖证明。下个月要去欧洲了,报道战后重建。他望着窗外的秦淮河,河面上新画舫的彩灯初上,其实这次回来,是想把这个给你。
他掏出个褪色的信封,晚晴认出那是多年前他被关押时写的绝笔信。信纸边缘被摩挲得发毛,字里行间晕染着水渍:若此生无缘再见,请记得秦淮河的月亮曾为我们照亮过同一片夜空。
该还给你了。顾承钧将信封轻轻放在茶桌上,起身时风衣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微微摇晃。
晚晴追到店门口时,顾承钧的背影已经融入熙攘的人群。霓虹灯牌的光晕里,她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他也是这样消失在秦淮河的烟雨中。周明远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夹袄渗进来:进屋吧,儿子在等你讲故事。
月光漫过新漆的招牌,周氏绸缎四个金字在夜色中熠熠生辉。晚晴将信封小心收进樟木箱,那里还躺着顾承钧送的照片、周明远的婚书,以及半块带着历史余温的青花瓷片。窗外,秦淮河的桨声灯影里,有人在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
第六章
岁月沉香
南京城的梧桐树又添了十圈年轮,周氏绸缎庄的木门在晨雾中吱呀开启时,总会惊起檐下的灰鸽。晚晴握着铜锁的手已不复当年纤细,指节上爬满了岁月的纹路,却仍记得将钥匙插进锁孔时,那声熟悉的咔嗒。
1955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周明远正在后院晾晒新到的杭罗,忽听得前厅传来骚动。晚晴快步穿过挂满绸缎的回廊,看见几个穿制服的年轻人正围着柜台,其中一人手中的相机镜头泛着冷光。苏女士,我们是《南京日报》的记者,想采访您关于老字号复兴的经验。为首的姑娘递上介绍信,目光却被墙上的老照片吸引——泛黄的合影里,年轻的顾承钧站在醉仙楼前,身后的秦淮河上画舫如织。
晚晴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相框边缘,往事突然变得清晰可触。自从顾承钧那次离去,她只在报纸上零星见过他的名字:日内瓦会议现场的报道、非洲饥荒专题摄影、柏林墙下的新闻特写。那些铅字里的世界动荡不安,而她守着绸缎庄的一方天地,将青丝熬成白发。
母亲,有位客人找您。儿子周念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转身时,她看见门口站着个拄拐杖的老者,驼色风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褪色的蓝围巾——正是顾承钧离开南京时戴的那条。两人的目光相撞,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晚晴,好久不见。顾承钧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许多,镜片后的眼睛却依然明亮。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素圈戒指,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晚晴注意到他的右腿有些僵硬,听说是在中东采访时遭遇爆炸留下的旧伤。
周明远从后院出来,看见故人先是一怔,随即露出笑容:顾先生,快请坐。当年你送的陈麻花,我现在还惦记着呢。三人围坐在茶桌前,紫砂壶里的碧螺春腾起袅袅白雾。顾承钧说起这些年的见闻:巴黎左岸的咖啡馆、莫斯科红场的雪、东京银座的霓虹,却在提起敦煌莫高窟的壁画时,声音突然哽咽。
上个月,我把毕生积蓄捐给了新闻教育基金。顾承钧从公文包取出一叠泛黄的剪报,每张都用红笔仔细标注,这些年写的报道,最珍贵的还是年轻时在南京的那些。他推过来一个锦盒,里面是枚记者协会颁发的终身成就奖章,本来想寄给你,总觉得该当面给。
晚晴打开锦盒,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奖章背面刻着一行小字:献给永不熄灭的新闻理想。她忽然想起年少时,顾承钧在醉仙楼挥毫写下铁肩担道义的模样,那时窗外的秦淮河正映着漫天晚霞。
夜幕降临时,顾承钧执意要去秦淮河畔走走。两人沿着青石步道慢行,河面的霓虹倒映在水波里,碎成点点星光。这些年,我走过那么多地方,顾承钧停在当年醉仙楼的旧址前,如今这里已是座新式茶楼,却总觉得,最美的风景还是十六岁那年,在你家茶楼喝的那盏茶。
晚晴望着河面上的游船,想起周明远教儿子放风筝的春日午后,想起战乱时两人相扶相持的夜晚。承钧,她轻声说,有些风景,留在回忆里才最美。
顾承钧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满月光:你说得对。就像我拍过那么多照片,最珍贵的那张,始终没按下快门。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里面是张泛黄的底片——那是他最后一次离开南京时,偷偷拍下的晚晴在绸缎庄忙碌的侧影。
次日清晨,顾承钧的房间已人去楼空,桌上留着张字条:勿念,此去山高水长,各自珍重。晚晴将底片放进樟木箱,与那封绝笔信、半块青花瓷片并排摆放。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箱底投下斑驳的光影。
多年后,周念安整理母亲遗物时,在绸缎庄账簿夹层里发现一本旧相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黑白照片:秦淮河畔,年轻的顾承钧与苏晚晴相视而笑,身后的灯笼在暮色中次第亮起,恍若隔世的星辰。而相册扉页,用褪色的钢笔写着: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化作了岁月的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