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入秋,马车的车轮一路碾过落叶,发出卡嚓卡嚓的声响。
西奥多抱臂闭目养神,直到身体的颠簸随行进的中止而结束。
前方是坎达尔的城门,此行目的地的途经点。
事情还要从几天前开始讲起。
……“你确定要这样做?禁地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地方。
”珀西的神态是难得的认真。
西奥多点头。
通过珀西的口述,疑似魔女死后化身而成的巨大魔石就储存在禁地之中。
既然先前融入他体内的魔石与那东西如出一辙,就证明自己曾经一定是在禁地里得到了什么信息。
“之前‘他’是怎么潜入禁地的?”西奥多开口。
这一问,反倒是把珀西给问愣了:“啊?你问我?”“好吧,既然你决定要和过去彻底切割,那我只好花点功夫说明一下我俩的关系了。
”珀西捂脸,一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的表情:“我们是你溜去魔女家之前就认识的了,七八岁那会。
”“你可能会以为我俩关系很好……好吧,可能确实还算不错。
”“但是别误会,你的计划并不常让我知道,我也不怎么想让你介入我的生活。
”明明说过自己讨厌麻烦,但还是解释了这么一长串。
西奥多觉得面前这人有点口是心非。
他从中剖出重点:“简单来说就是不知道?那现在谁能自由进出禁地?”珀西一边嘟囔着“失忆的人真麻烦”,一边在纸上给出了他的答案。
“坎埃尔和茱莉娅。
”前者是人型兵器的主要负责人,后者则是在西奥多之前最强大的实验体。
只是和颇有个性的西奥多不同,茱莉娅连性格也被磨灭得与真的兵器无二,因此深受神殿的信赖。
“坎埃尔行踪不定且时常受到教皇的传见,看来只能把突破点放在茱莉娅身上了。
”西奥多仔细分析当前局势。
珀西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之前偷看到的消息:“茱莉娅被派出去清缴魔石场的魔兽已经有几个月了,以她的实力而言本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先前我无意间看到了她传回来的消息。
”“好像说是魔石场出现了变故,申请增派人手过去支援,神殿应该过几天就会对外发布这个消息组建队伍。
”“这是个好机会。
”……西奥多从思绪中抽离,下令全队清点物品准备进城。
他从马车上下来,遥望宏大却稍显陈旧的城门,压抑的心情稍显松快。
然而某个人的接近很快破坏了他的这份难得的好心情。
她有着一头黑色长发,气质普通,眉眼低垂。
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名义上是辅助他完成此次任务的下属,实则是神殿派出来的眼睛。
回归后的他不止一次被命令去沐浴圣泉,每一次他都用各种手段蒙混了过去。
但许是突然申请要去协助没什么交集的茱莉娅还是太过突兀,这些眼线西奥多知道自己不能不带。
何况,还没有到暴露的时候。
他们的马车在入城的队伍中缓慢前挪,西奥多借此机会在脑中再次确认自己此行的计划。
要从茱莉娅口中逼问出进入禁地的方法,甚至有可能需要她为之提供协助,普通的严刑拷打想必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毕竟根据珀西的描述,那女人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完美代行着莱茵神殿的意志。
既然如此,西奥多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办法——傀儡术。
在这片大陆上,魔法的运用需要使用者自身的魔力。
但很多效果强横,远超使用者自身所能支付的大型魔法,就需要很多人为之供能。
若不如此,就只能使用降低魔力消耗的替代物了。
西奥多盘算着材料的收集进度,在成功入城后当即宣布队伍解散。
“魔石场地点隐秘,我已经传讯给茱莉娅,她会为我们提供后续的前进方向。
在此之前自由行动,明早操练时间原地集合。
”西奥多努力为自己争取自由行动的空间,却也不意外会有人跟在了后面。
“又是你。
”不用回头,西奥多也知道跟上来还是那名黑发少女。
很奇妙的,哪怕对方一直低着头,他也始终能够感到如芒在背。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当时选中了这人。
神殿十分虚伪,明明是为监视他而配备的人选,却要以“为你好”的理由让他自行挑选。
选谁都一样。
彼时的西奥多只想着应付了事,不用问他也知道面前这一众士兵都怀揣着同一个目的。
直到他途径其中的一员,强烈的注视感包裹上他的躯壳。
统一配置的甲胄几乎遮盖了人的所有信息。
但鬼使神差的,西奥多开口留下了她,与其他几个被他随手点出的士兵一起,组成了此次行程的队伍。
“你,把头抬起来。
”西奥多停下脚步,冷声命令道。
少女的长相平平无奇,与他记忆里的那人更是没有分毫相似之处。
果然是他太敏感了吗?西奥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期待还是恐惧那人的出现。
不过也是,她那样一个骄傲任性不容忤逆的人,怎么可能耐着性子把自己伪装起来。
银色的美丽身影在脑中闪过,西奥多神情黯淡了一下,失去了对这个士兵的全部兴趣,转身朝着目的地前进。
降低傀儡术的材料有三样。
幸运的是,其中的千叶幻花和精灵釉都还算好找。
不幸的是,最后一样材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雪狐心脏。
眼下没有其他方法,西奥多决定先把前两样材料配齐。
至于雪狐晶……珀西告诉他从这里前往魔石场大概率会经过热砂沼泽,那里一个星期传言有雪狐活动的迹象,只是不知道真假。
只能先试试了,实在不行就得想想别的方法。
西奥多一边在心中叹气,一边挑拣集市上的月光草。
这第一种材料千叶幻花,说好找也不好找,说不好找却也随处可见。
因为它与常用于安神的月光草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难以用肉眼去辨认。
奇妙的是,西奥多发现当自己把药材拿在手上时,外形,气味,触感……种种信息就自动形成了一套链条。
一把的月光草,他下意识就把他们分作了两堆。
“……”这算什么?肌肉记忆?想到维安西娅霸道的性格,西奥多不禁为作为学生时期的自己掬了把泪。
下一样材料就要麻烦多了。
西奥多开始有目的地在集市的各个角落闲逛,最终在一个摊位前站定。
那是个中年男人,怀里揣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包。
见有人在自己面前驻足,他咧着嘴露出了一口发黄的牙齿:“先,先生想要点什么?”留意到西奥多将目光落到了布包角落的木雕盒上,男人马上上道地把它拿了出来,在阳光下展示它的精美工艺。
“这,这可是贵族小姐才,才用得着的东西。
可,可是我好不容易淘来的宝贝。
”“五,五个银币给……”男人一开口,满嘴的恶臭就扑面而来。
西奥多嫌恶地皱起眉头,不待他说完就将装好钱的袋子丢到了他怀里。
男人像饿极了猛然看到肉的野狗般死死钻攥住了钱袋,眼睛咕噜噜一转,抱着木雕盒就往后缩。
“等,等一下,刚刚我记错了。
应,应该要十个银币才,才卖……”竟然坐地起价!失去记忆后没什么生活经历的西奥多被男人这无赖的举动给震惊到了,正准备出口训斥,就见一直安静跟在自己身后的黑发少女几步上前,伸出手。
“等一下!”电光石火间,西奥多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黑发少女身形一顿,回头朝他投来了一个莫名的眼神。
西奥多如梦初醒,手像触电般松开,话都说得有些磕绊起来。
“没,没什么……”男人显然也被这一变故吓得不轻,发出一声惊恐的怪叫后就抱着钱和布袋连滚带爬地逃走了,木雕盒则是跌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黑发少女弯腰捡起木盒,平举着递给西奥多。
西奥多对上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情复杂地接了过来。
该死,他那一瞬间竟然以为她要捏爆男人的脑袋。
西奥多吐出口气,将木雕盒打开,粉白色泛着荧光的粉末映入眼帘。
这是贵族常用化妆品,从中可以提炼出精灵釉的成分。
价格对他而言倒是没有昂贵到难以支付,但这东西难就难在市面上没有流通,就只能到这种多半是偷了贵族家东西来倒卖的小贩里碰碰运气。
为了掩人耳目,让自己目的性显得不这么强,西奥多心不在焉得继续逛起了集市。
烟火地从不缺人精,眼见着他怀揣着一盒化妆品,就有嘴甜的小贩开始吆喝。
“先生来看看我这上好的料子吧,您伴侣一定会喜欢的。
”两双眼睛齐齐朝着边看过来,看得小贩身体一僵:“怎,怎么了?您的伴侣真是精灵般的容颜啊。
”“搭配上我家布料制成的裙子,一定……”面前男人的眼神让他一点点闭了嘴,知道自己估计是搞错了什么乌龙。
伴侣……西奥多手指几不可见的动了动,心脏抽痛的感觉又隐约开始浮现。
已经结束了,她根本不喜欢他,她在乎的只是自己是以前的假面。
西奥多抿紧唇,快步往前走,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情。
轻轻的脚步声仍落在他的身后,被打量的既视感仍挥之不去。
太像了……这种眼神,这种目光,这种态度……不要再用这种目光看他!西奥多猛的站定,背对着来人,语气里是已经压制不住的怒火。
“滚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