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出来吗?”唐棠回头看向人群,喊出那人的名字。
“唐宁?”人群中骚动了片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出现的时候,一个身穿白衣,蒙着面纱的女子竟真的走了出来。
仅从露出的眉眼与身姿来看,她和赵娘子竟十分相似。
即使是第一次见她的唐棠,也丝毫不会怀疑两人的母女身份。
难怪孙四会将她错认成赵娘子。
那人跨过门槛走上前来,轻声细语地招呼道:“棠姐儿。
”她眼神有些复杂,面纱下的表情让人看不真切。
唐棠朝她笑了笑,原来这就是唐宁。
她没见过,只是听说了这么个名字。
钱县令比她更懵逼,毕竟一个案子审了两次,竟然还能出现新人物。
要怪,就怪他水平太次,从一开始就被赵娘子牵着鼻子走。
第一次审判结束之后,因为孙四供出了赵娘子,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收买人肯定是真凶,因此从没想过去调查别人。
说难听点,就连王婶都比他更了解唐家。
唐棠之所以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并不是偶然。
她之所以知道这号人物,还得多谢王婶。
当时是第一次升堂,钱县令在堂上说,王婶则在堂下补充。
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唐家的背景,其中就曾提到过赵娘子膝下的一儿一女。
加上她在灵堂调查时的遭遇,她就知道回到现场的人必不可能是赵娘子。
因为她在案发后立刻便着人清理过现场和尸体,即使当时有所遗漏,她也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回到灵堂,而不需要避人耳目。
因此,在那晚之后,唐棠这个菜鸟“探长”便展开了她毫不专业的、带着预设结果的调查。
结果第二天,她去了趟衙门,竟然真的找到了关键证据。
·“堂下何人?”钱县令一头雾水。
唐宁回话:“小女姓唐,单字一个宁,家父唐文定,家母……”她话音一顿,若无其事地接道:“赵娘子是我的生母。
”唐宁的出现让堂内堂外都掀起不小波澜,尤其是消息灵通的王婶,被一群打听消息的人围着问个不停。
倒不是她不乐意解答,只是对于这个唐二小姐,其实她知道的也不多。
毕竟她既比不得嫡出、又痴傻得人尽皆知的大小姐唐棠,也不似众星捧月的独子唐承远。
甚至就连她的姓名王婶都是第一次听说。
在唐家,她似乎就是个无名无姓的隐形人。
“这……唐棠?”钱县令见这案子竟朝着意料之外的方向去了,于是只好无措地将主动权交给唐棠。
唐棠等的就是这一刻,她直接问道:“妹妹怎的戴着面纱?”“脸上有伤,不便见人。
”唐宁神色不变。
“哦?怎么弄的?”“家中狸奴所伤。
”唐棠哼笑出声,佩服她的镇定。
她随即朝立在一旁的衙役领头招了招手。
那人有些意外,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唐棠点头。
这人便是那天在停尸房里陪同她的人,今天中午的时候他们还交谈过。
把证人请出来后,唐棠转向钱县令说道:“那日小女子去瞻仰母亲时,便是这名大哥随行,钱大人可还记得?”钱县令当然不记得了。
毕竟他只是随手指了一个无名小卒跟着,免得她捣乱而已,哪里可能还记得那人是谁?不过这不妨碍他装模作样地点头。
“不知大哥可还留着那张布帛?”见她提起,衙役连忙从怀里将布帛掏了出来。
“在的在的!”那日唐棠嘱咐他留下这个东西,说是很重要的线索,于是他便一直揣着,没想到真的派上了作用。
白色的布帛打开,里面包着当时唐棠从夫人指甲缝中剔出的泥状物体。
唐棠介绍道:“这是从我娘的食指中剔出的,我已经向脂粉铺的老板娘求证过了,证实这是铅粉,乃是女子敷面所用。
”“不难想象,我娘在被刺前,曾经反抗过,还在凶手的脸上留下了印记。
”“死者断裂的食指指甲也可以佐证这一点。
”钱县令瞠目:“唐宁,你还不快快除下面纱以证清白?!”唐宁倒是没什么反应。
既不慌张,也没有得意,只是听话地除下了面纱,露出她左脸上一道已经结痂的伤痕“这只是狸奴所伤,姐姐若要因为一个伤口就咬定妹妹杀人,未免也太过草率了。
”摘下面纱的唐宁,小脸杏眼,五官精致。
倒是没有一开始蒙着脸时那么像赵娘子了,只是依然继承了她的好基因,娇艳外,还多了分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清纯。
她斜眼朝唐夫人的食指望去,状似无意地说道:“而且大夫人的双手这么干净,看上去就不像是伤过人的样子。
否则怎么会连血污都没有?”“这段时间大夫人一直为爹爹的后事操劳,没怎么干过活的她不小心折断一两根指甲,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至于铅粉嘛,那就更不稀奇了,毕竟大夫人平时也爱用铅粉,指甲里有些,也不出奇。
”唐宁气定神闲地看着唐棠。
钱县令也眼巴巴地看着她。
毕竟她说得确实有道理,只有这些证据,根本不能够证明唐宁就是杀人凶手。
但唐棠又怎会不知?她早有准备。
她往腰间的布袋子里一掏,便掏出藏了半天的秘密武器——一个黑匣子。
虽然搞证据突袭很不道德,但是这种感觉真的很爽谁懂?!唐棠边兴致高昂地将匣子打开,边按捺不住地紧盯着唐宁。
果然!一直沉着冷静的唐宁脸色骤变,厉声喝问道:“你在哪里找到的?!”众人纷纷朝那匣子看去。
便见那盒子里,竟躺着一枚与凶器一模一样的簪子。
只是那簪子光洁如新,簪头的红色翡翠浓艳炽烈,冰肌玉骨,和那枚凶器上镶嵌的红石相比较,就算只乍眼一看,也能轻易看出区别。
唐宁身体变得十分僵硬,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但仍然止不住颤抖。
“唐棠!!!这这这——这是何物?!”钱县令心急地挥手,要唐棠将簪子呈上前来。
唐棠当然不会拒绝。
钱县令一接过簪子,便着急地要将它拿起来细细观察。
谁知刚举起,那簪头的红翡就猝不及防掉了下来。
!!!钱大人心脏都要停跳了!幸好那匣子内垫着厚厚的丝绒!他抹了把汗,再次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孤零零的翡翠。
唐棠见他满眼痴迷,忍不住上前打断道:“这才是孙四口中价值万金的红翡,请大人明察。
而大家先前所见的凶器,乃是出自金玉楼老板之手的仿品,上面镶嵌着的只是普通玛瑙。
小女已经将沈老板请来现场作证,还请大人准许。
”钱县令还没点头呢,沈老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闪亮登场了。
他等此刻久矣!“吾乃金玉楼鼎鼎大名!匠心独运!运斤成风!巧夺天工的沈老板——沈万金是也!”“噗!”唐棠没想到他这么高调,差点喷饭。
“咳。
沈老板……不如你说说这枚簪子的来历?”两人一来一往,全然不顾公堂上还坐着个正经县令,就这么自顾自地进行下去。
沈老板长篇大论,但总结来说无外乎几点。
一、他曾经收到一个匿名订单,客人刚开始没有露面,只是托人送来图样,但要求特别急,甚至愿意加钱赶工。
二、就在四五日前,店里突然来了个黑纱掩面的女子,亲自将那簪子取走,而那人正是唐宁。
沉迷翡翠的钱县令终于靠谱了一次,他代众人问出了关键:“你说那人蒙着纱,那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唐宁?”沈老板嘿嘿一笑:“本人阅女无数!岂容你们质疑?!”他言语不敬,钱县令一下就黑了脸。
但沈老板没给他发作的机会,便唰地一下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张图纸:“这是那个客人交来的图样!上面有关于簪子细节的文字描述,大人若不信,自可以拿去对笔迹!”“不用了。
”沉默许久的唐宁突然开口说话,引得堂上众人侧目。
唐棠朝她看去,见她垂着眸,神色不明,似乎有些沮丧,还有些失望?“人是我杀的。
”唐宁终于愿意开口,说出那日案发的细节。
原来她早就在无意中听到了赵娘子和唐夫人的争吵,直到赵娘子对大夫人下跪磕头,她却仍不肯松口时,唐宁才隐隐萌生了杀人的念头。
“我一早就想好了要嫁祸给唐棠,但偷到簪子之后,我又舍不得了。
毕竟那么宝贵的簪子,怎么能用来杀人?于是我便照着那簪子画了个图样,让下人替我转送到了金玉楼。
”“至于四五日前我为什么又亲自去取簪?呵呵!”唐宁自嘲一笑:“自然是因为那毒妇前些日子将府中的下人赶了个精光,只留下几个帮工,我放心不过。
”唐宁知道唐夫人心烦意乱时会去灵堂独处,到了案发那日,由于唐棠是个痴儿,即使发火也说不清缘由,唐宁便直接拿着簪子去激怒她,也成功惹得她朝唐夫人闹了一通脾气。
后来,唐夫人果然如她所料般独自进了灵堂。
由于唐宁的房间就在灵堂拐角处,所以行凶起来非常方便。
“那段时间应当所有工人都在前院才对,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竟然会突然冒出孙四这么个蠢货。
”唐宁摇头无奈道。
她抚上脸颊的伤口,看着唐棠:“这是她抓的,我故意簪着那枚真簪子去见她,她气坏了,伸手要抢,我反应不及,便被她抓了一道。
”唐宁呲笑,再也不装了:“我还挺羡慕你的,毕竟你娘为了替你夺回这簪子,可真真是拼了命。
”她撇眼看向赵娘子,眼神晦暗不明。
赵娘子则低着头没有看她,只小声地啜泣着。
“唉。
世间难得两全法。
”堂外,王婶抹了抹眼泪。
没想到,这个案件一波三折也就罢了,背后的故事也实在让人感到唏嘘。
这女儿为了母亲,母亲又为了女儿,可死去的唐夫人,又何其无辜?须知道妾本就不如妻,无论唐夫人如何处置赵娘子,其实都合乎礼法,如今,却为此搭上了性命。
真是可悲!可叹!“啪!啪!啪!”静默许久的堂上,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掌声。
宋玉韫夸赞道:“真是一出好戏。
”钱县令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还有这么樽瘟神在,赶紧开口:“来人!将唐宁给我拿下!”见衙役们拔刀围了过来,唐宁问了唐棠最后一个问题:“你那簪子到底在哪里找到的?”“自然是偷来的。
”唐棠厚颜无耻地朝她咧咧嘴:“怎么,只许你偷我的?”反正这时代又没有非法证据排除规则,而且就算有,这草包县令能懂吗?所以唐棠敢大喇喇地拿着这违法取得的簪子来当证据,还一点都不怵。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嘛。
官差们围上唐宁,毫不客气地将她架了起来。
此时,瘟神发话了:“不急。
”……要不是见说话的人是宋玉韫,钱县令简直想将他手上的木头朝那人丢过去。
不急!且慢!又是这样!!!钱县令内心抓狂,面上却不敢忤逆宋玉韫。
衙役自然懂眼色,不需钱县令开口,他们便自动将架着唐宁的手松了开来。
“本官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
唐氏弑母案已经告一段落,那便该轮到我办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