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被需要的出生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李家又呱呱坠地了一个新成员,这是这个家庭的第三个孩子。
农村家庭的生产都简单利落,如果来得及,卧室就是相对体面的产房,婆婆就是那个‘经验丰富’的合格接生婆；如果来不及,婴儿就可能掉落在做农活的路上,做家务的厨房灶台边,喂牲畜的棚栏边……
这是一个典型的重男轻女的家庭,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新生命的到来,而他们的期待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焦虑。
这次是个男娃吗这个问题在每个人的心中反复盘旋,却没有人敢说出来。孩子爸爸坐在角落里,双手紧握,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孩子奶奶边催产边忐忑地等待那个开奖的瞬间,额头挂着一层薄薄的汗,眼神中满是期待和担忧。
随着一声啼哭,终于到了开奖的时刻！孩子奶奶第一时间拎起一只腿,没有看到期待中的拔儿,她立马沉下了脸,粗暴地将被拎起的那只腿扔回去,随意地抱起就放到一个带有补丁的包袱中裹了起来。
怎么又是女娃奶奶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满,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爸爸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妈妈在床上听到这句话,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努力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哽咽声。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没有人再说话。孩子爸爸终于站了起来,走到床前,轻轻握住妈妈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慰：别哭了,她也是我们的孩子。眼神中带着温柔和坚定,他知道,这个家庭的观念不会一夜之间改变,但他也明白,这个新生命需要他们的爱和关怀。
好似感受到了这个家庭的不欢迎,女婴只轻轻哭了几声,又黑又圆的眼睛转来转去盯着这屋子里的一切,就再也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双手握紧小拳头扑腾着,仿佛在努力压抑着自己想要引起注意的冲动。
在这个还是严重重男轻女的时代,第三个女孩的出生,彻底将这个家庭的希望捏碎了。
女孩的父亲,是奶奶生的七个儿子中的第六个,成功解锁了三个女儿后,成了老李家唯一没有儿子的抬不起头来的那个。
分别大她四岁和两岁的姐姐,满眼好奇地盯着妹妹,轻轻抚摸着,不敢多说话。
就叫够零吧,奶奶没好气地起了个名字,摔门出去了。够零从当地方言来说,就是生够了,再不需要了。
这就是李够零的出生底色,奶奶的绝望,父母的失落和姐姐们不敢言表的喜欢。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好似就感知到自己需要乖巧懂事,仿佛哭大声了点就会提醒家人们,自己是不被需要的存在。爸爸因为家里超生,丢了公职只能在外面自己做点小生意。在她刚满一岁的时候,妈妈就跟着爸爸去镇上做生意了,姐姐们也跟着去上学了,只留了小够零一个人陪着奶奶。
她从不挑食,奶奶给啥吃啥,放在哪里都能睡着。奶奶累了的时候,总是爱说些不好听的话,小小的她不懂话语里的含义,只会朝着奶奶笑。
等到小够零两三岁的时候,就能跟着奶奶捡核桃,采茶；四五岁的时候,就可以跟着村子里的人去放牛放猪,满大山地跑,家里农忙的时候还要给猪牛剁食,小小的手上就有了刀疤。
第二章
不被允许上学的七岁
六岁的时候,小够零看到其它小朋友去上小学了,也跟奶奶申请要去上学。过了两天,奶奶说去学校问过了,要满七岁学校才满足上学年龄。
就这样眼巴巴等到了七岁了,她兴奋地以为自己也可以去上学了,奶奶却不让了。奶奶说,这娃儿打小就皮实,以后是当家的料,爸爸的那份家业得有人继承,读书没用,就到年龄了招个合适的上门女婿,继承家业吧。
那是小够零第一次感受到了气愤。她对奶奶罢工了,不干家务,不放猪牛,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听到不远处的学校传来朗朗的书声,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奶奶叫骂着猛烈敲打着房门,她使劲擦去眼泪,打开房门的销子,愤怒地盯着奶奶,然后再狠狠地关上了门。
奶奶被这突如其来的愤怒吓到了,悻悻地离开了。她是心疼自己的儿子赚钱不容易,还要供养三个女娃儿上学,这不是浪费钱吗前面两个女儿上了也就上了,这总得留个看家的,好使唤的呀。儿子给她留的上学费用,自己还能攒起来贴补家用。
那时候没有电话,小够零申诉无门,爸妈没有在她需要的时候回来,就这样错过了七岁的入学时间。七岁成了她小时候记忆中沉重的一年,她经常去学校大门口,透过铁门的门缝,听着教室里传来的朗读声,还有操场里小朋友们玩乐的欢快笑声。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在大门口睡着了,直到奶奶找到门口,把她拎回了家。
够零没有按时入学的事情,爸妈是在已经开学三四个月后回家才知道的。妈妈知道后第一次跟奶奶大吵了一架,哭着拉着她回外婆家了。这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妈妈是爱着她的,她也是有一点重要的。
回外婆家的路,又长又绕。先要爬上一座山,再从山的另一面往下爬,跨过一条河,再爬上另一座山,外婆家就在这座山的半山腰。这是她第一次,自己走到了外婆家,妈妈曾经提议背她一段路,她乖巧地拒绝了。以前有爸爸一起回去的时候,爸爸会背着她爬这一座座山,爸爸的汗水能浸湿她的衣服,那是她能感受到爸爸也是爱她的时刻。
走到家的时候,她的双脚都是肿胀的,外婆心疼地拉过她抱在怀里,给她用热水泡脚解乏。外婆的爱是毫无保留的,挂在脸上的,她依偎在外婆的怀里,贪婪地闻着外婆温情的味道。
回外婆家是小够零最喜欢的事情,到了外婆家,她才觉得自己是一个小孩儿,能够被外婆宠着,能够撒娇,能够买好吃的,还能穿表姐的花裙子。
在外婆家吃喝玩乐了一周后,爸爸来接了。已经说服了奶奶,第二年同意小够零上学。
就这样,在八岁的时候,小够零背着爸爸新买的书包,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村镇小学的课程很简单,课本也和姐姐们的一模一样,她早就在家里看了好几遍。新来的老师是大城市刚毕业的大学生,喜欢分享山外那个世界的点点滴滴。
第三章
不被获知的世界
原来外面的世界,跟奶奶描述的太不一样了。女孩子除了结婚生子和劳动家务,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可以拥有很漂亮的衣服,选一份很厉害的工作,也可以不结婚不生孩子……
就这样,小够零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和对世界的认知。二年级的时候,爸爸赚了钱给家里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再后来没两年换了彩色电视机,她获知外面世界的渠道就又广了。
跟着爸爸看的新闻联播,能从新闻画面中看到不同的职业,不同的街道和不同穿着的人,他们都很厉害的样子；跟着妈妈看的家庭伦理剧里,她也知道了,女性在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时候是可以抗争和改变的；跟着堂哥们看的武侠剧里,她幻想自己也有天可以仗义江湖；跟着姐姐们看的爱情片里,她才知道了爱情这东西,或许是甜的,也有可能是苦的；为数不多的,她一个人能在晚上七点,抢到机会看动画频道的时候,是惬意、轻松和快乐的,她总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很快她可以上初中了,由于村里没有初中,她终于可以和爸妈和姐姐们一起在镇上生活。
初中生活比小学生活忙碌且充实,她交了更多的新朋友,可以一起分享心事；图书馆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她找来各种各样的图书,看了好多好多的书,荣获了图书馆的借阅榜榜首。
没有跟奶奶一起生活的日子,自由而愉快。在她恣意生长的日子里,奶奶也快速地衰老。等到假期回家的时候,奶奶已经没有力气再骂她是不争气的女孩儿,没有安排她再去干农活,甚至还把伯伯们孝敬她的各种吃食,留着给她回家吃。
她经常能接到奶奶递过来的油纸包着的鸡蛋糕,打开一看,表面都发霉了。她到房间里,偷偷把发霉的部分扒掉,剩下的吃掉,然后告诉奶奶很好吃。
第四章
没有告别的离别
奶奶好像再也没有力气同她抗争了,自从上次吵架过后,奶奶似乎一下子没了精神,她陷入了自责中,但是她始终没有开得了口向奶奶道歉。她不觉得自己错了,也许奶奶按照她自始至终奉承的道理,也没有觉得自己的做法是错的。
她问奶奶,为什么你也是女的,要如此看不上同是女性的我
奶奶哑口无言。
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她才明白过来,奶奶的奶奶或许也是这样对她的吧,所以她不知道如何友好地跟她的孙女相处。
直到初中的某一天,还在课堂上的她,被班主任叫出来,爸爸来电话,奶奶走了,叫她隔日就回老家。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她出奇地平静。回村里附近的客运班车已经没有当天的了,姐姐们在县城里往回赶。
没有犹豫,她决定走回去。从镇里到村里,直线车程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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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里,但是山路需要爬上再爬下,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那段路程有多少公里。
从没有这样走过,她顺着人们走过的路,按照大致家的方向,开始了这趟勇敢的旅程。
她突然想到,镇上新开的一家奶油蛋糕店,奶奶还没吃过奶油蛋糕呢,她想着假期回去给她带一块尝尝。然后她又往回走,买了一块蛋糕拎在手上,小心护着再继续赶路。
一路上回忆着爱骂人的奶奶,故意讲鬼故事吓人的奶奶,叫骂着催促她干活的奶奶,也有把自己舍不得吃却留给她的奶奶……
奶奶还没有看到过她以后出息的样子呢,还没有向她证明女孩子也是很有用的呢,还没有给她买很多好吃的呢……
想到这些,她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幽静的山路上,只有一个女孩的声音,越哭越大声……
到家的时候天黑了,她放下包,把奶油蛋糕放在了奶奶的灵堂前,跟随着习俗,跪到了草席上,从前到后,分别是奶奶的儿子、孙子、儿媳和孙女,整个院子都跪满了。
她再没有哭过,直到出殡,葬礼结束。
妈妈说：你是不是还恨奶奶奶奶其实走的时候还在挂念着你,这么多年,只有你这个孙女陪伴她的时间最久。
够零摇摇头,她握着奶奶最后留给她的金镯子,扑进妈妈怀抱,用妈妈的衣襟抹掉自己快掉下来的眼泪。
我才不要哭呢。
金镯子是奶奶最值钱的物件,她对孙女的爱是复杂的,有些道理或许最终明白了,或许最终也还在担心这唯一一个没有儿子的儿子,最后留下这一份深情,供后人念想。
这是李够零第一次体验到生死,生死别离,一个人的人生散场,对长者来说是一个正常的自然规律,对正在模糊地理解很多道理的女孩来说,却是一场生死洗礼。
她承认自己也爱着奶奶,她想到了书本上曾经看到的一个词,和解。她感受到,人的感情是复杂的,却也是简单的。复杂的是,一份爱往往会被一些世俗的思想影响,最终被曲解的样子呈现出来；简单的是,爱总是会忍不住挂念和关怀,无可掩饰。
奶奶,我不要哭哭啼啼的,我不是没用的女娃,我还是会努力去证明,这个您没那么期待的孙女,不输男孙。
再后来,她的人生好似突然顺畅了起来,考上了市重点高中,再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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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去到了传说中的大都市,毕业工作,扎根在了那里。
她依然努力着,努力好似成了一种习惯,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这样理性而克制地活着,对一个女孩来说并不轻松,所有想要哭泣的瞬间,遇到困难无依无靠的时刻,她都只能嚼碎了咽下去,这一切浇灌着那颗坚韧的心,生生扎出了很多根系,盘踞在这个现实而残酷的社会中。
第五章
含苞未放的爱情
三十岁的时候,够零还是单身,没有谈过一场恋爱。此时的她,因为曾经那一场漫长的暗恋,对爱情的理解只有无尽的怅然和苦涩。
她不是一个难看的女人。五官清秀且耐看,说话温柔,身材匀称,性格也很好,年幼时晒黑的皮肤,也在大都市的滋养下变得白皙透亮,只留有几个眼角被晒出的晒斑。在不乏的追求者中,她好似一个没有心的妖怪,当作正常的朋友可以很好地相处,一旦别人有想要越界的想法,她就远远跑开了。
爱情,是遥远的。少女怀揣着那美好的心事,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等啊等,没有等来幻想中美丽地绽放,空留一地残花。或许它曾经如昙花般在沉睡的夜晚绚丽过,只是由于现实的时差错过了彼此。
记事开始,够零就喜欢跟在邻家哥哥潘一屁股后玩。潘一是家里的第二个儿子,理所当然也不是家里最被宠爱的一个。
他们曾经一起放牛,潘一哥哥带着他跑遍了一座座山,搜遍了山里的野果。哥哥会替她找走丢了的牛,会把好吃的都给她,哥哥的学习很好,还会指导她作业……
哥哥大她五岁,随着年龄增长,他们读书的学校刚好都错开了。各自到了不同学校,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爱情的种子就在这种见不到的思念中种下了。
我长大了就嫁给潘一哥,小时候曾经坚定无比地和所有人宣布。哥哥摸着她的头,总是笑笑不说话。小时候的嫁人宣言很简单,因为喜欢跟着谁玩,就可以嫁给谁。长大一点后,慢慢滋生出了些懵懂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莫名有着某些期盼,却又好似镜花水月,无处打捞。
初中开始,够零总是喜欢写一封封长长的信给潘一哥,每当把一封沉甸甸的信封塞进邮筒的瞬间,感觉自己的心也滑进了邮筒,跟着这封信飞到了哥哥的身旁,那种雀跃的心情可以一直持续到收到回信的瞬间,他会耐心地回答她所有小问题并叮嘱她好好学习。
直到哥哥上了大学,她的高中也越来越忙碌,不知何时就断了联系。偶尔回村见到面,也只有几句客套的寒暄。外面的世界好大,人们一旦跨出去投入那个大世界的怀抱,好似就会渐渐淡忘了小世界的浓浓情谊。
直到她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年暑假回到村里,才知道潘一哥要结婚了。对象是副镇长的女儿,从警官大学毕业后,她以为他会像小时候一样成为一名好警察,只是后来他在老丈人的帮助下,去做了一名不危险的交警。
潘一哥结婚的那一天,按照村里的习俗,每家都会去帮忙,够零一大早就去了,勤勤恳恳地帮忙择菜洗菜。快到中午的时候,接亲的队伍回来,她才见到了一对新人。
潘一哥远远地看到了够零,朝他微微一笑后,就忙着招呼宾客去了。她曾经心目中那个最厉害的男孩,后来也跟了世俗,成了一个普通的职员,追逐名利；成了一个普通的丈夫,肚子也日渐圆润......她再也没见过潘一哥眼里曾经的万丈光芒。
有些人只能在记忆里怀念,不能相见。这是够零第一次体会到了成长的疼痛。
原来电视剧里的兜兜转转还是你的剧情,现实生活是相反的。兜兜转转,人和人之间就越走越远了。她曾经如此期待过爱情的花火,却最终只在自己的内心里绚烂到泯灭。就像是小时候在山里烧了一堆柴火,如果被大雨倾盆浇灭,就很难再在这个火坑里重新点燃。燃烧得越热烈,雨水浇灌就越充盈,她小小的爱情领地一直湿哒哒的,再也没有机会重燃烈火。
李够零曾经问过妈妈,你当时为什么只见过两次面就决定要嫁给爸爸呢
妈妈说,我们那个年代,哪有那么多喜欢不喜欢,选择一场婚姻只是因为年龄到了,媒婆上门了,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回想起来,选择一门婚姻就像是一场赌博,嫁给你爸爸我算是不输不赢,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也受了不少你奶奶的气,但是你爸爸至少是对我好的,三个女儿都很贴心。妈妈说完,会心一笑。
妈妈的那个笑容,一直萦绕在她脑海里,在她看来,那个不输不赢诠释了妈妈对婚姻生活的至高赞誉,或许就因为一点点的好,就能把所有的苦都中和掉。那么如果不选择那些苦,是不是日子会更甜呢
婚姻和生活,如果只选其一,会是更苦还是更甜一点李够零深埋了一颗种子在心底,反复佐证着……
第六章
人生答卷-十个万元户
工作后的李够零,仿佛像是一个战士,坚毅且勇猛。她聪明、执着又沉稳,一路从敲门僧做到了市场总监,别人的娱乐时间,她在学习,别人的娱乐花销,她花在了提升和学习上。
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她赚到了同龄人十几倍的月薪。工作后的第三年,她第一次给爸妈钱了,整整十万块钱。她一直记得,小时候她闹着要上学的时候,奶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村里最有钱的万元户,都没有让唯一的儿子去上学。那时候她就下定决心,她以后要赚个十个万元户。
时代变迁,二十多年后的十万块远没有当年的一万元价值高,但是对李够零来说,她实现了具有生命里程碑意义的一步,她证明了自己！即使后来她赚到了更多的十万块,她也忘不了人生第一次把这份答卷交给爸妈时候,心里油然而生的骄傲、委屈和坦然汇聚到心头的感受。
姐姐们都各自成家,够零也早已自力更生,爸妈觉得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再不需要那么多的钱,刚开始坚持不要这十万块,让她自己攒着,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很多。
这个钱,我们用来翻新老家的房子吧！妈妈不再坚持,提议道。世上最懂孩子的应该就是母亲吧,她总能知道她的孩子在为什么倔强着。
爸爸默默承担起来翻新工作,直到接近尾声,李够零才知道爸妈最后加了二十多万才把老宅翻新完成。
原来,人生答卷并非是单一个体的成就。你以为的一个人的战斗,其实可能很多人默默地支撑了你很久很久。如果没有父母坚持供她上学,没有干涉她选择工作,她不可能交出这个小小的答卷。如果没有当年奶奶的极力反对上学,她或许也不会那么珍惜上学的机会。
时代在进步,信息越来越快地传递,人们不断更新着观念,靠着一代人代前人的托举,完成一个家族的不断更迭。此刻二十多岁的李够零,好似慢慢卸下了所谓出息的人生证明,一种似懂非懂的念头慢慢涌现,她更应该关注的是自己本身,不是吗
如果一个人的一生,都在为着某种来自别人的念头较劲,那也太不值得了。她很艰辛地走了很长一段路,却没有在这段路程中认真体会到人生真正的幸福,多么遗憾。
第七章
原来,我并不快乐
我不快乐！当李够零认识到这点的时候,顿觉人生失去了准确的方向,就好像散光的眼睛对上明晃晃的大太阳,四面八方的光波刺激着眼球,脑袋也开始发昏。她上了很好的大学,获得了一份薪水不低的工作,按照大多数人生的设定,下一步应该就是结婚生子,安稳一生。可是,她突然迷茫了,不知道一个人背井离乡是为了什么,当下不快乐,未来也未知……
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大笑过；她的生活单调到只有工作和学习；她再也没有像小时候一样,因为干脆面里抽到一张喜欢的卡片就开心个一整天……
李够零是一个果敢的人,她决定停下这匆匆而行的慌乱步伐,跳出这个带走她快乐的圈子,好好思考和感受一下自己。
长久以来,她好似只是靠着一种念头,不断鞭策着自己努力往前,但是从未停下脚步感知一下这个自己的喜怒哀乐。她想,这个身体总不能一直是这个思想的提线木偶吧。于是,她提交了辞职申请。
在办理离职交接的一个月时间,她申请了澳洲的打工度假签证,并在次月顺利出发前往澳洲。当她拉着行李箱,站在悉尼歌剧院广场的时候,迎面而来的音乐声随着微风轻拂到脸颊,人们在欢快地笑着唱着……自由地呼吸,在此刻变得如此轻松,她突然感谢自己,把自己置身到这片土地上,那个被禁锢起来的灵魂,此刻总算是有机会探出头,深深地呼吸,就快要畅快地起舞了。
在悉尼短暂停留半天后,她乘坐两小时火车到了蓝山脚下的一个瑜伽村,在这里开始了换宿生活。瑜伽村的客户都是厌倦了城市生活,在此短暂避世的人们,他们会在这里隔绝网络生活上十天半个月。李够零在这里呆了半年,这半年是她人生中最安静的一段时光,她允许自己处于失联状态,像是这座蓝山一样,默默矗立着,人来人往,她轻轻地抖动掉了人生二十多年盘踞在心底的愤怒、不安和倔强,只留下清澈见底的心境。
当裹挟在身体里的某些包袱被一一卸下,这个身体和灵魂都会变得更加有活力和包容,会动容于简单美好的小物,会不惊于任何世俗杂事,所有微小的时刻都在积聚着能量。
当李够零收拾起农场收水果的工具,等农场主来接下班的间歇,她喜欢脱掉鞋子和袜子,双脚踩在热烘烘的土地上,感受这大地的温度；当阳光洒下来的时候,她可以迎面闭上眼睛,充分吸收阳光给予的能量,热烈地拥抱着大自然的馈赠；那被汗渍浸湿的衣服,此刻也散发着芬芳的气息,叫人沉静。
一年的时间里,她在农场、餐厅、度假村不停地打工,不停地接触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有为了逃离丈夫家暴偷渡澳洲打黑工的印尼大姐,有经历癌症看透生死只想享受生活的阿姨,也有单纯只是间隔年的巴黎小姐姐……每个人都因为各自的原因,选择离开熟悉的地方,在这片遥远的土地上,释放着自我,吸收着能量。
从悉尼-黄金海岸-墨尔本-堪培拉,一年的时间在这个偌大的国度显得那么短暂。终点站,她来到了塔斯马尼亚,那个可以追寻极光的地方,那个被称作『世界尽头』的小岛,陆止于此,海始于斯。她想,这趟旅程既是终点,也是起点。
她和赵顾同一天入住了同一家民宿,同是中国人。民宿老板特意给他们介绍了彼此,并建议他们一同出游。就这样,在这近一年的时间,李够零又说上了亲切的普通话,他们一起游玩一起吃饭,谈天说地。
在即将回国的前一天,李够零才意识到,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就这样默契地相处了十多天,并且这个人一点也没有让她觉得不喜欢。当一个男人跟她靠近的时候,不喜欢这个词,就经常像是条件反射似的跳跃在她的脑海中,她好似天生对男人有一种本能的排斥,毕竟她一路走来,都是为了证明她不比男孩差。
赵顾是一个话不多的人,他在那里,又像没在那里,李够零总是觉得自在和放松。
赵顾也结束了他的假期,两个人一同飞到了墨尔本转机回国。只是他回北京,她回上海。简单的告别后,这场相遇就像是从未有过一样,消失在各自的背影中。
你好,我叫李够零,木子李,够了的够,zero
的零。
你好,赵顾,姓赵的赵,照顾的顾。
特别的名字两个人异口同声,都相视一笑……
第八章
『新』生活
回国后,李够零投入到了新的奔波中,重新租房,找工作。
等一切安排妥当,她回了家,见了家人,见了朋友。他们都说,她变了。
变黑了是吧,我现在可是小麦色了！她总是开玩笑似地回答。
因为她知道自己变了,但是这种变对她来说,显得有点陌生,她明白,她需要时间让这个自己和以前的自己无缝对接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
但是这种变化却让她更好地投入到了工作中,她像是充足了电量一般,工作中显得充满干劲且活力。如果说以前的她是靠着努力和勤奋获得了不错的工作,那么此刻的她,是那种天然的力量和灵气让她显得如鱼得水。
她丢掉了那个通过压制自己而勉强取得成绩的女孩,成了一个如同自然绽放的花朵般不断汲取阳光和雨露的女人。
后来,她赚到了更多的十万块,自己买了房买了车,只是依然单身。偶尔闲暇时光,她会想,如果这辈子非要找个男人结婚,赵顾或许可以……
回国已经四五年了,他或许早已结婚生子了吧,想到这里她笑了起来,那个淡淡然的男人,会是个什么样的爸爸呢该不会对着自家的宝宝也板着个脸吧,吓哭了宝宝可怎么办,哈哈哈……这辈子,或许再也见不到这个男人了。
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男人,隔了几天却出现在了她的办公室楼下。
够零！那天她下班的时候,刚出办公楼,就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李够零在人群中,环顾了四周,看到了马路对面的赵顾。他高举着一只手摇晃着,嘴角不自然地提起来,似笑非笑。
李够零看到他的瞬间,开始相信了吸引力法则,原来你想到一个人真的就会把那个人吸过来呀。
这么巧,你怎么来上海了
我来一段时间了,今天刚好路过这边。赵顾摸了摸头,不自然地说道。
走,我请你吃饭！李够零拉着他,挤出了拥挤的十字路口,打车到了一个餐厅。
赵顾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然的样子,李够零介绍着这家餐厅的特色。这么多年没见,两个人却毫无生疏的感觉,好似昨日才刚在机场挥手告别。
我前几天……对了,你结婚了吗李够零本想说前几天刚想到他,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问出了心中的好奇。
跟谁结婚你结婚了赵顾慌乱地回道。
你也跟我一样没出息啊李够零打趣道。
对,没出息……赵顾低下头,不停地往嘴里夹菜,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来掩饰那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第九章
精神和行动的双向奔赴
自从第一次偶遇了赵顾以后,他又好多次以相同的方式在李够零公司楼下偶遇了她,然后让她请客吃饭。
你是不是破产了,来上海逃难来了李够零憋了好久后,忍不住问道。
……算是吧,我北京的精神生活破产了。李够零更懵了。
什么叫北京的精神生活破产我请你吃饭没问题的啊,但是你不能逃避现实,你要去面对困难。
我想了好几年,觉得还是得找到你,跟你生活在一个城市。我怕我再不宣告破产,就来不及了,那么我的生活就真的破产了。赵顾认真地看着李够零,一字一句地回道。
李够零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震惊到了,震惊之余,内心在狂喊,这个男人也太帅了吧！
但是我的物质生活没有破产,我已经有了足够的积蓄,可以选择任何城市生活。让你请我吃饭,是你在澳洲的时候说过的,但是你都忘了,多吃几顿就当作利息了。赵顾怕吓到李够零,又补充道。
李够零才隐约想起来,有一次两个人一起爬惠灵顿山,山顶寒冷刺骨且没有吃的,下山的班车迟迟不来,是赵顾从背包里拿出还有余热的热狗救了她。她当时脱口而出,要请他吃顿大餐报答这滴水之恩。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惦记一个人不是无缘无故的。那时候的赵顾,虽然话不多,但总是细心地做好每一个目的地的攻略,塔岛天气多变,是他做好了所有的应急预案,她以为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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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所有的费用,就什么也不欠他的了。
李够零不知道的是,在机场离别的时候,她转身之后,赵顾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犹豫着要不要跑上去跟她要联系方式,只是看到她那么洒脱地背影,他犹豫了片刻后就在人群中找不到了她。她以为脑海里想到了他,上帝就安排了他们的偶遇,其实是赵顾在网络上一遍遍搜了她的名字,刚好看到一篇公司新闻稿有她的名字,才知道了她工作的地方,在楼下等了好几天才创造了‘刚好的偶遇’。
原来,他不仅从精神,还从行动上都在向她奔赴而来,只是慢热的他脚步慢了些,花了五年的时间。
如果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结婚或者有对象了,你会怎么办很久以后,李够零问了赵顾这个心中的疑问。
那我或许就让你再多请我吃几顿饭,然后灰溜溜地打道回府离开这个伤心地。不知道要再过几年才会遇到那个我想追求的幸福呢五年十年也有可能这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了。赵顾无比坦然地回道。李够零鼻子一酸,想象那个场景下的赵顾实属有点凄惨,她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实不相瞒,我也偷偷试想过你的生活状态。是不是结婚了,是不是当爸爸了,还想象了下你当爸爸的样子偷笑过呢......
你现在可以继续试想了,只是这个对象是你。
我这几年都在觊觎着,‘李够零的丈夫’这个岗位,我想报名竞聘！赵顾认真地说道。鬼知道他这些年多少次在猜想,李够零结婚了吗,她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于是,在两个人重逢后的三个月内,双方就稳稳站在了对方的结婚对象这个角色里,将五年来的幻想具象化,主角就是彼此。
李够零一直是一个果敢的女人,她认定这个男人了,那就结婚吧。所以三十三岁的她,嫁给了三十五岁的他。在他们这个年龄,父母觉得只要能结婚,其它条件都是次要的。所以只是双方父母视频见过面后,这门婚事就算定了下来。两人决定旅行结婚,只是领证后回家拜见了各自的父母。
李够零的爸妈催婚了十几年,在快要放弃的时候,天上却突然掉下来一个女婿。没想到女婿却是一个一表人才的好青年,父母感恩老天有眼,善待了这个曾经不被期待的女儿。她带着赵顾去给奶奶上了坟,告诉了他这个名字的由来。赵顾说,初次见面她介绍名字的时候,就觉得这女孩连同名字一样,真特别。
这就是你觉得亏欠我,从上帝那里求来送给我的男人吗李够零跪在奶奶的坟头,心里默默地抽泣着。
李够零还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们是乘坐同一趟航班抵达的塔斯马尼亚,是赵顾先注意到了她。登机前,候机楼前的咖啡店,一个女孩子喝着咖啡静静坐在窗边,柔和的脸部线条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高高的马尾,大大的眼睛,眼神里沉静且有光,好似听了一首喜欢的歌曲,她愉悦地闭上眼睛,嘴角微微笑着……
而后,先登机的他又看到了她,而后他发现先后打车到了同一家民宿,像是带有某种使命感似地缘份,就这样让他们相遇了。
等赵顾紧紧握住了李够零的手,他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爱一个人,不用告诉她寻她的路有多艰辛,只要最终站在她身边的是他,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