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大二时修过警犬训练选修课，倒不是她对这些毛茸茸的大兄弟们有什么深厚情感，而是这门课选得人最少。钟意那天起晚了，校园网连不上，网吧没位置，等她进入学生端，只剩下这一门，名额3/60，相当富余。
钟意当时还纳闷，警犬训练这么不受人待见吗？那些毛茸茸的狗子多可爱啊。
到了开课那天，教官一人给发一大沙袋，套胳膊上。干什么？防咬伤。然后钟意相当直观地感受到了德牧的爆发力——淤青一个月的胳膊就是最好证明。
是以眼下月黑风高，德牧大兄弟冲出去后，在场众人除了听见“嗷”一嗓子嚎叫，夜风中还传来清脆的骨头碎裂声。
在外头流窜几天又进山摸爬滚打，李勇早没了人样，头脸都是血和着泥污，右手的衣服被撕了个稀烂。
警犬咬住李勇的时候他妄图挣扎，刀原本捏右手上，吃痛握松了。李勇想捡起来给这畜生捅上两刀，又被跟着冲上来的刑警反扭胳膊摁在地上，脸腹都受了几拳，人就彻底老实了。
简单处理了一下，推搡拖拽进的审讯室，李勇缩在椅子上，头垂得很低。说也奇怪，多悍的歹徒在审讯室明晃晃的灯光下都像只无处遁形的鬼。
负责审讯的刑警在桌上敲开圆珠笔，冷哼一声：“这会儿就怂了，杀人的时候没想过后果？”
李勇抖了一下，没作声。
电子屏上投出刘敏的照片，刑警用笔尖点点桌子：“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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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勇看了眼，又低下头：“我……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那天我去宣州办事，停在路口，她过来敲我车窗……”
“她问我要不要跟她睡一觉，我看她长得还挺漂亮的，就同意了……”
“但我，没钱，我就想走，她不给，我们就在车里打起来了……然后，等我回过神，发现她已经没气了……”
所有人都冷冷盯着李勇，他被看得怕了，叙述愈发结巴，声音渐渐小下去。
钟意在笔记本上写下：疑犯承认杀害刘敏。
她的手有些抖，这是她第一次直面重大凶杀案的审讯现场，跟她想象当中悍匪嚣张暴虐、警方伸张正义的场景不太一样，审讯室里静得出奇，偶尔传出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李勇坐在审讯椅上，不安与惶恐在他脸上交织着，偶尔抬一下头，又马上缩回去。
电子屏上投出赵巧巧的照片。
这是赵巧巧高考结束那天拍的，少女穿着粉白条纹连衣裙，笑得楚楚动人。钟意至今记得赵妈妈望着手机里女儿的照片，泣不成声的样子。
李勇交代自己杀害赵巧巧的过程：“我杀了之前那个女的以后，没被人发现，我就觉得也没多大事，那天看见，看见她。”李勇看了看照片里的赵巧巧，和不知道刘敏的姓名一样，李勇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觉得她挺漂亮，我就动力心思……我知道那个地方没有监控，我就去那儿等她……我让她上车，她不愿意，我就拽、拽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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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劲儿好像使大了，她就……死了。”
寥寥几句，落在档案里是黑白的文字，叙述了一个生命消失的经过。
还剩最后一个问题。
“丁艳梅是你女朋友吧，她去哪儿了？”
警方是在山坳里找到丁艳梅的。
她穿着浅蓝色的针织毛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上次钟意见到她时一样，整个人很素净。眉心一点小痣，莹莹的红，甚至比她脸上的血污还要红上几分。
丁艳梅死了，她从很高的地方摔到这里，剧烈的撞击让她的内脏破损，腔内积血，但她没有立刻死去，她躺在绿草掩映的地方，最后一刻她的眼里映出的是什么呢？是天上的云？树间的叶？还是推她下来的那个人残忍绝决的脸？
李勇对自己杀害丁艳梅的事实供认不讳，至此，挂了三条人命的刑事案件得以了结。
复审李勇的时候，钟意没忍住，上去踹翻了李勇的审讯椅，一拳一拳地往下砸：“她劝你自首，你他妈把她推下山崖？你算什么男人！你个畜生！还有赵巧巧、刘敏，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巧……妈的！”
“钟意！”魏云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钟意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扣住，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再看看脚下被她打得一副求爷爷告奶奶样的李勇，抬腿又踹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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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完了？”魏云川把钟意拉到身后。
“小钟！小钟你冷静点，不能打犯人！”郑悦吓得过来劝架，看看魏云川铁青的脸，又看看给他拉住的小姑娘，“咋哭了？”
魏云川闻言低头，见小姑娘一只胳膊还被她扣在手里，另一只手则抬起来，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通后，冲他瞪着两只红彤彤的兔子眼。
魏云川叹口气：“跟我出来吧。”说着直接把钟意拉了出去。
冷风一吹，钟意脑袋清醒了点，没等魏云川想好怎么开口，她已经认错得快速且诚恳，“魏队，我错了。”
魏云川定定看着认真检讨起自己的小姑娘。
“来实习之前我们开过会，说干咱们这行，是得有同理心，但是不能太共情，搞不好容易以权谋私，我……我刚刚上头了。”
“每个人成长环境不同，就有那么些个长歪的，不是个东西，气也没用，再气那些死了的姑娘也回不来的。”
“要冷静、认真且客观的对待工作，要用法律的手段制裁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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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小姑娘中途抹了两次鼻子，魏云川放开她的手，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纸巾散发着清淡好闻的味道，钟意把下半张脸埋进去，努力擦干净脸，又深吸一口气。
感觉好一点了。
“哭好了？”魏云川问。
“嗯。”钟意点头。
“那进去吧，你自己都说完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走，晚上风大别冻着了。”
“嗯。”钟意又点头。
望着这颗毛茸茸的脑瓜子，魏云川其实很想揉一揉，把她那些乱七八糟的的想法都揉熨帖了，不知道小姑娘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
“对了……”走到一半，钟意猛抽一下鼻子，“谢谢你的，衣服。”
搜山蹲点时借来的外套一直披在钟意身上，后来她翻看了领签，看到上面魏云川的签名时有一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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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合吧。
不过这个巧合还挺让她开心的。
他的衣服，她穿了一下。
察觉到小姑娘细微变好的心情，魏云川微不可察地弯起唇角，伸手轻轻揉了揉钟意的脑袋，“不客气。”
李勇最终被判处死刑。
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很多很多天后了，一起重大刑事案件要层层上报，下判决快不起来。
因为在审讯室殴打犯人，钟意在小组内被通报批评，好在没有递到学校去，但钟意还是被调出了刑侦组，去档案室领了份闲差。
刑侦组的人轮流来看她，许骋表达了他痛失爱徒的忧伤，郑悦和王鹏让档案室的人多照顾照顾钟意，杨威开导她说在档案室可以划划水，清闲一下。
魏云川……来了又走，对档案室不见天日的卷宗工作表示满意：“挺好的，养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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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是真的一下子闲了下来，她加入了富婆群每日的聊天阵仗，听邓伊和思思吐槽所见之奇葩。
邓伊：没见过那样当妈的，把小孩扔我们所里就不管了，到了晚上才来接孩子，我说你就不怕你家娃有个三长两短？好家伙，她跟我说你们人民警察肯定不会虐待孩子。我说那你一大早的把孩子带过来说“让警察来治你”是几个意思呢？
叶思思：[举手jpg][举手jpg]
叶思思：我也遇到过！那小姑娘吓得，看到我们就哭。
邓伊：再跟你们讲个绝的，就昨天，有个姐妹实名举报了给卖y窝点，我跟我师父就去了，踹完门那姐妹就扑到里头男人身上又哭又打，好半天才给我整明白，合着这是丈夫出轨，这姐妹自己不敢上，报个警壮壮胆。
叶思思：也是可怜人。
邓伊：然后我们一查，她丈夫出轨对象真的是个卖y女，我们就顺藤摸瓜把那一片y窝全端了。
叶思思：嗬，歪打正着。
邓伊：可不是吗，回头所里就给那姐妹发了给锦旗，见义勇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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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思思：姐妹高兴吗？
邓伊：高兴，说够男人不要也罢，这锦旗她要挂裱起来挂墙上。
叶思思：得嘞，这波不亏。
钟意看得直乐：你俩说相声呢？
邓伊：害，这不是为了照顾你的情绪吗。
钟意跟邓伊和叶思思从来都是有啥说啥，没秘密，她打人调岗的事也一并说了，邓伊听完以后连连咋舌：“得亏没通知学校，不然你优秀实习生是别想要了，你这人我说你啥好？”
钟意闭了嘴巴没说话，优秀实习生名额每年少之又少，她很想要，也觉得自己够格，倒不说她多功利，只是打从实习起钟意就定了毕业进市局的打算，这人人削尖脑袋都想进来的地方，优秀实习生证书算是块很好的敲门砖。
富婆群里劈里啪啦地弹着邓伊的消息：估计是你之前的表现不错，局里也想留你，你最近一段时间就低调点，反正离这学期的实习结束也没几天了，哎，你暑假不是要去支教吗，安排出来了吗？
钟意：嗯，跟往年一样，还是跟师大的人搭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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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这边在聊天，档案室的玻璃门被人扣了两下，钟意抬头，门口是一脸窘态的许骋。
“徒儿，托你个事……”他说着往里走了几步。
钟意看见许骋的裤子上吊了个小娃娃。
小娃娃粉雕玉琢，怪可爱的。
未等钟意开口，就听小娃娃拉着许骋奶声奶气地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