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其实认识莉莉也没多久，满打满算两个月，但女孩就是有这样的魅力能让所有人爱上她，就算是夜之城最肆意妄为的佣兵也不得不收起性子，心甘情愿地保护她不坠入夜之城。
像一阵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消逝殆尽、无处可寻的，来自战前未被污染的海洋的轻风，没有糟践鼻子的死鱼腥气和金属锈味，有的只是一阵令人如饮醍醐的清明。
第一次在米丝蒂通灵屋里见到莉莉的时候，v还以为她是隶属于哪家公司的演员，有着一头纯黑长发、说话轻声细语的白裙亚裔少女，身上没有进行任何义体改装。
这样的人该被养在博物馆里。
v最开始挺看不起这样菟丝花似的女孩子的，性格太柔弱的人在夜之城没有立足之地。
但当雇佣兵从一次义体手术中醒来后，想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作为员工福利，公司给战斗型特工发放了最新型的芯片插槽，她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兴冲冲地跑到老维的诊所准备换上时，莉莉也在。
那是一次相当简单的义体手术，只需要把旧的插槽从脖子后面取出来，再把新的塞进去就行了，特别在新旧两款产品都是荒坂公司出品的情况下，甚至不需要做全身麻醉，只要拔出旧的，插进新的就好了。
2077年，义体手术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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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还是出了点小意外，雇佣兵的身体对新产品中某些金属成分过敏，老维用了足足三个单位的抗组胺药物才把排异反应按下去，大量的用药导致v无法控制地一度陷入昏迷。
再次恢复意识时，莉莉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手术椅边，即使v的身上连接着生命监控装置，女孩依然不放心地用那双瘦到青筋突起的小手按着她的脉搏，非要用自己的身体确认雇佣兵还活着才能放心。
“你终于醒了。”
出生于音乐世家的女孩有着一副甜美又灵动的百灵嗓子，在荒坂塔事件前能轻松唱出c1至e3的高音，在五十年前被视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歌剧新星。
只可惜辐射病已经影响到了呼吸器官，浸润了鲜血的肺泡严重阻碍了她的发声，现在的莉莉就连高声说话都做不到，但低低说话时的婉转只让声音变得更加柔美。
那时她正俯着身子查看雇佣兵的情况，医用无影灯在女孩身后打开，没有投下阴影，眩目的白光在某个瞬间晃晕了v的脑子，让她以为是天使降临到了这个不被爱着的城市。
——该死，她明明不信教的。
“已经没有发烧了。”天使探了探她的前额，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我去叫维克多医生来。”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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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手，枯木一般的触感让女人的视线下移到被牵制住的手上。
荒坂公司的薪资水平不错，v能够在负担起高级公寓房租的同时享受奢侈的生活，在为公司工作了四、五年之后，女人的外表上已经找不到多少曾经街头小子的痕迹，就连那双习惯了斗殴的手也在不影响任务之余被保养得珠圆玉润。
而女孩的却和她大相径庭。
明明是最该盛放的年纪，莉莉整个人却都瘦得有些脱相，好歹脸上还挂了点胶原蛋白保持住了最后的美丽，但她的手比起白骨也好不到哪里去，皮肤苍白而干枯，失去光泽的甲盖之下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像三流电影中的僵尸群演。
现在想起来，v当时的动作非常失礼，甚至颇有往别人伤口上撒盐的意味，但莉莉并没有计较，而是替女人理理鬓角发，哄孩子一样说着‘没事了没事了’。
从那天开始，无论一天的工作有多操蛋，v都能抽出时间去老维的店里陪莉莉坐上一会儿。
这时候老维总会难得笑起来，本想点根烟再嘲笑v，但手总是一摸到烟盒就想起什么似的放弃了这个老男人为数不多的乐趣。
“我早说了，你会喜欢她的。”老维把米丝蒂给他的戒烟放在掌心颠了颠，一口吞下，味蕾上绽开的中药味苦得他鼻子都皱了起来。
米丝蒂变魔法一样递过来一杯茶，老维没多想就接过来一饮而尽，米丝蒂秘制草本植物茶闻上去有股水果的甜香，但喝起来却是实打实的机油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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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领教过米丝蒂茶威力的杰克大笑了起来，莉莉掩嘴低笑，起身给老维接了一杯清水。
v抱着她大老远绕路去买的甜甜圈盒子，失神地看着即将回归圣堂的女孩。
是啊，在夜之城，没人能拒绝她的温柔。
逐渐上升的温度让莉莉的皮肤开始感到止不住瘙痒，但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去挠。
她的细胞已经开始失活，皮肤经受不起任何刺激，任何淤痕最后都会变成溃烂的伤口，她不想顶着一身外露的肌肉回到老维的诊所——他一定会大呼小叫地为她置换上人造皮肤。
那单纯是在浪费资源。
急性辐射病的发展进程往往只有数小时的时间，也许是被冷藏了五十余年的原因她才得以自由活动这么长一段时间。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朵香水百合正在一步步走向枯萎，就算她费尽心思早起清洗沾染了血迹的衣物，米丝蒂也总能精准地找到蛛丝马迹，老维就更不用说了，义体医生也是医生，每次发现病症进一步加重的人都是他。
从战术核弹爆炸中心死里逃生，并且苟延残喘了两个多月，莉莉觉得自己理应被写入夜之城的史册，说不定核爆受难者纪念碑上可以为她多加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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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吹摇歌（2006-2077）——荒坂塔事件最长寿的直接受害者？
好像太单调了些。
直到见到朱迪为止，莉莉都在构思着自己的墓志铭。
日裔群体从上个世纪开始就比欧美当地人更热衷于过圣诞，伊吹家也曾经如此。
莉莉的母亲总是在12月初就迫不及待地开始选购圣诞树，瞒着严厉的父亲偷偷给独生女增加十二月的零花钱以购买礼物，好在平安夜拆礼物时吓父亲一跳。
虽然每年都是第二天中午把只吃掉了腿的整只火鸡送去救助站，但厨师也一直不厌其烦地准备丰盛到铺张浪费的圣诞大餐。
说实话她非常想念真正的牲畜肉，‘古代人’的味蕾在冰封五十五年后尝到第一口蝗虫蛋白食物时就产生了应激反应，当晚莉莉就吐了个天昏地暗，到最后只能吐出混着血液的胆汁。
不幸中的万幸，她最开始出现急性辐射症状的器官就是胃，莉莉很快就吃不下任何东西——这也意味着她不需要捏着鼻子逼自己吃下虫蛋白了。老维想办法用混合营养液稳住了她的生命体征，但原本匀称的身材还是在两个月的时间中极速缩水，身高五尺五寸的高挑女孩到现在体重只剩下不到70磅。
v骑着杰克的摩托车赶到米丝蒂的店铺时，大家都已经在餐桌前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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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是谁大驾光临了，夜之城的大忙人——v女士！”老维对着雇佣兵拍了拍手表示欢迎，但脸上并没有多少笑容，甚至还有些严肃。
“是是是，确实是来晚了点，我道歉，今天可是平安夜呢，别板着脸了老维。”v的怀里抱着四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堆叠在一块的礼物有点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把礼物盒放在柜台前只到膝盖高的小小圣诞树下，盒子垒在一起竟然比圣诞树还高。
莉莉递给她一块早就备好的热毛巾擦去脸上的灰，她知道雇佣兵最近都在城外的恶土一带揽活，早就料想到她会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谢了，甜心。”v擦干净脸手，看了看狭小店面中的成员：莉莉，老维，米丝蒂——再加上只有她能看见的强尼·银手。
传奇摇滚小子的意识体，夜之城雇佣兵脑子里的数字房客，靠在餐桌边上，用自己并不能触碰到实物的镀铬赛博手臂清点着圣诞蛋糕上的装饰樱桃。
有意无意地，他离莉莉的座位非常近，甚至一只手肆无忌惮地搭在她的椅背上。
“你注意点不要真的摸到那樱桃了，谁知道你撸完洗没洗手。”v恶狠狠地在脑内和他交流，同时脸上摆出了热情的神色看向莉莉，“甜心，我们换个位子好吗，你这地方正对着门，我怕你着凉了。”
“好。”莉莉疑惑地看了眼通灵店紧闭的电动玻璃门，关得严丝合缝，就算是恶土的沙尘暴都不一定吹得进屋，但还是乖巧地和v交换了座位。
“喂喂喂，至于这样吗？我又不能真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来，你瞧瞧——”强尼伸手在圣诞蛋糕上虚晃了两下，是真正的虚晃，他的银色手臂在碰到蛋糕的一瞬间变得透明，就在他准备对莉莉干出同样的举动时，雇佣兵控制不住怒意地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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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别人眼里，她瞪的是那个无辜的女孩。
莉莉不解地眨了眨眼，神色有些疲惫，但还是歪了歪头，强撑出一个微笑。
米丝蒂知道v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样的举动，这个神秘又聪明的女人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人也在是吗？”
“是。”v瘫在椅子上，哭笑不得地按着额角，“那家伙无时无刻都在，真是有够烦人的。”
莉莉没能听懂这段对话，为了不多让她操心，大家心有灵犀地把‘v的脑子里有另一个意识，这个意识还是强尼·银手’的事实瞒了下来。
但现在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
老维向后靠躺在椅背上，摘下眼镜，闭着眼睛捏了捏被镜框压出凹陷的鼻梁，顶着女孩蕴着淡淡求知欲的目光慢慢地开口。
“v和杰克出事的那天，这疯婆子往脑袋里插了个芯片。”老维指了指芯片槽的位置，“那芯片存着其他人的意识……现在相当于那人的灵魂现在被塞进了v的脑袋里。”
“老维！”“v急得拍桌而起，恨不得冲上去捂住义体医生的嘴，短发灵媒也不赞同地站了起来，但片刻后沉默着低下了头，悻悻地坐回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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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有资格知道这件事……如果你已经做好准备和v坦白了的话，这破事儿你必须得知道。”他在说后半句话时把目光投向了聪敏的女孩，莉莉一下就读懂了老维的暗示。
莉莉离开座位，牵着雇佣兵的手轻轻地把她按在了椅子上，在她身边蹲下，雇佣兵感受到女孩的手微微收紧，最后又释怀了一般放松了力道。
“v，你听我说。”她的声音非常平静，像是在和雇佣兵讨论明天早餐咖啡要摩卡还是拿铁。
“我拜托维克多先生去采购了药物。”
她的下一句话差点让v和她脑子里的芯片短路。
“我决定在明天迎接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