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啊,就像被大风卷起的纸鸢,飞得再高都是别人手里的线牵着。小时候趴在南内宫墙上听市集吆喝声那会儿,哪想得到后来要骑着马在剑门关的栈道上逃命呢?
记得五岁那年夏天,阿爷的咳喘声突然在夜里停了。那天寅时三刻,我被乳母从被窝里拽起来,浑浑噩噩穿着素麻衣磕头。灵堂里的白灯笼晃得人眼花,刘行深那双绣着金蟒的靴子总在我眼前打转。这老宦官把我抱到膝上时,我闻到他袖口有股奇怪的甜腥味,后来才知道那是炼丹的硫磺混着人血的味道。
十二岁生辰刚过三天,韩文约带着二十多个神策军闯进十六王宅。我正蹲在池子边喂新得的红鲤鱼,金鱼袋突然被扯走,田令孜那张圆脸上堆着笑:\"五哥儿,该换衮服了。\"他们给我套上十二章纹的袍子时,我盯着自己还在抽条的手腕子直发愣——这衣裳前日还在四哥身上晃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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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长安的马车刚过灞桥,我就闻到了焦土味。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树全成了黑炭,有个老妪在废墟里翻找,举着半截鎏金簪子对着日头照。田阿父说大明宫正殿的鸱吻还在,可我掀开车帘只望见残缺的吞脊兽张着嘴,像极了成都行宫那尾吃了毒饵的锦鲤。
光启二年的元日大朝会,我在紫宸殿冻得脚趾发麻。十二道垂旒遮得住群臣脸上的讥诮,遮不住阶下此起彼伏的喷嚏声——三品以上官员竟凑不齐整套貂裘。李昌符献的贺表裹着张血书,说是凤翔军在半道劫了河东的粮车。我把玉镇纸砸向朱玫时,他袍角掀起的风扑灭了蟠龙烛,满殿登时响起此起彼伏的\"万岁小心\"。
最骇人的是夜里的更鼓。从前打更人唱的是\"风调雨顺\",如今改成\"小心火烛\"。三更天常被厮杀声惊醒,有回推开窗棂,正瞧见神策军把个血人拖过雪地。那人的玉带钩卡在冰缝里,月光下认得出是去岁科考的探花郎。田阿父次日端来鹿茸汤时说:\"大家莫听那些书生妄议削藩。\"
春分那日我偷跑去曲江池,岸边芦苇丛里漂着具女尸,发间别着朵绢制的宫花。她左手紧紧攥着块黍饼,掰开才发现裹着张黄麻纸——竟是当年在成都写给王铎的密诏。田阿父带人赶来时,我正蹲在淤泥里呕吐,吐出来的枣泥糕混着血丝,像极了被踏碎的西府海棠。
李克用入朝那日,我在麟德殿摆了全羊宴。这沙陀人割肉用的弯刀镶着绿松石,刀柄却刻着突厥文的咒语。他敬酒时故意打翻金叵罗,浊酒泼在龙袍上洇出个狼头形状。夜里田阿父替我更衣,突然盯着中衣惊叫——心口位置不知何时多了道朱砂画的符。
最煎熬的是跟藩镇讨价还价。李昌符索要盐铁使的印信那夜,我在延英殿撕了二十三本空名告身。田阿父捧着碎纸片直跺脚:\"大家可知凤翔军离长安不过百里?\"烛火爆了个灯花,照见屏风后闪过半截绯色衣角,绣的竟是淮南节度使的缠枝纹。
被迫再次出逃那晚,雨下得比广明年间还急。田阿父把我的衮冕塞进装腌菜的陶瓮,玉带上的金扣划破了掌心。朱雀门外的石狮子缺了左眼,守门老卒跪呈的豁口碗里,飘着片大明宫梨园的梧桐叶。我舀起叶子时,惊觉叶脉间密密麻麻全是虫蛀的孔洞。
在宝鸡山神庙歇脚那夜,听见外头流民在唱《秦王破阵乐》。守夜的宋文通突然抽刀劈向供桌,鼠群四散逃窜时带倒了泥塑的山神。我蜷在草堆里数瓦当上的纹路,忽然记起这将军原是当年在成都教我射狐的李孝常部下。田阿父往火堆添柴的手抖得厉害,爆开的火星子落在旧袈裟上,烧出个铜钱大的洞。
文德元年开春,我躺在凤翔府的病榻上闻见了梨花香。宫娥说节度使府后园有棵百年老树,开花时像落了雪。挣扎着要去看,却被痰喘逼得栽回枕上。田阿父端药进来时,我正盯着帐顶的蟠龙出神——金线绣的龙睛不知何时脱了线,活似哭肿了眼。
最后那夜疼得格外清醒。更漏声里夹杂着河东军的马蹄响,窗纸被火把映得通红。田阿父的幞头歪了,露出鬓角新添的霜色。我把玉辟邪塞进他掌心时,摸到他虎口结痂的箭疮。外头突然炸响惊雷,雨滴砸在铁甲上的声响,竟像极了那年成都行宫,琵琶女弹碎的《凉州》调。
咽气前恍惚回到五岁那年的灵堂,刘行深袖口的硫磺味变成了药香。满殿白幡忽地化作梨花,有人在唱我填的《酒胡子》词,走调走得厉害。最末一眼望见案头的玉辟邪,它断角处慢慢长出嫩芽,开出的竟是剑门关岩缝里那簇野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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