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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通知)第一章:忆旧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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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忆旧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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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怀忱新近做了寓公。

    诸侯去国、政要在野,时人之谓流寓。或游刃鬓影衣香听凭雕缋翳障眼目,或伏枥东山犹望卷土。而绳枢瓮牖之室、危樯浮夜之舟,难中亦堪寓居。讵料一朝西风换世,等闲置地收租之辈尔今竟也顶得这哀矜靡弱的名头。

    二十年,世事水涸云散。

    他的时代过去,便永不重来。

    女儿悦仪去岁随先生迁居南加州,他也在那时着手撰写回忆录。

    所谓「前朝绝遗老,故事稽野史」。然则旧事积冗,故人已故。通函亡佚,行谊难追。现存史料不免挂一漏万,讹舛日滋。

    他已不得不写些什麽。

    年末,书稿付梓。

    签售会後,傅怀忱应邀列席南方某口述史协会承办的专题论坛。他与自称姓曲的年轻小姐攀谈投契,并成为她纪元前战史研究的受访人。

    曲小姐长发圆脸,做时下最寻常的装扮。怀抱那问世伊始即掀惊滔骇浪的「钜作」,调侃小册子体趣不尽,弦外有音。

    「一流的悼亡篇,三流的招魂幡。」

    即便跋尾最末那枚伶仃句点,也无端缠缚历史虚无主义的险恶心思。

    学界如是定义此文,且於报刊另辟战场。以傅氏擅翻公案为枢要,肇启旷日长久的笔战。诘责之词纲举目张,动辄洋洋万言。傅怀忱初还招架两下,久之只得缴械。

    术业有专攻。你不应希图垂暮宿儒横刀扛鼎,正如你不曾预设当国武夫雅好青词。

    如是而已。

    诸名家忘情摆弄如椽巨笔时,傅怀忱正闲坐茶楼同小友班荆道故。

    「故事该从何说起呢?」

    他轻推镜框时,冬日曦光穿透树脂片,停落在那对灰蓝色眼珠左右。「从那位渐已不必提及的罪人开始吧。」

    「关於他的背叛,关於他的遗憾,关於他撇弃於世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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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提时代,我还被叫做亚德里安。我的母亲以她曾任阁揆的祖父的名讳为我命名,袭自族谱的华文学名则是傅怀忱。我的父亲傅兰亭出身华裔世家,绍承祖业经营awar最大的橡胶园;生母克莱拉原是位贵族小姐,因远洋战略外派入职殖民地税务司。他们在总督府一见锺情,未几约为鸳盟。得益於母亲斡旋,父亲获得宗主国不限於七年税收宽免、军警资源倾斜等优惠待遇。裂隙始於罢工潮。自那之後,情形急转直下。」

    傅怀忱烫过杯盏,蒙蒙水雾一霎攀上镜片。

    「宗主国力行产业结构调整,汽车工业跌落小冰期。嗣後橡胶需求锐减,劳工成批失业。母亲力主谴调军警,以扰乱治安为由镇压集体罢工。父亲则秉持温和手段,并着手为同胞争取应有之权利。母亲大发雷霆,指斥父亲背叛阶级。争端趋近白热化时,母亲怀了我。」

    他笑笑,「那是我一生幸或不幸的开端。」

    「我出生那年,父亲的橡胶公司在宗主国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同年虚假繁荣破灭,规模空前的金融海啸席卷全球。彼时父亲处置失当,几於破产。外祖家亦受波及,自顾不暇。我父母长久维持的夫妻关系,开始以开放式婚姻的名义,有名无实地存在。」

    傅怀忱笑意未褪。

    「他们时常各携男伴或女伴回家,大多演变为群交。三四岁,我踩着遍地大麻菸叶、吗啡注射器与它拐断的针头,裹紧脏衣服藏进碎布与污秽胶套熔融的腥羶渊薮。那是我最初的家,佛陀净火也烧焚不尽的阴间最下层。」

    「旋即,母亲联手舅父设法吞并丈夫最後的资产。这位克莱拉小姐毅然抛弃我和父亲,以虽败犹荣的功臣姿态回归家族。她很快再嫁,感恩节前後诞下我的异父小妹莉莉娅。而父亲一蹶不振,连日酗酒,终已冻毙於某个雪天。五岁,我流落街头。六岁,因缘际会,我替沈先生的独子挡了枚子弹。那是我第一次见沈寄遥。」

    傅怀忱先前这番陈述并不见诸文稿,且同往年采访大相迳庭。市面习见的传记默认巨贾傅兰亭与妻子系和平离婚,今时方知另有番隐情。旁人只惜傅氏幼失其怙,母亲妥协於家族施压未便贴身教养,怎晓得那茕茕稚童素日便受苦楚几何。

    「很抱歉,傅先生。」

    曲小姐接过茶杯,眼底兼蓄未散的错愕与初凝的歉疚。

    「不必道歉。」

    傅怀忱摇摇头,「事实上,我的人生自那时起峰回路转。那双不惜代价将我撞向枪口的手,连同那粒不曾夺去我性命的弹片替我换来实际层面的父亲与兄长,我毕生感佩。」

    「兄长……」

    曲小姐略咂摸两下,语调莫名显出些憧憬。

    「小沈先生身後成谜,可他绝对长着我生平仅见的漂亮脸蛋。即便藏在课本最偏僻的角落,可他那黑白照片简直与任何同等级政客都格格不入呢。」

    「政客吗?我想他不是。」

    傅怀忱设问自答,「他啊,只是个痴人。」

    他是我死去的爱人,我却绝不愿将为他而写的东西称作「悼亡」。因为他早已决心斩断同我建立的任何联系,忘掉此生一切的爱与恨,清清静静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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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必要提及他的父亲沈先生。沈先生过去曾更换十数种名姓,其中最为大众熟知的,却是沈溶。」

    傅怀忱轻呷茶水,不无追忆。

    「沈溶早年公费留洋,归国即於桑梓地接连举事。败後流亡海外,得我父亲救济免於困厄。他花费十余年韬光养晦,直至缔造故国首个军政府。沈溶一生毁誉参半。你大可攻讦他肖似军阀的手段,可你难以否认他为乡民做过许多实事。比方交通,再比方教育。」

    「惜哉,政坛无常友。掌政三年,他遭亲随举发卷入谋刺元勳的惊天丑闻。隔年扩张战争失利,无奈通电下野。此後再未踏足伤心地,也再不沾政治。在这类背景下长大的沈寄遥,竟变成比沈溶更狂热的理想主义者。我自问至今仍属一介投机客。他想要的、他眼睛里才看得见的那种东西,我不抱希望。」

    「大学时,我曾以小沈先生为某课程论文的选题。」

    曲小姐托腮,适时搭言。

    「我与组员尝试搜求非循成说的新材料分析他立场变更前後两方敌对阵营的势力消长。那结论相当微妙,甚至无从佐证他的所谓背叛。教授很快以援引无据、主观臆断为由发回重做,并勒令更换议题。我寸步不让,终於惨淡挂科。」

    「哦?」

    傅怀忱忍俊不禁。

    「你那时,都研究了什麽?」

    「一场战役。」

    曲小姐道。

    「彼时您密运奇兵封锁省道,将小沈先生残部困成孤军。」

    「……嗯。」

    於是杂糅涣释的温暖追思,重又拢回傅怀忱眉梢眼角。

    「他败得像一场及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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