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京中爱看热闹的人，甭管是什么身份，都挤在御街上，等着看献俘的热闹。
霍念慈也早早来了，从她一进来时起，就选了个面对厢房门口的位置坐着，视线也时不时的落在门口，看着一个接着一个从外走进来的小娘子。
当裴枢密家的小娘子带着一个身穿素色衣裙的小姑娘进了厢房时，霍念慈想应该就是她了。
平西城一战当中的幸存者。
她穿素色衣裳到底是为了父母兄弟守丧？还是因为等会跳楼死了，鲜血染在寺绫上，会鲜艳无比，显得极其悲壮哀戚？
就她所知，等会沈将军路过这边的时候，那小娘子便会纵身从窗户跃出，脑袋砸在石块上，用自己的性命给沈清风的污名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从那往后，沈清风之名，总是长伴残暴不仁、凶狠毒辣、阴险歹毒之词，名声算是臭到根子里。
昨日，霍念慈想了整整一夜，还是觉得今日走这一趟，与她而言，有利无弊。
突然，有人惊呼了一声，“来了。”
散落在各处说话的小娘子们，纷纷起身，走到窗边，探着脑袋往朱雀门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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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念慈从没有看过献俘的热闹，也起身探着脑袋往外看，但看着一对对身着银甲、手握长枪，随着马步走动带起一片寒光的御前侍卫从远处走来，一片浓烈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压得她直喘不过气，想要撕心裂肺的喊上一场。
不禁让她想起那夜在砚台山上所发生的一切，同样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但却不曾让她感觉到一丝的悲怆。
此时感觉到悲怆的不仅仅是霍念慈一人，御街两旁，楼上楼下，所有人的脸上都失了看热闹时的欣喜，却多了几分由心而发的哀戚。
“听说，这一战的胜利，是沈将军用几十万无辜百姓的性命换来的。”
看着时机成熟，人群之中有人低低说了一声。
“是啊，几十万人呢，就这么没了。”有人低声接了一句，但更多的人却是在想，如果被陷城中的人是他们自己，那么到时候死的是不是就是他们了？
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将军，还值得他们信任吗？还值得他们尊敬吗？
有人朝着沈清风的方向怒喊：“沈清风你为了胜利，真的可以不择手段吗？那不是几个人，也不是几十个人，而是几十万人啊！”
“你就不怕冤魂索命，众鬼缠身吗？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他们也是人，活生生的人，凭什么死的是他们，而不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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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踏着死人骨登上高位，配得起将军之名吗？你说啊，你配得起吗？”
有了第一句，就有第二句，紧接着，所有的质疑声，如滔天洪水般从人群中爆发，冲向了沈清风，冲向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士兵。
更有甚者，冲破两边御前侍卫的封锁线，直冲向凯旋归来的士兵队伍，他们伸手扯着那些士兵，用手中的棍棒捶打着那些士兵。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过突然，御前侍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也很快就将几个带头闹事的民众镇压。
“杀人啦！沈清风他要杀人灭口啦！”
沈清风身后跟着的几个被牵连挨了几下棍棒的兵勇，一听那声音，就要脱离队伍，朝那叫喊之人而去，却在战马还未踏出之前，被沈清风喝止：“回去！”
“可是，将军，他们……”有兵勇替沈清风感到委屈，他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根本就不知道他们那一仗打得有多艰难。如果可以，谁愿意背上恶毒的名声？谁愿意当这个狗屁将军？
沈清风身姿挺拔，目视前方，哪怕身上被突然砸了一个臭鸡蛋依旧神色淡然，“赵立回去领三十军棍。”
赵立恶狠狠瞪了那扔臭鸡蛋的小孩一眼，小孩身边的长者一把将小孩护在怀里。
赵立回过头，闷闷的应了一句：“是，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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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的人群，见那些大头兵并不敢有任何动作，便大着胆子将随身携带的脏东西、臭东西一股脑的往那些士兵身上扔去。
霍念慈倚在窗棱上，大半的注意力都落在隔了两扇窗的那个身穿素白衣裳的小娘子身上，却也分了几分心神看了眼底下的情况。只觉得这样的场面配不上这样的沈清风，伸手向身后桌上的花瓶中拿了一支月季，朝着沈清风的方向用力掷出，稳稳的插在了沈清风的护胸铠甲上。
就在这时那小娘子直扑向窗外，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外边。
沈清风看着落在自己身上的那朵月季，转了下头，刚往上看，就听见一个小娘子指着他怒喝：“沈清风你踏着我父母亲人的血肉白骨登上高位，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你这样的人渣败类，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沈清风完全无视那小娘子的话，还要再找那丢花的人时，只见一扇窗户旁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快拦着！”霍念慈突然爆喝一声，飞身越过众人，手刚摸上后腰的软鞭却又突然放开，直直往前一扑，抱着那小娘子直接从轩窗上往楼下摔去。
出于对危机的本能躲避，楼底下原本挤挤挨挨的人群，瞬间空出一个小圈，霍念慈抱着那小娘子直摔在了那空出来的圈子内。
不远处，藏在人群中，带头起哄的一个中年男子，一把扯过旁边的人，劈头盖脸喝问：“这是怎么回事？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
“这……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福安郡主会跳出来啊！”那人也是骇然不已，这出戏铺垫到现在，为的就是最后的跳楼。
那人缓了一下，提议道：“要不我让她再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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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咬牙切齿的道：“你要找死，别拉上我！”
“留两个人，在这盯着。”说完，那人便像条鱼儿一样，滑溜的从人群当中挤出来，他要赶紧回去禀报。
……
被摔得七晕八素的小娘子缓缓从地上坐起来，转头就要冲着一旁的石柱上撞去。
此时作为肉垫的霍念慈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后腰，龇牙痛嘶，拦人的动作慢了半拍，等反应过来时，那小娘子已经撞了过去，却好在旁边有人挡着，没真撞到石柱上。
霎时间，本就对沈清风极度不满的人群，再一次爆发，各种谩骂侮辱之言，不要钱似的向着四面八方传去。
“够了！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造反吗？”霍念慈起身甩鞭，怒喝一声，“朝廷上下，从官家到百官，没有一个人掩盖沈清风的所作所为，同样没有人说他这样做就是对。三川口之战，敌军死了近三十万人，夺回三座城池，这就是功，他当得起将军之名。”
她的目光从一个个辱骂沈清风的人身上掠过，看得他们心惊胆战，只闭着口，不敢再胡乱咒骂，有那反应过来，才吓破了胆的，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最后霍念慈将视线落在了那小娘子的身上，“西平城一战，他有罪，那就让他顶着一身污名承担一辈子好了。你打也好、骂也好，何苦作践你自己？天底下多少人唾弃他、咒骂他、恨不能他死，他身上担着的人命多你一条不多、少你一条不少。你以为你死了，就能报复他了吗？蠢货！”
小娘子浑身发抖，不知是被霍念慈威吓住了，还是因为失去了跳楼时的那一身孤胆。总之她害怕极了，死了一次没死成，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再死第二次的，但她却是连第二次都没死了（l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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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远去的沈清风，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伸出手将插在铠甲上的那支月季拿下，晃了一下，摇头失笑，这丫头，唬人倒是一把好手，只可惜，做戏就是做戏，局中之人，一看就知道真假。
骂完人的霍念慈，将软鞭一甩，众人自觉的让开一条道，霍念慈昂首傲然往前。
有交好的小娘子问：“念念，你没事吧？”
霍念慈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没事。”
心里却在疯狂喊痛，卧槽！痛死老娘了！
随手施恩容易，那要是故意的，那可就真特么的难了，真是伤神又伤身啊！
关键问题是，晚上的庆功宴上还有一出大戏，那可是直接冲着她来的啊！
也不知道，今日她这一场唱念坐打四角俱全的戏码，那人知道了没有，要不然她这一番功夫岂不是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