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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倾覆得比任何人想象得都快。
祖宅被贴上了拍卖公告,我远远望见人群如蚂蚁般涌入。
裴氏制药的牌匾被人摘下,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裴父中风瘫痪,只有一只眼睛还能转动,里面盛满了恐惧。
我站在山顶,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却无一丝波澜。
人们说,裴家犯了天怒。
人们说,是裴家大少爷的罪孽太深。
曾经的贵公子成了街头的落魄之人,像条丧家之犬。
我没有任何怜悯,只是转身回到茅屋,继续照料我的草药。
裴绍钧的病越发严重,他常在半夜咳出一大口血。
医生摇头,说这病从根上烂了,无药可救。
苏婉晴早已离他而去,带走了最后一点积蓄。
那个曾说爱我入骨的男人,如今只剩下骨头和皮。
这天,裴绍钧卖掉了他最后一块表。
那是裴家先祖留下的古董,镶嵌着红宝石,价值连城。
现在,它只换来了几张纸币,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去哪儿收购古董的商人问他。
山上。他的声音嘶哑,像沙砾摩擦。
去见她。
商人哈哈大笑:听说那女人成了仙,你这种人,她会见你
裴绍钧没有回答,拖着残破的身体走出了店门。
他没有坐车,一步一步地走向山脚。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一口呼吸都像吞咽着火。
雨下了又停,太阳晒了又阴。
路上的行人对他指指点点,小孩向他扔石子。
第三天,他终于爬到半山腰,远远能看见我的茅屋。
他没有再上前,而是跪在一块平地上,目光遥遥望向茅屋。
日出,他还跪着。
日落,他依然跪着。
月升,他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一座雕像。
我在茅屋前开垦的小块土地上种下了萝卜和青菜。
清晨,我给它们浇水;午后,我为它们除草。
虽然灵力尽失,但接触泥土让我感到一丝生机。
曾经光滑的手掌生了茧,我并不在意。
一个过路的樵夫停下脚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跪在远处的裴绍钧。
那不是裴家大少爷吗听说他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我没有回答,继续翻动着泥土。
他跪在那儿三天了,不吃不喝。樵夫继续说。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与我无关。
裴绍钧在风中飘摇,像秋天最后一片落叶。
他看到了幻觉——我抱着孩子对他微笑,那孩子有着鹿一般的眼睛。
鹿瑶...他伸手想要触碰,却扑了个空。
病痛和饥饿让他的意识模糊,他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一场暴雨过后,他的病情急转直下。
他跪不住了,只能伏在地上,像条奄奄一息的狗。
他的眼睛紧盯着茅屋,希望能再见我一眼。
这一天,我刚好需要出门采集一些草药。
提着篮子,我走出茅屋,目光无意间与他相遇。
那一刻,时间似乎凝固。
他的眼中是无尽的悔恨、痛苦、哀求。
还有一丝微弱的,对原谅的渴望。
我平静地看着他,既不走近,也不回避。
三秒钟后,我收回目光,转身走回茅屋。
轻轻地,我关上了门。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
但在这无声的动作中,一切都已明了。
结束了,无法挽回,不必原谅。
第二天清晨,人们发现裴绍钧死在了山间的露水中。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碎裂的鹿角。
那是他曾亲手摔碎的,原本应该护佑我和孩子的鹿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