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然的话如同明火,谢懿心里的炮仗一点即燃,他大步走过来,只恨自己狠不下心把蔚然从床上揪起来质问,他站在床头仿佛站在楚河汉界的另一边,冷眼看了蔚然一会儿,说道:“我这辈子就做过两次小人,第一次是给你透露怀王去过沅城,那次是我心甘情愿的也没伤害到任何人,第二次就是帮你撒这个弥天大谎,官府隔三差五就登门,外面闹翻了天,你倒好躲着家里相安无事,你告诉我这算什么?”
蔚然欲言又止。
“既然你说不出那就由我来帮你说。”谢懿冷冷道,“从你从阮先生那里拿到那些箭的碎片开始,你就想演一出戏来报复符谌,即使你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符谌所为,你假借叙旧之名约我出来,还特意走到无人经过的漱蕉口,之后便开始了你的好戏。如你所愿,符谌是被官府带走审问了,但你觉得他真的能被定罪吗?”
蔚然低头任他训:“叙旧是真的,利用了你也是真的,对不起,令你受惊了。”
谢懿心软了大半他在床边坐下:“我是担心你,这件事明明有其他的方法,你又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符谌那家伙那么聪明,衙门也不是吃素的,万一此事露馅,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蔚然轻声道:“没人能帮我,我只能靠自己。”
谢懿还没消下去的火气又冒了起来,他站起身斥道:“你到底是靠自己还是靠自己伤害自己?这几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蔚然皱眉道:“谢懿,如果有的选,我也不会这么做,我也怕疼。”
谢懿气极反笑:“那是不是以后有什么不顺,你都要往自己身上来几刀,不来不痛快,不来就没有办法达到你的目的了,到时候你又打算拉上谁给你垫背?”
即便知道谢懿说的是对的,可蔚然偏生听得心烦:“好了,小伤而已,本来就是该受的,这事我心里有数。”
思云观。
南阳子在小院里打坐静心,察觉到身旁动静,他骤然出手,和来人过了两招,南阳子便收了手,对方也点到为止。
“来了就出声,我又看不见。”话音一落,南阳子兜地出手,只见那人稳稳接住,两人遂交手起来。
蔚家。
“你……”
谢懿见蔚然一副油盐不进要死不活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他叹了口气突然温声细语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如何,反正你待在家里也是闲着,不如同我去个地方。”
蔚然对谢懿的转变有些奇怪,不过他宁愿谢懿不再追问:“去哪儿?”
谢懿只道:“换身衣服跟我走。”
蔚然草草打扮,走到门口便听见吴旦叫住他:“公子伤势未愈怎好冒险出门?”
蔚然道:“无妨,我很快回来,我会小心的。”
谢懿也道:“先生放心,我会看好他的,不是去什么危险之地。”
如此,吴旦也不好再阻拦。
蔚然跟谢懿上了马车,谢懿掀开车帘小声地吩咐了车夫后再坐回来,马车随即缓缓驶离蔚家。
马车颠簸,蔚然有些发晕,过了会儿忍不住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手伸出来。”谢懿道。
蔚然半信半疑,还是依言照做:“怎么了?”
不料谢懿道:“两只手。”
蔚然伸出另一只手给他。
只见谢懿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截麻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捆住蔚然的双手双腿,接着打了个活结。
蔚然看着那段麻绳,懵然问道:“你干什么?我们到底是去哪儿?”
谢懿目的已成,便也不瞒他:“思云观。”
蔚然:“……”
思云观里有个谁蔚然再清楚不过,他挣扎想解开麻绳:“你想找我师父告状?不行,此事绝对不能让师父知道。”
谢懿绑人的法子是在军营里学的,常人不可能自行解开,他似乎听见个惊天秘闻,奇道:“阿弥陀佛,你也知道不行,你当时干那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不行,今天就是把绑也要绑到你师父跟前,让他老人家听听你干了什么好事。”
谢懿继续道:“你要是不去思云观,那就去衙门,我就把这事告诉那些官差大人,二者择一,选吧。”
蔚然瞪视他,随后转开头,一声不吭。
到了思云观,谢懿解开蔚然腿上的绳子,却不解他手上的,用衣袖遮了挡了便把蔚然拽进观里。
蔚然一路上酝酿了几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以便待会儿同师父解释时派上用场,然而当他见到在场的另一人时,面容有些僵硬。
蔚然冷不丁出声道:“师父。”
南阳子闻声招手:“你来了,坐吧。”
谢懿也道:“见过二位先生。”
他们二人各自坐下,蔚然原以为谢懿会真的向南阳子告状,结果什么也没说,尽管如此,他还是忐忑,他瞄向阮琼,自己此刻的模样定是难看极了,师父看不见,但阮琼绝对能看出他的不妥。
南阳子忽然道:“蔚然,把剑拿上,正好今日阮琼也在,让他指点一下你的剑术。”
谢懿悄悄松了缚着蔚然双手的麻绳。
蔚然两手空空而来,他见谢懿也没佩剑,心道不妙,犹犹豫豫道:“师父,我今日未曾携剑,不如……还是下回吧。”
南阳子不满:“怎么回事?我记得上回和你叮嘱过,让你这回来带上泷明剑。”
蔚然恍惚记得是有这么句话,奈何今日是被谢懿突然押着过来的,一时夜就没想起来:“我……我忘了。”
南阳子冷冷道:“撒谎。”
蔚然顿时如芒在背:“几日前不慎拧了手。”
“你还再撒谎,我根本没有闻到药油味,你到底怎么了?”想是南阳子打心里觉得蔚然不老实,于是他指向谢懿,“小子,你说。”
“……”谢懿想了想道,“昨日我们在怙湖小叙,突然遭到来路不明的人伏击,蔚然替我挡了一刀手臂受了伤,所以今日特来向老先生赔罪。”
谢懿说得颇为冷静煞有其事,南阳子似乎没有对这个解释产生怀疑:“是吗?”
蔚然内心翻腾,眼前的三个人都是他很重要的人,他不愿再让谢懿难当,也不想欺瞒阮琼和师父,索性承认道:“师父,不干他事,是我自己弄伤的。”
南阳子听了果然道:“难得你还愿意说实话,虽然这小子说的有模有样,可我却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若你是因救人而受伤,不可能由着他来向我“赔罪”。”
蔚然沉默。
南阳子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苦肉计,不得不出此下策。”蔚然斟酌道,“还请师父原谅。”
不料南阳子却摇头道:“你那些勾心斗角我不清楚,但我从没教过你伤害自己,须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不是你的父母,你的身体发肤不是我给的,所以你也觉得无所谓,既然如此,我看以后你也不必再来思云观了,过几日我就搬走,咱俩从此也不必再见了。”
蔚然愣住:“师父……”
“你不用再叫我师父,你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师父。”南阳子有些伤感道,“我也没那个本事教你,我教不好,你且另寻高明去吧。”
蔚然晃神,南阳子的话叫他举足无措,蔚然以为师父顶多斥责他一通,不料竟是要断绝关系,他起身缓缓跪下:“师父,您是要和我断绝关系吗?”
“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你还指望谁把你当回事?”南阳子问道,他挥了挥手,“你走吧。”
蔚然抓住南阳子的衣袖忙道:“不是这样的,师父,您一直都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知道,我知道我此番做得不对,我以后不会了。”
南阳子不说话。
蔚然又道:“师父,您听我解释,此事我也是一时糊涂才会这么做的,您原谅我这一回吧,我发誓,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谢懿跟着道:“老先生,这事我也有份,不全是蔚然的错,我以后会看好他的,绝对不会再让他做这样的事了,您原谅他这一回吧。”
南阳子长叹了口气,抽回衣袖起身便回屋了。
“师父……”
蔚然膝行追上去,却被关上的屋门打住,绝望无助涌上他的心头,当初他执意要进京,师父再生气也没有说出这般决绝的话。
谢懿也没想到会事情会到这个地步,劝道:“你身上还有伤,先起来,等你师父气消了回头再来认个错。”
蔚然失神站起来,结果人一踉跄就往前栽,晕了过去。
谢懿接住人,正欲开口求助,阮琼过来蹲下身,他捏住蔚然的腕脉,然后问谢懿:“可否送他回蔚家?”
谢懿不安道:“阮先生,我担心他这么回去恐怕不妥,蔚家也会追问起来,还是等他醒了再送他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