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睡得很不安稳，纤长的睫毛如受了惊的蝴蝶翅膀，颤颤不已。
他在做一个梦，这个梦说不上是温暖还是可憎。不过他的师尊正站在他身前，身上清浅的檀香令人安心。
可是女孩凄厉的惨叫划破了一切的宁静。仍在那个地下室里，傀儡师哼着渗人的小调，操刀挖出女孩的心脏。
顾铭站在角落里，脚底像是生了根。季风尘皱着眉回头看他一眼，随即牵过他的手。刀客的指尖和虎口都是茧，触感粗粝，可那仍是一双好看的手。
那双手在顾铭的掌心写下四字：“不可妄动。”
顾铭透过师尊袍袖的间隙，与女孩失去焦距的眼对视。
不可妄动。
师尊需要确认傀儡师所行之事，需要确认傀儡师身后究竟站着哪方的势力。“借心”禁术不是随意就可以得到的力量，太多真相需要追查。所以。
不可妄动。不可相救。
师尊……是正道。自己一直在追随着的，唯此一道可拯救涂涂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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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相信师尊的判断。
女孩的声音变得低哑。后来她变得安静。火光愈来愈盛，地上是黑色的焦骨。
“不可妄动。”
顾铭猛地坐起身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浮起一层冷汗。
“做噩梦了？”
顾铭抬头望去，他的师尊正端端正正地坐在窗前，一手举着棋子与自己对弈。
顾铭翻身下床，后颈传来的钝痛感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他有很多想问季风尘的，可是那些句子临出口却只剩下一句：“弟子顾铭，多谢师尊相救。”
“嗯？”季风尘却是愣了愣，有些疑惑地偏过头：“你这性子倒是少见。每回该严肃的时候，可不见你有今日半分正经。”
顾铭：“……”
顾铭发誓那真的全都是误会！！天知道为什么被众人称为“天纵奇才”“年少有为”的他自己，为何每次在季风尘面前都要莫名出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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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初见那日。顾铭出了宗门温泉，一手整理衣襟一手草草地绾发，绾到一半发现自己手上的发冠有些陌生。
正在这时，他突然觉出背后有些凉飕飕的。顾铭警惕地转过身去，就看见季风尘套着件半透的单衣，散了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正冰冷但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发冠。
顾铭恍然大悟，灰溜溜地把发冠塞回给季风尘，然后为了缓解尴尬，他还大笑着用力拍了两下季风尘的肩膀：“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啊兄台！都怪这儿的水雾太重，一不小心就拿错了呢哈哈哈哈哈哈！”
当时正出入温泉的师兄弟们不禁都停下了脚步，向年轻的顾铭壮士投去了怜悯又敬畏的目光。
……
又比如拜师那日。顾铭领宗门众弟子，长跪于大殿之上。但很不巧的是，拜师的日子似乎选的不太好。
那日风雨交加，雷鸣电闪，众弟子们多有跪不住的。风雨也罢了，可那雷电实在是几乎冲着山顶上的他们轰的。
但顾铭何许人也，当下如磐石般屹立当地，一动不动。季风尘拎着一把长剑，一步步走到未来弟子的身前。按照惯例，只要季风尘当场为亲手锻造的长剑命名，并赐给弟子，这拜师仪式就算完成了。
于是季风尘拔剑道：“此剑名为……”
然而不知是不是此剑过于锋锐，隐隐有了些神兵降世的味道。剑刚出鞘，便从九天引下一道雷来，不偏不倚狠狠击在稳如磐石的顾铭壮士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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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铭在失去意识的前一个瞬间，隐约听见身前人不经意中泄露出的一声轻笑。
“此剑，便名为‘雷霆’吧。”
……
诸如以上此类颇为经典的出糗场面，顾铭简直一想起来就要痛心疾首，不能一一列举。
再加上今日似乎也是……明明想要去保护师尊的，结果一头扎进了师尊怀里……
试问还能有比这更丢脸的事吗！！
时运相当不济的顾铭只好苍白无力地口头表忠心：“弟子一直都最是尊敬师尊，绝无二意！”
“嗯，”季风尘抿一口茶，淡淡道：“好。”
顾铭急了：“师尊可是不信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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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吗。”季风尘摆弄着手里的棋子，随手丢进一边的盒子里：“何出此言？”
顾铭语塞。这是要他怎么回答？难不成还要他直言师尊您的回应也太敷衍了吗？
“无妨。不必那么紧张。”季风尘侧过身子，直视着顾铭的眼睛：“即便你不尊重我也没关系，即便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
“我不认为那感情是必要的。你可以自己做出判断，正是那判断使你成为我的弟子。”季风尘说的很慢，似是斟酌着措辞：“所以如果你有想问的问题，直接问出来也……没关系。”
这次轮到顾铭愣住了。想要……问出来的问题吗？
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了太多画面。昏暗的地下室里，傀儡师的小调，女孩的呼救。腐烂的肉味与师尊身上清浅的檀香连接在一起，火焰与黑暗并肩而来。
这是顾铭第一次随师尊下山历练，他不知道从前师兄们的做法是怎样的。可是这显然是不对的不是吗？书上说要救人，剑道说要救人。
不……不一定。
因为布道的时候，师尊曾问：若救一人而害百人，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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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答：则不当救。亦可杀。
若当真有此决心要维护整个天下的人理，那就要确保足够的智慧，心性，将生命放上天秤来衡量是非利弊，并在此后绝不后悔自己走过的路。
顾铭在台下跪坐着，师尊的每一句话他都工工整整地记在纸上，订装成册。
是啊，这是自己选择的路。顾铭是个勤学好问的学生，早已把那些笔记背得滚瓜烂熟，年年大比文武他都是第一。最后，他如愿成了季风尘的弟子。
为什么到了亲身经历的时候，自己却不争气地动摇了呢？
脑海里女孩的哭诉被捂住了。顾铭站在师尊的身后，透过袍袖的间隙与她对视。
“不，我没有问题。”最后，顾铭平静地如此说道：“我相信您，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