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转角处,六岁的江昭夜直直地站那里,像一株还未学会弯腰的幼竹,雕花栏杆的阴影把她吞没了大半。
楼下的笑声浮上来,夹着婴儿的啼哭,像一把钝剪刀,剪破了宅子里的寂静。那个陌生女人挽着爸爸悠悠走了进来。
“昭夜,下来见见你弟弟。”
爸爸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声音带着她之前从未听过的轻快。
林叔的手轻轻落在她肩上。
“小姐,该下去了。”
听了,她慢慢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妈妈才离开不久,灵堂的白菊还没完全枯萎。可爸爸的身边已经站了另一个女人,怀里甚至抱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
“这是苏阿姨,”
父亲的手搭在女人腰上,
“以后她就是你新的妈妈了。这是你弟弟,江野。”
黑色卷发的女人弯下腰,香水味混着婴儿的奶香扑面而来。
“昭夜比照片还好看呢。”
女人涂着玫瑰色指甲的手指伸了过来,江昭夜后退半步,她抬头看向爸爸,爸爸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妈妈才走了四天。”
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父亲蹲下身,昂贵的西装在膝盖处绷紧。
“昭夜,”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懂。但苏阿姨和弟弟会是我们家新的开始。”
昭夜望着婴儿颤动的睫毛。母亲临终时冰凉的手指,似乎还缠在她的小拇指上。
“他叫什么?”
"江野。"父亲好像松了口气,“野是…”
“野种的野。”
父亲要解释下去的声音被江昭夜打断,江昭夜好像纠正一般,面无表情地说着,
“我不需要新母亲,”
随即转身走上楼梯。
“更不需要弟弟。”
江昭夜向上走着,她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烙在背上,灼热而沉重。
上到二楼转角时,她听见那个女人压低声音:
“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
接下来的日子对江昭夜来说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默剧。她拒绝与苏阿姨同桌吃饭,拒绝参加任何有那个婴儿在的家庭活动。
她把自己关在三楼的玩具房里,整日与一套精致的娃娃屋为伴。娃娃屋是妈妈去年带回来的礼物,每个房间都按照真实比例缩小,连壁纸花纹都与江宅如出一辙。
雨天的娃娃屋泛着木头香。江昭夜正给娃娃屋里自己的房间换窗帘,雨珠在玻璃窗上蜿蜒成小河。李叔端着杏仁茶进来时,身后跟着抱江野的保姆。
“老爷说”
“放下就出去。”
门关上后,穿着蓝连体衣的小孩子摇摇晃晃走过来。
昭夜别过脸,却闻到暖烘烘的奶香味。
“姐姐。”
他的小手抓住她裙角,她扯回布料时,孩子跌坐在地毯上,反而咯咯笑起来。
珍珠似的小乳牙晃得她眼晕。那团温热突然扑进怀里,头发蹭得她下巴发痒。
“姐姐香。”
雨声忽然大了起来。她低头看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眉毛像父亲,眼睛却不像任何人,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双漂亮的眼。
“你妈妈是坏人。”
孩子当然听不懂。他的小脑袋在她胸前蹭着,头发丝被静电粘在她衣襟上。她本该推开,手指却鬼使神差抚上那柔软的发旋。
门被猛地推开时,玫瑰香水味先飘了进来。
“小野!”
苏阿姨的鞋踩碎一室宁静。她抱起孩子,指甲几乎掐进昭夜的手臂。
“你对他做了什么?”
江昭夜看着江野被抱走时向后伸出的手,五指张开如未完成的挽留。
“这么大了还玩娃娃。”新太太的冷笑混着雨声,“真是幼稚。”
父亲深夜敲响卧室门时,带着威士忌和雪茄的味道。
“江家需要一个继承人。”
父亲说这话时,江昭夜看着窗外的月亮,没有回答。
“为什么叫他江野?”
“野草烧不尽啊。”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春风一吹就又能活了。”
“江家需要野草般的生命力。”
江昭夜数着自己的头发。
“为什么是野草?”
父亲的笑声沉在阴影里:
“因为野草会自己找到生长的缝隙。”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苍白的线。江昭夜看着那道光线,第一次感到这个家已经变得如此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