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一会儿才被接通。
对面传来一声有些激动，又有些不敢相信的“喂”。
一个字还没说，许奕星心底已经涌起一种久违的酸涩感，堵住他的喉咙，迟迟发不出声音。
“星星，是你吗？”
“爸爸。”
许奕星就叫了这么一声，已经像用完了全身力气。
“诶。”
父子两个隔着电话，同时陷入漫长的沉默。
许奕星好像听到了压抑抽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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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许大伟先打破沉默，“星星，爸爸这几年，一直没有真心和你说过对不起。”
“这次的事，也都是因为爸爸太贪心，才害了你，对不起。”
“爸爸是个失败的男人，一心只想着一步登天，好发一笔横财，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可爸爸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个废物，出狱这么些年，还是一事无成，甚至还因为自己的错，连累到你。”
他这辈子几十年活得太过失败。
可失败归失败，至多不过被人指指点点，背地里骂两句罢了。
这次因为他的事，居然连累到儿子，被网上的陌生人各种谩骂，看着铺天盖地的辱骂和恶意抹黑，他作为父亲，实在难以忍受。
他文化水平不高，又在监狱里呆了几年，出来的时间虽然不短了，可总是不大跟得上这个时代的变化。
原本的他，并不太会使用微博这类社交软件，所以，过去网络上对儿子的一些□□，他并不知晓。
这次，因为沈玟几次三番的威胁，他才心生疑虑，学了好几天，学会使用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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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世界对他来说，总还是陌生的。
过去，他以为会使用微信就已经足够了，现在，看到微博上令人眼花缭乱的信息，才知道自己过去是多么愚蠢。
关于儿子的话题，原来早就已经引起了公众的巨大反应。
他第一次知道，儿子混演艺圈，看起来比普通人光鲜亮丽，可实际上充满各种不稳定因素。
长久以来，他的儿子都在承受各种来自陌生人的谩骂和猜疑。
而他，身为父亲，不但不知道儿子的难处，甚至还亲手给了儿子最沉重的一击。
看着那么多恶毒的字眼，他感到触目惊心，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懊悔。
思来想去好几天，他终于在微博上找到几家媒体的电话号码，试着打电话过去。
然而，一连几个电话都扑了个空。对方要么没耐心听他把话说完，要么把他当蹭热度的骗子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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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打了十几通电话，终于有一家愿意采访他。
他连夜想了措辞，又对对方记者百般哀求，千万不要扭曲事实，再给儿子抹黑。
万幸，这家媒体还算有良心，不但教了他采访的基本方法，对事实的描述也并不夸张。
他作为一个总是拖后腿的父亲，没办法帮儿子解决困难，只好把该自己承担的责任承担下来。
许奕星迟迟没有说话。
不必问过程如何，他都能想象到，年近五十的人，到底费了多少心思，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敢做这样的事。
哪怕的确是自己犯下的错，要向无数毫无交集的陌生人承认，绝非易事。
说不震动、不感动是假的。
至少，这时候，他的确感受到父亲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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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过去许多年的心灰意冷，也并非这一日就能一笑而过，冰释前嫌。
“爸爸，我……”
他想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好像一下子忘记了，脑袋一片空白，眼泪已经自动溢满眼眶。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许大伟好像感觉到了儿子的情绪，嗓音也有些哽咽：“星星，爸爸不用你原谅我。以后，爸爸会尽力变好的。”
许奕星抹了把眼睛，把模糊的湿意抹走，轻声道：“好，我等着看。”
……
阿ay准备的材料最终没有立刻发出去。
她决定先把许大伟的那篇采访仔细研究一番，再等二十四小时，根据网友们的反应，对准备好的声明做些微调，第二天再发送，以达到更好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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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奕星挂断电话后，一个人躺在卧室的床上，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有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的事，也有后来父亲进监狱以后的事，还有母亲去世后的事。
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这些了，现在不知怎的，当初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忘记的事，好像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他的心酸，他的苦闷，他的恨意，统统都不那么强烈了。
生活依然幸福居多。
所有的不堪，熬过去以后，大概都会回甘无穷。
他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起身穿上外套，朝陆宣家走去。
……
某酒店会议厅内，沈璋正代表耀胜娱乐出席一场商业酒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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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半年，他已经不大需要出席这样的场合了，许多事务都由弟弟沈玟代劳。
但今天，他提前收到了陆宣的经纪人秦枫的电话，约他在酒会上和陆宣私下谈一谈。
他大概知道最近弟弟和林家人闹出来的那些动静，一直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现在见陆宣要亲自见他，自然不敢不来。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大厅门外终于传来动静。
陆宣在好几个人的迎接下步入厅中，和络绎不绝靠到近前的人们打招呼。
即使他最近处于舆论风暴的中心，网上每天都有关于他的腥风血雨，在现实的圈子里，他依然是众人想要结交，甚至巴结的对象。
沈璋在外围又等了很久。
好不容易大家暂时散了，陆宣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略一点头：“换个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厅，在走廊边的角落里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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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陆先生有什么事要私下与我说？”
陆宣没回答，只是刚刚出来前，从秦枫手里接过的文件袋递过去：“沈总看看这个。”
这是最近一段时间，他花了大力气，才搜集到的。
沈璋不明就里，接过的时候，心里莫名有不好的预感。
袋子里装了厚厚一沓文件，他抽出最上面几张，粗略翻阅。
只看了几眼，脸色已经变了，捏着纸的手也忍不住用力。
“这些……你从哪里弄来的？”
陆宣的表情毫无波澜，冷冷道：“我自有我的渠道。这段时间，耀胜的所作所为，我可以不计较，但前提是你能做到及时收手。否则，这些东西，我不介意让它到应该去的地方去。”
沈璋的脸色有些扭曲：“陆先生何必把事情做绝？我不信你们陆氏难道就没有一点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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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尽可以试一试，看看耀胜垮掉之前，能不能让陆氏受影响。别以为可以拿林家挡箭，林家有陆沅，你们沈家有什么？”陆宣看一眼腕表，“好了，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沈先生，把事情做绝的不是我，是令弟。失陪了。”
说罢，他也不等沈璋的答复，直接转身离开。
沈璋站在原地，直觉手里的文件袋像个烫手山芋，恨不能立刻处理干净。
这种最重要的把柄落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实在令人胆战心惊。
他左右看了看，拿出手机，迅速拨通沈玟的电话。
那头照旧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哥？怎么了？”
“你干的好事。明天开始，下班后哪儿也不准去，那个许奕星的事，还有陆家人的事，一样也不许你插手。”
“哥，出什么事了吗？我和舒月已经安排好了——”
“你闭嘴！这些天胡闹还没够吗？在这样下去，耀胜都要被你玩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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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玟吓了一跳，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哥哥的怒火，一时知道自己闯祸了，不敢反驳，只能唯唯诺诺应下。
……
陆宣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半。
进屋前，他习惯性看了眼手机。
没有未读消息，那孩子没有给他发消息。
他想起不久前的最新进展，不禁皱了皱眉，有些担心。
开门进去，屋里的灯自动打开。
玄关处的鞋柜边，赫然摆着一双鞋。
他顿了顿，换上拖鞋，走近客厅，果然见到沙发上窝着个熟悉的身影，正一动不动睡得天昏地暗，连他回来，头顶的灯亮了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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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口顿时软了下来，表情也变得温和，放下手里提着的宵夜，走到沙发边，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脑袋。
许奕星大概感觉到了什么，自觉得在他手心里蹭两下，然后才慢慢睁开眼，对上陆宣温柔的目光。
“宣哥回来了。”
他睡眼朦胧地坐起来，揉揉红扑扑的脸颊，傻笑一声：“我突然有点想宣哥，就过来等你回来，结果先睡着了……”
陆宣把他的指纹录入了大门锁中，方便有时候自己不在，他也能随时进出。
“嗯。”陆宣没问别的，只拉着他站起来，坐到餐桌边，“给你买了宵夜，吃吧。”
一份砂锅粥，一份肠粉，一份水晶虾饺，都还热腾腾的。
许奕星拿来碗筷，把每一样都分成两份。
两人相对而坐，一起吃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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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后，陆宣将碗筷过水冲一遍，放进洗碗机。
许奕星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忽然道：“我晚上给爸爸打电话了。”
陆宣顿了下，“嗯”了声，合上洗碗机的箱门，设置程序。
“他这么做，我很感动，但我还没原谅他。”
“嗯。”陆宣站直身子，走到他面前，露出宽容的笑，“没关系，还有很长时间，他不会怪你记仇，没有人会怪你。”
他知道，这孩子其实很善良，哪怕自己曾经是受害的那一方，也会忍不住心软，忍不住原谅。现在说着不原谅，大约心里早就已经在自责了。
“真的吗？”许奕星抬头，怀疑地看着他。
“真的。你有自己决定的权利，并不是所有道歉都应该被接受。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