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柳轻尘后知玉也放下心来,而关于地牢里的一切有其他宗门善后，不需要她一个宿岘山长老操心。
反复确认柳轻尘无事，知玉问了一下他被抓的事,并不惊讶他说齐师玉是祁尧贞这件事,而是对他们一直追问的传承有些在意。
“他们说的传承是无字天书？”知玉想到在自己身上的东西,拿出来还给柳轻尘。
柳轻尘接过书随意翻了几页后才开口,“不清楚。”
他不太想知玉接触以前的事,也不希望她知道罪魁祸首其实是自己。
“不管怎么说，你没事就好。”知玉看柳轻尘没受伤,也不像之前那般焦虑。
柳轻尘有些意外,他未曾见过知玉这么着急的模样,也没听过她这么直白承认担心自己。
想起这件事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看着知玉清丽无双的面容，不禁微低下头，随后又反应过来偏过头去,随手将她身上的枯叶拂去。
他动作太过自然,知玉并未怀疑什么,准备去看看被关着的青徽宗掌门。
柳轻尘压下心里旖旎的心思，他不想唐突知玉,而且现在这个时间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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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徽宗的弟子和掌门关在一处，被法器凌罗锁捆着,修为被封，几近凡人，只能任人宰割。
常易看见知玉过来，咧嘴一笑，“上次见面是多久之前？”他想了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也不久,你给小徒弟讨要说法也不过几月。”
知玉过来并不是要和他谈心的，而是看向旁边的齐师玉，“你怎么沦为与他为伍？”
她看向齐师玉的眼神没有恨，没有爱，好像是一个认识的人，知道姓名身份，但再多的也没有了，她甚至连一点痛心也未曾有。
齐师玉见她这么平静，想凑过来却被牢笼法器阻挡住，不可置信，“你不恨我？”
柳轻尘下意识将知玉拦在自己身后，不让她和齐师玉过近接触。
知玉听见他问一时有些茫然，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恨没有意义。”
她想起过去的种种，这才恍然发觉，那些事好像过去很久很久了，久到她这些年一直被困在原地，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常易似乎也不太相信，但见知玉一直从容的模样，神色有些狰狞，“你以为抓到我就是结束吗？”
“对我来说，这就是结束。”知玉找了他这么多年，现在对方就在自己面前，哪怕再想杀他，也只能等其他门派商议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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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这件事已经不是事关她一个人了，而是整个修仙界。
她不曾想到常易居然无声无息做了这么多事，甚至祸害了这么多人。
他当那些人是什么？是可以随取随用的牲畜吗？
“怎么可能结束？我这么多年谋划，不会就此结束的！”常易瞪着眼睛，眼珠都快要爆凸出来，上面布满了红血丝。
知玉垂下眼睫不去看他，转过头准备离开。
“师父！”齐师玉忽然叫了一声，他盯着知玉的后背，见她迈出去的脚步突然停下，眼中闪烁着光。
“逆徒！我才是你师父！如果不是我！你已经死了两回了！”常易听见齐师玉叫知玉师父，忍不住暴怒。
知玉有点奇怪他说的话，转过头看向齐师玉期盼的眼神，她看着他的眼睛，很难想象他是当年被自己选中的少年，她缓缓开口，“祁尧贞已经死了，你不是我徒弟。”
齐师玉眼中的光忽然黯下，他其实明白知玉心中已经没有自己位置了，但还是一直期望着。
“你刚才说救了他两回什么意思？”知玉皱着眉看向常易，她总觉得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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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听见知玉问常易突然来了兴趣，“当年若不是你爹我救他，他能熬过上宿岘山？更别提之后被你一剑穿心，虽然偏了，但血流尽也迟早会死。”
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和知玉絮絮叨叨说自己这些年的安排，像是在和知玉倾诉一般，将自己做的所有事都一股脑告诉她。
告诉她自己是怎么在她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做这些事，就如当年对她娘亲一样，对这些男男女女。
“当年爹我可是培育了不少好苗子，知道周如筱吗？她就是其中之一！”说到这里常易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哈哈大笑起来，“乖女你瞧，连你师父都不知道她是爹的人！哈哈哈哈哈……你不觉得这很好笑吗？这么多年你的一举一动爹都知道！”
“闭嘴！”齐师玉突然暴起，一脚踹翻常易。
其他青徽宗的弟子离两人远远的，像是被波及一般，从未和两人亲近过。
被齐师玉突然踹一脚，常易有些发懵，随即又反应过来，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甚至差点笑岔气，“你居然没有告诉她？居然没和她说周如筱的事？”
知玉听着常易的话愣住了，她不知道周如筱是常易的人，也不知道祁尧贞也是常易的人，她身边到底还有几个是常易的人？
想到此她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柳轻尘，忍不住退后一步。
柳轻尘注意到她异状，知道知玉还是疑心自己，并没有着急上前，而是道：“师父还记得我家是怎么被灭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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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玉这才恍然，随即偏过头不去看他，免得他看见自己脸上的狼狈。
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一些宗门长老过来，虞锦率先上前拉着知玉手，看她低着头，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
容璃过来也担心知玉状况，随后眼睛又看向被关在法器里的两人，他从别处已经知道这里的事，还是被常易的手段惊讶到，谁也不曾想过他可以将手伸的这么长，甚至这么多年没人知道他在这里建了一座囚牢。
黎婉婉瞧见常易，面容有些扭曲，她走过去一脚将他踹回牢笼里，“畜生！”
“婉婉？”容璃注意到黎婉婉情绪不太对。
她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第一次没在意容璃的关怀，而是往救出来的那些妇人群跑去。
黎婉婉浑不在意自己的裙摆沾了雪污，鞋袜都有些潮湿，和以往时刻关注自己形象的模样大相径庭，她一个个找过去，终于瞧见一位神情呆滞的妇人，握着她手眼里蓄满泪水说不出话。
容璃知道黎婉婉以前的事，他捡到黎婉婉的时候她已经十几岁了，对他人的防备心太强，厌恶任何带有香味的东西，那一阵子知玉花了好大力气才将她哄好。
等她渐渐如常，知玉才教她修炼，是以黎婉婉驻颜的时候其实也快三十，但她却将自己的模样一直留在十几岁的时候。
容璃有时问她会说两句，也有时候她只会看着一个地方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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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她以前的事，她也说不记得之前的事，好像被人抹掉了记忆一样。
容璃站在原地没有上前，打算等她安静下来再过去。
那边常易犹如疯魔一般说着过去的种种，说自己做了多少部署，说周如筱第一次违背自己，于是他让祁尧贞杀了她。
“看，你从来没有离开过爹，爹给你准备的这些游戏喜欢吗？”常易见知玉眼神冷漠，浑身散着杀气，不怵反笑，“你没有辜负爹对你的期望，从来没有走出去过。从你一刀插在我心口时我就想好了怎么报复，多么完美的计划！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如果没有这个小子！爹送给乖女的第三场噩梦已经完成了！”
常易犹有不甘，身体撞击着牢笼，“你杀不死我的！快放我出去！”
知玉微闭着眼凝气，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把长剑，众人还未回神，就见她一把长剑插在常易胸口，滚烫鲜红的血流出浸染衣衫，一滴滴落在地上。
“师父！”柳轻尘有些担心知玉状况，刚要上前却被一旁的浮惊影拉住。
常易似乎也未曾想到知玉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他，他刚想说话，胸口的剑又进了几寸。
知玉偏过头看着他不是当初的面容，眼神冰冷，手上的剑又往里捅了几寸，“这把剑融了我当年杀你的匕首，被同一把刀刃刺进心脏的感觉如何？”
随后她又道：“娘亲不恨你，我也不恨你。凌罗锁不解，灵魂无法脱体，十息之内必死无疑，你好好享受这十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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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起身退后，同时抽出手中的长剑，血流顺着剑刃飞溅，洒落一地。
知玉面无表情看着他突然开始挣扎，看着他胸口的血不停流出，看着他面前渐渐灰败，看着他望向自己眸光骤亮。
“乖女！爹知道错了！爹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爹！”常易低声下气苦苦哀求，甚至跪下来。
柳轻尘看着冷肃的知玉，和平日嬉笑发脾气的师父完全不一样，像是没有生气一般，也没有活力。
他心被揪得有些痛，臂膀却被浮惊影固执拉着，他转头看向浮惊影，语气恳求，“师兄……”
“你去解决不了什么，这一关她必须自己过。”浮惊影冷静道。
柳轻尘觉得自己最熟悉的两人都有些陌生，他不知道浮惊影为何还能这么冷静说出这种话，他有点看不懂他。
知玉收起剑看着他不说话，她发觉自己的心没有什么情绪，好像时间都静止了一般，周围没有什么能再激起她的情绪。
常易感觉自己生命到了尽头，他死后只有十息时间，这十息也还是徒劳挣扎，直到魂魄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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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玉见他没有呼吸，没有看齐师玉一眼，持剑转身离开这里。
她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
杀了人并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畅快，反而有着一种怅然空虚，她也不知道为何。
浮惊影见状这才松开柳轻尘，见他追上去也没管。
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转过头看向两人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不过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看着死去的常易以及其他弟子，叹了口气。
知玉走了他还要善后，他这个当师父的怎么成了专业善后了？
旁边虞锦见他叹气，不明所以，不过她有个问题，于是道：“你和师兄他们是不是一直知道四师姐的身份？”
“不是，后来去查的时候才知道的。”想到这件事浮惊影有些头疼，抬手按着自己额头，“是我当年识人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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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梳理清楚整个过程的虞锦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好啦，四师姐没有害人之心，你看不出来也是正常。”
浮惊影要善后，知玉一个人躲到了破败城池的另一边，这里没什么人影，也看不到那边的事。
她手中的剑还在滴血，她站在雪地里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着呆，许久后又抬剑看着剑刃上早已冰冷的血流。
知玉找出一块布，轻缓擦着剑上的鲜血。
柳轻尘追上来见她只是在擦剑，松了口气过去，“师父。”
知玉好像没听见他声音，头也未抬。
“师父？”柳轻尘又试着叫一声。
知玉这才抬头看他，许久后才问一句话，“你觉得我可悲吗？”
柳轻尘想到之前常易说的那番话，轻轻摇了摇头，“若是这么想的话，那师父觉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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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玉想不出有什么话说，又低下头去擦剑，她将封尘剑擦干净后才和柳轻尘说，“这把剑……当初取名字的时候，是想封禁前尘，以剑封杀，现在想想我只做到了后一个。”
柳轻尘不知道她想和自己说什么，并未擅自插话，而是安静听着。
“虽然我希望你不要为过去的仇恨蒙蔽双眼，但其实我和你没有分别，当时我说不出那句话，是觉得我没有资格。”知玉忍不住生出一丝感慨，“我现在也不知道日后该做什么，该怎么办，余下只有茫然。”
柳轻尘沉默片刻，才看向她，“那就回宿岘山好好睡一觉，和以往一样混着日子，一晃就过了几十余年，然后……”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等我回来。”
闻言知玉忍不住愣了一下，她转过头看向柳轻尘，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是几十年？”
“我不知道，我要去还书，可是那个秘境的时间和这里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出来。”柳轻尘说完，看向知玉，神色温柔，“你愿意等我回来吗？”
“必须要去吗？”知玉问。
柳轻尘温声说：“你也不想这个世界又回到过去那几百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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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百年是什么光景？
知玉从遇见自己的生父开始，一路走来到现在都是邪修肆虐，她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残忍的虐杀，但说起来不过是寥寥几句，只是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
她沉默，许久才抬头看他，“那我等你。”
闻言柳轻尘轻勾唇角，他上前张开手臂抱住知玉，闻着冰冷清雪混着她身上的月季花味道，觉得一阵心安，“谢谢。”
不远处收拾完残局的浮惊影和虞锦看见这一幕，愣了片刻后浮惊影觉得自己拳头硬了，“臭小子！”
他今天非要揍柳轻尘不可，越想越气！
自己养了几百年的白菜就这么被一头猪给拱了！
虞锦见状连忙拉住他，“师姐需要缓缓，你就别去打扰了！”
“我气！你见过哪家师叔抱师侄的？”浮惊影似乎对柳轻尘修为十分不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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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虞锦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你没有自知之明的，当初你抱我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浮惊影：“……”
这边动静被知玉听见，她推开柳轻尘有些不好意思，随后就听到浮惊影的话，忍不住转头看向柳轻尘，“师叔？”
她退后一步，怀疑看向柳轻尘，“玄殷师叔？”
一瞬间她好像明白过来，为什么柳轻尘对秘境里的一切这么清楚，甚至说要去了结这件事，其余被自己忽略的事也一瞬间翻出来。
柳轻尘已经不想去计较浮惊影将他身份说出来的事，上前要够知玉的衣袖，却被知玉躲开。
“你让我好好静一下。”
这一静就是一整天。
等知玉听见柳轻尘离开时，也未曾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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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字天书在他身上越久就越容易出事情，虽然一同进秘境的有几个弟子，但总会出现意外。
柳轻尘本来打算和知玉说清楚再走，但等了一天知玉也不见自己，心想他们双方或许是真的需要时间冷静一下，便没说什么离开了。
他这一去彻底消失踪迹，一天，一个月，三个月，半年，知玉忍不住下山去找，浮惊影告诉她入口在何处，却不能保证那个入口没有变过。
她等了一天，两天，三天，一月，两月，三月……
第一年她下山去看天下山河，第二年她下山去救死扶伤，第三年她看着平静下来的世界，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倔强不见他。
第四年第五年，知玉每年都会在他彻底消失踪迹的那一天过去等，等七天看不见人便在外游一圈回到宿岘山。
她像是习惯了一般，每年如此，直到第六年听见容璃传信说看见柳轻尘出现，才迫不及待往那边赶去。
等真的见到人，知玉心情反而平静下来，看着他日益成熟的模样，缓步朝着自己走过来。
“师父。”柳轻尘三步并两步跑过来抱住她，嗅闻她身上经久不变的香味，“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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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玉抬手拍了拍他，想开口说话回应，声音却像是卡在嗓子里一样。
他们往回走去，像是说好了一般谁都未曾动用灵力，只是在山间普通行走，伴着山间的清风，望着瑰丽晚霞。
一路上知玉滔滔不绝，和他说外面发生的事，似乎是想让柳轻尘通过言语弥补上这几年的缺憾。
说南采秀和李棠春两人合力撑起青徽宗，说齐师玉已经伏诛，说小师妹和浮惊影又游山玩水去了，说云雾蛇又生了好几个蛋，说黎婉婉娘亲已经记得人了，说那些被关押的男女都有了好的去处，说掌门师兄准备退位了，说好友薄云月回了魔界，说好多好多事，哪怕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她却一直不提自己的事。
柳轻尘不想打断她，便一直认真听着。
许久知玉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找不到话一般，他这才问知玉，“师父还未曾说过自己，这些年做了什么？一直呆在长云殿吗？”
知玉看着他恍若昨日的面庞，张了张口许久才发出几个音节，“在想你。”
柳轻尘并没有想过会听见这句话，他一时呆住，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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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他轻声笑起来，像四月的春风拂面，温柔如初，“我也是，每时每刻，每天每夜，都在想一件事，就是师父会想我吗？”
知玉看着他的面孔没有一点谎言痕迹，弯起嘴角，眼中起了雾，“看来我们心有灵犀。”
“嗯。”柳轻尘伸手牵住她的手往回去的路上走，“心有灵犀。”
知玉愣了一下，随即弯起唇角反应过来，握住他的手招了一朵云，与他架云而归。
回宿岘山。
回长云殿。
回到最初相遇的地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