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葬礼
白色的麻布沿着围墙裹住我家的小院,几柱歪歪扭扭的线香伴着断断续续的几声高亢的咽呜消散在蓝天白云里。
站在院子门口往里看,能看到一桌男女老少正围着一张桌子嘻嘻哈哈,而透过他们的缝隙,就能看到那口朱红色的棺材。
棺材里面躺着的,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爷爷。
院子里的欢乐与嬉笑就像一堵无形的墙,拦住了我要踏入的脚步。
突然,寿堂里走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妈;她披着一身麻衣,爬满褶子的脸上写满了生气和不耐烦。这是我们村里最专业的哭丧人。
咳咳,小二,给我拿瓶水来,渴死我了,大妈冲旁边打游戏的小孩喊道:真是的,这么大一个家,连空调都没有!臭老刘头,死就死了,一分钱没留下,还得老娘免费替你哭丧。
哎呀张嫂,这不是看在同村人的面子上嘛,来来来,你辛苦你辛苦。边上一个枯瘦的老头拿过一瓶水,塞进那个大妈的手里,又不着痕迹的捏了一下大妈的腰间。
也是老头力气小,没能捏动大妈那堪比百吨王车轮的美腰。
别乱摸,大妈给了老头一个白眼,脸上浮起一抹少女的羞涩;她扭过头,正正好看到在门口徘徊我。
哎我亲眼看着大妈脸上的表情飞速变化,从最开始的羞涩,到一闪而逝的尴尬,再到飞速涌现的恼羞成怒,这一连串的变化只经历了短短的零点六六秒,我就看到大妈张开她的深渊巨口,以远超刚才她在里面哭丧声的超尖锐声音大喊道:啊啊啊啊啊啊!!!!你们怎么还让这个废物回来!!
废物哪个废物围在院子小桌上打牌嬉闹的所有村民都被吓得跳了起来,一双双眼睛到处乱晃,试图锁定目标。
呀,是刘仁哥哥!一个小女孩发现了我,脆生生的喊道。
什么哥哥,不许你这么喊他!一只大手把撅着嘴一脸不乐意的小女孩拉回了人群里。
原来是你这个废材啊!不是跟你说了,不让你来吗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捏着拳头,朝我一步步走来。他是村长的儿子,前不久当上了隔壁村屠宰场的质检员。
这是我们村里最有出息的年轻人,他和他全家甚至全村都以此为傲。
他的脸上贴着两张纸条,这是他打掼蛋输了之后被贴上的;那两张纸条还被特意涂成了红色。
他们说,这叫冲喜。
你这个废物!居然还敢出现在这里!一个猴子一样的青年越过村长的儿子,一下子跳到我面前,那狗腿子的模样真是活灵活现:你爷爷就是因为你才被气死的!你这个不孝子孙,快滚!!
这是我家!凭什么让我滚我眼眶血红,拳头紧握。
凭什么村长的儿子推开猴子,居高临下的打量了我一眼。
啪!一声爆竹般响亮的耳光声在小院里炸响,或许还伴随着些许骨头断裂的声音。
啊,啊,啊...我因为疼痛大脑空白,整个人蜷曲在地上,两只手就像临死的小龙虾一样无力的在空中胡乱挥舞。
好了,时辰到了,下地吧。
我眩晕着眼睛,无声的大张着嘴巴,看着他们敷衍的走完程序,把我爷爷光秃秃的棺材从寿堂里抬了出来,而后没有丝毫停留的从我身边走过。
一个人抬棺材的人昨天喝多了,还差点松了手,把棺材弄掉。
我就这么躺着,心脏屈辱的狂跳,血管一根又一根的蹦出,却连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
第一章
还债
我叫刘仁,是这个村里公认的废物。当年我爷爷为了供我上大学,求爷爷告奶奶把全村人的家门口都跪了几十遍。
到头来,我却连工作都找不到。
我说,当年你爷爷的借条,连带着利息,可都在这里,你准备什么时候还啊
我爷爷坟上的土还没干,我家邻居就已经眼巴巴的跑了过来,站在院子门口大喊着要债。
他嫌我家死人晦气,从我爷爷死后就一直在隔壁村的亲戚家住。
对啊对啊,也该还债了。把我爷爷埋掉的那群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纷纷拿出自己的借条来逼债。
村长的儿子作为村里最有出息的人,站在最中间主持公道。
你上大学这几年,你爷爷跟我们陆陆续续的,也借了二三四五万,你肯定是还不起的。这样吧,你把你家的宅基地给我,全村的债我都替你还了!邻居的狐狸尾巴一下子就露出来了。他儿子在外面赚了点小钱,正准备回家建套房子,于是他就盯上了我家的宅基地。
几万块,就想把这么大一块土地拿下。
别说我,其他村民也不干了。
这要是拿宅基地抵债,我们也都要占一份,不能你全拿了!
对对对,他爷爷可是跟我家借了三千,要是用宅基地折算,你要补我五万!一个村民算盘打的飞快。
五万你怎么不去抢就他家这点地,撑死卖那么一点钱,还要我补你五万你打劫来了!邻居大声斥责道,臭不要脸的东西!
好啊,那我给你三十万,你把宅基地给我那村民不屑的翘起嘴角。
邻居犹豫了瞬间,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雪白的借条就像一片片飞雪,把我家塞得满满当当的。
每一张借条上都留下了我爷爷端正的楷书。
或许,在写下这些借条的时候,我爷爷也是对我满怀重望吧。
那个老人,一生相信读书能改变命运,哪怕自己大字不识一个,也要缠着隔壁村小学的老师教他楷书。
可是爷爷,我真的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只是全国十四亿人里平平无奇的一个。
我学的是生态学专业,在毕业投简历的时候,我至今记得,那个HR,那个笑容甜美的,穿着正装的,喷着香水的女生,像看小孩一样看着我,说:小弟弟,本科毕业我们是不要的哦,你去读个研究生再来吧。
可是我哪里还有钱读研究生我大四的学费还是自己风里雨里送外卖攒出来的。
本科生,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
我们不管你想什么办法,总之明天之前,把钱凑够还我们!
我看着院子里乌泱泱的村民,浑身乏力。
宅基地给你们,随你们怎么分。我咬着嘴唇,以蚊子般微小的声音说道。
好,这是你说的!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大手抓住,甩出了院子;还没等我站起来,我的衣服和被褥也一齐被扔了出来。
这块是我家的!
滚!这块是我家的!
狗东西,画的时候手稳点,别画到我家地里来了!
村子里热热闹闹的,就像过年一样。
第二章
鱼塘
穿过河边小破屋的风冰冷刺骨,我缩在鱼塘边上的小棚子里,半夜被冻的瑟瑟发抖。
或许明天得去拣点木头芭蕉叶啥的把小棚子的破洞补一补。我心里这么盘算着,一直未能流下的眼泪此时连呼呼作响的劲风也吹不干。
我的爷爷,我唯一的亲人,全世界最爱我,也是唯一爱我的人,去世了。我甚至连他被怎么埋进冰冷黑暗的地下都没法亲眼去看。
而他留给我的房子,也没有了。
都是我没用,都是我没用啊爷爷!
我掩面而泣。
如果我能够再努力些,如果我小学的时候能考上最好的初中,如果我初中能考上最好的高中,如果我高中能考上清华北大,如果我的身体足够硬朗,能够参军...
会不会,现在的一切都能改变。
会不会,我也能有个工作,我也能像曾经的同学们一样,手里端着奶茶,身上穿着最新推出的衣服,在校园里成群结伴的游荡,玩耍。
我还记得在一次职业规划课上,面对老师的质疑,一位同学站起来,理直气壮的说:我爸说了,学校里的东西,想学就学,以后工作要是需要什么,我在他公司里找个员工学习一下就好了,不用着急。
不用愁工作,也不需要努力去达到什么评价标准,理所当然的,就能得到幸福美好的生活。
我已经忘了我听到那段话时的具体表现,想来当时穿着破旧衣服的我脸上一定是扭曲到极尽吧。
都是大学生,大家为何能有这么大的不同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除了努力的读书读书读书,把那一本本厚实的专业课本一点点扯烂,嚼碎,一个又一个字的刻进脑子里。
我还能怎么办
到最后,我连展示自己所学的机会都没有,就因为没有文凭而被拒之门外。
我又能怎么办
就像几天前我起床,看到衣着单薄的爷爷静静的躺在地上,平日里总是痛苦抽动的皱纹彻底的永远的平静下去,再也不会痛苦。
我该怎么办
泪水,滴滴答答;风儿呼呼啦啦;外面的鱼塘哗啦啦的奏响平静的乐章。
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最后的遗产,也是我如今唯一可以依仗的东西。
一块两亩左右的,已经荒废很久的小鱼塘。
幸好,从很多年前起,我们村子就没人再做养鱼的行当,所以他们只顾得抢我家的宅基地,却忘了把最后的鱼塘夺去。
也可能是知道了也不想抢吧。毕竟宅基地能实实在在的卖钱,但鱼塘是农业用地,想要拿来建房子申请也审批不下来。
可是,爷爷,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就这么一个小鱼塘,还有连工作都找不到的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所谓人穷则变,变则...
好吧不一定通,但至少先变吧,再不变就得死了。
我的脑海里浮现一个身影,那是我本科的导师。他的名声不说很好,至少也是声名狼藉。但事到如今,我唯一能求助的,也只有他了。
第三章
大闸蟹
我的本科导师在整个学校里也是比较特立独行的存在。虽然说接横向化缘已经是新时代研究人员的必备技能,但作为教授,连自己的实验室都没有,学生没有工位学习只能到处乱蹭,一个学期下来在学校不到二十天的,全国可能也就独他一份了。
不过我还是愿意选他当导师,就是因为他至少有机会,虽然很渺茫。
老师,求求你帮帮我。我带着哭腔,紧紧的抓着手机。
这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
不是,你这小子,你都毕业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不是,这找不到工作是现在的大趋势,我又怎么帮你呢我也帮不到嘛就是,我待会还有个会,可能没时间了。导师的声音飘忽跳跃,充满了不耐烦,你找不到工作,找不到,找不到那你就多投一点简历嘛,你也不要好高骛远,非要找什么好工作,你就踏踏实实从最底层做起,要摆正心态,做什么工作不是工作呢
我只是默默流泪,低低的哭泣。
哎呀,行吧行吧,那你想我怎么帮你导师终于彻底的没耐心了。
老师,我有一个两亩的鱼塘。我的眼里闪出两道希冀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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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大学里也不是纯粹的读书。考虑到我家的情况,从入学的时候开始,我就盘算着怎么把家里的鱼塘给利用起来。
我之所以顶着所有学长学姐,同学甚至学弟学妹的非议选他当导师,就是因为他是我们学院里唯一一个搞水产养殖的。
虽然他又胆小又贪婪,一辈子也没有做出什么大成就,但他积累下来的各种养殖经验仿佛就是一座金矿。
我从大一就被他指派去养各种鱼。
嗯...跟我们合作的大闸蟹繁育基地那边,现在确实刚好出了一批苗。导师迟疑了片刻,说道。
他说的那个繁育基地我也知道,在大二结束的暑假,我曾经去那里实习了两个月。说是实习,其实就是正式的工人,和别人干的是一样的活;如果非要说有区别,那就是除了食宿以外,我没有得到一分钱的工资。
但是养大闸蟹,我确实很有经验,而且养的很好。
正好我也打算找他们拿一万只苗来养,交给你也行。导师的声音充满犹豫,显然他在快速的做价值衡量。
有机会!
我的眼睛越来越亮。
我给他当了四年牛马,我还能不知道他的性子
我这位敬爱的导师,空手套白狼,四两拨千斤,喜欢的是凡事插一脚,从别人的碗里夹肉吃;让他自己撸起袖子认真干,那决计是不可能的。
这批苗我可以给你,但有一点我要说在前头,导师清了清嗓子,严肃的说道:等养成卖钱之后,苗钱你要还我,收益我们一人一半。
老师,只要您愿意帮我,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他现在甚至还愿意给我留一半!
哎呀,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这当老师的,你学生遇到了问题,我还能不帮吗只是有些事情,我也要承担风险的嘛。
明白的老师,谢谢您老师。
好了,回头我跟基地那边打声招呼,让他们把苗给你送过去。
收到!
第四章
饲料与师兄
水产养殖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了一门高度精密的专业;从苗种筛选到饲料研发,再到养殖时各个方面的调控,只是看着那些描述重要理论的大部头书籍就让人头皮发麻,更不要说针对每一种鱼还需要进行专门的调整。
这是一个很有难度的挑战,但也没有那么难。
因为水产养殖说白了就三个条件;一是养殖的地方,二是健康的苗种,三是充足的饲料。除此之外的其他东西都只是锦上添花的辅助。
如今前两个条件我已经满足了,但第三项却让我无比的头疼。
事实上,在养殖中,这第三项才是真正需要投入巨大成本的地方。
我曾经在老师的指派下去过多个基地,接触过不同种鱼虾蟹的养殖。总的来说,饲料成本一般会占到总售价的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八十,很多渔民甚至自嘲,他们是在替饲料厂打工。
当然,打工也无所谓,但问题是,我现在连打工的资本都没有。
我连买饲料的定金都没有!
我的导师当然也不会替我解决这个问题,不过随着蟹苗发货,他还是给了我一个联系方式。
那是他在我这边的一位合作伙伴的联系方式,是一位销售饲料的中间商。
而当我拨通那个电话,简单的同对方聊了几句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这是导师的一位毕业生,曾经跟着导师读研。
老师还是那么抠啊哈哈哈,那位师兄当晚就驱车来到了我这里,参观了我的环境,放心吧学弟,你的情况老师已经跟我说清楚了,正好我代理的饲料厂也有一些相关的优惠,再加上政府和银行的政策,应该能贷到一笔钱,把你的饲料覆盖了。这些你都交给我来弄吧。车里我带了几包料,你先用着,后续我会优先给你供货。放心吧。师兄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你现在的情况确实很不好,但肯定没有到无路可走那一步;水产行业没有别的行业那么光鲜亮丽,但也不缺乏机会,你把握住了,一样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来。
还有老师那个人,可能有一些缺点,但他教的东西都是实打实的有用,比那些看着亲切的老师好多了。过得好才是硬道理。
师兄没有久留,稍微看了一下情况就走了;我也没有功夫去想太多,拿出之前准备好的东西就开始配饲料。
无论刚才师兄说的是不是场面话,但这个理我是清楚的,也在过去四年里亲眼见到过。
水产行业,确实有无限可能。
我拿着被那些人丢出的破破烂烂的锅碗瓢盆,专心致志的调配着饲料。
吃的好才能长的好,这也是饲料能占养殖成本这么大份量的原因;而如何长得好,这除了需要根据各种原理进行科学搭配以外,更重要的是对养殖品种的熟悉和养殖经验;工厂出来的饲料很多时候只能作为原料,在具体使用时还需要根据自己的情况重新合成。
还好这一家的大闸蟹我曾经养过,知道他们用的饲料,更是自己探索出了一个更好的配方,现在调配起来算是胸有成竹。
叮叮当当的声音在鱼塘旁边响起,我仿佛回到了在学校,在基地的日子。
那时候,爷爷还在。
第五章
野塘养殖
这是一处狭小的,方形的水面,四周茂盛的野草重重的压在水面上,而水中央还漂浮着一根根奇形怪状的木头,木头上缠着一道又一道绿油油的不知名水藻。
这就是我的鱼塘。
真是脏死了!一个溜达到这里的青年捏着鼻子,站的远远的,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喂,刘仁,你会不会养鱼啊!你看边上荒废的鱼塘都比你的干净!另一个青年带着嘲讽大声喊道。
对啊对啊,这么脏的水,里面的鱼早就死干净了吧!其他青年起哄道。
这些都是村里无所事事的浪子,以前他们总是到处去打工赚点钱,最近行情不好,他们不知道做什么,就都回村里到处乱逛。
村长的儿子一向是他们的领袖,只是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总是不见人影。
我听了他们的话,也不恼,反而笑着说:有鱼的有鱼的,要不我下去捞两条上来给你们吃
有几个青年有点意动,但很快被他们的伙伴拉走了。
走吧走吧,这种水出来的鱼你也敢吃今天晚上拉死你!
他们又绕着附近的几个鱼塘转了几圈,还有不死心的下到浅处摸了几下,最后实在是没有收获才央央退去。
哼,真是没见识,我的水养的这么好,你居然说脏我掀开棚屋旁边一个备受摧残的小陶罐,用一截竹筒做的杯子从里面捞了半杯水,而后轻轻闻了一下,确认无误后洒进了鱼塘里。
水色是养殖中判断水质量的最重要标准,好的水色浓而不腻,干爽透亮。
这段话从书本上看起来很容易,但具体到鱼塘里,放眼望去都是绿油油的一片,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就不是外行人能轻易看出来;

更别说我现在用的是一项非常小众可以说是剑走偏锋的养殖技术。
野塘养殖。
也有很多人叫它生态养殖。
这项技术在我导师手里完全是另一个模样,只是我没有那么好的环境,只能整了个阉割版。
可是这也很牛逼啊,这可是我花了四年时间才设计出来的。我有点愤愤不平的坐在池塘边上,从一棵小树上摘下一片叶子。
这棵小树名叫五倍子树,它的果实是水产养殖中一种非常重要的中草药,具有止血杀菌的作用。和它类似的,这鱼塘旁边看似胡乱生长的野草杂树其实都在水产养殖中具有重要作用。
而池塘里那些乱糟糟脏兮兮的各种杂物,也都有它们的作用。
我的专业是生态学,我的导师也是生态学教授,我们的出发点都是从生态恢复的角度出发去改善养殖环境,从而让鱼儿们生活的更好。
这个鱼塘,可以说是我这四年学习的结晶。
可是真的能够成功吗就算真的把这批大闸蟹养出来了,就这两亩地,我又能赚到几个钱呢
我回想着动辄成百上千亩的养殖基地,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手中打饲料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对了,池子里圈养的饲料鱼虾剩的不多了,今天晚上得去河边再弄一点。
大闸蟹啊大闸蟹,看在我这么用心为你们准备饲料的份上,快快健康长大吧!
第六章
那个女孩
日子一天天过去,鱼塘里的大闸蟹也在慢慢长大。
随着一把把饲料洒落,我已经不敢去问师兄我账面上的负债。
水产养殖是一个看天吃饭的行业,我只能祈祷老天爷千万不要跟我开玩笑,不然我再有十个宅基地也填不回窟窿了。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我知道你们想我,我也很想你们,但是求求你们不要心急,让我过些年再去找你们吧。我冲着简陋的牌位拜了几拜,起身走了出去。
迎面吹来的,是干净而清新的风。
很好,鱼塘一切正常。
我活动了一下身子,正盘算着去哪搞顿饭吃;突然,两道身影映入我的眼帘。
那是一对情侣,男生高大壮实,仿佛一堵墙;而女生穿着一件白色衬衣,身下是一条短裙,裙上点缀着一朵朵小黄花,可爱又清新。
前不久,我刚在朋友圈里点评,说这条裙子真好看。
哟,刘仁,醒了村长的傻大儿一看到我,眼睛一亮,拉着女生的手就大踏步朝我走来,介绍一下,哦,好像不用介绍了,这是我未婚妻,小荫。
陈荫,这就是这个女生的名字,一个让我魂牵梦绕了很多年的名字。
我们是小学同学,也是初中同学,还是高中同学;记得上大学的头一年,我还经常跟她联系,互相分享大学的点点滴滴。
我也还记得,她对我说,她想先赚一点小钱,在最喜欢的城市扎下根脚,再考虑谈恋爱。
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啊,啊,不是,没有,没事,不,是,是我...仓促了。我都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仓皇逃离,带着那时候没有完全破碎的些许自尊心。
后面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现在又专心在自己的小鱼塘里,以至于我都忘掉了这一切。
谁曾想,有一天,我们会在这样的场景下相遇。
破破烂烂的棚屋,脏兮兮的衣物,鸡窝般纠结的头发,还有那方绿油油的鱼塘。
可恶,我为什么要学习这种养殖技术,为什么要把鱼塘搞成这么难看的模样!
我的双手局促的在衣角擦来擦去,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
我,我在这...
刘仁,好久不见。陈萌熟悉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脑海里。
不生疏,只是有点客气。
就像我们之间隔着的这两步距离。
已经再也无法逾越的距离。
我的大脑一下子冷静下来,喉结蠕动,吐出了四个字:好久不见。
刘仁,你先忙吧,我带小萌在这边转转。村长儿子看到目的达成,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
我很清楚他的意思。
陈萌一直是同龄所有男生倾慕的对象,只是因为我上学时成绩比较好,所有跟她走的最近。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我看到村长的儿子看似不经意的搂住陈萌的腰,大手扬开下摆,暴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那白净的光让我无法直视。
陈萌撅了撅嘴巴,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在这个温暖的早晨,我感觉浑身发冷,好像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第七章
意外
这是一个深夜,我突然被一阵嘹亮的哭嚎声惊醒。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悲伤的声音,如果非要比喻,这可能就是书本上写的孤狼的悲鸣吧。
哭声很快消失,我强打精神出去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有看到,最后只能回去继续睡觉。
这年头,谁又顾得上谁呢
我被一群热热闹闹的人吵醒,一问,才知道村里发生了大事。
原来昨天晚上,村里的一户人家遭了贼,家里的金银财宝倒是没事,就是一家六口人的性命全丢了。
而杀人犯的身份也很快被锁定了,是村里的一个青年,叫张大傻,跟我同一个年纪。
不对啊,大傻平时虽然有点傻愣愣的,也不至于干出这种事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心怀疑惑,又抓了几个人问,终于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张大傻跟我的情况很像,父母早早亡故,家里只剩下爷爷奶奶和一个妹妹;他爷爷奶奶为了赚钱养活他们,一直都在外面打工,极少回来,因此他们两兄妹打小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不过和哥哥总是傻憨憨的不同,他的妹妹聪明,用功,还很漂亮。
今年她初三,不出意外的话,她能考到我们省最好的学校,以后说不定能去985211。
这个妹妹是上天给张大傻最好的礼物,也是他一切的希望。
但就在前几天,在他妹妹放学的路上,村里的一个混蛋,仗着力气把她强占了。
那个可怜的姑娘散乱着头发回到家里,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出门。
村里的其他人也知道这个妹妹对张大傻的重要性,所以当天晚上,包括村长和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都上门给他们做思想,要他们想开一些。
他们家那个小孩,也很不错嘛!要不这样,我做主,把你妹妹嫁过去!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张大傻沉默了两天,而后有了昨天晚上的事。
村子里依然很热闹,好像有人找到了张大傻的遗体,所有人大呼小叫的去看。
我逆着人流,来到张大傻的家门前,坐在他们家的门槛上,从旁边薅了一把野草,一根一根的放进嘴里嚼。
很苦,但没有生活苦。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因为这件事而愤怒,突如其来的,一场急剧的升温笼罩了半个国家,多个地方气温飙升到四十度。
高温天气持续了一个星期后,一股猛烈的寒流跨过西伯利亚高原,宛如猛虎一般俯冲向东海。
还没来得及散热的各大城市险些跌破零度,不知道多少城市丽人因为没有及时添衣而被冻的感冒发烧。
但比丽人们更重要的,是水产行业。
远超所有人想象的超级温度骤变仿佛一只巨拳,击穿了一个个由大棚和水体构筑的防御。
那一天早上,渔民们醒来之后,只看到自己池塘里白茫茫看不到尽头的一片。
我的池塘也受了一些影响,但因为我出身生态学,对极端气候非常警惕,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措施,连鱼塘里的恒温系统都做了三套,所以大半天的忙里之后,我鱼塘里的宝贝大闸蟹们又开开心心的恢复了吃食。
傍晚,一个急促的电话打了进来。
第八章
机遇
刘仁,刘仁,你的大闸蟹怎么样有没有受到影响不对,损失大吗导师急切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响。
老师,我的大闸蟹几乎不受影响,怎么了我被震的脑袋嗡嗡的,脑子差点给震掉线。
真的!我导师的声音直线拔高,你真的没影响那你现在还剩多少能够出塘了吗
真的啊老师,我之前就在入夏之后就在提防温度变化,最近几年不一直都有嘛,去年暑假我去的那个黄鳝养殖基地不就差点出事了。所以我就准备了大棚,还挖深了鱼塘,给他们准备了恒温巢,还放了加热棒矩阵....
等等等,你先别说这些,你就说你塘里现在还有多少能出塘吗我导师的声音颤抖,像是恐惧,又像是兴奋。
多少我粗略算了一下,大概两千斤到三千斤吧,我的鱼塘小,没有好的净化系统,所以我没敢高密度养殖,一直在控制着。出塘的话,我前两天也看了,绝大部分都在二三两左右,大的也有四五两,出塘应该是没问题了。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我导师的声音抑制不住的欣喜,没想到啊,我赵博士也有捡漏的一天,去年把这批苗给你,真的太明智了!
老师,到底是什么事啊我满头雾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事你就别管了,我还有急事要忙;我导师停顿了一下,又极其严肃的说:你那塘大闸蟹给我守住了,谁来都别给,你师兄来也一样!!
我师兄
导师火速挂了电话,只留下我在狂风里凌乱。
然后我就看到师兄那辆珍贵的小米Utral如同一匹悍马一般冲过颠簸的小路,差点没扎进我的鱼塘里。
哎师兄师兄,你这是干嘛啊我急忙跑过去打开门,就看到师兄涨红了脸,手舞足蹈的在车里划拉了几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氧气瓶,深深的吸了几口。
师兄您别着急别着急。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蟹,蟹,大闸蟹!师兄稍微平复了一下,挣扎着吐出几个字,大闸蟹!!
我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却是导师又打来了。
刘仁!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导师的声带就像被击穿了一样,嘶哑着大喊,你那些大闸蟹我全要了,一斤卖一万!!
啊我一下子就懵了
老师!!你别跟我抢!不是,你留点给我!!师兄一下子把氧气瓶甩开,撕心裂肺的大喊。
一千万!不对,是两千万,我拿一半就是一千万!明天就到你账上!车明天也到,我也到!你今天晚上给我守住了!!导师已经完全疯狂了。
老师你这...师兄也被老师的大手笔吓住了。
听到了吗一千万!明天到账,剩下的你都不用管了,为师来处理!!
导师还在电话的另一头咆哮,我却完全失了神。
什么一千万一千什么什么千万
师兄,这是...我艰难的吞咽着口水,抬头看向师兄。
唉,命啊,都是命啊,明明我当年学的也是养大闸蟹。师兄瘫倒在车里,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
第九章
天翻地覆
想要成功,一命二运三风水。以前我对这句话仅仅是留了一个印象,却不想有一天它在我身上应验了。
事实上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猜测,因为那场剧烈变化,某个高端市场严重断供,本来就身价不菲的大闸蟹顿时被炒上了天价。
而相比起运筹帷幄,试图发动各方力量寻找货源的投机分子们,我导师在关键时刻一口气梭哈,把我鱼塘里的两千多斤大闸蟹尽数高价抛售了出去。
具体的细节我也不甚了解,最后我看到的只有静静躺在卡里的冰冷的一千万。
这个老家伙,果然是很有实力的。
一千万,呵,一千万。我坐在依然有些漏风的棚屋里,眼前是乱糟糟的,被抽干了水还掘地三尺的鱼塘。
去年我躺在地上狗爬的时候,就想着什么时候能有翻身的一天,却不想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快到我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命啊,都是命啊。师兄没有回去,而是坐在我身边,点起了一根烟,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喝了多少酒,挨了多少骂,到头来,还不如你这一年的收益。
你说这狗屁人生,怎么就这么会捉弄人呢
喂,喂,走快点!
年哥,看到刘仁了!我们看到刘仁了!
快快快,快围住他,别让他跑了!
村长家的儿子,李年带着他的一众狗腿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将我和师兄层层围住。
这是,怎么了师兄疑惑的看向我。
我也摸不清楚情况。
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看向李年那熟悉的,假装正义又夹杂着小人得志般得意洋洋的眼神,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对啊,除了赚钱以外,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哼,刘仁,趁事情没有闹大之前,你赶快自首吧!李年最近交了女朋友,整个人好像春风得意了好多,有些蠢事也不再遮掩着做了。
什么事情我是真的不懂他们的脑回路吧。他们又从哪里找到可以欺负我的地方了
什么事情李年身边的一个狗腿子哼哼唧唧的说:你看看你这鱼塘,肯定是犯了事被别人全挖了去吧!别想骗我们,我们都看到了!今天连挖机都来了,把你这鱼塘里里外外挖了个干净!
所以觉得是我犯了事这是被人报复了我哑然失笑,你们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讲。你们是这般龌龊的人,就觉得天底下的人都跟你们一样你们处心积虑要抢走我家的宅基地,就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我死死的盯着李年,气势突然有点小泄。
以我导师的性格,他真正赚的说不定比百分之五十还多。
但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你们这些一辈子只能缩在这个小村子里欺负孤儿,欺负留守儿童的废物渣滓,你们都给我看清楚了!我点亮手机屏幕,露出那一连串的数字。
给我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就是我这一塘鱼卖的钱,还我犯事就是把你家全扒了也换不来这么多钱!!
你,你你,李年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
不是,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刘仁你这个家伙,已经疯了吗
这是多少钱啊我怎么算不过来
一个零,两个零,三个零,比一千还多,难道是一万!
这明显比一万多吧可能,可能是十万
十万我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这是你们李年李老大竭尽全力一年才能赚到的钱吧。
你,你!李年两眼通红,状若疯狂。
怎么你还想像那天一样打我我收起手机,昂首挺胸的站在他面前。
我看着他震怒,火焰从眼睛里不断汹涌而出,而后一点点变弱,熄灭。
我看着他一贯挺拔的脊梁一点点被压得塌下去。
这是一座无形又有形的大山,已经工作了一年的他非常清楚那一串数字意味着什么。
放心吧,那个宅基地,你们想要,那就给你们,对我来说那不算什么。
以后,我也不会再回来了。
尾章
爱情
我暴富的消息顷刻间传遍了整个村子。虽然我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但师兄的跑车显然镇住了这群买电瓶车都要心疼半天的村民。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来找我的,不是我曾经的那位邻居,而是陈萌和他父亲。
你,你们这是...我积蓄了半天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倾泻到了谷底。
面对那张脸,我真的没有办法发脾气。
哎呀,小仁呀,恭喜恭喜,叔叔以前就知道,你绝对不是池中之物;叔叔啊,一直等着你一飞冲天的这一天呢!陈萌的父亲一脸的喜气洋洋,跟去年他把那张巴掌大欠条砸向我脑袋时的凶神恶煞完全不同。
他看我没有什么反应,也不恼,自顾自说道:你跟小萌啊,以前就是好朋友,不对,那是一起学习一起奋斗的好战友!我们这些大人啊都说,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今天啊,也是一个好日子,叔叔就带小萌过来,跟你聊一聊;我听小萌说,你之前还跟她表白不是哎呀,我看啊,这表白也就免了,你们这情投意合的,要不就结婚算了,你看着户口簿我都带着了。陈萌的父亲一边说着,一边居然真的掏出了一张朱红色的户口簿。
不是,叔叔,你,你别开玩笑了,我生硬的扯出一个笑容:小,陈萌跟李年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我的目光终于敢落到陈萌的身上。
她今天穿的是另一身衣服,也很好看,脸上还化了妆,可能是准备过了,又可能,是准备去跟李年约会。
我盯着她的眼睛,除了一点羞涩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哎呀,什么订婚啊陈萌的父亲大手一挥,说:那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罢了。来来来,你们先把婚结了,比一切都重要!
我看到陈萌那张经常出现在我梦里的小脸慢慢变红,微微低了下去,又顺着视线看到远处的李年满脸震惊,无能狂怒。
终于,我开口了。
小萌,曾经,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在我刚上大学的那段时间,在我最迷茫最卑微的时候,是你的鼓舞让我坚持走到了今天。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我也不想再追究什么。这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是恭喜你终于找到了让你愿意放弃单身的人,也祝你未来顺顺利利,幸福快乐。
我当着他们的面,把转账发了过去。
当然,如果他还愿意跟你结婚的话。
师兄,我还有一件事要做,你能陪我一下吗
嗯...师兄也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索性掏出钥匙去开车。
我们去打开了那扇紧闭的门,里面躺着一个枯瘦的,两眼无神的姑娘。
丫头,你哥哥做了我最想做却一直不敢做的事,他是一个英雄。他拯救了我,也是为了拯救你。
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个村子,走的远远的,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永远永远,不再回来吗
那个姑娘的眼睛轮动,干涩的嘴巴轻轻的抽动了几次。
师兄的跑车轰鸣着,缓慢而又坚定的沿着村路,往村口开去,往更远的地方开去。
我回头看着那一片走出来的,黑压压的,满眼嫉妒与贪婪的村民,手掌一点点紧握成拳。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的视线突然被一个小女孩吸引过去,那是葬礼上喊我名字的那个小女孩。
她拉着自己妈妈的手,欢呼雀跃着向我挥手告别,她的眼神天真而清澈。
我下意识松开拳头,也对她挥手。
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