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知,男子衣衫不能乱解
再废话就把你丢出去喂狼!
从惊马初遇的青衫书生,到黄袍加身的九五之尊。
他始终是那个会为她抄一夜游记、在雪夜以体温取暖的萧云珩。
这是一场始于春日宴的心动。
一段成于并肩作战的深情。
01
我是大周朝宁王府的嫡女姜玉真。
京城里最耀眼的那颗明珠。
尚书府的春日宴上。
苏芷端着茶盏向我走来,眼角眉梢都带着刻意伪装的和善。
她失手打翻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我的新裙上。
浅杏色的软烟罗上洇开一片难看的褐渍。
哎呀,玉真妹妹恕罪。
苏芷假意惊呼。
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却不着痕迹地在我的衣袖上又碾了一下。
茶渍渗得更深。
这颜色衬你肤白,可惜了。
我按住身侧已经柳眉倒竖的碧竹,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绣帕。
阳光穿过廊下的海棠花枝。
帕角那枚宁王府徽记折射出刺目的光。
晃得苏芷不自觉地眯起了眼。
无妨。
我轻轻掸着裙裾,声音恰好能让周围几位贵女听清。
父王新得了江南进贡的云锦,说是比这料子柔软十倍。
指尖抚过裙上精致的绣纹,我忽然抬眸一笑:
不过……苏姐姐这手法,倒让我想起前日宫里演的《妒妇记》,那戏里的姨娘也是这么泼茶,结果手滑泼了自己一身。
四周顿时响起几声压抑的轻笑。
苏芷涂着脂粉的脸霎时涨得通红。
正要开口,却见皇后身边的女官捧着锦盒款款而来。
娘娘特意嘱咐,这盒暹罗进贡的胭脂,只配给姜姑娘。
女官将锦盒递到我手中,意有所指地扫过苏芷的衣饰:
说是这颜色,旁人用了反倒俗气。
苏芷的脸色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回府的马车上。
碧竹还在气鼓鼓地绞着帕子:
苏家小姐分明是嫉妒姑娘得了皇后娘娘青眼!听说她父亲最近攀上了二皇子,连衣襟都敢用金线绣缠枝纹了……
我正想宽慰她,车身突然剧烈一震。
伴随着马匹凄厉的嘶鸣,整个车厢猛地倾斜。
我死死抓住窗棂。
透过晃动的帘隙,看见驾车的马匹双目赤红,发狂般冲向街边的石墙。
电光火石间,一道青色身影凌空掠来。
那人单手扣住缰绳,被扯紧的衣袖下露出绷紧的肌肉线条。
随着一声闷响,狂奔的马匹竟被他生生勒停在离石墙不足三寸之处。
扬起的马蹄几乎擦过我的鼻尖。
姑娘受惊了。
我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一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眸。
青年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袖口还打着细密的补丁。
可通身气度,却比那些锦衣华服的公子还要清贵三分。
当他松开扶住我的手时。
我瞥见他掌心被缰绳磨得血肉模糊。
你受伤了!
我不由惊呼。
他迅速将手背到身后,神色淡然:
小伤。
可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街角。
那里有个灰衣小厮正慌张地钻进人群。
腰间悬着的苏府腰牌在阳光下明晃晃地刺眼。
萧兄!原来你在这儿!
远处传来的呼唤让我心头一跳。
萧
近来京城热议的那位,寒门出身却连中三元的新科进士。
莫非就是眼前这人
在下萧云珩。
他拱手一礼,姿态恭敬却疏离。
转身时,染血的袖摆掠过我的指尖,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萧公子留步。
鬼使神差地,我解下腰间绣着并蒂莲的丝帕。
转身时,我清楚地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我们的指尖在帕角相触。
一点细微的酥麻顺着指腹窜上心头,烫得我耳根发软。
直到那道青衫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我才发现,自己的心跳比方才惊马时还要急促。
春风拂过尚带余温的指尖。
那方染着他血迹的帕子,就这样带走了我掌心里最后一点温度。
02
三日后。
父亲在府中设宴。
说是要款待几位青年才俊。
宁王府,朱漆大门前车马如流。
母亲站在我身后,将一支羊脂白玉兰步摇斜插入我的发髻。
金丝流苏垂落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听说,那位救你的萧公子也会来。
母亲指尖在我肩头轻轻一点,铜镜里映出她含笑的眉眼。
你父亲特意查过了,虽是寒门出身,却在殿试时让考官们争相传阅他的策论。
我假装没听懂母亲的弦外之音,铜镜里的少女却悄悄红了耳尖。
诗会设在府中的漱玉轩。
我正与萧云珩站在一株垂丝海棠下,谈论新得的诗册。
忽然,一阵浓郁的蔷薇露香气袭来。
苏芷摇着缂丝团扇,突兀地插进我们之间。
扇面上,金线绣的蝴蝶在她发间东珠的映照下几乎振翅而出。
萧公子可知《春山赋》中'云想衣裳花想容'下一句
她刻意将声音拔高了几分。
腕间翡翠镯子碰在扇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注意到她今日不同寻常的装扮:
衣襟上,三品命妇才能用的金线密绣缠枝纹,在阳光下刺目得近乎嚣张。
萧云珩广袖微动,露出半截磨旧的竹青色袖口。
他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
'月移花影上帘栊'。不过在下以为,后句'若非群玉山头见'更为精妙。
说罢转向我,眼中闪过一丝我熟悉的狡黠。
姜姑娘以为如何
团扇后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正是去岁冬日在梅林赏雪时,我随口品评过的诗句。
萧公子高见。
我故意将团扇压低几分,露出含笑的眼眸。
不过我倒觉得'会向瑶台月下逢'更有意境。
海棠花瓣簌簌落在我们之间的青石板上。
他眼底的笑意,忽然让我想起那日他掌心覆在我手背上的温度。
苏芷的脸色顿时阴沉如墨,团扇重重敲在石桌上。
她强撑着笑容道:
家父常说,像萧公子这样的寒门才子,就该多与我们侍郎府往来...
话音未落,她突然哎呀一声。
假装绊倒,整杯葡萄酒朝萧云珩泼去。
我下意识拽过他的衣袖往旁边一闪。
酒液溅在地上,像一滩鲜血。
苏姐姐当心。
我扶住她时,指甲恰到好处地掐进她腕间穴位,疼得她眼眶发红。
这可是皇上赐给我们宁王府的琉璃盏,若是碎了……
我意有所指地看向她父亲的方向。
萧云珩忽然轻咳一声:
说来巧了,昨日在翰林院倒是听说苏大人要擢升礼部侍郎。
他拱手行礼的姿势无可挑剔,可眼神却冷得像冰。
只是这调令尚未经中书省用印,苏小姐倒是未卜先知
苏侍郎手中的茶盏当啷落地。
提前得知官员调动,是犯忌讳的事。
在场几位御史大夫的目光立刻如鹰隼般锁定了他们父女。
待人群散去,萧云珩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素纸包。
姜姑娘上次的帕子……我洗净了。
我接过还带着体温的帕子,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他竟记得用草药熏香来祛除血渍。
你的手...
我忍不住问。
他展开掌心,那道伤痕已经结痂:
多亏姑娘的帕子。
阳光透过海棠花枝,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
我忽然觉得,这比任何春日宴都要明媚三分。
宴后,父亲召我入书房,神色凝重:
玉真,为父发现二皇子与北境往来密信,恐有异动。
我心头一紧。
宁王府世代忠君。
父亲更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与把持朝政的二皇子势同水火。
那位萧公子……
父亲欲言又止:
你可知他真实身份
03
六月的京城暑气正盛。
我束起青丝,换上月白色男装,从角门悄悄溜出府去。
西市的书肆新到了一批前朝孤本,我早已心痒多日。
刚踏入书市,一股松墨清香便钻入鼻尖。
这气息太过熟悉。
我心头一跳,抬眼便看见那个修长的青色身影正俯身在旧书摊前。
姜...姜公子
萧云珩转头时明显一怔,随即眼底漾开笑意,像春风拂过湖面泛起涟漪。
他刻意在公子二字上咬了重音,嘴角噙着促狭的弧度。
我瞪他一眼。
他立即会意,装模作样地拱手:
这位公子看着面善,可是国子监的同窗
我们在书堆间流连。
他宽大的衣袖时不时掠过我的手背。
当我的指尖触到一卷《山海经》时,他的手掌突然覆上来。
借着取书的动作,将一张字条塞入我掌心。
摊主是二皇子的人。
他低头时,温热的呼吸扫过我的耳廓。
书里有我要的东西。
我心头一凛。
近来父亲常在书房彻夜不眠,原来朝中局势已经紧张至此。
余光瞥见那摊主阴鸷的目光。
我了然地点头,故意高声与他争论起前朝孤本的价格。
计划出奇地顺利。
当我们抱着战利品钻进茶馆时,天际突然滚过闷雷。
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激起阵阵白雾。
要下雨了,我送姜...公子回府。
他撑开油纸伞,伞面倾斜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
我正要迈步,他却突然揽住我的肩往怀里一带。
温热的掌心隔着衣料传来灼人的温度。
冒犯了。
他低声道,却将我护得更紧。
我们不得不跑起来,雨水溅湿了他的袍角。
奔跑间,他身上的松墨香混着雨水的清冽将我包围。
心跳声大得仿佛要冲破胸腔。
转过街角,他猛地将我拽进一条暗巷。
我正要开口,却被他捂住嘴。
他的手掌粗糙温暖,带着常年执笔的薄茧。
两个黑衣人持刀从巷口掠过,刀锋在雨幕中闪着寒光。
二皇子的爪牙。
他贴着我的耳畔低语,呼出的白雾在潮湿的空气中氤氲。
他们跟了我三日了。
逼仄的巷子里,我们几乎呼吸相闻。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滴在我的衣领上,凉得我轻轻一颤。
他立即察觉,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风口。
你经常遇险
我小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他湿透的衣袖。
他低头看我,忽然笑了。
眼角那颗泪痣在暗处格外醒目:
担心我
我别过脸去,却被他用指尖轻轻扳回来。
巷外雨声渐歇。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在他沾着雨珠的睫毛上,折射出细碎的金芒。
放心。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声音轻得像叹息:
在护住想护的人之前,我不会有事。
我耳尖发烫,强撑着嘴硬:
萧公子对'男子'也这般体贴
他忽然倾身,薄唇几乎贴上我的耳垂:
姜'公子'的耳朵...比姑娘家还容易红。
雨声渐歇,阳光穿透云层照进巷子。
他睫毛上的雨珠折射出七彩光晕,像是一个不敢说出口的承诺。
04
金秋九月,长公主府的赏菊宴如期而至。
苏芷自从诗会出丑后沉寂许久,今日却格外张扬。
她穿着新制的绛红色锦袍,金线绣的芙蓉花纹在阳光下刺目耀眼。
那分明是越了品级的装束。
玉真妹妹。
她端着鎏金酒盏向我走来,指尖在杯沿状若无意地一抹。
听说你最爱玫瑰露,我特意让人温好了。
我垂眸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隐约闻到一丝异于玫瑰的甜腻气息。
抬眼时,正对上她眼底闪过的狠毒。
苏姐姐有心了。
我作势要举杯,余光瞥见太医已悄无声息地挪到近处,手中还捧着诊箱。
好个连环计!
若我饮下此毒,不仅容貌尽毁,还要被当众诊出恶疾,从此沦为京城笑柄。
就在杯沿将触唇际的刹那,席间突然传来一声清喝:
且慢!
萧云珩一袭月白长衫越众而出,腰间玉佩在疾行间叮咚作响。
他径直取走我手中酒盏,转身向苏芷走去时,袖摆带起一阵松香清风。
听闻苏小姐琴艺冠绝京城。
他唇角含笑,眼底却凝着寒霜。
不知可否借这杯酒,为姜姑娘助兴一曲
苏芷涂着胭脂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满座宾客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长公主更是饶有兴味地支起了下巴。
我...
她颤抖着伸手。
指尖刚触到杯沿,萧云珩突然不慎失手。
酒液泼溅在她广袖上。
金线芙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蜷曲,发出刺鼻的焦臭。
啊——!
凄厉的尖叫划破宴席。
苏芷疯狂撕扯衣袖。
露出的手臂已布满蛛网般的红疹,有几处甚至开始溃烂流脓。
满座哗然。
贵女们惊恐地后退,打翻的果盘滚落一地。
长公主霍然起身,鎏金护甲重重磕在案几上。
好个蛇蝎心肠!
她凤目含威:
来人!把这毒妇押送大理寺。
声音陡然转冷:
再请苏侍郎过府一叙,本宫倒要问问,是谁给的胆子在御赐酒器里下毒!
混乱中,萧云珩退到我身侧。
他借着宽袖遮掩,向我亮出半截银针。
针尖已呈诡异的紫黑色。
我这才发现他左手掌心有道新鲜血痕,分明是试毒时故意划破的。
西域'朱颜改'。
他附耳低语,温热呼吸抚过我耳垂:
沾肤即溃,入喉封脉。
尾音里藏着后怕的颤栗。
我悄悄勾住他染血的指尖。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将早已备好的解毒丹塞进他掌心。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淤青,却又在下一秒克制地松开。
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光影。
那双向来沉静的黑眸里,此刻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暴怒与心疼。
05
一场秋雨连下三日。
我染了风寒,竟至高热不退。
昏沉间,我听见碧竹在门外与人低语。
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欣喜:
…萧公子亲自送来的,说是雪山上采的灵芝,最是养气补血…
我勉力睁开眼。
碧竹捧着一个青布包袱进来,小心翼翼地展开。
里头是一摞药材,还有一本手抄的游记。
姑娘,萧公子说,怕您病中烦闷,特意抄了这本《南行记》,让您解闷儿。
我指尖微颤,翻开扉页。
墨迹犹新,字迹清峻挺拔,却在几处笔画上略显凝滞。
像是执笔之人手指僵硬,却仍坚持一笔一画写下去。
愿卿早日康复,共赏秋色。——云珩
我摩挲着纸页,恍惚能看见他在寒夜里伏案执笔的模样:
烛火摇曳,窗外秋风瑟瑟。
而他呵着冻僵的手指,一字一句,只为让我病中得些慰藉。
心头蓦地一酸。
一滴泪砸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墨痕。
姑娘别哭啊!
碧竹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替我拭泪:
萧公子特意嘱咐,这药得趁热喝,凉了药效就散了…
我低头看着那碗黑褐色的药汁。
苦涩气息萦绕鼻尖,却莫名觉得心口温热。
从小到大,多少人送过我珍奇古玩、绫罗绸缎。
可从未有人,会为我抄一夜的书,熬一碗药。
病愈后,我邀他来府中赏梅。
冬日的梅林清冷幽静。
枝头积雪未消,白梅却已绽得极盛,暗香浮动。
他站在一株老梅树下,肩头落了几片花瓣,衬得眉目愈发清朗。
我走近时,他忽然抬手,从枝头折下一朵白梅,轻轻别在我鬓边。
玉真。
他第一次唤我闺名,嗓音低柔,指尖在我耳畔流连,似是不舍离去。
若有一日……
他顿了顿,眸色深深。
我是说如果……
姑娘!
碧竹匆匆跑来,脚步声惊落枝头积雪。
王妃找您!
他未尽的话语消散在风中,可那双灼灼的眼眸,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我垂眸,悄悄将一方丝帕塞进他掌心。
帕角绣着一枝并蒂莲。
并蒂同心,永结为好。
他指尖一紧,将帕子牢牢攥住。
唇角微扬,眼底笑意如春水初融。
06
变故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二皇子勾结北境,一夜之间血洗皇城。
宁王府被扣上谋逆的罪名。
禁军铁骑踏破长街,火把将夜色烧得猩红。
所幸,我早从萧云珩隐晦的暗示里嗅到危机。
三日前,我便命人暗中转移府中密信。
又让贴身婢女碧竹假扮我卧病在床,拖延时间。
官兵围府那夜,我故意在井边留下绣鞋与披风,伪造投井自尽的假象。
自己则从父亲书房后的密道潜出。
可刚出暗道,便撞上巡逻的官兵。
寒光乍现的刀锋逼至眼前时,我毫不犹豫地拔下金簪,狠狠刺入那人咽喉。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
我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抖。
萧云珩找到我时,我正蹲在巷角,面无表情地擦拭簪上血迹。
第二个了。
我冷声道:
还差一条命,才够赔我宁王府的门房。
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掌心滚烫:
跟我走!
我猛地甩开他:
你疯了现在靠近宁王府就是死罪!
月光惨白,照得他眉目如刀刻般锋利。
他沉默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
一枚龙纹玉佩静静躺在他掌心。
玉色温润,却在月光下泛着凛冽的寒光。
玉真。
他嗓音低哑。
我并非寒门书生……而是先帝流落民间的皇长孙。
我踉跄后退半步,心脏几乎停跳。
眼前人依旧是那个会为我抄书、为我挡雨的萧云珩。
可此刻,他眉宇间的凌厉威严,竟与宫中那幅先太子画像如出一辙。
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声音发颤。
我本想查清父亲冤案,再堂堂正正地……
他苦笑一声,眼底翻涌着痛色:
可如今,反倒连累了你。
远处,宁王府的大门被巨木撞开。
火光冲天而起,映亮半边夜空。
萧云珩忽然将我拽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将我揉进骨血。
信我一次,好吗
他嗓音低哑,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恳求。
我仰头望进他眼底。
那里有我熟悉的温柔,亦有我从未见过的帝王锋芒。
夜风卷着血腥气呼啸而过。
而我终于伸手,攥紧了他的衣襟。
07
逃亡的第七日,我们躲进了深山破庙。
秋雨淅沥,打湿了残破的窗棂。
我蹲在漏雨的屋檐下,笨拙地摆弄着刚捡来的枯枝。
从前连茶都要侍女试温的宁王府嫡女,如今指甲缝里都沾着柴灰。
火石擦了三下才迸出火星。
我正要欢呼,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笑什么
我恼羞成怒地回头,正撞见萧云珩倚着断墙拭剑。
这个在诗会上连折枝都要吟句草木有本心的书生,此刻剑尖还滴着血。
方才那三个追兵,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
笑姜小姐生火的样子,
他收起染血的剑,蹲下身接过火石。
像只炸毛的猫儿。
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擦,火苗便蹿了起来,映得他眉目如画。
雨停歇时,我发现他左臂动作有些僵硬。
强行扯开他衣袖的瞬间,我倒吸一口凉气。
刀伤深可见骨,边缘已经泛白。
小伤。
他试图抽手,却被我死死扣住腕子。
我扯下里衣最柔软的布料,沾着雨水为他清理伤口。
姜小姐可知……
他忽然俯身,带着血腥气的呼吸拂过我耳畔。
男子衣衫不能乱解
再废话就把你丢出去喂狼!
我恶狠狠勒紧绷带,却因手抖打成了死结。
夜半山风刺骨,我在睡梦中本能地往热源处蜷缩。
直到额头抵上一片坚实的温暖,才惊觉自己竟滚进了他怀里。
刚要后退,却被他用大氅裹住。
不是要丢我出去
他嗓音沙哑,胸腔震动带着低笑。
月光从破瓦间漏下,照见他唇角微扬的弧度。
像偷了腥的狐狸。
我索性将冰凉的脚塞进他衣摆下。
听见他倒抽冷气的声音,终于心满意足地阖眼。
黑暗中,有温热的指尖轻轻拂过我散开的发丝。
小心翼翼得像在触碰一场易碎的梦。
08
暴雪封山的第三日。
追兵的火把在远处林间忽明忽暗,像一群嗜血的萤火。
我蜷缩在洞壁角落,冻得连睫毛都结了霜。
萧云珩突然拽过我的手,直接按在他裸露的胸膛上。
滚烫的肌肤烫得我指尖一颤。
掌心下传来他急促的心跳声,震得我耳膜发烫。
你...
我正要抽手,却被他按得更紧。
别动。
他声音哑得厉害:
你手太冰了。
洞外北风呼啸,洞内的空气却突然变得粘稠。
他的体温透过单薄的中衣传来,混着淡淡的血腥气和松木香。
我这才发现,我们的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
那上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玉真。
他喉结滚动:
若此番能活着出去...
你又要说'如果'了吗
我故意学他平日的语气,却控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他眸色骤然转深,突然扣住我的后颈吻了下来。
这个吻带着冰雪的凛冽和他唇上干裂的血腥味,却烫得我浑身战栗。
我揪住他散开的衣领,尝到他嘴角残留的雪水。
咸涩中带着一丝甜。
不是如果。
他抵着我的额头喘息,灼热的呼吸扑在我唇上。
等我夺回江山,必以天下为聘。
我笑着流泪,故意用冻红的鼻尖蹭他的下巴:
谁稀罕你的江山我只要……
未尽的话语被他吞进口中。
他的吻比方才更凶,像是要把这辈子的思念都倾注在这一刻。
我咬破了他的下唇,他却低笑着加深这个吻。
任由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
洞外的风雪仍在咆哮,可我们交握的掌心却沁出了汗。
他滚烫的指尖探进我衣领,在锁骨处流连。
我报复性地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
他闷哼一声,突然将我压倒在铺着狐裘的地上。
发间的玉冠不知何时已经散落,青丝垂落在我颈侧,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记住了,
他在我耳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这是利息。
远处追兵的火把终于消失在风雪中,而洞内的温度却越来越高。
他滚烫的掌心贴在我后腰时,我忽然想起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
此刻正妥帖地藏在他心口的位置,被体温烘得发烫。
09
萧云珩离开那日,他将随身佩戴的羊脂玉佩系在我腰间。
指尖在流苏上缠了又缠,最后打了个死结。
见玉如见人。
他声音很轻,却字字如烙。
若我三月不归……
那我就带着父亲旧部杀进皇城。
我打断他,故意用簪尖戳他心口。
让你这皇长孙变成鳏夫。
他低笑出声,突然将我按在怀里。
隔着铠甲,我听见他心跳如擂鼓:
等我。
三个月后,北风卷着噩耗而来。
碧竹跌跌撞撞冲进帐中:
姑娘!萧公子要娶柳尚书之女!
笔尖在军报上洇开一团墨迹。
我慢慢摩挲腰间玉佩,冰凉的玉面已被体温焐热。
就像那夜山洞里,他滚烫的掌心。
当夜,我扮作卖绢花的村妇混入京城。
春风楼上,亲眼看见柳如媚失足跌向萧云珩。
他虚扶的瞬间,我瞧见他袖口暗纹下紧绷的指节。
那是他动怒时的习惯。
次日密信刚递出,三更时分帐外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掀帘而入的人眼底布满血丝,下颌还沾着易容未净的膏药。
傻姑娘,怎么亲自来了
来看你娶亲啊。
我酸溜溜地说。
他竟低笑出声,从贴身处取出一卷密函。
烛光下,柳家与北境往来的暗记赫然在目。
那昨日...
我捻着话本的手指发紧。
回去用香胰子搓了三遍手。
他忽然凑近,带着一身夜露的潮气。
你闻闻,可还有脂粉味
清冽的松木香扑面而来。
我正要开口,却被他用指腹按住嘴唇:
接下来我要做件蠢事。
他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
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冲动。
三日后,皇城传出惊天消息:
皇长孙遇刺,生死未卜。
我摔碎了茶盏,碎瓷割破掌心却浑然不觉。
原来他说的蠢事,就是拿自己当诱饵!
帐外将士们已按剑待命。
我死死攥着那枚玉佩,直到棱角硌进血肉。
他终于要收网了。
【小剧场】
史书记载:
景和元年冬,皇长孙诈死诱敌。
叛军入瓮那日,城外忽现宁王府玄甲军。
为首的女将一箭射落敌酋缨盔。
城楼上重伤垂死的某人差点装不下去要跳起来:
谁让她来的!
10
血色残阳浸染皇城那日,我率玄甲军破开朱雀门。
雨水冲刷着剑刃上的血痕。
抬头,却看见城楼上那道熟悉的身影。
萧云珩银甲染血,手中长剑正抵着二皇子咽喉。
哪还有半分重伤垂死的模样
末将救驾来迟。
我故意在满地降将面前行大礼,抬头时冲他眨眨眼:
陛下装死的本事,倒是愈发精湛了。
他一把将我拽起。
沾血的手指抚过我眉间溅上的血珠:
姜将军以下犯上...
声音忽然压低。
今晚再治你的罪。
登基大典那日,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凤印重重按在我掌心:
朕的江山,有一半是皇后打下来的。
玉阶下,那些曾笑我牝鸡司晨的老臣们,此刻额头紧贴地面,抖如筛糠。
首场宫宴,我特意命人将柳尚书的席位安排在殿门处。
正对着悬梁高挂的处决诏书。
当侍卫捧着朱颜改毒酒经过时,老贼打翻了面前珍馐。
柳大人慌什么
我晃着琉璃盏:
这酒可比令嫒当时下的温和多了。
萧云珩在旁轻笑出声,亲手为我剥了颗葡萄。
宴至三巡,侍卫突然押上个衣衫褴褛的妇人。
苏芷匍匐在地时,发间还粘着诏狱的稻草。
娘娘开恩!当年都是柳如媚……
苏姐姐记性倒好。
我截住她话头,指尖轻点案上密函。
那这上面说,你为攀附二皇子,连亲姐都能推下井,又作何解释
萧云珩把玩着我腰间玉佩,忽然道:
众卿以为,谋害国母当如何
满殿死寂中,我笑着摆手:
罢了,本宫今日见不得血。
在苏芷劫后余生的狂喜中,我柔声补充:
就赐...梳洗之刑吧。
苏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萧云珩低笑一声,执起我的手在指尖落下一吻:
朕的皇后,还是太心善了。
当夜寝殿。
萧云珩为我拆解钗环时,忽然咬住我耳垂:
白天是谁说见不得血
铜镜里映出他促狭的笑。
梳洗之刑可比凌迟更...
我反手将沾着玫瑰膏的指尖按在他唇上:
陛下若心疼,现在下旨还来得及。
他眸色骤深,打横将我抱起:
朕是怕那些腌臜东西,污了皇后的眼。
锦帐垂落间,窗外细雪簌簌。
他吻去我指尖的胭脂,低语道:
不过今夜,朕倒想看看...皇后能狠心到什么程度。
【番外·帝后日常】
红烛高烧的椒房殿内。
萧云珩执起我们纠缠在一起的发丝,在指尖绕了个结。
结发为夫妻。
他低头轻嗅我发间兰香,喉间溢出满足的喟叹:
现在你跑不掉了。
我反手将他推倒在龙凤喜被上,金丝刺绣硌得他闷哼一声:
陛下今日在朝堂上说我'凶悍善妒'...
指尖划过他微敞的衣领。
现在知道怕了
他忽然翻身将我压在身下。
龙袍上,十二章纹与我嫁衣的百子千孙图交叠成趣:
求之不得。
尾音消失在相贴的唇齿间,这个吻带着合卺酒的甜香。
后来,每逢选秀风波,他总在早朝时把玩腰间那方旧帕。
正是当年山洞里我用来包扎的绣帕。
诸卿不必再劝。
他屈指轻叩龙案,眼底闪过少年时的狡黠。
皇后说过,她不稀罕江山...
突然闷哼一声,转头对我无奈一笑。
只要朕。
我知道他定是又挨了我案下的一脚。
群臣只见帝王威严端坐,却看不见御案下他正勾着我的小指。
窗外春光明媚,一枝白杏探进雕花窗棂。
恍惚又见那年长街上,青衫书生勒马回首,惊落了满树海棠。
而今龙袍加身的他,依然会用沾墨的指尖为我簪花,会在批阅奏折时偷偷画我的睡颜。
看什么
他忽然抬头,捉住我偷看的目光。
我笑着将梅子丢进他砚台:
看某个骗子,说好要当寒门书生,却骗走了本小姐一辈子。
他搁下朱笔走来,袖口还沾着我刚才捣乱的墨点:
那姜小姐可要记好了……
温热的掌心覆上我执棋的手。
这辈子,下辈子,你都要来拆穿我的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