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二十七名才女前往琅嬛苑参加初选,此行一共要选出十二人来,再送往京城参加复试。
魏髻缃每次见了堂姐,都不免有些心虚。
翠薤递给魏髻缃一颗药丸,魏髻缃心想,这个傻丫头,这个时候递给自己一粒蕙香丸,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若是叫人看见了,她还没选上就得成为焦点。当下只得接过,悄悄塞入嘴中。动作虽然细微,但还是被其他才女看到了。
“魏姑娘,你吃的什么呢?”
“哦,”魏髻缃面色不起波澜,“这是蕙草和杜若做成的药丸,可以清新吐气,翠薤,你倒出来给大家看一看。”她眉丝稍动,祈祷今日的选秀不会出现任何状况,否则,任何人只要有个头疼脑热,她难辞其咎。“是草三分毒,这种药丸不适合体质虚弱的人。”
大家纷纷摊开手掌接药,魏髻缃站在人群外,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正犹疑间,沈清沂拿着药瓶走出人群,朝自己而来,“缃缃,你要试试吗?”
魏髻缃心虚地接过,“谢谢。”她声若蚊呐,略有慌张,只感觉又输给了堂姐一次。
才女们吃了药丸,纷纷互相呵气,一时,苑内笑声一片。
不多时,孙嬷嬷并几名管事来到苑内,嘱咐才女们按照抽签结果依次落座,并分发宣旨。
主考官唱题道:“请各位才女以送别为题,作七言律一首。”当下拿过韵牌匣子,捡出四块牌子,命人将四个韵脚“鸣、轻、声、荆”抄在牌子上,之后又命人燃香计时。只见魏髻缃的嘴角逐渐变弯。早在五年前,二哥的友人前来拜访,临别之际,二哥即兴赋了一首送别诗。当时,八岁的她见二哥出口成章,心生无限敬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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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府,几乎所有人都行走在正常人的边缘,唯一正常一点的就是二哥了。二哥就像魏府中的一束光,让她觉得这世间还有温情可言。
尹氏虚伪至极,一毛不拔,就连自己的母家都不放过。
父亲动辄打骂妾室丫鬟,就连她的贴身丫鬟也不放过,那不过是个跟她一般大的小女孩,却早早地承受了难以言诉的苦难,再后来便精神失常。一次,父亲无缘无故来到乔姨娘的房间,揪住姨娘的头发便是一通耳光,她赶紧抱住父亲的大腿,希望父亲放姨娘一马。岂料父亲一脚将自己踢开,并且拿起桌上的花瓶砸向母亲的脑袋。十岁的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赶紧抱住姨娘的头,将其圈在怀中,再后来,一阵剧痛袭来,她感觉到整个身子都快要裂开。但是那一刻,她却并不害怕,至少姨娘活下来了。
事后,父亲命她在破碎的瓷片上跪一个时辰,并且禁食三日。待父亲走后,魏髻缃欲直起身子安慰姨娘,姨娘却道:“你父亲让你跪一个时辰。”
魏髻缃永远也忘不了,她一边跪在瓷片上,一边感觉到背后有一股热流蔓延到尾椎。
那大概是魏髻缃记忆的初始。每次午夜梦回,她都记得那一天,她几次想要起身,却遭到姨娘的拒绝。她不断祈求姨娘给她一点吃的,却遭到无情的拒绝。禁食到第二天下午,她侧躺在床上,闻到姨娘放了一个屁,便问道:“姨娘午饭吃鸡蛋了么?”
姨娘摸了摸她的头,“是的。你听话,到了明日你便可以进食了。”
魏髻缃贪婪地吮吸着鼻子,试图将空气中鸡蛋的味道尽数吸入腹中。
当然,她并没有禁食三日。就在姨娘放屁之后不久,沈清沂提着端午节的贺礼上门。那日是四月二十八,魏府一如往常紧闭大门,沈清沂在院门外叫了三声,不见有人回应。便一直在旁等候,每隔半盏茶便唤一声,“伯父、伯母,你们在家吗?家父命我送些菖蒲艾草过来。”
魏髻缃听见叫声,嘴角噙着一抹苦笑。这时,姨娘骂道:“贱蹄子,不知道在外叫什么,都没人去应门还在那叫,跟条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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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魏髻缃听见沈清沂的嗓子都哑了。又过了一会儿,有路人经过,见沈清沂提着一篮子肉脯在叫门,便上前问道:“你是谁?”
“我叫做沈清沂,魏员外是我伯父。”
那人便捡了一块石头,铆足了劲朝院子里扔了进去,“魏清泰,你在吗?”
连续扔了三块石头后,魏清泰打开门往外探了个脑袋,又揉了揉眼睛,“是谁在喊我?”
那人便道:“是你的侄女给你送端午礼品来了。”
魏清泰便看向沈清沂,淡淡相问,“你来了?”
“伯父,家里今年进货进多了,家父让我送些菖蒲艾草过来,打扰你午休了。”
“噢,进来吧。”魏清泰打开一扇门,让沈清沂进去。
再后来,沈清沂便来到魏髻缃的房间,乔姨娘冷脸相待。沈清沂便从篮子里拿出一对绢花,“这是流光斋的绢花,我母亲年纪大了,气色也不好,不适合戴这种娇艳的颜色,左右想了想,便嘱咐我拿来给姨娘试试。”
乔姨娘瞬间笑容可掬,她迟疑地接过,“那怎么好意思呢,叫侄女破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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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亲又用不上,总得物尽其用才好。”
乔姨娘心想,纪氏年纪大了,尹氏年纪更大,又老又丑,等下看到这绢花,心中不知多嫉恨呢,当下笑吟吟道:“我没读过书,没侄女会说话,替我谢谢你母亲。”
“都是一家人,姨娘不必客气,”她状似无意地看向姨娘的鬓发,“姨娘,你的耳边好像沾了蛛丝,要不,你去洗洗脸,戴上这绢花,我给你画个像可好?回头裱好了,你往墙上一挂。”
乔姨娘听罢,连忙起身去打水,而沈清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篮子底部拿了两个米糕递给床上的魏髻缃。
大姐比起尹氏,有过之而无不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总是想不通,那样一个恶毒还丑陋的女人,怎么会被一表人才的姐夫看上,而且还得到姐夫全家的认可。难道他们全家的眼睛都瞎了吗?大哥又总是沉默寡言,有时候一个月也不会说一句话,以致于有人以为他是哑巴。
话说,当二哥即兴赋诗后,她想着有朝一日也要像二哥一样考进士,便效仿二哥也写了一首送别诗。
岂料刚写完,二哥便踩着家里的鞭炮声坐上了去京城的马车。那是她写的第一首诗,她改了一遍又一遍,本来想拿给二哥看,但是尹氏拦住了她,说不能误了吉时。好不容易等到二哥回家,她便迫不及待地拿出诗稿给二哥看。二哥看完后微微一笑,笑得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很好,不愧是我们魏家的才女。”
再后来,叔父沈梅庵前来拜访,劝说父亲让自己去枕霞书院开蒙。有一次她把写好的送别诗放到夫子桌前,企图让夫子耳目一新,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夸赞她。可是,夫子看了一眼,眉头一皱,随即问道:“这竟然比……比某人写得还要差!简直狗屁不通!”
顿时满堂哄笑。
“夫子,某人是谁啊?”纪明月看热闹不嫌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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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将诗稿揉成团,气呼呼地扔进纸篓,“不该管的不要管,不该问的不要问,当心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纪明月又问:“为什么我们不该知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我心中有疑惑,难道夫子不该解答吗?我猜,夫子说的是耕耘先生。”
“瞎说!”夫子气得脸红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耕耘先生,你不要乱说,耕耘先生的学识更在我之上。
“那究竟是谁?难道是执笏先生?”
夫子气得满脸通红,“纪姑娘,你再胡搅蛮缠,老夫便罚你抄《口铭》。”
纪明月这才闭嘴。
后来有一天,魏髻缃与沈清沂在狭路上相逢,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沈清沂便自然而然地从藤笈里拿出一本书来,递给魏髻缃,“妹妹,我很喜欢这本书,你也看看吧?”
魏髻缃接过一看,见是《笠翁对韵》,随意翻了两页,这才知道作诗有韵律要求,不禁有些羞愧。
“姐姐,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对别人这么好?”这句话在魏髻缃口齿间绕转了十余遍,最终,她还是没有说出口。甚至,她把堂姐的反应都揣测了好几遍。她觉得,堂姐一定会问,“为什么?”这样她就会告诉堂姐,“因为你的善良可能会给别人带来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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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魏髻缃熟读了《笠翁对韵》之后,为了作出一首完整的送别诗,以期向二哥见贤思齐,便鼓起勇气主动找沈清沂借《诗词格律》看。沈清沂道:“妹妹喜欢写诗吗?耕耘先生和执笏先生都是诗人,你写完之后可以向她们请教。”
好不容易等到二哥回来,她的诗稿改了无数遍,韵脚也换了又换,并且经由好几个人的润色。
当魏继元接过诗稿,疑惑地看向魏髻缃,“你写的?”
魏髻缃点点头。
魏继元又说:“挺好。”
魏髻缃看得出来,魏继元这次认真地读了她的诗,看来确实有进步。总之,五年来,魏髻缃写了无数篇《送别》,因此,今天她可以确保技压全场。不过,她当然要假装得在沉思一般。
就在魏髻缃思绪联翩之际,主考官提醒道:“已经半柱香了。”
魏髻缃连忙提笔开始写。就在这时,她的腹中传来一阵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