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安西娅从梦中惊醒,呕出一大口血液。
失败了……轻轻拂开慌忙的给自己擦拭血液的咕叽,维安西娅静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深夜里烛火跃动,阴影打在维安西娅的脸上,让她的表情看上去晦涩不明。
她是自然诞生的魔女,天生拥有强大的力量。
所有的欲望,得到的太过轻而易举,因而也毫无份量。
所以当发现西奥多失忆,维安西娅未曾有分毫的慌乱,过往的经验让她潜意识里觉得找回西奥多只是迟早的事情。
但如今……维安西娅翻看她的手记。
几个月内,她尝试过用魔法治愈西奥多的身体,用言语去唤醒他。
尝试过把记忆影像直接插入对方的脑海,入梦带着他去重温与过往相似的经历……但无一例外,皆以失败告终。
而强掳回自己身边的想法又被那个一身诡异圣光的教皇给狠狠打破。
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维安西娅感到一种陌生的情绪,它在近些日子里愈发彰显起自己的存在感来。
到底该怎么办?维安西娅身子摇晃了两下,急得咕叽直乱蹦。
她伸手抚了抚它,语气里并无慌乱:“只是造梦魔法的效果。
”“休息一下就好了……”维安西娅有些踉跄地站起身。
魔女不需要睡眠,但清醒着就要面对诸多难题。
维安西娅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决定暂时逃避一下现实,走向已经铺好的小床。
……维安西娅睁开眼睛,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梦里。
这是造梦魔法的效果,想要给人以梦的人自身也必将沉沦梦中。
身上的衣着传来轻微的拉扯感,维安西娅偏过头,就看到西奥多。
他看起来比现在要年轻的多,只到她肩膀高,却是她极其熟悉的样子。
十六年前的一天,维安西娅和往常一般去森林里采集魔法材料。
回来后,就在自己的小木屋里发现了这个年仅七八岁的小男孩。
他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衣服破破烂烂的,身上也都是各种伤痕。
维安西娅并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魔女,当即就要把这个闯入自己私人领地的小东西赶走。
但这家伙见势不对,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能帮上她的忙。
可笑。
这是维安西娅当时唯一的想法。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孩子身上有着异于寻常的亲和力,可以更轻松地吸收空气中的魔力。
而她则正好因为间接性的魔力衰竭而苦恼。
抱着把他留下来做研究的想法,维安西娅收留了他。
但从什么时候起就变了呢?白光晃过,维安西娅面前略过一个又一个的画面,陪伴在她身边的人也一点点抽条。
孩童,少年再到青年,十六年一晃而过,最后定格在了一个黄昏里。
维安西娅坐在一张木椅上,西奥多正端着两碗东西朝这边走来。
“尝尝这个?”在西奥多带着笑意的言语里,维安西娅将目光投在自己面前的那碗诡异液体上。
就连维安西娅自己都很意外,她竟然对这段简单的相处记忆尤深,以至于让她在选取造梦素材时不假思索地挑中了这段。
面对这碗和记忆里一般莹紫色还冒着泡的汤,维安西娅重复了一遍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你的手艺退步了。
”虽是这么说,但勺子已经将汤送入了口中。
出乎意料的,卖相虽然很差,但入口清甜,带着浓郁的蘑菇味道。
“偶尔也想给你一点不一样的体验,让它能成为你漫长生命里的调剂品。
”话似乎意有所指,但维安西娅只是看着身侧的他,想到梦之外那个一点也不听话的徒弟。
他不会再对着她笑,不会再给她做蘑菇汤,一直在忤逆她的话。
她不习惯和那样的西奥多相处。
感受到西奥多俯身凑近,那种边界被轻微冒犯的不适再一次席卷上全身。
维安西娅觉得自己应该树立一下身为导师的威严。
“让开。
坐回你的位子上去。
”果不其然,他露出了一个失落的表情,他总是在愿望达不到满足时露出这种表情,而她也总是在那双眼睛的攻势下改变主意。
但很多时候,这也让人无从去分辨他是不是真的伤到了心。
此时此刻,看着失落退回原地的西奥多,维安西娅终于察觉到一种熟悉感。
就好像……这样的主动试探对方已经进行过了很多次一样?只是她全都轻飘飘地略过去了。
维安西娅突然想起一件事。
不久前西奥多问过她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拥有一个伴侣?”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维安西娅努力回忆了好半晌,把一旁的梦境版西奥多晾在了一边。
但这件事在她眼里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几乎没在她的记忆里留下多少痕迹。
怎么变得和西奥多一样健忘。
维安西娅不满地“啧”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
西奥多?对啊,这里的一切都是借由她的记忆构造的,想不起来的事情直接问一旁的西奥多不就好了吗?于是一旁以为维安西娅不喜欢这汤,正准备修改配方的西奥多突然被一把拽住了前襟。
他下意识用手撑住了桌子,整个人半扑倒在桌面上,原本写字的羽毛笔也滚落到了地毯上面。
“导师,就算不喜欢,也不用动粗吧?”西奥多语带揶揄,却在对上维安西娅的表情时顿住了:“怎么了?什么事情能让你的眉头皱这么紧?”“伴侣的问题。
”维安西娅僵着一张脸。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许是偏离原本的剧情太多,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周围的梦境开始迅速瓦解。
西奥多的脸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一切都在破碎,消散。
等等!梦境与现实的境遇重叠,维安西娅睁大双眼,伸手去抓面前已经看不清的人影,却只有空气自指缝间钻过。
直到从梦境中抽离前的最后一刻,西奥多的声音飘入耳中。
“你说,‘我为什么需要这种东西。
’”……维安西娅再次睁开眼,天已经大亮。
一旁的咕叽担心了大半夜,此时已经四仰八叉的在床脚睡得安详。
维安西娅没打算惊动它,安静地下床,用魔法快速打理好自己。
等到咕叽揉着眼睛爬起来,就见到维安西娅已经整装待发,情绪似乎极其稳定。
“咕,咕叽,主人你,要去哪?”咕叽忙几步蹦跶上前,攀住维安西娅的衣角就往上爬。
维安西娅托了它一把,让它坐回熟悉的位置:“收集魔法材料。
”“咕叽,然,然后呢?”咕叽不太相信昨天还在苦恼问题没能解决的主人,今天就有兴致去山里头晃悠。
维安西娅习惯性抚上咕叽柔软的皮毛,声音平静得骇人,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咕叽情不自禁打了一个激灵。
“然后?给那群虫子在血月之夜放一场烟花。
”——莱茵神殿主殿,数名战士正严阵以待。
他们身着制式统一的衣着,唯有队首之人腰间别着一把与众不同的佩剑。
得到指令后,其他人依次退下,诺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两人。
“西奥多,武器还用的习惯吗?”一位身形瘦削的白袍人摘下兜帽,露出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呵,我早和他们说了应该把武器还给你……”西奥多手下意识搭在佩剑上,摩挲着刻有繁复花纹的剑柄。
自面前这个白袍人坎埃尔所言,这把剑叫天咒,是魔女维安西娅所造……“她为什么要造这把剑给我?”坎埃尔翻起耷拉着的眼皮看了他一眼,对这个话题全然不感兴趣,自顾自踱步观察着天咒,嘴里念叨着什么“精妙绝伦”“闻所未闻”等赞美之词。
“……”西奥多取下佩剑拿在手上,泛着金属光泽的剑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拔出剑身,冷冽而锋利的气场霎时间向四周迸发,几颗镶嵌其上的魔石交相辉映,形成了一个流动的魔力场。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打造得相当用心的武器。
如果不是关系亲近,又怎么会专门打造一把这样的武器送给他。
西奥多不止一次地怀疑起神殿话语里的真假,而作为人型武器监管者的坎埃尔对此却显得漫不经心。
“你要是觉得和她关系很好,现在怎么不倒戈去她那边?”坎埃尔嗤笑道。
确实,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明明内心充满了疑虑,却在每每出现“倒戈”念头时,一种强烈的不情愿便会浮上心头。
“你们除了记忆以外,还对我做了什么手脚?”一方面在质疑神殿,一方面却由衷地不愿意背叛神殿。
西奥多厌恶这种感觉。
他已经快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自己真实的想法,又是否有什么真的在影响他的神智。
坎埃尔声音沙哑,像声带已经快要罢工硬挤出来的产物,带着玩味与恶意:“魔女是上天的宠儿,拥有着最贴近自然的气息,你是觉得我们这种普通人类能在她的力量下控制你?”“……”“好了,你的武器没有问题,接下来……”坎埃尔正准备安排些什么,西奥多却是接过天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呵呵呵……”真是个不听话的家伙。
就快了,距离夙愿达成的那一刻……坎埃尔笑得阴沉,重新戴好自己的白袍,将脸隐没于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