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日。
这是一个寒冷的春日,回暖的气流还没来得及北上,就被倒春寒的料峭憋屈地赶回了南方。
哪怕正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刻,穿上新裁的春衫还是会冷不防感到一丝冷凉。
“让一让,都让一让!”紫衣官员刚张贴好会试的录取名单,就被人冲到了一边。
围观的人群更加起劲地往告示墙挤,每个人都想先睹为快,或欢呼或抱怨的声音像刚煮好的沸水咕嘟咕嘟起着泡那样此起彼伏。
许颜从自家商铺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混乱无序的场景。
她尝试着找到一条路靠近人群最中心的那面告示墙,可十几岁的少女的身体再怎么说也比不过那些高大且年轻气盛的男子,纵使许颜额头上都急出了汗,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眼巴巴地站在人群外等着他们散开。
一个看着端方的白衣书生从人群里跌跌撞撞地冲出来,嘴里念叨着:“好好好,我终于中了!”他神色中难以掩饰的狂喜,破坏了读书人周身本该儒雅的气度。
他只顾着往前跑,没想到身前有人,一下子撞到许颜身上。
许颜没能预料到这场飞来横祸,躲避的念头刚冒出来,她整个人已经被撞到了几步开外,一屁股坐到地上。
“抱歉抱歉,这位姑娘,你可有事?”白衣书生发觉自己撞了人,总算从上榜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关切地向许颜伸出手。
但这关切由于他脸上难以控制的笑容,显得不那么真诚。
许颜避开了他的手,自己撑着地面站起身。
“无事。
”白衣书生见许颜看起来并无大碍,又郑重地道了一次歉,解下腰间的钱袋子,摸索好久掏出一枚爬满铜锈的钱板,故作大方地塞给她当作赔礼,继续急匆匆地往外跑。
许颜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遗憾地耸了耸肩。
她一向看人极准,才刚刚中举就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这白衣书生的前途恐怕不会太顺利。
直到他的人影彻底消失,许颜才回过神来,自己又犯了喜欢通过文。
但后出于各种原因,她这种自娱自乐终究难以为继,她也就此封笔没有再写过什么东西。
大学毕业刚好赶上搬家,为了给寝室带回来的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腾位置,许颜开始整理没用的课本准备拿出去卖。
初中的课本放在架子最顶上,她踩着家用折叠梯上去,无意中在语文课本里翻出了那本写着着她最初oc私设的本子。
少年时期的字迹略显稚拙,但闲来无事,许颜便重温一遍当时写下的设定,羞耻之余多少还有些感慨。
不愧是寄托了她美好幻想的产物,在她笔下,oc本尊光风霁举世无双,抛开八百字的片段恨不得全部来称赞oc的聪明才智的浮夸文风不谈,还是能看出当年注入的感情与心血。
可惜终究是闲置了。
她笑了笑,把笔记本放在了怀里一堆课本的最上面,打算去拿下一本书。
踏出的脚步偏了几寸,许颜一个重心不稳,一瞬间从梯子上直接摔下来。
书本纷纷从她的怀中飞出,砸落在地上满地都是,包括那本笔记本。
或许是因为气流的原因,笔记本的书页飞快地翻动着。
许颜摔在了摊开的笔记本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刚想爬起来,就感受到一股向下的吸引力。
许颜在一片漆黑中被迫下坠,直到她的视野恢复,无数的光点奔向她,像伸出的手臂把她拽进光点背后的地方。
“啪——”这一次,她摔了个结结实实。
许颜努力地想站起来,可最先接触地面的那只脚着实疼得厉害,一时半会儿使不上劲。
“小姐,您没事吧?”一个穿着竹青色半袖袄裙的年轻女子听到声响,吧嗒吧嗒地迈着大步向这边跑来。
不对劲。
许颜一低头,看到自己身上本来穿着的t恤牛仔裤莫名其妙变成了樱桃红的襦裙,刺绣样式繁复精巧,是仿宋制式,光看着就感觉名贵非常。
以她写文数年的经历,许颜猜测:她这是穿越了?一时弄不清情况,她决定先装晕糊弄过去。
那个年轻女子见她晕倒,倒也没有疑心,抱着她向远处呼喊,“快来人呐,小姐晕倒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想来是来了不少人。
在一片匆忙的呼叫声和脚步声里,有一个声音却显得格格不入。
那人走得悠闲,到了许颜的身前停下,语气恶劣,“许小姐,不管你怎么演,我都会和你退亲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你们这种含玉而生的娇娇大小姐,随随便便就能享受家中商铺的分红,怎么会懂得寒门向上爬的艰辛。
”“不过你放心,我陈某不是什么无义之人,自然会补偿你。
至于给你的补偿……”他很轻地笑了一声,由于闭上双眼许颜听觉格外敏感,恰好捕捉到了这一声讽刺意味十足的笑,“等你什么时候‘清醒’过来再说吧。
”声音的主人很快离开,许颜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来,转移到一张软榻上。
抱她的人也没有停留很久,临走前抛下恨铁不成钢的一句,“妹妹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老老实实守着你那间铺子过日子不好吗?”“你拗不过陈佑的。
”谁?陈佑?许颜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好像有点熟悉。
随着记忆高速运转,许颜终于在某个犄角旮来处想起了那个名字的由来。
在那本笔记本里,当初她塑造oc时为了衬托他的厉害,随手写下的一个普通反派就叫这个名字。
许颜深吸一口气,想着至少还有一个人会陪在她身边。
她闭着眼睛在榻上摸索,如愿抓到一双手,“如今是何纪年?”“回小姐,是昭宁五年。
”那个名为水青的身着竹青色半袖袄裙的年轻女子如是回答。
昭宁,是那个她在字典里拼拼凑凑,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寓意最好的年号。
而昭宁五年,正是她的oc成为探花郎的那一年。
高门出身的公子哥,未至及冠就进士及第,在朝堂之上初露锋芒,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的荣华富贵触手可及。
许颜猛地睁开眼睛。
她要找到程以晟,抱住她家oc的大腿,然后想方法回到现实世界。
至于其他的,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日头渐渐偏斜,人群也逐渐散开,许颜终于有机会走到告示墙前。
在那张大大的布告上,她理所当然地从最前头开始看。
虽然还未到殿试,但在她当初设定中的程以晟本有状元之才,是由于容貌绮丽才被当朝天子钦点为打马游街的探花郎。
区区一个会试,想来定不会难到他。
可是,许颜看了整整三遍,还是没能在布告上找到那个名字。
甚至连一个姓程的都没有。
这倒是奇怪,明明昨天她让贴身丫鬟天青去打听的时候,说首辅是姓程,首辅家的公子哥也是一等一的出挑人物。
怎么会……许颜深吸一口气,打算先回家,改日再来探探情况。
***临月楼。
华灯初上,京城最繁华的酒肆也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艺妓的歌舞声和酒徒们的划拳声充斥着整个酒肆。
一行锦衣少年相拥着走进酒肆。
他们一进门就大声说叫着什么,一下子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而一旁引他们进来的小厮恭恭敬敬地陪着笑脸,招呼来好几个同伴一同伺候这群贵客。
一时之间,所有的声音宣告暂停,甚至连舞台最中央的舞姬也因为看到了他们而暂时停下演奏。
这些少年衣着华贵,气度虽然纨绔,多少带了点富贵人家的上位气息。
显然,他们都是世家出身的金贵公子,风流倜傥却又顽劣散漫,是酒肆最欢迎的那类客户。
虽然没有特别的排位,但他们有意无意簇拥着最中间的那人。
那是一位高挑的俊秀少年,墨色长发高高竖起,鎏金大红锦袍色彩张扬,腰间系着一块纯色玉玦。
他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眸,手上把玩着一只金冠八哥。
酒肆里的热闹并没有引得他为之侧目,仿佛他只是恰巧与少年们同游,顺道才来了这里。
然而闻讯而来的老鸨询问前却最先看向他,“程公子,今天可有什么……”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红衣少年抬起眼,在酒肆灯光的映照下,一双桃花眸中光影流转,“就按老规矩来吧。
”他旁边的人热切地帮他同老鸨补充,“程哥今儿心情不好,晚上多上点好菜好酒,再请几位头牌姑娘们都来唱个歌拉个曲。
他这脾气,你们也知道的。
今儿的账都记在我名下,妈妈只管安排,只要能把程哥心情整好了就好。
”红衣少年似乎是不想和外人有过多的交流,默许了同伴的自作主张。
他垂着眼,温柔地摸了摸八哥的脑袋,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弧度,“终于舍得回来了啊,颜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