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一队束着金络脑的双峰骆驼行走在浩瀚大漠中，随行无数，浩浩荡荡，皆是鹘题国的武官高媛（1）。这一路走来，累死了近百峰骆驼。
谁料那驼峰上背的物什，不是密折、不是贡品、甚至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而是风干的鱼虾蟹蚌。
“还有三百里，就到都城了。”
“这么多海货，哎……”
“累死了那么多骆驼，可真是劳民伤财！”
“哼，都是储公主（2）身边的那‘祸水’！他要吃鱼，储公主便令我们千里迢迢去运，当真是唯男子与小人难养也！”
“嘘，可不敢乱说。储公主宠这‘祸水’，已经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大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架势！”
“也不知这‘祸水’的容貌，是何等的倾国倾城……”
与此同时，储公主的宫里点着酥透筋骨的波律香，她们口中“祸水”正躺在象牙锦榻，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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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从轻唤道：“郎君……”
又道：“郎君，您睁一睁眼啊。公主就快回来了，准备准备伺候着罢！”
另一个侍从笑谑道：“昨儿郎君伺候公主，伺候了一夜。今儿自然乏了……”
那“祸水”半醒半寐，美目微阖，隐隐散发出珍珠一般的光泽。他上半身是绝美的少年郎，下半身却是月白鲛尾，鳞片波光粼粼。
他名唤南泊。
南泊倦怠道：“公主快要下朝了罢？”
言谈间，殿外一抹金红魅影掠过，伴着年轻女子的轻笑声。人未至，声先到。弹指一瞬，公主便倾身在南泊的鱼尾上，宠溺地吻他。
南泊轻道：“唔——”
公主笑道：“怎么？还不曾睡醒呢？”
公主名唤璱迩璱烟·沙苏塔，十八岁，乃是女帝的嫡长女、鹘题国的储公主，身份尊贵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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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璱烟穿一袭鎏金石榴红长裙，裙摆缀满细碎宝石，胸前是白绸缎烫金边纱丽（3），胸前是镶金红宝石璎珞，露着腰肢、后背，越发衬得肤色胜雪。
南泊撩开璱烟的缂丝头纱，她五官深邃，高鼻深目，红唇像是鲜艳欲滴的芍药花。
她一笑，漾开两个深深的酒窝，露出尖尖的虎牙，倒有些甜美的意味。
像一只小猫。
南泊温柔低眉，沉吟：“我……”
璱烟蹭了蹭他下巴，轻咬喉结儿：“是不是我父君又为难你了？他再召你去，你称病推诿了便是。何苦去受罪呢！”
因南泊得储公主盛宠，王君殿下不忿，认为南泊迷惑了自己女儿，日日召他去折辱听训，抄写《男德》。
南泊与她缠绵起来，轻道：“今儿殿下不曾为难我，是、是……”
侍从笑嘻嘻道：“是公主殿下昨儿疼爱得狠了，郎君直不起腰来！”
南泊窘迫道：“休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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璱烟调笑道：“直不起来，便躺着罢，到了晚上，再好好儿伺候我。”
南泊往帐子里缩了缩：“你……不许这么下作。”
堂而皇之说公主“下作”，这便算是恃宠生娇了。偏生这南泊容色精致，面如冠玉，不似寻常男宠般俗气，倒有几分又纯又欲的滋味。这么一说，倒让女人更疼他了。
璱烟笑得更甜，扑上去：“我偏要这般下作，你待怎地？”
金丝帐落下来，二人正厮磨缠绵。忽有女使从外头走来，跪倒在波斯毯上：“殿下，海八珍送到了。”
璱烟直起身儿，以玉指抿去唇边银丝儿：“呈上来。”
言罢，十来个女使捧着高足玉碟儿鱼贯而入，有螃蟹、银鱼、鲍鱼、鱼翅、干贝、牡蛎……琳琅满目。
见满目山珍海味，南泊惊讶道：“你……你从哪儿取来的？”
璱烟随手拿了只烧作鲜红的螃蟹，亲自给他剥起来：“霜海。”
南泊更是惊讶，道：“霜海离鹘题国有千万里之远，你劳民伤财，只为了给我送海八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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璱烟轻轻笑了笑，额间红玛瑙坠子微微翕动：“朔雪卫送都送来了，你享用便是。”
说完，她用“蟹八件”为他剔出蟹肉，亲自喂给他。她是西域女子，不擅用这么精细的中原风雅器具，想来是将将学会的。
为他学会的。
南泊却不肯张口，只叹道：“公主，你失德了。你怎能……”
璱烟又是一笑，将蟹肉送入他口中：“吃你的罢。什么失德不失德的，留着让史官劝我。”
南泊尝着鲜美的蟹肉，心中喟叹不已。怪道王君殿下不忿，公主如此宠爱他，自然触了众怒。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眼眸是浅紫色的，琉璃珠一般，透着几分真挚，又有任意妄为的狡黠。这是他此生委身的女人，千秋万载，四海八荒，只有一个璱迩璱烟·沙苏塔。
为了她，他顶着“祸水”的名头，也不枉了。
南泊是三年前来到公主身边的。
彼时，鹘题国女帝赐给十五岁的储公主一柄弯月刀，削铁如泥。正是凭借这一柄刀，公主救了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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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东霜海，云缭雾绕。
围猎时，璱烟听到远处一阵窸窣声，她心想，是不是鹿什么的？多猎一只也好！她握住自己的刀，循着声音走去。
那是一匹雪狼，璱烟追过去，只见山谷中有一眼镜湖，波光粼粼，潋滟无比。湖边围着一群雪狼，它们贪婪地伸长舌尖。
璱烟觉得奇怪，水里有什么呢？
她一靠近，只见湖中央有个绝色少年，十几岁的模样。少年穿着白衣，雪肤外露，犹如美玉。
少年狼狈地在水里挣扎，想要逃脱雪狼的进犯。雪狼在湖边虎视眈眈，眼眸里是罪恶的碧光。
看来，王室围猎这些日子，山中少有猎物，雪狼们口粮不够，打起吃人的主意了！
璱烟当机立断，挥手出刀，整个人像一只破茧而出的红蝶。她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围猎多年，骑射刀式无有不精，知道如何使狼一刀毙命。
一只狼毙命后，她又刷刷刷几刀，刀势快到看不清楚。少年见璱烟身姿矫健，心中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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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炷香过去，璱烟便杀死了最后一只雪狼。她肩头受了几处伤，血迹斑斑。璱烟却不在意，随手撕下袖子来包扎。
“姑娘……”
水中少年浑身濡湿，白衣紧贴肌肤，勾勒出美好的轮廓。他的面孔有些怪异，仿佛长着鳞片。
璱烟带着满身血腥走过去，她半坐在地上，将手伸给少年：“别怕。”
少年怯生生的，犹豫了一会儿，娴熟地游水而来，握住了她的手。
近处看美人，更是勾魂摄魄。少年的面孔无一处不精致，美得不似真人。让璱烟忍不住怀疑，他是真实存在的，还只是一场梦？
璱烟握住少年，向上一提，她猛地看到，少年没有双腿，代替双腿的是纤长优雅的鱼尾！
水珠落在半透明的鳞片上，璀璨生辉。
她再细细看去，少年的身上披着飘逸的鲛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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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年，是一只鲛人！
人间极南之地有海曰霜海，一年十二个月霜雾密布。海中有鲛人，人身鱼尾，泣泪成珠。
鲛人常与凡人比邻而居，互通有无。后来，凡人发现男性鲛人貌美非凡，又身娇体弱，便起了歹念，掳回去占为己有。
至于女性鲛人，她们的珍珠、鱼鳞、骨髓都是名贵的药材，凡人任意捕杀，以此得利。
逐渐地，鲛人越来越少，多年不见一只。甚至有许多人认为鲛人已经绝迹了。
后来，璱烟才知道，她在霜海偶遇的鲛尾少年，是人间的最后一只鲛人。
少年眼波流转，眸如鹿目。他的尾巴翘起来，水中涟漪一片。水面上浮着几颗珍珠，那是他方才害怕时哭出来的。
璱烟没有放开少年的手：“你很怕本殿？”
少年看璱烟装束，额前是石榴玛瑙垂坠，脑后是及膝的红头纱，身上一袭露腰的绉金红绫裙，手中握着金光闪闪的弯刀。她又自称本殿，这姑娘，定是身份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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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心中害怕。他的亲人都被凡人掳去，或餍足□□，或折换金银。那些被掳走的男性鲛人，大多进献给了皇族……
璱烟问道：“小鱼儿，你叫什么名字？”
“南……泊……”
璱烟笑弯了妩媚的双眸，声如银铃：“我救了你的性命，你怎么报答我？”
对璱烟，南泊是一见钟情。他从未见过如此的女子。正直、热情、秾艳，犹如烈烈金乌（4）。他是男儿郎，注定要依附于女子。
他又是鲛人，迟早要被人捕获，人间辗转，以色侍人。
璱烟认真道：“跟我回鹘题国吧。鹘题国的王，是我母皇。我会待你好的。我对真主发誓。”
她的掌心很暖。
如果可以选择，他愿意侍奉这个金乌一样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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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微微阖上眼眸，轻道：“你是鹘题国的公主？公主殿下，从此以后，殿下就是我的主人了。殿下知道，我身为鲛人，遭人掠夺，屡受轻贱。既认了公主为主，我什么都肯做，只求……”
璱烟握紧了他的手，将暖意渡过去：“只求什么？”
“只求公主庇护一二，足矣。”
璱烟又是一阵笑，扬手把少年横抱起来，往篝火所在的方向走去。
这一去，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三年间，璱烟与南泊彼此生了情意，越发胜蜜糖甜。
璱烟是储公主，多少人想要亲近，多少人想要讨好。宠侍公子一窝一窝地往宫中送，她一个都不留。
唯独把南泊留在身边，一人足矣。
有生之年，誓死娇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