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孙四被吓得面无人色,但直到最后他也没供出幕后指使,只说是自己老眼昏花,再加上杀人凶器是唐棠的私人物品,他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行凶之人是唐棠。
由于证据不够充分,钱大人便勒令下属重新调查此案,唐棠也暂时洗脱了冤屈。
在钱大人的特准下,她得以恢复自由之身。
孙四就没这么幸运了,尽管他矢口否认,但仍然被钱大人以涉嫌作伪证为由关入大牢,等待查问。
唐棠从县衙出来后,便一直不远不近地缀着赵娘子的轿子。
她穿着一袭染血的红衣,朝鬼鬼祟祟探出头的赵娘子咧嘴一笑,她顿时被吓得缩了回去。
不管赵娘子在轿子里如坐针毡,唐棠浑不在意地观察着这个世界——盯着她窃窃私语的行人大多穿着朴素的衣衫,灰褐色,材质轻薄,看上去像是棉麻葛布一类。
道路还算宽敞,地面尘土不多,两侧还有不断叫卖的摊贩,目之所及没有乞丐。
周围的商铺均为矮楼,装修简陋,唯一一座三层的店铺,看名字倒像是个珠宝行,名为金玉楼。
看来这南化县,应该地处偏远,不甚富裕。
唐棠就这么走着看着,不知不觉走过了大半座城。
直到山头越来越近,轿子才终于停下。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高门大户。
”相比起先前在街上看到的那些简陋门面,这唐府确实显得不同凡响。
青砖灰瓦,朱漆大门,就连牌匾都是烫金的。
上面所书的唐府二字,飘逸洒脱,神韵生动。
门前两尊造型经典的石狮静静伫立着,唐棠手贱地摸了摸它们的脑袋,便大步越过赵娘子,抢先进了唐府。
没错,她之所以吊了赵娘子一路,无非是她不认识回唐府的路罢了。
步入府内,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庭院萧瑟,许是当家主人身死的缘故,庭中本应该被悉心照料的花草看上去变得无精打采。
想像中仆从如云的景象也没有出现,唐棠这才回忆起来,唐夫人早已将仆人遣散了。
难怪这么冷清。
再往里走,才见着三两个扫洒在正厅前的空地里闲聊。
他们见到唐棠回府均是一愣,然后才磕磕巴巴打起了招呼:“大大小姐。
”唐棠随意点点头,便走进厅内,留下几个扫洒面面相觑。
“大小姐……怎么看上去不太一样了?”“我也觉着,但说不上来。
”“不对啊!她不是被赵娘子抓去县衙了吗?怎么回来了?!”主厅里挂满了白色的布帛,虽然阳光正好,不显阴森,但却仍透出些破败来。
不同于门口的阔气,唐府内部的陈设倒是十分简洁。
除了正中悬挂的大幅山水画,两侧摆放的几把木椅外,厅中便再无其它摆设。
“看来这唐大人只维持表面的光鲜,内里却并不怎么讲究啊。
”穿过正厅,便是一座小巧的花园。
既没有假山,也没有鱼池,只有一片青翠的草坪,错落的树木,以及数条蜿蜒曲折的小径。
大理寺卿按理来说是个大官,这唐府的布置却并不奢华,反倒有两分率性,想来主人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唐棠漫步其中,虽然陌生,但却意外地感到亲切。
就好像她真的在这里生活过一样。
她情不自禁地抚了抚心口。
也许,是这具身体的感受吧。
粗粗逛了遍唐府,熟悉布局后,唐棠才优哉游哉地回到了正厅里。
“叫小翠带你去寻些吃食。
”赵娘子背对着她,正弯腰和谁说着话。
“嗯!”小孩被赵娘子挡住了身影,还不等唐棠看清,他便颠颠地牵着小翠跑走了。
赵娘子目送他离开后,怔怔出神了好久,直到唐棠开口,她才一脸复杂地回过头来。
“你到底是谁?”曾经对簿公堂、剑拔弩张的两人,回到唐府后,竟意外的心平气和。
“我自然是唐棠。
”唐棠没有撒谎,她确实也叫唐棠,只是来自现代。
这话她当然不会和赵娘子说。
赵娘子自知问不出什么来,只是重新审视了她一番。
唐棠自然不惧。
衙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都能镇定自若,此时又怎么会怕了赵娘子?就在两人相顾无言时,一个身形矮小的仆人快步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道:“赵娘子!老爷的遗体运回来了!”仆人跑得气喘,待他站定后回身一指,恰好便有一群人呼啦啦扛着棺材进了大门。
领头是个长须的中年男子,风尘仆仆,满面愁容。
边进边喊道:“恭迎老爷回府!”“恭迎老爷回府!”“恭迎老爷回府!”许是此地风俗,所有人都一脸肃穆,跟着那人大声喊道。
“怎么不见夫人?”长须男子引着棺材进了前院,却迟迟不见唐夫人出面迎接,心中不解。
他身旁的男子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意味深长地说道:“许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那人深邃锐利的眼睛穿过人群,直直落到唐棠身上。
“他是谁?”唐棠侧头问身旁的仆人。
然而话刚脱口而出,她便很快意识到了不妥。
这话没头没脑的,人家又怎么会知道她问的是谁?矮仆却接过话头:“是啊,这是谁啊?”他挠了挠后颈,发出同样的疑问。
不怪他们第一眼就注意到他,实在是他在一群灰扑扑的下人身旁显得太过鹤立鸡群。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月白长袍将他勾勒得挺拔如松,加上玉带束腰,更衬得他肩宽腿长。
那人墨发高束,修长的脖颈随着他和身旁人的交谈而微微转动,连带着手上的扇子也一起摇动。
既优雅,又略显做作。
唐棠问矮仆:“很热吗?”他也实诚,摇了摇头道:“盛夏已过,太阳也快下山了,怎么会热。
”那矮仆讲完,突然察觉不对:“咦?!大小姐……你,你怎么……?”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唐棠今日的表现实在不同以往。
虽然她说话的词语还是十分简短,但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和原来的大小姐完全不同。
要不是她的长相完全没变,他都要怀疑小姐被人偷偷调换了!唐棠挑眉,没有解释太多。
她知道只要今日公堂上发生的事情传扬开来,他们就会知道其中的缘由。
她没有分神,只一错不错地看着那个男人跟在长须男子的身旁缓步走近。
“赵娘子,大小姐。
”长须男子走到跟前,见是赵娘子和唐棠,恭敬地弯了弯腰。
“唐顺,这位是?”哈?听到声音突然变夹的赵娘子,唐棠震惊转头。
她竟脸颊微红,神态扭捏。
“……”唐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位是宋公子。
”唐顺引荐道。
于是那宋公子便直直看向赵娘子,形似桃花的眼睛微微弯起,长睫如扇般轻轻眨动,颇为风流,直勾得人心醉——起码勾得赵娘子心醉。
“在下宋玉韫(),玉韫珠藏的玉韫。
贸然来访,还请海涵。
”男人弯腰拱手道。
玉……什么藏?唐棠脚趾偷偷扣地。
没想到她一个法学系高材生,一朝穿越,竟成了当代文盲。
幸好这会儿不用她开口,她也就乐得乖乖站在赵娘子身后当个透明人。
“宋公子自京城而来,乃是老爷的故交。
这次老奴能够这么顺利地带着老爷回家,也全托赖宋公子的帮忙!”唐顺说着,转头就要弯腰向宋玉韫道谢。
“客气。
”宋玉韫制止道:“且先不论我和唐大人本就相熟,这次路过南化,我还想在府上叨扰两天呢。
你若这么客气,我可不好意思再打扰了!”“唉!宋公子这是什么话!”唐顺赶紧摆手:“若是让我家夫人听到,可要骂老奴待客不周了。
”真有意思。
唐棠像听戏一样听着两个古人寒暄。
“咳!”不过可不好就这么任着他们发展,唐棠赶紧出声提醒赵娘子。
不论她是不是唐棠的敌人,此时此刻还是由她来开口说出这个消息比较好。
赵娘子也反应过来,赶紧打断唐顺。
“唐顺,你这段时间属实是辛苦了。
不过府中出了些事,实在是不方便再让宋公子住下。
”赵娘子掩唇,有些心虚地说道。
唐顺愣住了:“府中又出了什么事?”唐老爷突发恶疾已经是天大的事了,家中还能出什么别的大事?赵娘子不吱声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向唐顺说出这个消息。
本来今天这案子如果顺利的话,唐棠入狱,唐夫人身死,那这家里便只剩下她一个做主的人。
届时,凭借着她膝下的一儿一女,再联合叔父,区区唐顺,算不得什么威胁。
可如今……想到这里,赵娘子不由得恨恨地看向唐棠。
唐棠莫名其妙挨了一记眼刀,也没放在心上。
反正现在还要她出面周旋呢,且忍着吧。
这边没人愿意先开口,倒是宋玉韫状似无心地插了一句:“对了,怎么没看见唐夫人?可是身体不适?”经他一提醒,唐顺这才想起先前他还在找唐夫人这件事。
毕竟唐老爷的丧葬事宜还需要她操持呢,结果他都回家这么久了,也不见唐夫人露面。
莫非真是忧思过度,病倒了?“夫人怎么了?”唐顺心里着急,见赵娘子不说话,于是主动问道。
“她死了。
”赵娘子侧过头去不敢看唐顺,语气平静地说道。
唐顺的第一反应是赵娘子在开玩笑。
这是人在无措的情况下,首先会有的想法。
就像他当初发现唐老爷病逝时一样。
“你说什么?”唐顺笑得有些艰难,又看着赵娘子问了一遍。
“你说的是老爷对不对?”“夫人死了,死于凶杀。
钱大人已经在调查了,但是凶手还没抓住。
”开了话头,接下去便容易了。
赵娘子接着道:“而且夫人死前不知何故,竟将家奴全数遣散了。
你进门时应该也看见了,除了前院那几个扫洒,加上后厨还有个烧饭的厨娘,府中便再无其它人了。
”“若是你再回得早些,恐怕夫人连你都要辞了。
”赵娘子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一切,唐顺却听得气血上涌。
他胸中的无名火已经烧有五丈高,只是不好当着宋玉韫的面朝赵娘子发难罢了。
这个消息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纵使唐顺尽力稳住,但脸色还是止不住地变得难看。
他颤抖着朝宋玉韫说道:“抱歉,宋公子,如果赵娘子所说的情况属实,那唐府如今确实是不方便再招待宋公子了。
”宋玉韫眉心微蹙,跟着露出愁容。
他拍了拍唐顺的肩膀安慰道:“我先找个地方下榻,待我安顿好再亲自上门拜访。
若府中遇到难处,尽管来找我。
”“宋公子……”唐顺被他的真诚打动。
宋玉韫也不再多说,转头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唐府。
真奇怪,这个人。
唐棠看着他的背影歪头。
自进了正厅之后,那个名叫宋玉韫的公子便再没看过唐棠一眼。
可不是她自恋,而是她身上明明还穿着染血的衣裙,正常人怎么会完全没注意到呢?饶是这位明显对她十分了解的唐顺都忍不住几次侧目,那人竟能忍住一眼都不看?“大小姐,乖,你先回房。
”唐顺的声音将唐棠脱缰的思绪拉了回来。
“哦。
”她不想惹麻烦,免得又要遭到盘问,于是乖巧地应道。
唐棠猜测唐顺应当是唐府的管家。
看他压抑着火气让她回房,便猜测他是要向赵娘子发难了。
“将老爷的棺木抬到灵堂去。
”唐顺道。
唐棠听到唐顺的吩咐,心下一动。
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晃悠悠地坠在抬棺人的身后。
灵堂?那不是唐夫人被杀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