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见簿？这是干啥的？让咱们写意见？”
“嘿，这老板还真有点意思，做生意还让顾客提意见？”
起初，大部分人只是好奇地看看，或者笑着议论几句，并没有人真的拿起笔。
直到一位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学老师，在仔细询问了计算器的功能、价格和保修政策，并满意地购买了一台后，他拿起那支钢笔，在意见簿上认真地写下了几行字。
他称赞了店员耐心细致的服务态度，并建议店家是否可以考虑引进一些带有函数功能的计算器，更适合学生和教学使用。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面就渐渐有人开始效仿。
留言的内容五花八门。
“电子表的款式能不能再多一点啊？最好能有适合女同志戴的小巧点的。”
“老板，能不能进点收音机、录音机来卖啊？家里正琢磨着买个听听广播、学学磁带呢。”
“希望老板以后多搞点优惠活动嘛！开业这么大喜事都没打个折，有点小气哦！”
“店里那个高个子的小伙子（指李强临时客串）态度真好！比百货大楼那些售货员强太多了！”
林卫东每天晚上，都会雷打不动地将这本意见簿带回办公室，仔仔细细地翻阅每一条留言。
这些来自顾客最直接、最真实的声音，在他看来，比任何闭门造车的市场调研报告都要珍贵百倍。
这天下午，店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一个穿着相当体面、说话带着明显外地口音的中年男人。
他不像普通顾客那样进店后东张西望、四处打量，而是目标明确，直奔计算器柜台而来，显然是带着明确的目的。
他对林卫东店里销售的几款计算器表现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他反复询问了各项性能指标、价格，尤其对那个“一年包换”的售后政策，更是刨根问底，反复确认细节。
最后他表示是清河县业务员，询问可否分销林产品。
林卫东表示暂时没有分销想法。
送走那个自称清河县业务员的中年男人，林卫东站在“振兴电子”光洁的玻璃门前，目光投向解放路上熙攘的人流。
扩张的念头，如春日野草，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县城虽安逸，却已承载不下他的雄心。
与其让那些不可靠的二道贩子转手倒卖，败坏“振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口碑，不如亲自下场，将红旗插遍周边！
“李哥，守着家门口这一亩三分地，成不了气候。”林卫东眼神锐利如刀，看向身旁的李强，“我们必须走出去！”
“去周边的县城看看，清河、安平、河阳，都去摸摸底！”
他要求李强带队，摸清各县的市场潜力、竞争对手实力、居民购买力，并重点寻找适合开设分店的黄金铺面。
李强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应下。
他精心挑选了几名得力干将，如同撒出去的侦察兵，带着老板的期许，奔赴邻近各县。
几天后，各种信息如涓涓细流般汇总到林卫东这里。
周边县城对电子产品的需求确实旺盛，市场上普遍缺乏像“振兴电子”这样专业、服务好的店铺。
李强重点考察的清河县，虽然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商业中心，但县城主街的人流量相当可观。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在主街附近物色到一处位置不错、租金也相对合适的门面。
“老板，清河县我看行！铺面我已经初步谈妥了，咱们就把县城这套模式直接搬过去！”电话那头，李强的声音难掩兴奋。
“好！就从清河开始！”
林卫东当机立断，果断拍板。
“立刻签租约！”
然而，雄心勃勃的计划，很快就撞上了现实冰冷的墙壁。
门店租下，简单的装修也迅速完成，第一批货也准备就绪。
李强信心满满，带着在本县工商局开具的介绍信，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了清河县工商局的大门。
他以为这只是走个流程。
没想到，迎面撞上的却是一颗冰冷坚硬的“软钉子”。
办公室里，一个年约四十、眼皮耷拉着的办事员，懒洋洋地接过介绍信，随意瞥了一眼，就将其丢在了桌上。
“外县来的？”他抬了抬眼皮，语气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排外和审视。
“想在这儿开店？”
李强赶紧挤出最热情的笑容，连连点头：“是是，同志，我们是红星县来的，手续都齐全，绝对正规经营，想为清河县的经济发展做点小贡献。”
“贡献？”办事员嘴角撇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嗤笑，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大号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沫。
“想在清河开店，就得懂清河的规矩。”
接着，他便慢条斯理地报出了一连串李强闻所未闻的收费名目。
“场地勘察费、市容管理费、卫生清洁保证金、还有消防协调费……”
每一项金额不大，但七七八八加起来，足以让任何一个小老板感到肉疼。
“同志，这……这些费用，我们县里没听说过啊？”李强额头上开始冒汗，心里觉得不对劲。
“你们县是你们县，清河是清河！”办事员眼睛猛地一瞪，语气强硬起来，“我们这儿就这规矩！交不起？交不起就别干！”
李强试图据理力争，搬出国家鼓励搞活经济的大政策。
但对方油盐不进，翻来覆去就是那句冷冰冰的：“按规定办事！”
接下来几天，李强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处处碰壁。
工商、税务、街道办……他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相关负责人要么“开会去了”，要么“下乡了”，要么干脆避而不见。
就算偶尔堵到人，也是各种推诿扯皮，核心思想只有一个字：钱。
或者说，是钱没给到位。
更让李强憋闷的是，来自当地同行的敌意也开始若隐若现。
隔壁杂货铺的老板，每次看到他都阴阳怪气：“小伙子，外地来的吧？清河这水深得很呐，小心把本钱都赔进去！”
甚至有两次，两个一看就无所事事的本地青年，在他租下的店门口晃荡，嘴里叼着烟，眼神挑衅，口中说着不干不净的怪话。
“老板，这帮孙子是故意的！”李强在电话里气得声音都在发抖，“工商那边故意卡着不给办手续，外面还有地头蛇在捣乱！我看这店……怕是开不成了！”
听着李强的汇报，林卫东眉头紧紧锁起。
地方保护主义的壁垒，比他预想中还要赤裸和坚固。
硬闯？那是自寻死路。
退缩？绝非他的风格。
前世今生积累的经验在脑海中飞速运转，寻找着破局的关键。
对了！
“振兴经营部”！
它可是挂靠在红星县辅料厂下面的！
是名正言顺的“集体企业”！
“李哥，别着急，千万别跟他们硬顶。”林卫东的声音透过电话线，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
“我们换个思路。”
他让李强立刻暂停在工商局那边的一切活动，重新准备一套材料。
不再以“个体工商户”的名义去申请。
而是用“红星县辅料厂振兴经营部清河分部”或者“清河联营点”的名义！
“我们是集体企业出来搞活经营，支援地方建设，不是他们眼里的个体户跑来抢饭碗！”林卫东语气斩钉截铁。
“把辅料厂这块老牌子给我抬出来！名正才能言顺！”
同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另一条更关键的路径——供销社！
工商这条路暂时走不通，那就先打通体制内的关节！
“李哥，你现在马上去一趟清河县供销社。”林卫东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记住，别提开店的事，就说你是我们红星县供销社的合作单位，受委托，带来了一批非常紧俏的电子计算器和电子表，问他们供销社感不感兴趣。”
“姿态放低点，我们不是去抢生意的，是去给他们送稀缺资源的！”
绕开难缠的小鬼，直接去找可能说得上话的“阎王”！
李强虽然不完全明白老板这番操作的深意，但出于对林卫东近乎盲目的信任，他立刻行动起来。
带上精心挑选的几台计算器和电子表样品，直奔清河县供销社。
待遇果然天差地别。
供销社采购科的科长一听是红星县供销社的“合作单位”，还带来了稀罕的电子产品，态度明显热情了许多。
当李强熟练地展示了计算器强大的功能，强调了其可靠的质量，并“顺便”提及了这些产品在本县供销社是如何广受欢迎、供不应求时，那位姓周的科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们供销系统，尤其是下面的基层供销点和一些企事业单位，正愁找不到稳定可靠的计算器货源！
“好东西！这确实是好东西！”周科长拿着计算器，手指在按键上快速操作着，爱不释手。
“我们财务科自己就需要，下面好几个供销点也反映想要进货！”
初步的合作意向很快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