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尼尔和泰勒的同事关系彻底变质了。
泰勒像是头彻底解除了禁锢的性爱野兽,他不再拒绝尼尔的求欢,甚至在尼尔没有要求时,也会主动拥抱和插入尼尔的身体。
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起结婚和责任之类的事,他们像是发情期的动物一样,不分昼夜地疯狂做爱,从卧室到浴室,从饭桌到阳台——泰勒的房子里四处都留下了他们激烈的欢爱痕迹,日日夜夜都充斥着暧昧的水声和喘息。
但性爱除了透支体力和体液,让身体一日比一日更酸疼之外,并没有为尼尔那糟糕的精神状态带来任何起色。
是的,他开始将眼前不时出现的、那些不该存在于这世界上的邪恶景象都称之为糟糕的精神状态。
自从和泰勒开始这段荒淫的关系后,他开始更加频繁地“看见”那些诡异的孕妇。
虽然泰勒准备的爱心三餐和体液为他提供了足够的能量和饱腹感,但这也不能阻止他像是个馋嘴的孕妇般对着那些糟糕的东西吞咽口水——到了后期,他眼里的孕妇甚至已经没有了人形,她们成了鼓胀着肚皮的的巨大肉球,布满尸斑的青白皮肤上长出了怪异的肉须,连行动都由缓慢的步行变成了蛞蝓般的滑行。
她们正在被腹中的怪物同化,长得越来越像一个怪物,然而再怎么狰狞的外表,也无法阻止尼尔对她们的垂涎。
更可怕的是,它们口中的亵渎呢喃在他耳里开始变得越发清晰,他听见它们唤他为黑暗之母,听见它们用欣喜的声音述说着臣服,自称为他的子民,甚至将被他吞食这件事视为宿命与荣誉。
他屋外的街道已经无法见到一个活人,如同末日灾后般狼藉的泊油路上只有形状各异的狰狞肉块在缓缓蠕动,它们或在啃咬着一些人类断肢,或在与同类相互吞噬——它们残暴而混沌,像是毫无神智的原始细胞一样活着,仿佛它们的存在就真的仅仅是为了给他创造一个完整的生态圈,为所谓的黑暗之母提供无尽的粮食和营养。
不,停止尼尔,你又开始沉浸在自己荒谬的末日幻觉中了。
是的,这一切诚然都是荒谬的幻觉,但显然的,这些幻觉已经严重影响了尼尔的精神状态。
因为这些可怕的“末日幻觉”,尼尔开始越来越少离开家门,他把自己关在泰勒的房子里,在长久而持续的焦虑踱步中逐渐消瘦,同时,他的身上也开始出现一种不健康的美貌。
他逐渐及肩黑发乌黑得像是能吞噬一切光线,原本灰蓝色的眼睛却相对地淡得几乎要变得透明,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镶嵌着玻璃眼球和真人发丝的美艳人偶。
他苍白的皮肤在缺乏户外光线的照射下变成了毫无人气的惨白,他的肋骨隐隐从胸腹突出,但那隐约露出的骨骼弧度却有种病态的美感,它们像是一根根过于修长邪恶的手指将尼尔握在掌中,牢牢地桎梏着这个脆弱的美丽人偶。
和泰勒同居一个月后,他正式被验孕棒和医生诊断出怀孕,而此后他甚至不再踏出家门。
他在泰勒的坚持下辞职后对方坚持作为阿曼达女士的下属这件事对养胎没有任何好处,便彻底成了泰勒的看护对象,这个细心而隐隐透出一股旺盛控制欲的大男孩会像是对待伴侣或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为他打点好一切——从衣食住行到吃喝洗睡,尼尔从头到脚的每一个细节乃至于每一个日常习惯,都由泰勒亲自经手照顾,而泰勒非但不因此感到厌烦,反而异常地乐此不疲。
不得不说,泰勒流露出的病态痴恋偶尔也会令尼尔感到不安。
不安到什么程度呢?一旦泰勒因工作或采购外出留下尼尔一个人在家时,他就会开始无意识地绕着门窗等出口焦虑地踱步,仿佛他的潜意识正在叫嚣着让他脱离这个如同金丝雀笼的禁锢之地,逃离泰勒这种病态的、如同圈养人畜的行为。
但尼尔已经在很久以前就学会了无视这些由潜意识发出的警告。
他不可能离开泰勒的,他想。
缺乏安全感令他极度渴望性爱中的体温交融和肢体接触,唯有泰勒强壮有力的臂膀能令尼尔感到安全而踏实,也只有和泰勒剧烈运动后的劳累才能让他得以迅速进入沉睡而这对因为幻想癔症而严重失眠的尼尔来说犹如上天的恩赐。
只有性爱带来的安心感和劳累能让他短暂的忘却那些日常生活里越发令人毛骨悚然的异状——譬如泰勒制作的食物中传来的隐隐腥味,对方影子上偶尔出现的如同翅膀的黑影,以及他们交媾时在房间角落里蠕动的黑暗不明物体……他就像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沙土里,认为只要不去看不去想,他就能完全把它们当作不存在。
直到这天,尼尔在病床上独自进餐时,他久违地被一股刺骨的冰冷激起了鸡皮疙瘩。
此时尼尔已经怀孕近九个月,由于家中的设备已经不再适合照料一个临盆的孕妇,于是在泰勒的坚持下,尼尔被安排住进了待产病房,而泰勒本身也请了长假在旁看护。
从尼尔被诊断出怀孕开始,泰勒就像是一只护崽的雌兽一样几乎与他日日形影不离,偏偏这时泰勒只一会儿不在身边,尼尔就再一次出现了“幻觉”。
他看见一个戴着手表的男人背影正站在床边“看”着他。
恐惧依旧令尼尔的肠胃抽搐,但他就只是那么直直地看着它,眼里透出一股麻木。
“你这次又想告诉我什么。”
他轻声问道。
自从搬到泰勒家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个死状诡异的导演,泰勒家里像是有着能杜绝邪恶之物的屏障又或是有着比这些邪恶之物更可怕的存在,使得导演和那些诡异的孕妇都止步于门外。
比起之前的几次见面,这次导演的身影看起来明显更加飘忽不定,也更符合文学中对幽灵的描述,尼尔甚至能穿透它看见它身后的景物,这或许也是尼尔稍微不那么恐惧对方的原因。
导演这次什么都没说,就那么安静而诡异地用后脑勺“看”着他,又或者说,在看着他眼前的餐盘。
刹那间,尼尔觉得自己盘中的食物突然涌出了一股浓烈的腥臭,他下意识低头一看,盘中那圆滚滚的苏格兰名菜居然一度让他联想到了某种脉动的肉囊。
你又在吓自己了,尼尔试图保持镇定并说服自己。
这是泰勒给你做的哈吉斯一种羊肚杂做的碎布丁,这还是你自己要求的,记得吗?那些血淋淋的东西只是一些羊内脏,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装满脓血的肉囊……
他脑内的某条神经在想起那个词时突然跳了跳,他试图甩开那个可怕的噩梦回忆,然而等尼尔再一次试图看清盘里的那个“哈吉斯”时,他的五脏六腑瞬间被恐惧揪紧了。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哈吉斯”。
那是一团像是去骨鮟鱇鱼一样的滑腻肉团,即使被尼尔的刀叉切割成数块,它依旧如心脏般脉动着,就在尼尔朝它投去目光的那一刹那,它瞬间就欢欣鼓舞地睁开了浑身丑陋的眼球——
吃……
尼尔又听见了那道恶魔幼童般的欢欣嘟囔。
不……不!不!不!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你其实一点都不惊讶,不是吗?
尼尔的瞳孔缩得很细很细,像只被汽车大灯直直照射进眼睛的野猫。
你其实早就知道了。
你见过泰勒做爱时从身后探出的像是翅膀一样的黑影,你被肏弄得失神时曾感受过无数冰凉的指尖揉弄着你的乳尖,你甚至还在高潮时在那些触感诡异的手臂上留下抓痕——哦,以及那些食物,你明明见过泰勒在处理“食材”后拖出厨房的“人形垃圾”,只不过你因为实在太害怕也太过饥饿所以选择性遗忘了这些。
你早就知道泰勒不对劲,或者说,你甚至清楚他根本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泰勒——但是你恐惧去承认这一点,不是吗?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尼尔像个疯子般用餐刀将盘子里的肉团用力搅烂,仿佛这样便能消灭一切即将打破平静生活的证据,仿佛这样便能说服自己泰勒永远都是他心中的那个泰勒——直到他的刀尖在“哈吉斯”的尸块中切割到了某些坚硬的物事。
尼尔颤抖着用刀尖将那物体拨出,等他看清那个物体时,餐刀在他诡异的哭笑声中摔到了地面上。
“呜呜……嘻嘻……”
“我知道,我就知道……我其实一直在等着这个,你知道吗……”
尼尔平静而麻木的表情彻底破碎了,他的神色癫狂得像是赌场上推出所有赌注的赌徒,又安心满足得像是得到了毒品的瘾君子,他抖得像帕金森症的手掌将那把沾满血污碎肉的小型左轮枪拿起,里头就如他所想的,还剩下最后一枚弹药。
“你说得对。”尼尔喃喃道。
他的脸上是一种扭曲而崩溃的笑容,在举起枪支时,他的语气中竟有种古怪的释怀。
“唯有死亡……唯有死亡能为我带来解脱。”
他轻声对消散在空气中的男人背影说道。
……
泰勒回到病房时,正巧看见尼尔正在鬼鬼祟祟地将一个布团塞进垃圾桶里。
哦,祂的小妻子还真是一如往常的害羞。
祂的嘴角挂上了甜蜜的微笑,祂来到床边温柔地将小妻子环在怀里,语气好笑地说道,“我不是说过吗?怀孕期间弄脏裤子是很正常的,你真的不需要这么害羞,我的乖尼尔。”
祂一边抵着尼尔发红的耳尖说着,一边将手指探入了对方的裤子里,在摸到对方干燥柔软的内裤和干爽的女阴后,这才放心地将手抽了出来。
“下次有什么需要就直接喊我,好吗?你的预产期快到了,我真的不希望你在这个时间点出什么差错……不要让我担心好吗?尼尔?”
尼尔将脸埋进泰勒的颈窝里,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小声说道,“泰勒,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可是小宝宝怎么还不出来呀?我都在这里住了好久啦。”
泰勒摩挲着尼尔腰部的动作一顿。
祂的双眼在尼尔看不见的地方变得异常幽深,祂将尼尔揽得更紧,然后轻声在他耳边问道,“尼尔真的准备好了吗?昨晚不是才告诉我很害怕?”
尼尔闷闷的声音从祂的怀里传出,“昨晚怕的,但是现在不怕了。想快点看到小宝宝。”
不知为何,祂总觉得小妻子的身体有些冰凉僵硬,脸色也有些苍白,还有那有些木然的神情和语气甚至一度令祂联想到了悬丝傀儡——但小妻子难得的柔软还是成功地转移了祂的注意力,令祂下意识忽略了这些异样。
祂的喉结动了动,终究抵不过小妻子黏人的撒娇,低声回答道,“尼尔真的准备好的话,那我去叫宝宝快点出来好不好?”
“怎么……叫?”尼尔好奇地抬头,就被他的好同事扣住了下巴,然后长舌撬开牙齿探入了口中。
一股浓稠得近乎邪恶的黑雾从“泰勒”的嘴里窜入了尼尔口中,接着尼尔眼睛一闭,失去了意识。
同时间,他身边的“泰勒”就像是顷刻失去了骨头的皮肉,它变成了一团人肉凝胶般的软物摔落在地上,然后被角落中探出的不可名状之物撕裂分吃入肚。
……
当祂重新睁开眼时,祂已经回到了那个祂最熟悉且喜爱的肉室——祂的小妻子的子宫里。
祂巨大的身躯被淹没在腥甜的羊水里,邪恶的翅膀和过于修长的躯干如一个真正的人类胎儿般蜷缩着,密密麻麻的猩红眼珠自皮肤表面睁开,欣喜而不舍地看着这个可爱的肉室。
祂即将离开这个美好的地方,而这一次,祂将应召妻子的呼唤真正降临此界,从此与祂的妻子永不分离。
祂欢快地想着,身躯挪动着来到了祂当初进入肉室的小门前,细长的手指搭上那个小小的门把。
而当祂满怀期待地将门把扭开时。
咔擦,咔擦。
柔软的小门没有被打开。
祂搭在门把上的手掌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感,祂的指尖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皮肉崩裂的声音,接着灼痛迅速沿着手臂蔓延至肩胛,所到之处惨白的皮肉皆被某种诡异的金光腐蚀得溃烂。
祂怔愣地看着自己顷刻间化为枯骨的手臂,脸上甜蜜而憧憬的微笑逐渐消失。
祂抬头看向四周,当视线落在小肉室变得腐败变色,仿佛被某种酸液腐蚀过的肉壁上时,祂那张半边溃烂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冰冷的怒容。
祂发出一声非人非兽的悚然怒嚎,细长柔软的手指仿佛感觉不到被金光溶蚀的巨大痛苦般,无视巨大的阻力将肉室顶端狠狠撕开,接着巨大的身躯从豁口里涌了出去。
巨大苍白的邪恶之物突破了敌人狡诈的埋伏,血淋淋地降临到妻子所在的病房里,然而此时祂的妻子已经冰冷地躺在病床上,那双漂亮得如玻璃珠子的双眼即使在丈夫的呼唤下也不再睁开——而当祂轻柔地侧过妻子的脸庞时,祂赫然在妻子脑后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射击创口。
空气中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接着包裹着左轮枪的染血布套被黑色触手从垃圾桶里卷出,在祂猩红的视线下化为一团浓稠污水。
“哈,古老而专制的规律,万物遵循的此界法则——”
祂嘶声吐出这个令祂憎恶的存在,语气中的仇恨和恶毒浓稠得仿佛能化为黏液将这个存在一滴一滴地腐蚀消融。
法则为了阻止祂的复兴和繁衍,恶意地将祂与祂的爱妻拆散,却忽略了自己竭力保护的世界能否承担邪神怒火——
老旧、刻板,愚蠢的法则啊。
祂嘶声邪恶地笑着,放任四周失控狂乱的浓稠黑暗将此界的一切彻底吞没。
而在万物凄厉哀嚎着重归混沌之时,祂在消散前最后一次温柔地抚过妻子的脸颊。
“别怕……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随。”
祂承诺道。
我们会再见的,我亲爱的尼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