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尘回来交任务的时候已经到了夏季,按照常理来说知玉是待在长云殿的，他回来的时候不见知玉便问了大小乔一句。
他这才知道知玉去了执法殿。
柳轻尘没有去执法殿找她，而是坐在殿前等知玉回来。
那只兔子在大殿前的地上蹦来蹦去,柳轻尘看着它啃草,到了傍晚才瞧见知玉身影。
知玉回来看见柳轻尘有点发愣，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回来了？”
柳轻尘站起身,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坛酒，“带给师父的。”
知玉接过酒坛子神情怀疑,“没有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没有。”柳轻尘闻言只笑了一下。
知玉这才放心坐在殿前，打开酒坛上的封口布,酒香瞬间蔓延钻入鼻尖,“这次下山感觉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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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柳轻尘想了一会回答,他转回身坐在知玉旁边。
知玉也没有再问，将酒坛封好便收了起来，“还想下山吗？”
“嗯。”柳轻尘低声应了下。
随后两人之间静默许久。
知玉站起身拍了下裙子上的灰尘,跳下台阶,“趁着还有空,我给你演示一套剑法。”
她抬手召出封尘剑,青色长剑上坠着一片红色枫叶,知玉随手挽了个剑花,忽然消失在原地。
柳轻尘坐在原地没动,安静看着知玉演示,一柄剑在她手中运用自如，长剑挽花，剑光未尽又是一道剑气。
知玉练完剑站在崖边没动，手中的长剑过了片刻才收起,她保持着背对着大殿的姿势，望着满山的红叶没说话。
柳轻尘没有在长云殿待几天，又去接了任务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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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玉没有阻止，也没有再劝诫什么，柳轻尘剩下的路她不打算插手，顶多是在需要她的时候帮一把。
寒来暑往过了些年，知玉和柳轻尘甚少见面，一个常年待在执法殿，一个回来没多久又离开，每次柳轻尘突破，知玉都是从别人嘴里口中了解。
久了她实在受不了了，但人不在跟前，只好用玉简把他骂一顿，“我还是你师父吗？每次你突破我都不知道，还是别人告诉我，我们之间的塑料师徒情就这么浅薄吗？”
柳轻尘将玉简拿得离自己远一些，听着知玉控诉完，才开口，“师父我要回来了，这次我想试试冲到金丹期。”
闻言知玉有些失语，她算了算时间，柳轻尘断断续续离开宿岘山已经有七年了，知玉了解他天赋不差，平时又用功，倒是不奇怪。
她道：“突破金丹期不是开玩笑，你确定？”
“我知道，我想试试。”柳轻尘回答。
知玉没再说什么，从柳轻尘下山后他就渐渐改了自称，人也不如以前那般听话，除却每次下山会给自己带回来一坛酒，一点也没有以前那么乖巧好骗。
“那我准备好密室等你回来。”知玉最后说了一句便结束了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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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师徒两见面的时候，知玉看着比自己还高的柳轻尘，不服气往后退了两步，站在大殿的台阶上，等见自己和他差不多高才心理平衡。
虽然柳轻尘已经做好决定，知玉想自己还是该说那么几句，她道：“万不可急于求成，若是不成功过一个月再试就是，听明白了吗？”
柳轻尘看着依旧没变的知玉，脸还是那么苍老，他轻轻点了一下头答应下来，“放心。”
等柳轻尘进了知玉准备好的密室，知玉站在外面还是有些不放心，但这次突破不像是突破筑基，快要几天，慢则是几个月时间，而且也有风险。
她有些不放心，每天都要跑一趟密室门口看他有没有出来。
大乔见知玉又焦虑起来，和小乔尽量不去触她霉头。
她也不知道知玉怎么回事，当初柳轻尘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爱答不理的，等他时常下山出任务，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的时候，又忧心上了。
柳轻尘坐在密室并未着急突破，而是看着自己手里的长意剑。
这些年他总会被一个梦困扰，但这件事他没和知玉说，也不想让她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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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醒来时不记得是什么梦，唯一能确定的只有那是同一个梦，从拿到这把长意剑开始，便一直如此。
他不知道长意剑是想告诉他什么，梦里的一切清晰可闻，醒来却一片空白，他无从得知长意剑的预示是什么，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结束诡魅梦境。
柳轻尘试过不用长意剑，甚至有次下山的时候故意将它遗忘在长云殿，但还是不可避免。
他在密室里想了几天，才静下心准备突破。
知玉在密室里画了几个阵法，一是确保灵气足够，二是保证他突破之时身上溢出的灵气不会外泄，同时还加了一层防护阵法确保遭受攻击人也是安全的。
柳轻尘闭上眼专注运功，尝试将经脉中的灵气聚集，灵气被引导在经脉中轮回一圈，最终回到丹田之中。
灵气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柳轻尘试图将灵气凝聚起来，他并未着急，而是慢慢引导灵气。
他感觉自己神识好像不在这个世界一般，眼前的画面一片空白，就连身边所处的场景好像也变了。
“太上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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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耳边响起这么一道声音。
柳轻尘不知道自己所处是否还在密室之中，尽量让自己不受这些影响，但很快又有一道声音。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身边的长意剑突然发出一阵嗡鸣，柳轻尘想睁开眼暂停，却发现自己如同被魇住一般，无法睁开眼睛，身体也动不了。
“师父，衍洲大乱，妖魔群起，斩妖除魔乃是吾辈所愿，弟子决心走无情道，这才是弟子该选择的路！”
“但天下妖魔斩之不尽，无情杀道太苦，玄殷，你真的想好了吗？”
“弟子不后悔！”
柳轻尘突然睁开眼，喉中的血腥未来得及止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刚才听见了玄殷的名字，柳轻尘擦净唇边的鲜血，将长意剑召出来，看着手中的黑色长剑，不知道是否是长意剑在影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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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轻尘知晓自己这次突破失败了，他坐在密室之中好一会，才打开机关出去。
外面的阳光正盛，等走到长云殿见知玉不在，柳轻尘站在大殿前望着一成不变的满山红枫。
红叶如云火，燎尽群山。
大乔与小乔见柳轻尘出来了，对视一眼后上前询问，“小公子突破了？”
柳轻尘回神转头看了姐妹二人，微微一笑摇头，“没有。”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剑，耳边犹响起那些声音，不明白为何与自己平日知晓的一切相驳，无情道与自己现在所走的路有什么区别？
他想不通，也不知道为何会听见这些声音？
大乔见柳轻尘看着自己手里的剑发呆，便让小乔去执法殿找知玉回来。
知玉待在执法殿正觉得无聊，手里拿着一支铅笔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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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是想做水性笔，但是那些塑料她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用木头好像还欠缺一点什么，索性还是做铅笔容易。
执法殿其实没有什么事，只是架不住突发状况，所以一直要有人看着。
她正觉得无聊，瞧见小乔过来，不明所以，“有事？”
“小公子出来了。”小乔道。
“哦，突破了？”知玉没多大反应，估摸他和以往一样成功了。
“不，小公子他说没有。”小乔回答。
知玉手里的铅笔还转着，过了那么几瞬她才反应过来，惊得一下子从位置上站起，“什么？”
手中的笔掉在地上，知玉也顾不得这么多，从座上下来准备回长云殿。
她和执法殿的弟子说了一声，便越过小乔直接御风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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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回到长云殿之时，柳轻尘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发呆，长意剑被他随意放在地上，看上去有些颓靡。
“怎么了？”知玉走到他面前问。
柳轻尘见知玉回来了，连忙站起身，手背在身后低下头，神情有些不自在，“突破失败了。”
知玉微皱着眉，“原因？”
柳轻尘回忆了一下经过，皱着眉说不上来，便问：“师父，太上忘情是什么？”
闻言知玉微愣，随后才开口，“为何会想到这个？”
他也不知道原因为何，轻轻摇了摇头，“刚才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见两个声音对话，只记得太上忘情，长生，无情道，我不明白。”
知玉皱眉，这听着好像柳轻尘遇到了问心劫，但问心劫是在金丹突破元婴才出现的，为何柳轻尘这么早就会遇到？
她敛眉沉思片刻后，不再纠结于此，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柳轻尘突破失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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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知玉道：“太上忘情，原是圣人忘情，意为圣人不为感情所动。”
“但小柳儿你该知道，忘情并非无情。所以太上忘情也非无情。”知玉不太明白，他为何会遇到这个分歧点相关的问心劫，“所以这和无情道道义有悖，我不清楚你为何出现这些疑惑，但我想问，你知道自己要走的道是什么吗？”
柳轻尘望着她，他自己其实也不明白，他不懂所走的道是什么，更不知道如何走下去。
是以知玉的问题，他没法回答。
知玉叹了一口气，“当年我差点走了无情道，只是一念之差。若是以前，我会觉得太上忘情便是无情，也不过是男女之间的情爱罢了。”
“可如今的我知道，太上忘情并非无情，也不仅仅是指情爱。”知玉转身看向山崖下的红色山林，微侧过头看了柳轻尘一眼，“若要我说，这世上并无什么无情道，而无情道只是一种说法而已。无情终有情，有情终无情，有情者不为情牵不为情困，无情者为情所牵为情所困。又何必非要如此区分呢？”
“世间道义千万种，我不明白为何仅仅限于有情无情两种。”知玉目光落在山线与青天交接的地方，她继续道：“我不知道你这些困扰怎么来的，不过对我来说，自己亲自走的，才是道。”
说到这里知玉转过头看向他，弯唇一笑，“不要拘泥于无情道有情道，而是扪心自问，你要走的路是不是自己要走的。若是你自己选择的，那就不要迟疑，也无需困惑。人这一遭，来这世上不就是希望能够做自己想做的，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吗？”
柳轻尘神情仍旧懵懂，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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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出心中困惑，“修仙不是太上忘情吗？”
知玉闻言只是轻叹道：“谁又能做到圣人这样呢？圣人之所以是圣人，便是因为他不存在啊！所以我们为什么非要看一个不存在的人，而不是看看自己呢？你眼前的路是你自己的，不是圣人的，也不是其他人的。”
“前人总结的经验不过是个参考，真正走在路上的是你自己，不是别人。”
听见知玉的话，柳轻尘不知为何心中一惊，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就像多年的困惑迎刃而解一般，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他看了知玉一眼，对方目光并未在自己身上，而是望着长云殿一如既往的红叶林，缓慢继续说着，“说来说去，以往的什么断情绝念，不过是谈恋爱谈崩了而已，感情又不是只有爱情。不说亲情友情，对花草树木喜爱之情，对万物苍生敬畏之情，对过去先人敬仰之情。不过而已。”
柳轻尘记下知玉说的话，他今时不懂，或许来日会明白知玉今日说的这一切。
“也不用着急突破，顺其自然吧。”知玉最后道。
“徒儿知道了。”柳轻尘低头想了一会才开口。
柳轻尘不是急功利近之人，是以知玉说了几句便没再管他的事，让他自己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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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选择下个月继续尝试突破，而是去接了一个任务下山去了。
以往他只顾做任务，这一回他想去好好看一眼人间，去明白自己修仙的意义，去找一找自己修仙是否只为了复仇。
正如当初知玉问他，复仇之后呢？
他从未好好想过，先不说能不能成功，他如今所做的一切是否真的惠及到人。
他想再等等，等到他明白自己修仙的意义，然后再去寻找自己要走的路，那样的过程或许漫长，知玉说不用在意，修仙的岁月本就漫长，又何必去急于求成。
到了尽头又如何，有人穷极一生不过是为了能在这世上走一遭罢了，你能说他走的道是没有意义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柳轻尘发觉自己渐渐没有再进入那些梦境，也不再被长意剑影响，他学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亲自感受。
唯一能够从头到尾明白的一件事便是亲眼所见也不一定是真实的，这是从第一次见到知玉开始，她便告诉自己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